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晨
淮北職業(yè)技術學院教務處,淮北,235000
1997年《白鹿原》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后,學術界在《白鹿原》語言運用方面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三大方面:一是修辭學方面,通過對《白鹿原》中修辭方法的運用進行分析論證和比較研究,總結了作品在反諷、雙關、比喻、互文等修辭格運用方面的特點和規(guī)律以及陳忠實在不同創(chuàng)作時期作品的修辭特征。如李建軍的《在通往〈白鹿原〉的路途中——陳忠實前期小說的修辭分析》、陳娟的《〈百年孤獨〉與〈白鹿原〉反諷修辭異同探析》等。二是方言詞語使用方面,著重對《白鹿原》中的關中方言、民俗古語進行了深入探究,如蘇丹的《〈白鹿原〉地域性語言及其成因》、黨紅琴的《〈白鹿原〉中的陜西方言解析》、韓承紅的《關中方言與文學語言的張力——〈白鹿原〉的語言解讀》等。三是敘述方式方面,主要專注于陳忠實作品語言在不同發(fā)展階段的敘事形態(tài)的轉變、敘事方式的虛實轉換以及不同敘事方式所帶來的奇美的語言表達效果。如李遇春的《陳忠實小說創(chuàng)作流變論——尋找屬于自己的敘述》、段建軍的《創(chuàng)造奇美的話語世界——〈白鹿原〉的敘事藝術》等。學界關于《白鹿原》總體語言風格的研究還較少涉及,因此本文嘗試從語言風格及其形成原因兩大方面進行探討,希圖對《白鹿原》的語言研究有所補充。
黎運漢先生認為,語言風格是綜合運用調音、遣詞、擇句、設格、謀篇等多種修辭手段所產生的氣氛和格調[1]。本文通過對語言形式和意義、語言節(jié)奏和語素內容方面的分析,將《白鹿原》的語言風格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豐富深沉的意蘊表現在語言形式的豐富性和語言意義的深厚性兩個方面?!栋茁乖分幸氪罅康姆窖哉Z素,如語氣詞、合音詞、俗語以及大量的方言動詞、名詞、形容詞,這些來自陜西關中口語的方言字詞極大地豐富了作品的語言類型。陳忠實還將普通話中已有的詞匯重新搭配組合,形成創(chuàng)新性的構詞,如死氣沓沓、粘稠滯澀、血雨肉雹、痛心裂肝、炸紅的天氣、五彩繽紛的雞毛、爆豆似的槍聲等,這些重新整合搭配的詞語與方言口語要素共同構成了《白鹿原》語言的豐富性特征?!靶≌f《白鹿原》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由于其主要以歷史生活為主線,所以在語言選取上也帶有一定的厚重與深沉特征。”[2]語意的深厚性首先體現在《白鹿原》中有很多隱含了潛在情感的語句。作品中有大量的白描性語句,這些語句看似簡單平常,但放在特定的語境下,仔細品味與揣摩,會發(fā)現它們都包含著潛在的特殊情感。從白嘉軒“殺人的閑話”到楊排長被燒焦的紅綢,再到交農事件中縣府官員的滑稽像,令讀者認識到《白鹿原》的語言除了字面的表層語意外,還有更富韻味、更引人入勝的隱含在語句中深沉厚重的潛在內涵。雙關、婉曲修辭格的運用也使《白鹿原》語言的深層意蘊得到了進一步的表現。
另外,陳忠實的敘事語言別具一格,他用“概括性的語言形式”結合具體的意象,實現了語言概括與具體的完美融合,強化了語言的張力,使《白鹿原》的語言兼具概括性和具象性。這一特征從語言形式和語言意義兩個層面準確地體現了《白鹿原》豐富深沉的意蘊的語言風格。
鏗鏘明快的節(jié)奏首先體現在結構布局上?!栋茁乖返臄⑹霾⒉皇呛唵蔚钠戒佒睌?,而是以順序描述為主線,巧妙地運用冷卻法和勾連法,逐層次有節(jié)奏地徐徐展開情節(jié),在冷靜平穩(wěn)的故事敘述中形成明顯的節(jié)奏感。冷卻法的使用,將正在描述和發(fā)展的人物、情節(jié)合理中斷,暫時置于隱沒狀態(tài),在接下來的篇幅中切入先前隱沒的另一人物或故事情節(jié),使之重新回到顯現狀態(tài),隨著敘述中心的轉移,讀者的注意力也隨之被引向顯現情節(jié)?!栋茁乖分械娜宋锼茉旌凸适卵葸M經常處于隱沒與顯現的狀態(tài)中,交替出現在敘述的前臺,出現在讀者的眼前,使讀者對每個人物和情節(jié)保持著持續(xù)的新鮮感、高漲的閱讀熱情和興趣。
鏗鏘明快的節(jié)奏還體現在作品中長句尤其是多修飾語的長句的使用上。長句的結構比較復雜,并列成分多,修飾語多,可以將復雜的語意和深入的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充滿氣勢,因此長句式更具有煽動性和說服力。同時,長句式沒有大面積密集的鋪排敘說,所用篇幅更短,因而受到很多作家的青睞?!栋茁乖分虚L句比比皆是,陳忠實充分利用長句的優(yōu)勢,并在句中添加多個并列的修飾語,使作品中的每一個長句都是一氣貫通,讀起來節(jié)奏明快,語氣彈性豐富,力度鏗鏘剛健,就像鐵匠鋪傳出的叮當有致的鐵石之聲,具有明快的韻律美和力度的節(jié)奏感。
《白鹿原》鏗鏘明快的語言風格還體現在動詞的連用和人物動作的連接上。如第一章,在白嘉軒第六個妻子的夢境中,“那五個女人掐她擰她摳她抓她撕她打她唾她,都爭著拉他去睡覺”[3]16,這一系列動詞的連用強化了語氣語意的同時,讀起來節(jié)奏連續(xù)躍動,氣韻一貫到底。再如第六章中的一段話:
“吃罷晚飯,白嘉軒悠然地坐在那把楠木太師椅上,把綿軟的黃色火紙搓成紙捻兒,打著火鐮,燃紙捻兒,端起白銅水煙壺,捏一撮黃亮黃亮的蘭州煙絲裝進煙筒,噗的一聲吹著火紙,一口氣吸進去,水煙壺里的水咕嘟咕嘟響起來,又徐徐噴出藍色的煙霧。他拔下煙筒,哧的一聲吹進氣去,燃過的煙灰就彈到地上粉碎了?!盵3]78
白嘉軒生了三個兒子又得了一個千金,白家正步入人丁興旺家業(yè)殷實的鼎盛時期,這一連串吸水煙過程中的人物動作,字里行間透露著白嘉軒悠閑暢然、自豪愉悅的心境。讀著這每一句話,仿佛是樂曲中的歌詞,韻律和諧,朗朗上口。還有:
“白嘉軒拄著拐杖從人窩里走進祠堂大門。端直走進大殿,點燃了木筒漆蠟,插上紫香,叩拜三匝之后,走出來站在臺階上,佝僂著腰昂起頭說:‘孝武,你念一念族規(guī)和鄉(xiāng)約?!盵3]472
“從保安團團丁把一條細麻繩纏到他的兩條胳膊上算起,直到拽著他走過原上的官路,走進滋水縣城然后推進只有一個小孔的牢門,在散發(fā)著一股腐臭氣味的牢房里剛度過了一個后晌和一個夜晚,盼來了監(jiān)牢里陌生的第一個黎明時分,他都一直處于憤怒到癲狂的情緒里?!盵3]575
這些節(jié)奏鮮明的語句,令讀者越讀越有韻味,越讀越有精神,其可讀性達到了攝人魂魄、欲罷不能的地步。
“作品中富有情趣的性格化和個性化的本色語言讓一個個人物形象活靈活現地撲面而來,充滿了生活的泥土氣息而又不失藝術化的詩意之美?!盵4]陳忠實之所以被看作陜軍東征的代表作家,就是因為《白鹿原》的語言具有鮮明的陜西關中的方言特征和濃郁的秦地韻味。
作家將大量的陜西地域方言語素與生活元素融入作品全部的語言風格中,從而使地域特征貫穿于作品始終,不斷傳遞著陜地的氣息,讀者們聽著關中方言,看著關中故事,品味著關中韻味,仿佛置身于關中大地,沉醉于關中風情之中。土味純正的秦地風韻首先體現在語匯手段上。作品中人物語言幾乎都使用地道的關中方言,其中包含大量關中地域特有的語氣詞、稱謂語、合音詞和俗語,這些方言字詞的普遍存在,明確地標示出人物的地域特征和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的地理坐標。從語法手段上看,作品中人物對話多用口語,通過方言刻畫人物性格、展現人物心理,而敘事寫景、寫人多用普通話,表露作家的立場觀點。陳忠實將現代漢語書面語言與方言土語結合在一起,相互融合,互為補充,敘述語言中融入方言口語,人物對話中又穿插書面語,充分發(fā)揮了書面語言“雅”的特質和方言土語“俗”的韻味,雅俗皆用而又俗雅相成。
這一風格也體現在修辭格的使用上?!栋茁乖分惺褂昧吮扔鳌㈦p關、婉曲、排比等多種修辭格,并融入了關中生活的要素。如比喻辭格的使用,第二十七章,白孝文望著白鹿原,想起不堪回首的過去,文中將白孝文此時的心境比喻為公雞與蛋殼。再如將鬼魂附身后的鹿三比喻成糠心的蘿卜,將仙草的嘔吐比喻成“一道閃著鬼氣妖氛的彩虹”。在雙關辭格中的“柴狗”“鏊子”,婉曲辭格中的“蹬到一條褲腿”“給閻王的生死簿上打勾”等。這些來自于陜西民眾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事物,被作家巧妙地引入辭格內容,使讀者更為深入地體會到陜西地域的生活環(huán)境,增強了作品語言的潛在韻味。
無論是在語言風格的具體分析中,還是在語言風格的歸納總結時,都可以認識到《白鹿原》體現的三個語言風格雖然有所側重,但并不是完全局限于某一方面,而是作家在作品中多種風格手段運用的結果,是語匯手段、語法手段、辭格手段、篇章結構等方面的綜合體現。
《白鹿原》之所以會形成如此獨具特色的語言風格,與作家的生活經歷、自覺的語言追求和出版行業(yè)體制轉型的特定背景等因素密不可分。
1942年6月,陳忠實出生于白鹿原上的西蔣村,地處陜西西安市灞橋區(qū)。白鹿原緊臨終南山,處于灞河和浐河之間,自秦穆公以后又被稱為霸上,它是中華民族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從最早的藍田猿人、半坡仰韶文化到商周青銅文化,再到秦漢盛世,孕育了豐富的歷史文化。白鹿原是關中平原的中心,處于關中腹地。關中平原在春秋時歸秦國統轄,號稱“八百里秦川”,除了黃河、渭河以外,還有灞河、浐河等眾多的支流,河流眾多,水網密布,水源極其豐富。河流常年堆積的泥沙又提供了疏松肥沃的土地,因而此地物產富饒,人口密集,關中平原成為華夏族人生存繁衍的理想之地,同時也積淀了悠久深厚的傳統文化。關中先民重族系,崇孝道,講親情,尚勤儉,在他們的生活中蘊含著中華傳統文化的恒久特質,被看作中華文化的“活化石”,陳忠實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水深土厚的地方。
陳忠實在讀中學時就顯示了對文學的濃厚興趣,初二時讀趙樹理的《田寡婦看瓜》受到啟發(fā),寫了《桃源風波》,令他的語文老師吃驚不已。1962年,陳忠實高中畢業(yè),當時中國正處于經濟困難時期,高校招生銳減,沒能讀大學成為他一生最大的遺憾。1962年9月,陳忠實成為一名鄉(xiāng)村教師。文革期間,陳忠實一直擔任農村基層干部。十幾年的農村工作和生活,使陳忠實更為深入地了解關中農村的生活、百姓的語言,更為深刻地理解孕育自己的這片土地經歷的滄桑巨變、凝聚的深厚文化傳統,這些感觸極大地豐富了他的人生積累,成為他追求文學最重要的一筆財富。
1979年,陳忠實的《信任》獲得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從此開始走上專業(yè)創(chuàng)作道路,此后連續(xù)出版了《鄉(xiāng)村》《初夏》《四妹子》《到老白楊樹背后去》《夭折》等中短篇小說集,顯示了強烈的創(chuàng)作欲望和旺盛的創(chuàng)作熱情,作家的創(chuàng)作方法和藝術手段也日臻成熟。1985年夏天,陜西省作家協會召開了促進青年作家從事長篇創(chuàng)作的會議,會后路遙、賈平凹等作家開始投入到長篇小說的寫作中,而陳忠實也開始了醞釀已久的《白鹿原》的創(chuàng)作。經過兩年的查閱縣志、整理思路等準備工作后,1988年4月,陳忠實舉家搬回鄉(xiāng)下祖屋,潛心于《白鹿原》的寫作。由于前期豐富的積累和成熟的思考,僅用了8個月的時間,1989年初,完成《白鹿原》初稿。
《白鹿原》的成功,源自于陳忠實將對生養(yǎng)他的這片土地的深切感情和獨特理解,用他所熱愛和擅長的文學的形式表達出來,關中的文化已經深深融入了他的血液和生命之中,關中的歷史、關中的文化、關中的生活、關中的人和事是《白鹿原》創(chuàng)作的源泉?!栋茁乖肥顷愔覍嵢可铙w悟、人生經驗、歷史思考的體現,他的人生歷程實際上也就是《白鹿原》的醞釀寫作過程。即使是在寫作《白鹿原》的過程中,陳忠實仍然時刻參與和感受關中農村的生活,“我堅信只有深入生活,才能發(fā)現底層的真相,深刻地理解生活”[5]。在《白鹿原》整個寫作過程中,陳忠實一直生活在農村,紅白喜事當賬房先生,蓋房上梁當后勤總管,“和村里的鄉(xiāng)黨搭幫結伙去趕集,挑選豬肉和蔬菜,進城買面粉、大米、清油和煤球”[6]62。陳忠實是用關中人民的語言寫關中故事、關中民眾、關中文化風俗。因此,作品的語言呈現出明顯的地域特征,散發(fā)著獨特的關中秦地韻味。這是陳忠實傾注畢生心志的奉獻,是用生命在抒寫自己人生的閱歷。
陳忠實長期的關中生活和豐富的人生體驗決定了他在用文學表現腳下那片土地的歷史、人民、文化的時候,必然會使用關中的語言、百姓的話語,因此,《白鹿原》中才會出現大量的方言字詞。同時,作為文學作品還必須以現代漢語規(guī)范語為主體,陳忠實在《白鹿原》中采用將方言土語和普通話穿插結合的手段,發(fā)揮方言和普通話各自的優(yōu)勢,使《白鹿原》呈現出俗雅結合、意蘊深沉的語言風格。
《白鹿原》的語言風格的形成來自于陳忠實自覺的語言追求。1980年代中期之前,陳忠實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說,這些創(chuàng)作實踐使他形成了成熟的寫作手法,其中最主要的是一貫的描寫性語言的運用,“我是由描寫語言開始小說寫作的,生動和準確的描寫成為那個時期的語言追求,這大約在我熱衷短篇小說寫作的時段。這個時候對語言似乎沒有太明顯的刻意,完全憑著對要寫人物的某種感覺去寫作,是一種含糊盲目的盡興式寫作”[6]59,作家也在這樣的創(chuàng)作中享受著文學的魅力和抒寫的愉悅。當進入到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時,陳忠實逐步認識到,停留在這種簡單的白描式語言風格上有局限性,僅用一種風格和色調的語言難以寫出不同類型人物的特點。在對魯迅等作家的經典作品的語言進行比較和思考后,他強烈地感覺到必須打破固定的語言風格,尋找一種恰當的、適宜的語言形態(tài),“很顯然,作家面臨不同質地的寫作對象選擇最恰當的語言形式,才可能把自己體驗到的生活內容,完成一次最充分也最富有個性化的獨特表述”[6]60。陳忠實開始對自己寫作的語言形態(tài)的自覺反思,從創(chuàng)作到反思,再從反思回到創(chuàng)作,在這樣螺旋式的循環(huán)中,作家逐漸找到一種最恰當的語言形式——敘述性語言。相比描寫性語言,敘述語言更為凝練,能用簡短的語句描述概括更多的內容。更重要的是,敘述語言是一種內在性的語言形態(tài),具有強大的張力和豐富的內涵,能夠引發(fā)讀者深入思考、品味滲透在文本中潛在的含義和韻味。
在找到一種恰當的語言形態(tài)之后,作家又對這種語言形態(tài)的運用形式進行了更深層次的思考。敘述性語言要想達到簡潔凝練,富于張力的效果,前提是敘述準確生動,只有準確生動,才能避免飄渺不實晦澀難懂,才能使敘述嚴密妥帖恰到好處。于是,為了文學理想和藝術追求,“為了一種新的語言形態(tài)——形象化敘述的追求,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試驗”[6]61,在接下來的《窩囊》《轱轆子客》《害羞》《兩個朋友》四個短篇作品中,陳忠實改變以往的語言風格,采用以敘述語言敘事寫人。他曾給自己規(guī)定整部小說不使用人物對話,而是把對話所反映的人物心理活動通過人物自己的角度敘述來展現,先是通篇使用,后來為了避免長篇敘述引起的閱讀疲勞改為敘述語言與人物對話穿插結合,作家逐字逐句的斟酌、比較、錘煉、選擇,使作品的語言出現了明顯的變化,給讀者帶來了新鮮的感覺。正是由于這些專意的改變,陳忠實逐步掌握了這種語言形態(tài)的特征,駕馭起來更加輕松自由,當進入《白鹿原》的創(chuàng)作時,“便能進入完全自如的文字敘述”[6]83。
陳忠實堅持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嚴謹態(tài)度,以持久的恒心和沉靜的心境致力于語言形態(tài)的追求與探索,從語言形態(tài)的外在形式到深層規(guī)律,準確把握敘述性語言的核心特質,形成了形象化敘述的獨特語言。正是由于作家自覺的語言追求和不懈的努力,才使《白鹿原》呈現深沉厚重、內蘊凝練的語言風格。
1980年代中期,當文藝工作者們正沉醉于各種各樣的文學流派、文學思潮的時候,中國社會正進行著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型,中國文壇也已受到來自市場經濟改革的巨大影響,最直接的沖擊就是出版社經營體制的轉型,政府不再撥款給出版社,出版社自謀生路、自負盈虧,因此出版社必須在保證盈利的前提下才會去出版印刷一本書。即使是名牌大家的作品,如果沒有人購買,達不到出版社最低的征訂數標準,也是無法出版印刷的,陳忠實的中篇小說集《初夏》就因此險些沒有面世,而其他更多的作品在當時也只能塵封。
寫出的小說想要得以面世,必須有人愿意讀、愿意買,“唯一的出路,必須贏得文學圈子以外廣闊無計的讀者的閱讀興趣,是這個龐大的讀者群決定著一本書的印數和發(fā)行量”[6]57。因此,當《白鹿原》醞釀成熟即將付諸筆端之時,冷酷的市場經濟規(guī)律使陳忠實立即作出兩個選擇:一是縮減小說的規(guī)模,二是改變語言風格。在《白鹿原》的構思過程中,由于作品中涉及的人物眾多、關系交叉且情節(jié)復雜,因此,陳忠實心中一直都是計劃寫上下兩部,但擺在文學工作者面前的現實卻是冷酷無情的征訂數,為了這部“墊棺作枕”的作品未來的命運不至于仍舊堆于書柜,“我很快就做出決斷,只寫一部,不超過40萬字”[6]58。既然篇幅縮減了一半,40萬字如何能夠表現上百萬字的內容——涵蓋原先已經醞釀成熟的難以舍棄的人物和故事,用陳忠實的話說,就是“把自己逼到語言方式這條途徑上來”[6]58,陳忠實開始尋找新的語言形態(tài),也就是前面所說的形象化敘述。
當然,除了上述幾個主要方面以外,作家的思想、性格、氣質、語言修養(yǎng)、審美修養(yǎng)、文化修養(yǎng)等都是形成一個作家、一部作品語言風格的重要因素,《白鹿原》語言風格的形成正是這些多方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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