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徵(zhēng)是一名才子。他自視甚高,不愿做官,便歸鄉(xiāng)專心作詩。不過,以文揚名是件難事,他的生活還是一天天困窘起來。為了維持生計,他不得不又去做官。他整天悶悶不樂,狂躁的心情越來越難壓抑。
一年后,在因公務外出,借宿汝水邊上時,李徵忽然從床上跳起,嚷著些莫名其妙的話,沖進了外面的夜色中,再也沒有回來。人們在附近的山野里搜索,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任何蹤跡。
第二年,時任監(jiān)察御史的袁傪(cān)奉命出使嶺南,途中住在汝水一帶。翌日凌晨天色尚暗時,一行人正準備上路,驛卒上前勸阻,說前路有食人猛虎出沒,不如等天亮再出發(fā)。然而袁傪自恃人多,還是上路了。一行人穿行在林間草地上時,果然有一只猛虎從草叢中跳了出來。眼看老虎就要撲到袁傪身上,它卻忽然一個翻身,躲回了原來的草叢里,草叢中傳出人聲,喃喃自語著:“好險,好險?!边@聲音袁傪很熟悉。驚疑不定之中,他忽然一個閃念,叫道:“這聲音,不是李徵嗎?”袁傪和李徵同一年進士及第,是李徵最親密的友人。
草叢中沒有回答,只傳出幾聲抽泣。過了一會兒,那聲音輕輕答道:“不錯,我的確是李徵。”袁傪忘記了恐懼,下馬走近草叢,敘起闊別之情,并詢問為何不出來相見。李徵答道:“我已成異類,怎能將這可恥的模樣展現(xiàn)在你面前?然而今天的相遇,讓我忘記了羞慚。你能和我這個老朋友談談嗎?”
袁傪和他聊起京城的傳聞,舊友的消息等等。把這些都講完之后,袁傪向李徵問起怎么會變成目前的樣子。草叢里的聲音這樣說道——
距今一年前,我因公務外出,住在汝水河畔。一覺醒來,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呼喚我。出門時,我不知不覺追著那聲音跑了起來。在不顧一切的奔跑中,不知何時自己已經(jīng)雙手著地了。等我意識到時,小臂和肘彎都生出了絨毛。天色明亮后,我在山間的溪流邊自照,看到自己變成了老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一定是在做夢。就在這時,一只兔子從我眼前跑過。在看到它的那個瞬間,我體內(nèi)的“人”突然消失了,當“人”再次醒來時,我嘴上沾著兔血,兔毛散落一地——這便是我作為老虎的最初的體驗。一天之中總有幾個小時,“人”的心會回來。在那段時間里,我像從前一樣,既能說話,也能思考。用“人”的心看到做老虎時的自己,回想自己的命運時,是多么地不堪和憤怒??!
可是,就連回到人的這幾個小時也越來越短暫了。對了,在我徹底不再是人之前,還有一事相求。
我詩業(yè)未成,卻遭逢了這樣的命運。以前的詩作,我能記得數(shù)十首,想請你為我記錄下來。
袁傪命令部下做記錄。李徵的聲音從草叢中朗朗響起。三十首詩,每首都格調高雅,意境優(yōu)美。然而袁傪在贊賞之余突然感到:李徵很有天分,但這些詩距離一流的作品,似乎還缺了點什么……朗誦完舊作之后,李徵忽然語調一變,自嘲地說道——
剛才我說,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遭遇這樣的命運,可轉念想來,也并非全無頭緒。在做人的時候,我盡量避免與人交往。被譽為奇才的我自尊心極強,然而這自尊心卻很懦弱。我想憑借詩作成名,卻羞于求師訪友,互相切磋;這都是我懦弱的自尊心和自大的羞恥心在作怪。
因為害怕自己并非天才而不敢努力,又因為有幾分相信自己是天才,不能與庸人為伍,遇到問題又掩蓋著,怕人知道,便漸漸遠離世間,用羞憤飼養(yǎng)著自己懦弱的自尊心。世上每個人都是馴獸師,而那頭猛獸,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對我而言,猛獸就是這自大的羞恥心,它正是老虎。最終,我就變成了這副與內(nèi)心一致的模樣。如今想來,我真是浪費了自己僅有的才能。而很多天賦在我之下,最終努力成為大詩人的人也不少。成為老虎后的今天,我才總算看到了這一點,十分悔恨。
四周的黑暗漸漸散去,遠處傳來了角笛報曉的悲聲,李徵變?yōu)槔匣⒌臅r刻越來越近了,兩人不得不告別。李徵讓老友照顧自己的妻兒,說完,草叢中傳出慟哭之聲。袁傪眼泛淚光地答應。
袁傪一行人登上山丘后,回頭眺望那片林間草地。忽然,一只猛虎從草叢深處躍出,仰頭朝著白月亮咆哮幾聲后,忽然又躍回原先的草叢,再也不見蹤影。
同學們,你們有什么夢想就努力去實現(xiàn)吧。不要像李徵一樣,被自己的懶惰與害怕耽誤了夢想,到頭來只剩下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