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尼·哈里代：搖滾火焰

讓·弗朗索瓦·亞基耶

星辰隕落。沒有了約翰尼的法國已不再如從前。半個世紀(jì)的傳奇，200多場巡回演出，2500個名譽身份……約翰尼·哈里代的音樂凝聚起法國各個年齡層的人們。他經(jīng)典的黑夾克永遠(yuǎn)存在于人們的回憶中。他的風(fēng)格影響過嬉皮士時代的音樂，也感染過鄉(xiāng)村說唱歌手；他的音樂震徹于狂熱的音樂節(jié)，也流淌在嚴(yán)肅的大雅之堂。三代法國人都曾沉浸在他營造的夢境中。時溫柔時激情的旋律和詞句詮釋著二戰(zhàn)后法國人的希冀，而那怦怦而動的節(jié)奏正是生活的韻律。他在法國家喻戶曉，人們都稱他為“喧鬧王子”。

還記得2000年，搖滾之王約翰尼以獨特的方式出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6月10日，在埃菲爾鐵塔的燈光照耀下，約翰尼來到戰(zhàn)神廣場，他面前是60萬狂熱的歌迷——年輕人、老人、富人、窮人，他們都隨著副歌的節(jié)奏搖擺著。這場免費演唱會是他職業(yè)生涯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場演唱會，整場演唱會用到了17輛半掛車，幾百名場務(wù)人員，近千名警務(wù)人員。他的唱片銷售額達(dá)4100萬法郎，演唱會直播收視量達(dá)900萬。只有約翰尼才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

1998年9月4日，法蘭西體育場上，“約翰尼點燃火焰”演唱會的場景歷歷在目，約翰尼在巴黎王子公園舉行60歲生日演唱會也仿如昨日。每一次演唱會都是他迎接新挑戰(zhàn)的時刻。2006年，他63歲，這一年里，他舉辦了名為“閃回”的巡回演出。他的唱片銷量達(dá)幾百萬套，但是這還不是他最大的追求，作為藝術(shù)家，他的夢想和追求首先盛放在舞臺上。文筆嫻熟的作詞者、最有天賦的作曲家、激情澎湃的樂隊、美輪美奐的燈光，還有他，共同鑄就了絕妙的舞臺效果，他就如同酒神一般，為歌迷創(chuàng)造出愉悅的夢境。而被這夢境吸引的人們，癡迷地駐足在他的歌聲中。約翰尼只有在舞臺上的時候，才能感受到最真實的自我。已經(jīng)成為國民偶像的他在一次電視采訪中坦陳：“舞臺上，才是我最真誠的時刻?！睘榱私o聽眾們最好的體驗，他做好了充足的準(zhǔn)備：“寧愿破裂，也不停息?！边@是他從年輕時就堅持的座右銘。就是這樣的他，留下了一個時代的傳奇。

“是‘貓王埃爾維斯給了我唱歌的激情?！奔s翰尼講述道。他在巴黎皮加勒區(qū)看了“貓王”的電影《深愛著你》，后來，偶像“貓王”又出演了不少類似的角色，電影海報上身穿一身牛仔服的“貓王”讓年少的他癡迷不已。此后，他又多次重返那個電影院的大廳，回味著與“貓王”的“初見”。后來，他在米歇爾·拉芳出版社出版的自傳《毀滅》中講述：“我去聽他的演唱會，第一次聽的時候，我有一點點失望，我又買了一張票，重新去聽了一次，他唱了《獵犬》和《深愛著你》（電影《深愛著你》的主題曲）。而最感染我的一首歌是《派對》，現(xiàn)場的燈光晃著我的眼睛，猛烈的節(jié)奏令人震顫，那時，我意識到，我就是為搖滾而生?！埻踅o我指明了通往搖滾歌手的道路，告訴我如果想要成為搖滾歌手，應(yīng)該怎樣努力?！睆拇?，搖滾成為了他的信仰。但是那時，搖滾風(fēng)潮還沒有波及法國，人們聽的最多的是吉爾伯特·貝克、達(dá)力達(dá)、馬塞爾·阿蒙、弗朗索瓦·德古或是路易斯·馬里亞諾的歌，其旋律遠(yuǎn)不及搖滾歌曲激烈，他覺得人們需要強勁的節(jié)奏，搖滾代表的就是叛逆。

在夢想的路上，約翰尼總是迫不及待。他人生的榜樣是詹姆斯·迪安：“過放縱的生活，在尚且年輕的時候死去，也算值得?！奔s翰尼說：“我喜歡他輕輕偏著頭的樣子，他專注而憂郁的神情，他帶著憂郁氣息的微笑，他失落的目光，他模仿牛仔的姿勢，他像叛逆青年一般的外表，仿佛對成年人的世界不屑一顧。”

他最喜歡的演員出演的《無因的反叛》，闡述了這樣一種人生哲學(xué)：生命中每個瞬間的消逝都是一種死亡。衰老不可避免，但他卻對此萬分恐懼。因此，從年輕時起，他就躲避在美夢中，然而衰老還是像流沙一樣吞噬著他的生命。就像1996年的一天，哈勃島上陽光明媚，他和第四任妻子蕾蒂莎、岳父，還有幾個好朋友享受著片刻的歡樂時光，然而突然之間，他卻陷入了不可名狀的悲傷。

前總統(tǒng)弗朗索瓦·密特朗去世時，《巴黎競賽畫報》刊登了密特朗安息在棺柩中的照片。那時，約翰尼向他的朋友感嘆道：“我確定，我去世時，他們也會來拍攝我在這世界上最后的影像?！?/p>

死亡、孤寂……人們該如何忽視它們的存在？他曾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瘋狂的夜晚，他在演唱會上盡興歌唱，演唱會結(jié)束后，他繼續(xù)飲酒狂歡。他和樂手們?nèi)紵鴵u滾之火，也經(jīng)歷著放縱的人生。有時，他們在狂歡時，有美女相伴，但也不是每次都如此?！昂茏匀?，我就是不想一個人回家，不愿意忍受孤獨?！弊詈?，就連蕾蒂莎都無法平復(fù)他對孤獨的恐懼。如果哪天蕾蒂莎晚上不在家，他就會打十幾通電話，把朋友們都叫到家里來：“來找我吧，我想見你，我一個人待著呢，我們一會兒玩兒的時候可以拍搞笑的照片?！迸笥褌儊砹艘院?，家里就聚滿了人。他說自己孤獨，并不是在找借口，他的一位老朋友曾說：“約翰尼的一生都在忍受孤獨，他常常認(rèn)不清自己。他是那個渴望掌控一切的搖滾之王，還是從未感受過父母之愛的叛逆男孩？”

1943年6月15日下午1點，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在他的人生中作祟。醫(yī)院床位滿了，于是他就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中出生了。和所有剛出生的孩子一樣，他焦灼地哭喊著，然而這缺乏安慰的哭聲卻似乎持續(xù)了他的一生。他的父親里昂·斯梅在他出生時露面，但很快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他的母親烏格特·克萊克不得已把撫養(yǎng)權(quán)交給了里昂的姐姐伊蓮娜·馬爾。烏格特每年只看望約翰尼一次。小約翰尼管姑姑伊蓮娜叫媽媽，而對親生母親烏格特則直呼其名。

姑姑伊蓮娜·馬爾是約翰尼崇拜的第一位女性，仰慕的扁舟蕩漾在他孤獨的心田。伊蓮娜1888年出生于那慕爾，她是無所不能的女神，也是無往不勝的戰(zhàn)士。她曾出演默片，她的藝名是艾琳·多賽特。她嫁給了埃塞俄比亞海爾·塞拉西王族的混血王子。也正是這位王子給約翰尼起了個昵稱，叫“皮伯”，并告訴約翰尼，他認(rèn)識阿拉伯的勞倫斯。王子還說，他的眼睛就像沙漠戰(zhàn)士的雙眸一樣藍(lán)：“就像是夢想者的眼神?！?/p>

伊蓮娜的關(guān)懷慰藉了約翰尼破碎的童年。伊蓮娜希望家里的每個人都是藝術(shù)家。她支持著小她20歲的弟弟——約翰尼的父親里昂完成了布魯塞爾藝術(shù)學(xué)院的學(xué)業(yè)。1945年秋天，約翰尼兩歲的時候，姑姑伊蓮娜為兩個女兒戴斯塔和梅內(nèi)與倫敦國際芭蕾舞團簽下了工作協(xié)約。

于是，伊蓮娜帶著女兒戴斯塔、梅內(nèi)和養(yǎng)子約翰尼前往了倫敦，她的王子沒有同行，而是留在了巴黎。倫敦的生活比巴黎的生活還要艱難。倫敦的住處勉強塞進(jìn)了幾件家具，4個人居住顯得擁擠不堪。接著，舞團開始到處巡演，于是約翰尼跟著姐姐們從一個城市漂泊到另一個城市。他沒有上學(xué)，但是在家完成了應(yīng)學(xué)的功課。即使在最艱難的日子里，伊蓮娜姑姑也不忘教他唱歌，給他上音樂課。每天晚上，伊蓮娜都會帶著約翰尼視唱練耳。小約翰尼在還不識字的時候就識譜了。

時光流逝，兩個姐姐與舞團又續(xù)了協(xié)約，于是一家人繼續(xù)留在倫敦。戴斯塔和梅內(nèi)那時在酒吧里為客人表演，而約翰尼開始接一些模特的活，他給雕塑家雅各·捷普斯坦和畫家羅蘭·潘洛斯當(dāng)過模特。后來，戴斯塔和梅內(nèi)在舞劇《卡里古拉》里飾演為帝王跳舞的舞女，而約翰尼則在其中扮演為帝王帶來珠寶的黑人男孩。小約翰尼接到這個角色非常興奮，一整天都帶著妝走來走去。

1957年，經(jīng)歷過瘋狂的少年時代，一家人回到巴黎。約翰尼14歲時身高已經(jīng)1.8米了。寬闊的肩膀和胸膛讓他看起來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那時，伊蓮娜的愛人去世，埋葬了愛人后，一家人在巴黎的一套兩居室內(nèi)住了下來，那里甚至沒有浴室。伊蓮娜打算讓約翰尼參加巴黎歌劇院的選拔考試。由于約翰尼的身體情況不適合劈叉，伊蓮娜決定培養(yǎng)他音樂方面的才能，讓他學(xué)習(xí)古典吉他、聲樂和舞蹈。他沒怎么去過學(xué)校，都是靠教師馬修夫人給他補課。他經(jīng)常趁伊蓮娜不注意的時候，出去和朋友們玩，而讓他們幾個朋友能聚在一起的正是他們對音樂共同的品位。他的朋友李·凱查姆給他帶來了很多歐洲找不到的美國搖滾唱片。也因此，李·凱查姆成了一幫朋友們的“頭兒”。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凱查姆越來越信任伙伴約翰尼。幾個朋友排練了十幾首能拿得出手的曲目。幾個人第一次演出是在布羅尼的一家森林餐廳，大多數(shù)聽眾都是有錢人，他們并沒有受到重視，甚至被倒喝彩。約翰尼有些失望，但是并沒有氣餒。相反，他想明白了一個事實，他們沒辦法讓成年人欣賞青年人喜歡的音樂。于是李·凱查姆想到了一個主意，有不少美國青年喜歡他，為什么不試試在這些喜歡這些音樂的人中間，打開市場呢？的確，有了這樣的嘗試，他們?nèi)〉昧艘恍┬〕删停珕栴}是，怎么讓他們喜歡的美國風(fēng)格的搖滾在法國也同樣受歡迎呢？這個問題對于他們來說很關(guān)鍵。他和幾位伙伴為了生存，除了演出，也做過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有時，他們會去偷唱片或者摩托車。在年少的歲月中，當(dāng)他感到苦悶、憤怒的時候，是搖滾樂拯救了他。

屈辱、憤怒、恨意、失落，所有這些真實的情感構(gòu)成了布魯斯音樂和搖滾樂的根源，也是約翰尼曾有的感觸。但是在法國，幾乎沒有人欣賞他的音樂。李·凱查姆為了讓他在音樂上更有所成就，試圖為他聯(lián)系一些劇團或是演出團體，但卻遭到了無情的拒絕。經(jīng)營數(shù)家夜總會的老板馬蒂尼不客氣地對約翰尼說：“巴黎有成千上萬的吉他手，你還是另謀生路吧?！?/p>

約翰尼沒有氣餒，畢竟，“貓王”埃爾維斯最開始也不被人欣賞?！吧?，就是堅持。”約翰尼說。在蒙特馬爾特街的阿斯特酒吧，他開啟了真正意義上的藝術(shù)生涯。說起來也有些巧合，那天，他和伙伴朗·克里斯一起聽弗朗索瓦·德古和另一位歌手的演出，克里斯用胳膊肘推他：“上去啊，上去唱歌，你的機會來了！沒什么可害怕的?！奔s翰尼上臺，拿起麥克風(fēng)，唱了一首“貓王”的經(jīng)典之作《派對》?，F(xiàn)場為之沸騰。

當(dāng)天晚上，克里斯、李還有約翰尼，在電音的背景下，討論著約翰尼以后的藝名，是約翰尼·吉他，還是約翰尼·搖滾？最后，他們?yōu)榱思o(jì)念李創(chuàng)建的哈里代樂團，選擇用約翰尼·哈里代作約翰尼的藝名。從此，他的事業(yè)突飛猛進(jìn)。1959年6月15日，他在高夫·德魯奧組織的搖滾選秀上獲獎，此后又發(fā)布了歌曲《巴黎雞尾酒》，作曲者吉爾和簡宣布了和他的合作。這時，他仿佛穿過了暗無天日的隧道，終于見到了光明。

20世紀(jì)60年代，法國經(jīng)歷了重大的社會變革，而文化藝術(shù)潮流的翻涌也為他們的生活帶來改變。吉爾和簡與約翰尼一道來到“潮流”唱片公司藝術(shù)總監(jiān)雅克·沃弗遜的辦公室試唱。約翰尼給沃弗遜唱了一首吉爾和簡的《隨姑娘們?nèi)ァ?。沃弗遜毫無表情地說：“你們下周來錄音吧?！彼麄兒灹艘荒甑暮贤?，得到唱片銷售額的4%。1960年3月14日，約翰尼·哈里代第一次到45個城市巡回演出。他的成名作有《瘋狂愛你》《哦，寶貝》《我瘋了》《隨姑娘們?nèi)ァ返鹊?，他的唱片售出?0萬冊。緊接著，第二部唱片《懷念，懷念》也銷量喜人。

一顆新星冉冉升起。他拋卻過往，迎來新生，他不再是過去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了。他逐漸適應(yīng)潮流，而不再去抗拒它。披頭士在英國火了起來，他就去聽他們的歌，學(xué)學(xué)他們的風(fēng)格；年輕的嬉皮士們呼吁愛與和平，他就唱了《孟菲斯》；雙人組合很拉風(fēng)，他就帶著當(dāng)時的妻子希爾維·凡登到處巡演。那些給他寫歌寫詞的人必須要全身心地投入。他的朋友說：“他有時叛逆，有時和藹，他真的讓人捉摸不定。”他開始對很多人變得多疑，甚至是他的兒子大衛(wèi)。有一次他讓宇宙唱片公司制作人把他的兒子關(guān)到雜物間，說這樣能更好地控制住他。

成名后，他開始追求物質(zhì)生活，買了最漂亮的車、豪華的游輪，還有多處豪宅。從此以后，他擁有了追求物質(zhì)的自由，但是奢侈的生活也險些毀滅了他。在他最浮躁的時候，是蕾蒂莎幫助他認(rèn)清了自己。2013年，約翰尼曾向千萬法國歌迷坦陳：“我這一輩子愛過很多姑娘，每一段愛情故事都有高潮與低谷，有緣起與結(jié)局。但是蕾蒂莎于我而言，與其他人都不一樣。我不能想象沒有她的生活。她就是家。她不是站在我身邊的女人，而是與我融為一體的女人?！崩俚偕诼L的歲月中，給了約翰尼溫柔的撫慰和適時的勸告。也正是天使般的蕾蒂莎讓約翰尼第一次喚親生母親烏格特為 “媽媽”，彌補了他生命中的遺憾。

[譯自法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