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天堂姐姐來愛你：命運的“梗”西藏的雪

劉彥君

身為北方人，周揚一直無法理解四川女友汪明麗對大雪的迷戀，遂對她的看雪邀約不以為然。結果，女友獨自去西藏看雪，途中遭遇車禍身亡。從此，沒能陪女友去看雪，成了他心中難以抹去的悲傷。

在收拾女友遺物時，周揚意外發(fā)現(xiàn)了女友和一個叫李曉菲的阿里小姑娘的書信來往。原來，13歲的李曉菲是汪明麗的資助對象。帶著對女友的愧疚和思念，他毅然接過了愛的接力棒。沒想到，一段曠世奇緣就這樣徐徐拉開了序幕——

北方男孩的心傷：獨自進藏的女友去了天堂

“曉菲妹妹，我沒去成西藏，因為我要去美國留學了。我把你交給一個叫周揚的哥哥，他是我男朋友，他會給你寫信寄錢。別忘了咱們的‘六年之約……”2008年9月，留在成都的最后一夜，23歲的周揚給西藏阿里地區(qū)一個叫李曉菲的小女孩寫下一封短信，以他去世的女友汪明麗的名義。

周揚1985年出生于遼寧省阜新市，習得一手不錯的雕刻技藝。2004年7月，他考上四川大學建筑系。大二開學時，他作為學生會代表負責迎新，結識并喜歡上了新聞學院的大一新生汪明麗。

汪明麗是地道的成都姑娘，與周揚同歲，父母經商。她有著四川女孩特有的火辣、明艷，很多男生向她示好，她卻對踏實厚道的周揚更有好感。兩人漸漸相戀。成都很少下雪，老家在“林海雪原”的周揚常給她講他小時候大雪封山，追野雞攆野兔的趣事，汪明麗聽得津津有味。那年寒假前，周揚用和田玉雕了一枚玉鎖送給汪明麗。除夕那天，汪明麗打來電話：“周揚，和田玉‘下雪啦！”

原來，和田玉密度低，遇冷后會顯現(xiàn)出白色棉絮狀物體。那天，她看到玉鎖里面出現(xiàn)了許多“白色棉絮”，戴在脖間后又消失了，就像雪花融化了一樣?！肮?，這點‘雪就讓你高興的，以后我?guī)闳タ丛蹡|北的皚皚大雪！”周揚不以為然。

汪明麗開心極了。和大多數南方人一樣，她對北方紛飛的大雪無限向往。此后，她三次提出想和周揚一起趁寒假北上滑雪。但周揚家境一般，他一心為兩人的將來努力。所以每到假期，他不是臨時實習，就是要和老師一起做項目，一直未能成行。

2008年春日的一天，汪明麗指著論壇上一組驢友進藏的照片，激動地給周揚看：遠處巍峨的雪山，搖曳的五彩經幡，高寒草原上白雪茫茫，兩腮高原紅的小姑娘，放牧著稀疏的幾只小羊……“太震撼了！”汪明麗連連感嘆，說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圣地。周揚笑了笑，又埋頭做他的畢業(yè)設計去了。

8月是進藏的最佳時節(jié)。汪明麗幾次跟周揚商量，說想去西藏看雪，“我還有個小朋友想介紹給你呢?！碑敃r的周揚，正為找工作而忙得焦頭爛額。他向女友承諾，等工作定下來，就帶她去西藏。

8月中旬，周揚在成都畢勝建筑有限公司找到工作，并要立即入職。汪明麗表示理解，她決定自己去一趟西藏。周揚幫她采購了一堆戶外裝備，又親自把她送上開往拉薩的列車。臨別前，他對天發(fā)誓：“明麗，等我將來混出個樣子，一定陪你走遍世界！”汪明麗笑容明媚，說到時給他直播雪景。

8月27日，汪明麗抵達拉薩。她給周揚發(fā)來雄偉的布達拉宮照片：“周揚，這趟旅行太值了！”第二天，她將搭車前行，開啟“拉薩-阿里”的南北大環(huán)線看雪之旅。那晚，汪明麗一直在跟周揚聊天，抒發(fā)著她心中的澎湃和對大雪的夢想。

然而8月29日上午，周揚正辦理入職手續(xù)時，接到汪明麗母親的電話?！爸軗P，麗麗她，她人沒了……”汪媽媽痛哭流涕。原來前一天，汪明麗從拉薩搭順風車前往日喀則。在即將到達卡若拉冰川時，由于下雨視線不好，順風車主一個急打方向盤，翻了車，坐副駕駛位的汪明麗被甩出了車窗。她和司機被送到拉薩市人民醫(yī)院，司機撿回一條命，她卻因傷勢過重，于第二天凌晨時分離開了人世。

周揚只感到天旋地轉。他用雙手捶打著自己，不斷念叨女友的名字。之后，他跌跌撞撞地與汪爸爸會合，兩個男人抱頭痛哭后，趕往拉薩。一路上，他腸子都悔青了：如果當初自己履約，陪女友去東北看雪，她可能就不會進藏；或者女友去西藏時，如果他能陪她一起，她也許就不會出事……如果真有如果，他情愿用他的幾輩子，去換女友的平安！

在拉薩市人民醫(yī)院，周揚哭得肝腸寸斷。之后，汪爸爸留在拉薩處理女兒的善后事宜，周揚沒有勇氣再待下去，他失魂落魄地返回了成都。

再次來到汪明麗宿舍，周揚跪倒在地。捧起女友遺物時，淚水瞬間模糊了眼眶。這時，幾封書信跳入周揚的視線：“明麗姐姐，我收到200元錢了！”“明麗姐姐，我又上學了！我要像你一樣，考上大學……”信封上用稚嫩的筆跡落款寫著“李曉菲”。

周揚顫抖著翻開一本日記，發(fā)現(xiàn)扉頁夾著那張熟悉的照片：雪山之下、草原之上，那個兩腮緋紅的小姑娘。從女友日記里，周揚得知，汪明麗半年前給他看的那張照片，背后還有一個關于照片上小女孩的帖子。小姑娘叫李曉菲，剛滿13歲，父母早年去世，她跟著患風濕病的爺爺生活在阿里。當時李曉菲小學畢業(yè)，爺爺病情加重，如果她繼續(xù)讀書，爺爺就沒錢看病買藥，她只好輟學在家放羊。照片里，李曉菲眼中的無助和憂傷，讓汪明麗瞬間決定去資助她。她通過發(fā)帖子的驢友，輾轉聯(lián)系到李曉菲。之后，她每月都給李曉菲匯200元錢，并寫信鼓勵她。兩人定了個“六年之約”——六年后，她們要在李曉菲的大學門口見！這次進藏，汪明麗本打算去看望李曉菲，不想卻發(fā)生了意外……

周揚深深被女友的善良觸動。他不想讓汪明麗再失望了，他要替她完成與李曉菲的“六年之約”，讓那個承載著她期望的小女孩站在大學門前。

2008年9月，周揚向公司遞交了辭職信。他要離開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他不希望李曉菲傷心失望，也不愿相信女友已經離開的事實，所以他模仿著女友筆跡，給遠在阿里的李曉菲寫了封信……

六年愛心接力：善良的謊言背后是心傷

沒能陪女友去看雪，讓周揚對大雪“恨之入骨”。離開成都，他去了江蘇江都。這座常年少雪的城市，讓他微微心安。他應聘到江蘇華潤房地產集團，用工作來麻醉自己。3年時間從普通施工員做到了項目經理，可他并不開心。每年8月28日，他都要把李曉菲的回信拿出來，讀給天上的她聽。李曉菲的信里，字跡越發(fā)娟秀。看得出，她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2011年7月，李曉菲考上高中。周揚問她，班上帥哥多嗎？李曉菲回他：“周揚哥哥，如果說美男如云，丑男如星，那我們班大概就是萬里無云，繁星滿天了。”周揚罕見地笑了，他望向天邊：“看看你資助的小女孩，多可愛啊……”

日子久了，每月4日給李曉菲寄生活費，成了周揚信念里堅定的符號。做著女友生前每月重復的事情，他冥冥中就會覺得，汪明麗還在！

2013年春節(jié)，李曉菲寄來一個包裹，說讓周揚嘗嘗爺爺做的熏肉。里面用報紙整整齊齊包了兩大包，一個寫著“哥哥收”，一個寫著“姐姐收”。周揚抱著包裹，不知該遙寄何方，不禁嚎啕大哭。

10月，周揚一直沒收到李曉菲的回信，還跑去郵局查了幾次。就在他焦急等待之時，11月初，他終于收到回信。原來10月中旬，李曉菲爺爺查出老年性肺氣腫，由于年事已高，最終病情加重撒手人寰，李曉菲就成了孤兒。18歲的她在信中說，她不想再麻煩哥哥姐姐，準備輟學外出打工。

周揚又著急又心疼。他打電話到李曉菲村里，托人聯(lián)系上她：“你對得起你明麗姐姐嗎？她在國外一直惦記著你，說等著‘六年之約實現(xiàn)呢！”

電話那頭，李曉菲幾度哽咽。為了鼓勵她，周揚脫口而出，說等她考上大學，他和女友都會出現(xiàn)在她的大學門口，為她慶祝，做她一輩子的家人?！拔乙欢ㄒヒ姷侥愫徒憬?！”李曉菲堅定道。

此后，李曉菲重振旗鼓。周揚除了每月給她多寄200元錢，還會購買復習資料寄給她。2014年高考前夕，周揚簡直比他當年參加高考還緊張，一連寫了五封信給李曉菲，交代了無數的注意事項。

8月，李曉菲來信報喜，說收到了南京郵電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周揚高興得像是中了500萬。“你和明麗姐姐答應要來大學見我的，不許爽約哦！”李曉菲在末尾寫道。頓時，周揚的心墜落了下來。

8月30日，李曉菲前來報到。周揚開車去南京火車站接她。兩人“相認”后，李曉菲往他身后張望了幾下：“我知道了，明麗姐姐跟我約在大學門口見的，她肯定在那兒等我呢！”周揚欲言又止。

到了學校門口，李曉菲終于忍不住問道：“明麗姐姐她不來了嗎？我都做到了，她怎么能說話不算數呢？”周揚的聲音顫抖起來：“曉菲，你明麗姐姐，她走了，去了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周揚眼眶通紅，簡單講述了事情原委，說他其實至今都不能相信這件事真的發(fā)生過。李曉菲的淚水噴涌而出。那一刻，她好想抱抱天堂里的汪明麗，也替姐姐抱抱周揚，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在學校安頓好后，李曉菲找了三份家教工作“自力更生”。2014年11月，她拿到人生中第一筆工資。她先給自己買了個最便宜的手機，然后給周揚打電話，說要請他吃飯。周揚欣喜地答應了。

在飯館里，兩人碰到周揚的一個同事。對方把李曉菲當成周揚女友打趣，李曉菲臉上火辣辣的，幸好周揚解了圍。從他們的聊天中，李曉菲驚訝地得知，自從汪明麗出事后，周揚就再沒談過戀愛！

李曉菲堅信，這絕不是明麗姐姐希望看到的！她悄悄用周揚的身份信息，給他在相親網站上注冊登記，還冒充周揚與她覺得不錯的女孩聊天交流。

2015年3月的一天，李曉菲約周揚吃飯。那天傍晚，周揚趕到后，發(fā)現(xiàn)約好的桌號處坐著個漂亮的陌生女孩，這才意識到自己受了“騙”。

回到江都后，周揚去酒吧喝酒。微醺之際，他給李曉菲發(fā)微信：“丫頭，少動點歪腦筋，明麗姐姐資助你讀大學，不是讓你用來干這個的?！崩顣苑撇桓实卣f，過去的都過去了，何不讓未來到來？

拿起酒杯，周揚一飲而盡。他看著窗外的遠方，說道：“丫頭，那種刻骨銘心，你不會懂……”

致天堂女友：親愛的，你看你看西藏的雪

李曉菲沒有戀愛過。但是那一晚，醉酒后的周揚深深打動了她。最好的愛情，莫過于找一個這樣的男人共度一生吧！她傻傻地想著，又連連搖頭。

2016年平安夜這天，李曉菲約周揚來南京萬達廣場看圣誕演唱會。廣場上，一陣尖叫聲讓周揚停下腳步。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是一群女孩子在泡沫機前自拍。商場在門前擺出六七臺泡沫機，同時噴出細碎的泡沫，仿佛漫天飛雪?！熬瓦@點假雪，怎么能和咱們北方的大雪比呢？”李曉菲正要拉著周揚離開，卻發(fā)現(xiàn)他已是淚流滿面?！拔疫@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沒陪你去看大雪紛飛……我錯了，我好想時間重來……”周揚泣不成聲。李曉菲瞬間明白了，為啥周揚幾年都沒回過東北過年，也從未去西藏看望過自己。他就是在逃避，逃避明麗姐姐已經離去的事實！而未能陪姐姐去北方看雪，更是他一直跨不過去的坎兒。看著他因自責內疚而抽動的背影，李曉菲心如刀割。

此后，李曉菲學習之余，拼命做兼職打工掙錢。因為，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2017年8月，周揚接到李曉菲的邀請，說她除了阿里和南京，還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邀他陪她去廣州玩一趟，長長見識。周揚答應了。

8月20日登機前，周揚才發(fā)現(xiàn)，目的地廣州竟變成了拉薩。他又被“騙”了，轉身就要回去?！爸軗P哥，你想想，如果姐姐活著，她想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嗎？”聽著李曉菲的話，周揚的腿僵住了。10年前，他曾和汪明麗約定，即便將來不能在一起，也要各自幸福下去；可她走丟了，幸福對自己似乎也沒了意義。李曉菲搖了搖他的胳膊：“陪陪我吧，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呢?！边@個場景多么似曾相識，周揚一咬牙，決定了：去西藏，給自己一個機會。

從成都轉機后，第二天早上8點，飛機降落在拉薩機場。他們搭乘機場大巴進城后，一直等到中午，才搭上了一輛順風車。一路上，周揚的表情復雜，一言不發(fā)。這時，李曉菲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鳳凰木雕，說是當年汪明麗寄給她的。她雙手合十道：“姐姐說，這是個吉祥物，給她帶來了幸福。她送給我，希望把幸福傳遞給我，相信我一定能帶著它走出阿里?，F(xiàn)在我實現(xiàn)了，我把幸福也傳遞給你，周揚哥……”周揚怔住了，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只一模一樣的木雕。這竟是他11年前雕刻的，作為定情之物送給女友一只，自己留了一只。后來收拾女友遺物時，他沒有找到女友的鳳凰，一度還深以為憾！

李曉菲淚水滂沱。她從隨身攜帶的背包里，拿出一張已經泛黃的信紙。那是汪明麗出發(fā)去西藏前，寫給她的：“曉菲妹妹，這次我一個人來西藏，不能把我男朋友介紹給你認識了。沒辦法，他是個‘工作狂。不過，他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男人：不花心、陽光向上，一心只為我們的將來努力……”

“周揚哥，姐姐根本沒怨過你，她一直以你為傲?。　崩顣苑苿忧榈?。周揚的淚水浸濕信紙，他將兩只鳳凰緊握在手心，就像抱著天邊的她一樣。

車行駛到當年汪明麗出事的地段時，兩人下了車，徒步抵達卡若拉冰川附近。面對不遠處巍峨的雪山，周揚舉起兩只鳳凰木雕，仰天長嘯：“明麗，我來了！我終于，終于帶你來看大雪了……”

李曉菲哭了，又笑了。她望向天邊：“姐姐，你快看，我把你最惦記的人帶來了……”灑下一地痛快的淚水后，周揚讓李曉菲陪著他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兩只木雕埋在了雪山腳下，久久佇立著。

返程那天，周揚輕吻著西藏的土地，深呼吸一下，解脫般地說：“走了，走了……再也不來了。”

周揚終于“活”了回來。他悄悄把汪明麗放在了他心底，那個最柔軟最厚實的角落。返回江都后，他開始嘗試接納新感情。但每次相親時，他似乎總是心猿意馬，腦海中回蕩的竟是李曉菲的影子。

那段時間，李曉菲減少了與周揚聯(lián)系的頻率。周揚有些納悶。那個周末，他去找李曉菲一起吃飯。在食堂門口，他遇到李曉菲和一個男同學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他謊稱路過，和李曉菲打了個招呼就走了。他的反常，被李曉菲暗自看在了眼里。

2017年9月30日，這天是汪明麗的“生日”。李曉菲和周揚例行約飯。他們舉杯向天邊，遙祝她幸福。周揚輕松地喝下酒：“明麗，我會幸福的，你放心吧。”李曉菲鼓起了勇氣：“周揚哥，我想代替姐姐去給你幸福，行嗎？”她漲紅了臉，局促地低下頭去。那一刻，周揚唏噓感慨，更無比動容。他牽起李曉菲的手，深深將她擁入到懷中……

“那年你13歲，我23歲；今年我33歲，你23歲。我找到了屬于我的幸福，遠在那邊的你也要幸?！?018年1月4日，江都反常地飄起了鵝毛大雪，周揚在朋友圈里寫下這樣一段只有李曉菲才能看懂的文字。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編輯/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