聶作平
張宗昌作詩奉系軍閥張宗昌,督魯數(shù)年,政聲頗壞,時人戲稱“張三多”,意謂錢多、兵多、女人多。宗昌粗鄙無文,然好詩。其作品云:“要問女人有幾何,俺也不知多少個。昨天一孩喊俺爹,不知他娘是哪個?”
又作《求雨》詩,詩云:“玉皇爺爺也姓張,為啥為難俺張宗昌?三天之內(nèi)不下雨,先扒龍王廟,再用大炮轟你娘?!贝稳諢o雨,宗昌怒甚,令炮團實彈射天。不意,竟降甘霖。宗昌自喜,以為天亦懼己也。
北伐軍興,宗昌進退失據(jù),東渡扶桑。后預(yù)謀再起,遂為魯省主席韓復(fù)榘所謀。初,宗昌嘗殺馮玉祥部將鄭金聲,金聲之子鄭繼成報父仇而刺宗昌。
張愛玲初登文壇,年僅二紀(jì)。胡蘭成撰文以薦,以迅翁作喻,云:“魯迅之后有她?!睈哿嵝膴Z。時胡氏賣身汪偽,內(nèi)部爭權(quán)下囹圄。即出,愛玲由蘇青處得訊,訪之。此為張、胡初見。旋墜愛河,愛玲乃有低到塵埃之嘆。
胡氏本風(fēng)流,與愛玲通時,猶與蘇青有私。愛玲聞之,了無醋意,且為之緩頰,曰:
渠對女子太博愛。閱胡氏文字,亦清新脫俗。不意才子竟為漢奸。噫噫,卿本佳人,奈何做賊耶?
辮帥張勛,少年投身行伍,武勇能戰(zhàn),漸至封疆,故對清室耿耿孤忠。民六,率辮軍逐黎元洪,擁宣統(tǒng)復(fù)辟,旋為段祺瑞所敗。后蒙大赫,乃投資實業(yè),頗獲利。
張好色,有二寵妾,一為秦淮名妓,一為天津名伶。始寵名妓,后寵名伶。名妓郁郁以終。名伶嘗為勛育一子,然復(fù)辟事敗,勛逃荷蘭使館,名伶竟席卷以逃。
民十二,勛逝津門,廢帝溥儀賜謚忠武。孫逸仙嘗評曰:“清室遜位,本因時勢。張勛強求復(fù)辟,亦屬愚忠。叛國之罪當(dāng)誅,戀主之情可憫。文對于真復(fù)辟者,雖以為敵,未嘗不敬之也?!?h3>義和團號手智退俄兵
澳人莫理循,《泰晤士報》駐華首席記者。入民國,受袁世凱聘,為總統(tǒng)政治顧問。其第在京師之王府井,是時稱莫理循大街。
莫氏在華多年,閱識甚豐。渠為記者十七載,多向西人介紹中國,持論尚稱公允。
莫氏日記中載一事,頗可玩味:庚子拳變,聯(lián)軍入寇,兩宮西狩,京師陷。聯(lián)軍中,俄、德二軍紀(jì)律最壞。一日,俄兵數(shù)人入義和團一號手宅行劫。號手急取其號,奏俄國國歌。俄兵驚起恭立。一曲畢,敬禮而退。
皖系軍閥張敬堯,昆仲四人,曰敬堯、敬舜、敬禹、敬湯。名傍圣賢,行實不堪。敬堯督湘,敬湯兄貴弟榮,亦長某師,加中將銜,人稱四帥。敬湯每自比于諸葛,嘗著戲裝,如諸葛相,徐徐問左右:吾比諸葛若何?左右疾曰:諸葛不如四帥遠(yuǎn)矣。
敬堯四十,設(shè)大慶籌備處,敬湯主其事。壽筵分福祿壽喜四等,計四百席,令各大飯店無償備辦。是時,吳佩孚與敬堯有隙,乃致電曰:愿率全軍為督軍壽。敬堯恐,事寢。
后,敬堯兵敗,敬湯暴死?!熬乓话恕焙螅磮蚺c日茍且,欲就偽職,圖東山再起。事泄,戴雨農(nóng)遣人刺殺于北平六國飯店。
蜀人張列五,名培爵,以字行。辛亥光復(fù)渝州,推為蜀軍都督。成渝合流,尹昌衡為督,列五副之,后改民政長。會袁公坐大,慮西南不臣,乃調(diào)列五入京,委總統(tǒng)府高等顧問。世凱謀帝制,列五大憤。夜走津門,陰事反袁。世凱忌,遣人誘捕,指為血光團暗殺要員。民四,戮于京。
張敬堯
史載,鞠訊時,列五厲聲罵座,左右失色。行刑日,列五以川語辭看守,曰:我們請了。又及士卒:諸公亦請了。士卒泣下。抵刑場,仰視天色,嘆曰:今日天地晦冥,得毋為吾歟?
列五重教育。初,慮旅省子弟無地求學(xué),遂與李宗吾諸公,合捐大洋十七枚,草創(chuàng)一校,此即今日成都列五中學(xué)矣。
清季民元,天下鼎沸,川省尤劇。其時,趙爾豐督川。爾豐嘗安康定藏,堪謂能吏。然性尚武力,釀成保路血案。朝廷恐西南生變,急令新軍入蜀。捉襟而肘見,武昌空虛,致辛亥事起。朝廷切責(zé),爾豐免督,留任邊務(wù)。蜀中洶洶,晦明不定,爾豐陰圖再起,然尹昌衡擒爾豐,誅于成都明遠(yuǎn)樓。
爾豐既死,部屬星散。惟貼身保鏢馬寶,誓報主仇。某日,跡昌衡于僻處,行博浪沙之舉。事不諧,人被執(zhí)。昌衡感其忠于舊主,義釋之。
浙人徐錫麟,素有大志,入光復(fù)會,以覆清室自任。創(chuàng)大通學(xué)堂,以為基地。后恨其緩,乃捐貲市官,謀據(jù)兵權(quán)。之安慶,恩銘厚之,以長警堂。
是時警堂將行畢業(yè)禮,諸官麋集,錫麟陰謀其時起事,以期一網(wǎng)打盡。詎料日期忽提前,錫麟慮事泄,遂不待各地同志匯,倉促舉義,從者僅二人。恩銘中七槍,不治而歿。
錫麟被執(zhí),訊者曰:中丞為汝師長,有恩于汝,汝何無心肝乃爾?對曰:恩銘誠厚我,然私惠也。我之刺彼,天下之公憤也。私惠不掩公憤耳。又問:汝系孫文黨否?錫麟傲然:孫文不足使我。
錫麟之被執(zhí),受刑甚苦。先擊碎其陰囊,后剖其心,再砍其頭。恩銘衛(wèi)士取其肝,烹而食之,謂味極美。
錫麟就戳之先,攝有小影,談笑自若,嘆曰:功名富貴,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亦何憾。
閩人陳嘉庚,南洋之巨商兼僑領(lǐng)也??箲?zhàn)中,汪兆銘對日作和平談話,降意稍彰。嘉庚怒,以參政員身份拍電報發(fā)提案,內(nèi)中有言:敵未出國土前,言和即漢奸。時人壯之。鄒韜奮以為乃古今中外最偉大之提案。
嘉庚輕財好義。中山革命、抗日戰(zhàn)爭,均有貢獻。然畢生所好,辦學(xué)也。嘗言:“國家之富強,全在于國民,國民之發(fā)展,全在于教育,教育是立國之本?!?/p>
嘉庚自辦惕齋學(xué)塾始,更創(chuàng)女子小學(xué)、師范、中學(xué)、幼稚園、農(nóng)林??频?,后聚為集美學(xué)村。其集大成者,則廈門大學(xué)也。廈大辦于民十年,嘉庚獨力支撐越十六載?;蛴鲑Y金難續(xù),嘉庚曰:寧賣大廈,必辦廈大。
1954年元旦,陳嘉庚與廈門集美中學(xué)學(xué)生
川人劉航琛,北大經(jīng)濟系高材。入劉湘幕,遷川省財長。湘之平川,財政多賴航琛。航琛晚歲居臺,其回憶錄記一事,頗可玩味:民國某歲,賴心輝部一旅駐瀘州,治軍懶散。江安巨匪陳大眉毛乘其隙,發(fā)兵逐之。陳匪入城,集縣長、司令、永寧道尹于一身。
紳商請安民,渠乃集眾演講,詞曰:“哥子們這次進城,地方人士把哥子們組織起來做了道尹,那么,老百姓就是我們的父母,不許騷擾。哪個不聽話,就是……賣屁股的?!?/p>
賣屁股之謂,川罵也,言人無恥無賴無信用。果然,陳匪據(jù)瀘百有余日,境內(nèi)安然,民生一如其舊。陳大眉毛之渾名,瀘州之古藺亦有匪名此,據(jù)大黑洞以抗官軍,夫死妻繼,垂二十載。
劉湘平川之先,川中軍閥林立,大者擁百縣,小者一二縣。兵連禍結(jié),暮楚朝秦。省城成都,嘗為劉文輝、鄧錫侯、田頌堯三家割據(jù)。血脈如劉湘、劉文輝,亦兵戈相向。文輝敗績,其妻面斥湘曰:汝欲逼死汝幺爸否?湘惟唯唯。
然軍閥尚武,亦有其道。戰(zhàn)后,勝者必行三事,古風(fēng)尚存焉:其一,拜望敗者父母,安頓生活;其二,發(fā)報與敗者,囑其勿逃,吾不追也;并告之“伯父母大人,當(dāng)由小弟侍奉”;其三,予民恩惠,略減賦稅。
考劉文輝為劉湘所敗,遠(yuǎn)循雅康,乃致力經(jīng)營,后有西康設(shè)省。渠在任時,曾有令:凡縣衙比學(xué)校堂皇者,縣長就地正法。吾觀西康某縣衙舊照,破敗竟似牛棚。思之恍然。
汪兆銘刺攝政王而系獄,獄有老卒,嘗與兆銘談獄事,彼記憶深刻者,戊戌六君子也。是時,緹騎捕六人至,囚一室。
譚嗣同談笑自若,蓋其死意決矣。偶拾煤屑書壁,卒不識丁,問何所書,對曰詩矣。庶幾則望門投止思張儉句耶?康廣仁悲甚,以頭搶地,大哭:天耶,兄之事,安有究弟之理?林旭美風(fēng)度,但微笑之。其后傳人犯出監(jiān),廣仁大恐,哭更甚。劉光第寬厚君子,撫之曰:此乃提審,非行刑。君勿悲。
然竟出西角門,光第始錯諤。蓋其久在刑部,知故事,出西角門乃就刑非提審。光第怒詰行刑者曰:未提審,未定罪,即殺頭耶?何昏憒乃爾?行刑者無言以對。
庚子年間,聯(lián)軍入京,兩宮西狩。
辭闕前夕,慈禧寅時即起,著粗布服,梳漢式頭,宛然鄉(xiāng)間老媼。隨侍車駕,惟騾車三乘。其時珍妃已幽,未在隨行之列。然妃亦隨眾集于慈禧前,妃謂慈禧曰:“計當(dāng)今之理,太后自可西狩,然當(dāng)留皇帝于京?!?/p>
慈禧怒不語,有頃,厲聲謂左右:“投伊井里!”光緒哀痛下跪,懇求再三,慈禧益怒,恨曰:爾起,此非講理之時。伊必死,且為不孝之子戒矣。不然,渠若鴟梟,羽翼但豐,必啄母眼?!兵|梟之喻,明刺光緒矣。李蓮英等遂強推妃于寧壽宮外大井中。光緒悲怨恐懼,兩股戰(zhàn)戰(zhàn)。
辛亥事發(fā),魚龍并起。揚州有青樓雜役曰孫天生者,頗慕革命。因見滄海橫流,思有所為。渠乃匹馬入兵營,自言孫文族弟,奉命掌揚州。兵佐不疑,遂許調(diào)遣。揚州反正,推天生為督。后,眾稍悟,徐寶山乃擒斬天生。
寶山者,本鎮(zhèn)江鹽梟也。性兇悍,多權(quán)謀,號徐老虎。受清室招安,江南鹽梟水盜,次第為其剿滅。辛亥后,投袁項城,為革命黨所惡。黃興、張靜江每欲除之。
寶山好古董,靜江乃藏炸彈于花瓶內(nèi),瓶外更置美匣,使人獻于寶山。寶山不察,親啟木匣,線引彈作,寶山遂斃。
魯人潘復(fù),其家自萬歷年間始,累世為官,垂三百余載。入民國,潘復(fù)掌財政及交通,擢為國務(wù)總理。誠鮮衣怒馬之屬,鳴鐘食鼎之家也。
某歲,潘母壽,都中要人爭相入賀。時有潘復(fù)故交高某,亦叩潘府,欲求一職。高某美豐姿,擅言辭,潘令其待客??陀袨槿笐蛘撸羧苯?,輒由高替補。高善此道,凡三日,無不勝。然每局之終,皆由賬房記其數(shù),高亦不知多寡。
后數(shù)日,賬房忽執(zhí)一支票與高,達十萬之巨,云此乃君三日雀戲所獲。高以為戲,堅不信。
賬房出示每日勝負(fù)記錄,高愕然而驚:誠如是,則吾負(fù)之,焉有償還之力?賬房曰:潘公囑君陪客,勝固歸君,負(fù)則自有潘公矣。向如此。高請于潘,潘曰:確矣。君持此歸,似勝謀一差耳。高大喜,持幣歸,遽成富翁。
另,張作霖敗歸東省,潘復(fù)同乘一車,車至津門,潘辭去。次日,作霖受日人暗算,炸亡于皇姑屯。
昔漢初功臣周勃,位居右相。忤上系獄。獄吏辱之。勃及還,嘆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哉?夫獄吏者,位雖微,然三公陷囹圄,亦治下人犯耳。人在檐下,豈復(fù)仰頭?勃位極人臣,尚以千金賄之。
然時易勢變,后世之獄吏,亦非固如漢時之貴也。黃濬記清時獄事,云雍正時有工部郎中李某,下獄,獄吏頗侵之。詎料李某旋釋,遷刑部郎中,掌獄。李某乃尋獄吏細(xì)故,日杖十?dāng)?shù)人,時有立斃者。
經(jīng)此巨創(chuàng),獄吏亦有應(yīng)對:凡犯官入獄,居官監(jiān),稱大人,殷殷恐不及。最上者,客廳、書房諸室俱備,潔凈整齊,或有妻妾輪值侍寢者。齊民入獄,居常監(jiān),陰暗污穢,犯人麇集,輕者罵,重者杖,與官監(jiān)判若云泥也。
浙人沈尹默,世家子也,工詩書。其友劉季平招飲,醉歸,以詩紀(jì)之:眼中黃落盡雕年,獨上高樓海氣寒。從古詩人愛秋色,斜陽鴉影一憑欄。季平大愛,懸卷于室。陳獨秀偶過,見詩卷,問何人,判曰:詩優(yōu),字劣。
尹默家居讀書,忽聞叩門甚急。起視,來者云:吾陳仲甫也。于季平宅見君詩,詩極佳。尹默欲示客氣,獨秀曰:然字太俗,其俗入骨。尹默諤然,遂訂交。
后數(shù)歲,尹默入北大,蔡元培甚倚之。
某歲尾,尹默邂逅獨秀于窮巷,問從來。獨秀自言創(chuàng)《新青年》于滬,今赴京籌款也。尹默大喜,力薦獨秀為北大文科學(xué)長。獨秀拒之。
異日,獨秀宴起,啟戶而視,則尹默、元培候之久矣。獨秀由是感激,遂受教席,新青年》亦隨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