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智恒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 重慶 401331)
張愛玲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短篇小說《色戒》在內(nèi)容上滲透出一股濃烈的“失敗”氣息,主人公王佳芝在夢想、事業(yè)與愛情面前均遭受了慘痛的打擊,在一定程度上我們甚至可以將其定義為一部描寫女性“失敗”的小說。但如果將書中的性別話語區(qū)分開再去關(guān)照小說本身,我們便不難發(fā)現(xiàn)張愛玲所講述的失敗故事背后隱含著一位真實飽滿的女性形象,當這一女性形象被放置在男性話語體系之中時,她幾乎成為了一個失敗的聚合體,而當我們以“女性”這一隱性視角對其進行關(guān)照時卻發(fā)現(xiàn)看似被典型化了的“悲苦女人”王佳芝實則是一個追求自我實現(xiàn)的女性形象,這一自我實現(xiàn)是張愛玲將女性性別特質(zhì)放大之后所呈現(xiàn)出的女性真實性別自我,而這一隱含女性形象的存在既是對“性別霸權(quán)”下判定個體自我實現(xiàn)標準的質(zhì)疑,同時也反映出了女性在漫長的性別法則管控下自我性別認知的困境。
張愛玲在小說中運用了“顯性——隱性”的雙重價值評判標準,小說主人公王佳芝被定義為一名“失敗者”的原因在于張愛玲將其放置在了一個由雄性掌控的顯性價值評判體系之下,這一評判體系對個體價值的評估準則是集體利益——即由男性掌握的國家、民族利益——得到維護與否,從這個意義上講,王佳芝無疑是一個在各個方面都遭受失敗的人,也正是通過對其“失敗”的定義,張愛玲試圖表現(xiàn)出女性個體在主流陽性書寫下所處的被動境地,凸顯其性別身份難以得到辨識的事實。
對于王佳芝而言,首先破碎的便是演員之夢。在母親去世后,王佳芝本來盼望移居英國的父親能夠?qū)⑺龓M?,然而父親在海外結(jié)婚定居后卻再無音信,出國夢想化為泡影的她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隨嶺南大學遷往香港。作為嶺南大學的學生兼劇團演員,王佳芝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愛國學生”中的一員,這一身份標簽使得王佳芝被裹挾進了“抗日鋤奸”這一宏大命題之中。學校劇團在香港公演的大獲成功使得作為“當家花旦”的王佳芝迷戀上了演員這一職業(yè),一個女性對于舞臺總是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想象,舞臺上顧盼之間的楚楚動人以及臺下的萬眾矚目對于王佳芝來說誘惑實在太大,人性深處對于虛榮的渴慕使得王佳芝自然希望能將“演員”這一角色長久地扮演下去。演出結(jié)束后的王佳芝難掩內(nèi)心的興奮:“下了臺她興奮得松弛不下來,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還不肯回去,與兩個女同學乘雙層電車游車河”[1]。她這么做為的是讓自己進入謝幕狀態(tài),走出角色。然而時代的洪流卻不容王佳芝有絲毫幻想,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利己色彩濃厚的“演員夢”終歸只是一廂情愿,她無法逃避男性中心主義對她下達的“指令”,在個體價值極度貶值的戰(zhàn)爭年代,王佳芝只能放棄“微不足道”的個人夢想,她的叛逆很難擺脫被時代浪潮所馴服的命運。那一夜的光彩照人成為了王佳芝短暫“舞臺生涯”的巔峰,也正是在那個夜晚過后不久,她便參加了以刺殺汪偽漢奸易先生為目標的學生暗殺團。至此,王佳芝不得不被迫中斷尚在萌芽狀態(tài)中的“演藝生涯”,其演員夢想也在現(xiàn)實層面正式宣告幻滅。
作為一名暗殺團的成員,衡量其成功與否的標準無疑是刺殺任務(wù)是否得以完成,從這個意義上講,王佳芝顯然也是一名失敗的刺客。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當天,化身“麥太太”的王佳芝在與其他幾位太太打麻將,易太太是漢奸易先生的妻子,馬太太和易先生的關(guān)系則頗為曖昧,王佳芝也覺得馬太太對她醋意很濃,在她出現(xiàn)之前敘事都是以馬太太為中心,而馬太太則本能地感受到王佳芝與易先生之間異樣的關(guān)系,后來王佳芝就是擔心被馬太太看出馬腳來,沒機會下手,才倉促決定開展行動,行刺易先生的。牌桌上是鉆戒的展覽會,一只只鉆戒光芒四射,獨王佳芝沒有鉆戒,只是戴著翡翠,聽到其他太太們海闊天空地談?wù)摗翱死痹圃?,虛榮心難免浮上來,心里悻悻然,頗不自在,“而且首飾向來是女太太們的一個弱點”[1]。決定執(zhí)行任務(wù)之前,王佳芝也感覺到“一種失敗的預感,像絲襪上一道裂痕,陰涼的在左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1]。種種先兆都暗示了刺殺任務(wù)的必然失敗。按照事先的計劃,要等到易先生趕到珠寶店才準備動手,然而這期間事情卻起了變化,易先生臨時提議要給王佳芝買個好點的鉆戒做紀念,隨著最重要的道具——六克拉的粉紅鉆戒——的登場,王佳芝對易先生脫口而出:“快走!”易先生聽罷奪路而逃,刺殺行動宣告失敗。王佳芝放虎歸山,不僅演砸了這出抗日鋤奸的“大戲”,還幾乎導致整個暗殺團全軍覆沒,在男性主導的價值評判體系下,王佳芝的行為已經(jīng)不僅僅是失敗那么簡單了,此時她的行為實質(zhì)上已經(jīng)轉(zhuǎn)化成了對于民族、國家的背叛,除了“失敗者”的定義之外,她還背上了“叛國者”的罵名。
從某種意義上說,易先生的漢奸身份使得他的文本正當性在一開始就被“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1]所消滅了,而對這樣一個遭到主流價值體系鄙視厭棄的角色產(chǎn)生感情則注定是不會被認可的,這便早早注定了王佳芝在感情上的失敗命運。王佳芝對易先生的感情從最初在香港見過幾次都不過點頭打招呼,到第一次坐下打牌,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過不敢冒昧”[5],再到后來能從偷情的過程中將自身的積郁沖掉,可見作為“臥底”的王佳芝已經(jīng)對易先生產(chǎn)生了某種情感上的慣性依賴,然而易先生卻遠不像王佳芝本人所想象的那樣專一癡情,張愛玲筆下的易先生顯然是“理性”的動物,在他看來,“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guān)系,虎與倀的關(guān)系,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1]易先生對這段感情的態(tài)度依然帶有強烈的性別霸權(quán)色彩,在易先生眼中王佳芝依然沒有逃離“占有物”的范疇,她不過是易先生在一段時間內(nèi)的“情感資產(chǎn)”。王佳芝在最后時刻不顧自身的刺客身份放走易先生,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易先生在脫險后第一時間吩咐手下封鎖事發(fā)區(qū)域全力抓捕暗殺團成員并連夜將之處決,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的情婦王佳芝。結(jié)合易先生事后的一系列舉措,王佳芝與易先生的這段“畸戀”在失敗之余更顯荒唐可悲,令人唏噓。
難道處處失敗的王佳芝真的如張愛玲本人對女性的評價一般是那樣的“傻,脆弱,不徹底”?事實恐怕并非如此。王佳芝每一個“失敗”行為背后恰恰是她本人在內(nèi)心深處真實意愿的反映,這種基于個人私心的真實意愿必然會與強調(diào)社會歷史進程的主流“革命歷史觀”相沖突,也很難被“革命歷史”題材的宏大敘事文本所輕易接受,所以王佳芝以一個“失敗者”的面目示人也就不難理解了。但當我們將關(guān)注的目光放在個體生命之上對王佳芝進行關(guān)照時,會發(fā)現(xiàn)她的“失敗”經(jīng)歷背后實際上是一個“人”的成功自我實現(xiàn)。
王佳芝的舞臺夢想實際上如她本人所愿被成功地延續(xù)了下來。誠然,演員夢想在她加入暗殺團后便在現(xiàn)實層面宣告破滅,然而她卻將之前所癡迷的舞臺狀態(tài)保留了下來,這使得她之后的人生軌跡被舞臺化了。對于“演員”這一角色的充分接受,使得她成為這出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暗殺戲的合適“女一號”,而王佳芝也始終沉浸在這種“舞臺想象”中,沉陷“角色”難以自拔。對于王佳芝而言,刺殺漢奸易先生充其量是一出“戲中戲”,都是在演,舞臺不同罷了。小說中也不止一次地寫到王佳芝演戲的經(jīng)過,就是明確一個事實:其實她根本就是沉浸在舞臺的表演狀態(tài)中。王佳芝對于舞臺的迷戀在校園時代便得到了充分的凸顯,公演結(jié)束后她夜游香港,燈光燦然的舞臺所帶來的興奮感遲遲得不到排遣,之后不久王佳芝加入了暗殺團,相對于行刺漢奸,王佳芝更看重的顯然是那種如舞臺般能給人帶來極度刺激的“角色扮演”體驗。因臥底任務(wù)需要,王佳芝相當具有職業(yè)精神地把初夜獻給了刺殺團里唯一的有性經(jīng)驗的梁潤生,不愧為一個好“演員”,要來就真刀真槍地來,絕不弄虛作假。在她看來,“今天晚上,浴在舞臺照明的余輝里,連梁閏生都不十分討厭了”[1]。對于演員職業(yè)的極度迷戀使得王佳芝在面對人生的困境與抉擇時毫不猶豫地將之轉(zhuǎn)換成了戲劇模式,通過麻醉使自己沉浸在舞臺狀態(tài)中,人生如戲也就成為了現(xiàn)實。她很享受與梁潤生在一起的那個夜晚,她仍然覺得自己是那個站在舞臺中央的光鮮主角,她還是在戲中,王佳芝的演員夢想就是以這樣一種畸形異化的形態(tài)存續(xù)了下來,她從來都是一個演員,從未走下舞臺。
拋開任務(wù)執(zhí)行者的角色來考察王佳芝放走易先生的舉動,這一行為實際上并沒有給王佳芝帶來任何痛感,相反,讓易先生逃出生天恰好符合王佳芝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意愿。首先來看刺殺動機,作者在文中并沒有交代刺殺團成立的詳細經(jīng)過,只用了寥寥數(shù)語:“回來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條美人計,由一個女生去接近易太太——不能說是學生,大都是學生最激烈,他們有戒心。生意人家的少奶奶還差不多,尤其在香港,沒有國家思想。這角色當然由學校劇團的當家花旦擔任。”[1]這段話讀來絲毫不像一個鋤奸團成立的注腳,更像是一個戲班子新接下了一單生意,而身擔要職的“臺柱子”王佳芝對刺殺這一類的肉體消滅行為顯然沒有深刻的認識,作者似乎有意淡化了王佳芝對于“鋤奸”這一宏大革命歷史主題的歸屬感與使命感,這就使得嚴肅主題在無形中被戲劇化乃至“兒戲化”了,其意識形態(tài)上的崇高感與嚴肅性遭到弱化。對于王佳芝來說同樣如此,義不容辭的原因不是出于民族大義或為國捐軀,而是“當家花旦”的責任使然,其出發(fā)點本質(zhì)上是利己的。其次是潛伏經(jīng)過,暗殺團在香港的計劃由于易先生的匆忙離去而胎死腹中,幾年后在上海,地下組織又找到了王佳芝這樣一條“寶貴的路子”,這次她“義不容辭”的背后其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盵1]可見王佳芝第二次接受臥底任務(wù)也純粹是站在利己的角度,她想為自己的生活找個目的。此時的易先生在她看來并不是一個獵殺目標,而是將自己從庸碌日常生活中解脫出來的一劑良藥。最后來看刺殺結(jié)果,放走易先生從而導致刺殺團幾乎全軍覆沒當然不是王佳芝所愿意看到的,但當易先生將六克拉粉鉆慷慨贈予她時,王佳芝頓覺“這個人是真愛我的”。此時的王佳芝已經(jīng)在內(nèi)心深處“處決”了刺客這一附加人格,取而代之的是女性人格。在這個意義上說,王佳芝放走易先生完全是作為女性自我真實意愿的表達,而這個“真愛她的男人”得以脫險也恰好符合她本人的內(nèi)心期待,可見暗殺任務(wù)失敗的背后其實是王佳芝“本我”愿望的成功實現(xiàn)。
易先生在脫險后一個電話打去,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一網(wǎng)打盡,不到晚上十點鐘統(tǒng)統(tǒng)槍斃了。殘酷而冷靜,對于情婦王佳芝毫不憐憫,他在情感上的背叛并不難理解,而王佳芝悲慘的結(jié)局也并沒有宣告她在愛情上的失敗。易先生的生存法則帶有強烈的性別強權(quán)色彩,情婦王佳芝于他始終只是占有物。出于自身職業(yè)習慣,易先生十分警惕地將事業(yè)與愛情區(qū)分開來,后者于他而言是壓抑、扭曲心理的發(fā)泄口,只有在王佳芝面前他才有可能蛻去“漢奸”的假面,以一個多情男人的面貌示人,換言之,易先生是在通過王佳芝找尋自己的性別與社會身份。當我們將性別話語明確區(qū)分開再來關(guān)照這段失敗戀情時會發(fā)現(xiàn)情感雙方其實是“各取所需”,王佳芝在自身女性意識支配下通過易先生來稀釋混沌的生命狀態(tài),而長期生活在高壓之下的漢奸易先生則是借助王佳芝來對扭曲異化的社會身份進行糾偏,這其中的區(qū)別顯而易見,女性更加注重個體情感體驗的真實,而男性則更看重社會身份的正當化。當二人情感上的平衡被王佳芝的刺客身份所打破時,易先生自然會閃躲到男性生存法則之后,近乎機械式地選擇犧牲掉自己的情婦,保全“仕途”,而在女性意識支配下的生命個體王佳芝則對易先生的情感投入做出了相應(yīng)的回饋,她成功地放走了所愛之人,以極大的勇氣將自己的真實情感表達了出來,她的殞命則揭下了易先生及其背后男性生存法則的最后一塊遮羞布。
王佳芝的的命運軌跡顯然不能簡單地用成功抑或失敗來一筆帶過,對于其價值的評判明顯帶有強烈的性別差異,她是性別社會的必然造物,而作為性別社會實際掌控者的男性對其的評價無疑居于顯性地位。其在“人生價值”層面所承受的雙重標準是長久以來壓在女性群體身上的“一座大山”,而王佳芝這一角色背后實際上隱含了一條“女性性別辨識困境”的暗碼。
女性性別辨識的困境首先來自外在環(huán)境。一直以來,女性都是我們所身處的性別社會中那個永恒的“他者”,這種本來毫無優(yōu)劣可言的性別存在被形成于人類歷史發(fā)展中的男性中心價值體系異化、扭曲,淪為了“第二性”,定義和區(qū)分女性的參照物永遠是男性,難以擺脫“被統(tǒng)治者提供生存”[3]的尷尬命運。王佳芝的“他者”身份貫穿整部小說,學生時代的她隨嶺南大學一道淪落香港,這一境遇與王佳芝的父親將之拋棄遠赴英倫有直接的關(guān)系,從小說敘事發(fā)起點的角度來看,王佳芝這一人物本就誕生于男性的拋棄,性別上的“他者”地位從一開始就成為了文本母題。在校期間的王佳芝一度成為了校園劇團的當紅“花旦”,這一舞臺角色實質(zhì)上同樣是作為“他者”而存在的,王佳芝舞臺快感的直接來源是公演的“上座居然還不壞”[1],眾星捧月的感受給王佳芝略顯干癟的人生注入了一針強烈的興奮劑,她在那一刻決定為舞臺而活,也是為了臺下的關(guān)注者而活,這就將自己當作了被男性定義、區(qū)分的客體。后來在上海,王佳芝與易先生“再續(xù)前緣”,這也是為了給自己麻木平庸的生活找尋一個興奮點,不與易先生接觸,王佳芝便是宏大歷史書寫中的空白,而作為女刺客接近漢奸易先生,王佳芝才能夠獲得一個足以證明其存在的明證,女性“社會人”身份的獲取在很大程度上要仰仗男性的性別權(quán)利?!芭允恰N’的犧牲品”[4],這是一種原始的象征,其負載的意義與價值、責任與道義都遠遠大于男人所愿接受的程度,張愛玲在小說中所想要表達的其實是女性的一種被異化、邊緣化的處境,要想直達女性的內(nèi)心,并不能單純的依靠在生理方面讓其滿足,但由于長久以來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的壓迫下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對于自身實際生存狀況的認知障礙,她們便喪失了自己作為生命個體所應(yīng)具有的多樣性與豐富性,這就從另一個角度道出了女性在自我認知上的悲哀。
女性自身性別認知的模糊同樣是造成其性別辨識困難的“幫兇”。自我認知是個體對自我本質(zhì)特征的認識,具有很強的主體性,但它卻時刻受到外界環(huán)境的深刻影響。自我認知很多時候是外界對于個體認識的觀念投射,在這個意義上說,自我認同本身就缺乏一定的獨立性,它始終會受到外界價值評估的左右,來自于外界扭曲、誤解的“承認”會使個體產(chǎn)生扭曲、誤解的自我認知。男性中心主義視角下對于女性群體始終存在著這樣一種“承認”,它表面上包裹著理解、認可與贊同,而皮囊之下卻充滿了歪曲、狹隘、卑劣的惡意。女性在社會這面“棱鏡”中所看到的自我早已不是真實的性別自我,這一異化的性別接受直接導致了女性對于自身性別認知的模糊?!凹彝ヌ焓埂?,“賢妻良母”這一類偽善的標簽使得婦女在潛意識中已經(jīng)把自己牢牢地鎖在了男性劃定的魔圈中,久而久之,女性的自我價值評價體系變完全被男性的標準所替代,這一觀念內(nèi)化后的表現(xiàn)便是女性自我認知的陽性化。很多時候“女性不僅是男性的附庸,同時也是男權(quán)中心的維護者?!盵5]王佳芝對于舞臺狀態(tài)的迷戀無非是女性對于真實性別自我的追求,換言之,這是生命個體對于生命活力的本能訴求,但在男性中心主義的“勢力范圍”內(nèi),這一追求遭到異化扭曲,從而淪為了某種病態(tài)的生存狀態(tài),女性這一性別群體在對待生命時所表現(xiàn)出的異于男性的觀念在男權(quán)社會中過早地遭到歪曲與抹殺,生命訴求始終無法擺脫男性中心主義的篩查,過濾后的結(jié)果無非是男性眼光下的認可與否定。王佳芝是男性中心主義的“棄兒”,同時也是女性性別意識覺醒后的“真女人”,沉浸在演員角色中何嘗不是王佳芝對于不公現(xiàn)實的厭棄與反抗,或許只有那方虛幻的舞臺才能容納王佳芝無所歸依的心。同樣,放走易先生對于王佳芝而言也只是一次短暫的重拾性別自我的過程,那一刻易先生的漢奸、賣國賊身份被王佳芝自身覺醒的女性意識所淹沒,在珠寶店那方狹小的閣樓上,王佳芝選擇做一個女人,而不是刺客。
異樣的性別評價標準造出了異樣的王佳芝,長久以來女性作為“他者”注定只能在男性中心主義的探照燈下閃躲騰挪方不至褪盡性別本色,我們或許只能從那一抹黑暗中窺見轉(zhuǎn)瞬而逝的倩影芳華,她們隱藏在陽性書寫之下,用一則則“失敗”的寓言來作為自身存在的注腳,她們渴望著被人理解,同時也恐懼著為人所發(fā)現(xiàn),這何止是女性這一性別群體的悲哀,人類物種的悲哀從中也能管窺一二。王佳芝的生命歷程由不得你我妄下結(jié)論,時代更迭,風云輩出,或投奔怒海,或隨波逐流,是時勢使他們成為了英雄、惡人或犧牲品,而她,只是個女人。
[1]張愛玲.色,戒[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7:277-280,291.
[2]魯迅.魯迅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114.
[3]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22.
[4][法]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女人[M].桑竹影,南姍,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139.
[5]李曉紅.面對傳統(tǒng)的張愛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