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城縣臨城鎮(zhèn)中學 米麗宏
2017年12月14日,北方初雪,雪朵兒瘦嶙嶙的,又細,又輕。早晨上班,迎著雪花,深覺小雪撲面點點涼,有文藝范兒。
想吟味一兩首小詩,來應個景兒。雪花,是天空的美意;而詩歌,是心靈的美意嘛。這時節(jié),該屬余光中。
感應似的,中午忽然在朋友圈看到先生去世的消息;心倏地一震,像北風裹雪,吹散了心中的詩意,帶來一份動蕩。
記得讀師范時候,常常買一份詩歌雜志,叫《詩神》;余光中先生,無疑是一尊端坐我心高處的、清癯的詩神。
初識先生詩歌,在上世紀90年代初。那時候,物質(zhì)捉襟見肘,但詩歌、文學卻在民間生長得蔥蔥郁郁。我所就讀的河北隆堯師范學校的門外,有兩處書報亭。在那綠色狹小的鐵皮亭子里,我邂逅了詩集《望鄉(xiāng)的牧神》;于是欣欣然拿節(jié)省的伙食錢,把書買回去;燈下讀,早起背,晚會上朗誦。
其間沉浸,一沉便是多年。
我喜歡余光中詩歌里,翻空出奇的意象,他寫李白:“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他寫與心上人表白:“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我喜歡余詩一疊三嘆的深情,他寫:“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xiāng)愁的芬芳”。我還喜歡余詩中那奇巧的比喻,精警的句式,那首《傘盟》說:“如果死亡是一場黑雨凄凄,幸而我還有一段愛情,一把古典的小雨傘,撐開一圈柔紅的氣氛”;《等你,在雨中》說:“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每朵蓮都像你……”,所及之處,如夢似幻,意境和語言都讓人迷醉。
而讀先生那首著名的《鄉(xiāng)愁》詩時,我也正被濃濃的鄉(xiāng)愁纏繞著。因為求學,年少離家,雖然路途并不遙遠,但心里??M繞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思家之情。夜幕降臨、斜陽西照,尤其看到同學的父母來宿舍看望,心里就急切盼望一周一封的家書。那牛皮紙信封,那八分一枚的郵票,成了思親想家的寄托。
余先生有那枚寄托鄉(xiāng)愁的郵票,一下子入了心,契合了靈魂。以至于,在班級第一次聯(lián)歡晚會上,我朗誦《鄉(xiāng)愁四韻》時,竟淚濕眼眶。
那時淺薄,未曾深味。只道鄉(xiāng)愁如斯,不深想那游子情懷洶涌的是民族情感,卷起的是時代浪濤。
而今,再去品,它實在是意味豐贍,幾十個字,凝進去那么廣闊的時代,那么浩淼的家國意識。
一枚小小的郵票,一張小小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墳墓,一灣淺淺的海峽,都是鄉(xiāng)愁;而母親、新娘、大陸則是承載這種情緒最為厚重的感情土壤。
看似清水,實為釅茶,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這正是好詩之佳處。詩里有時間的流逝,“小時候,長大后,現(xiàn)在”;有國家的梳理,“我”越走越遠,而那個“故鄉(xiāng)”越來越大,從母親,到家鄉(xiāng),再到大陸。這是真正的時代之作;還有什么能比這詩更好地表達那代人的感情呢?
家國情懷和宏大敘事,濃縮在一首小詩里,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共話巴山夜雨時”。當年李商隱滯留蜀中時,曾以此詩抒發(fā)歸期無著的惆悵。他設想,一朝回歸故里,與妻子秉燭夜談,該何等美好。
對余光中來說,這點奢望,不敢存。死后歸葬何處,就是一個問題,“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發(fā)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當我死時》,就是他那代人的死亡觀。
從生至死幾十年。
幾十年對故國魂牽夢繞,那濃濃的鄉(xiāng)愁,從來不曾疏淡,從不需刻意記起啊。
那是一個時代的大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