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朔的山水間藏著青春住著少年

◎羅曉玉

1

我在春夏交替之際收到了一筆相對豐厚的獎金和一張陸遠川從桂林寄來的明信片，思來想去，覺得這也許就是契機。

透過和諧號的窗口看盡了沿途青翠的山景，也在從陽朔高鐵站開往陽朔縣城的短途汽車上感受了一把山路的顛簸。入住客棧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稍微梳洗一下之后，我來到熱鬧非凡的益田西街，街上到處都掛著啤酒魚的大招牌，而我偏偏走進了街尾那家并不怎么顯眼的米粉店。

我想象過和駱江寧之間的重逢，卻沒想過會來得這么快。他比我晚到店里幾分鐘，和我一樣點了一碗招牌桂林米粉。“怎么樣？和在廣東吃到的不一樣吧？”駱江寧問道。我點頭，接著將那些撒在米粉上的酸豆角和蘿卜干以及其他配料拌勻，然后吃了滿滿一大口。我不太能吃辣，吃到一半的時候已經(jīng)被米粉上的辣醬辣得滿臉通紅。駱江寧被我努力喝水的樣子逗笑了，原以為會尷尬的氛圍漸漸緩和。

“怎么就你一個人？”駱江寧又問?！耙粋€人來的?！蔽胰鐚嵪喔妗ｑ樈瓕幏畔驴曜?，端坐著看向我，說：“還是像高中時那樣喜歡獨來獨往啊。”我微揚嘴角，似笑非笑。

幾年未見，駱江寧依舊熱情洋溢。他的眉眼長開了，褪去了少年時代的青澀感，看著他，仿佛看見了奔騰不息的歲月長河飛快地流淌，這個瞬間里的他便成了參照物。

西街的盡頭還是山，站在人潮擁擠的石板路上，任何一秒鐘都可能被嘈雜的叫賣聲和未曾間斷過的音樂所淹沒。駱江寧和我并肩而行，在這里待了將近三年的他向我介紹起西街的歷史風(fēng)貌。我仔細聽著，一路跟著他走。

2

我在陽朔的清晨里醒來，聽見屋外有細小的雨聲。我拉開窗簾，在客棧最高一層樓的房間里看到了青山的一角，天氣正涼爽。

當年駱江寧和陸遠川齊齊輟學(xué)的消息就像一顆超級炸彈，幾乎攪亂了所有同學(xué)的心。他們?yōu)榱讼嗤囊魳防硐?，不顧長輩的勸阻，義無反顧地離家遠行。

“這些本子，就送你了，希望你不要嫌棄?！瘪樈瓕幾詈笠淮蝸韺W(xué)校收拾物品時，將一大袋子沒有用過的筆記本送給了我，“多做幾道數(shù)理化的題目，爭取考個好成績哦?！瘪樈瓕幦匀恍θ轁M面，眼神卻更加堅定。我含著淚和他道別，一分別就是6年，期間我們也漸漸失去了聯(lián)系。

我訂的客棧坐落在碧蓮巷，巷口有一個碧蓮洞，而洞口有一座巨大的菩薩雕像。從這里經(jīng)過的時候，總能見到來來往往的桂林旅游巴士。駱江寧提前訂好票，告訴我早晨在西街口等他，然后我們一起坐短途汽車到楊堤碼頭。也就是在這輛車上，我第一次見到了和他一起組樂隊的朋友：楊桑和阿志。

6月雨水偏多，漓江限時封航，江水也因一場又一場的雨變得混濁。但是坐在竹筏上，看著霧氣繚繞的一座又一座青翠的山，又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清風(fēng)拂面而來，楊桑和阿志趁著興致高漲唱起小眾的情歌，駱江寧則在旁邊打著拍子，神情悠然。

“20元人民幣背景圖要坐逆流的竹筏才能見到哦，不過順流的風(fēng)景也很迷人了?！睏钌Ｅみ^頭來告訴我，接著又好奇地問我：“聽江寧說你們是高中同學(xué)，這樣的話，你也認識陸遠川嘍？”我點著頭回應(yīng)：“遠川是我表弟，我們高中時都在一個班?！?/p>

中學(xué)時的我是一個孤僻的人，身邊幾乎沒有什么深交的朋友，日日埋頭于書山題海之中。因為陸遠川的關(guān)系，他的死黨駱江寧也常與我談天，進而熟悉。

“為什么要急在這一時？而且你的成績比我的還要好。”我也曾感到疑惑，駱江寧思考著，微笑著回答我：“有點壓抑，怕?lián)尾幌氯ィ韵胂韧艘徊??！标戇h川不同于駱江寧，他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念書，衣食無憂的他對整個世界充滿好奇。但是他和駱江寧同樣熱愛音樂，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所以在某個夜里，他們一拍即合決定北上參加全國性的歌唱比賽。他們走后，我更加沉默寡言地度過那段煎熬卻充實的日子。

“我們有時也在西街唱歌?！瘪樈瓕幷f，“不過很快也要離開了，都想換個地方找找靈感，開始新的創(chuàng)作。”“祝你們越來越好。”我由衷地說道，不料駱江寧又笑話我：“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你說話還是那么官方?！薄傲?xí)慣了嘛?！蔽业皖^喝了一口鮮榨的芒果汁，又瞥了一眼駱江寧的臉。

陸遠川和駱江寧兩個人的比賽成績差強人意，但這并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什么實質(zhì)性的變化。幸運的是，他們在那場比賽中認識了志同道合的楊桑和阿志，后來幾個人一起組起了樂隊。

“遠川跟我說起你了，因為他我才知道你在陽朔。”我故意壓低聲音，生怕駱江寧還在生陸遠川的氣。駱江寧不自然地摸摸鼻梁，這是他慣有的小動作，良久，他才開口問：“他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跟我說一聲？”“有段時間了，可能怕你生氣，所以才沒有聯(lián)系你吧?！蔽倚⌒囊硪淼亟忉屩！八髞砣W(xué)烘焙學(xué)得怎么樣了？”“挺好的。”

兩年前，陸遠川忽然決定退出樂隊離開陽朔，跟著從業(yè)多年的烘焙師父學(xué)習(xí)。陸遠川常常為這件事感到自責(zé)，所以一年前他回到陽朔的時候，去看過樂隊的表演，卻只藏匿在人群中默默為他們鼓掌。

我曾經(jīng)很羨慕駱江寧有聰明的頭腦和極好的人緣，我習(xí)慣于默默地關(guān)注甚至仰望他，他的離開不止一次動搖過我奔赴高考的決心。在許多繁星閃爍的夜晚，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他們有為理想出走的勇氣，而我有為理想埋頭的堅韌，所以我絕對不能妄自菲薄、自暴自棄。

3

來到陽朔的第六天，天氣正好放晴。騎著色彩鮮艷的電動車在十里畫廊轉(zhuǎn)了兩圈之后，駱江寧又將我?guī)У接鳊埡友匕鹅o謐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路過滿池搖曳的荷花，路過明亮的鄉(xiāng)村屋舍，我遠遠地望見坐在路旁的楊桑和阿志，他們正興高采烈地朝我們揮手。

“老板催我回去上班，所以我明天得走了?！蔽艺f完，便跟著他們坐到路邊的樹蔭里，楊桑輕輕抱了抱我，又朝我莞爾?！澳阋策^來坐嘛?！蔽野疡樈瓕幗羞^來，一起坐在草地上看遇龍河上的日落，看一層一層的橙光渲染天際。這里遠離了喧囂的車馬聲，似乎很適合用來回憶往事。

駱江寧剛剛離開學(xué)校的那段時間，其實我們還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他常常鼓勵我好好念書，珍惜在校的時光。后來我在某一次重要的模擬考試中考砸了，他依舊開導(dǎo)我，而我卻在電話里說出極不近人情的話來：“你自己都輟學(xué)了，還有什么資格跟我講這些大道理？”

他沒有和我吵架，而是說了一些寬慰我的話后，才掛斷了電話。再后來，我沒有及時解釋，怕掉進尷尬的氛圍里，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避開他的關(guān)心，到最后兩個人的通訊內(nèi)容漸漸成了客套的寒暄。

我喜歡駱江寧，喜歡他的熱情大方和聰明能干，渴望靠近這樣好的人并和他成為朋友，但是我卻不曾真正地了解他。

后來我才知道，駱江寧是孤兒，獨自住在一個狹小的閣樓里。他在假日里兼職所賺的錢都用以支付閣樓的租金和維持節(jié)儉的生活。他辛辛苦苦地撐了這么多年，陽光俊朗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孤獨敏感的心，執(zhí)著地守護著自己的音樂夢想。

“謝謝你?！蔽以隈樈瓕幎呡p聲說道?！笆裁矗俊瘪樈瓕幰荒樢苫??！爸x謝你當年一直鼓勵我，我才考入了理想的大學(xué)，又謀得一份不錯的工作，才有機會來到這么美麗的地方。”我笑瞇瞇地說著。

“那么夸張?！瘪樈瓕幈晃叶盒α?，繼而抬頭眺望遠方，若有所思地說：“下次我們再聚的時候，把遠川也叫來吧?！蔽倚老驳剡B連點頭。

陽朔的青山綠水，藏著我夏日里的滿懷期待，藏著駱江寧和陸遠川的青春記憶，也藏著無數(shù)尚未開始或者即將結(jié)束的故事。所以在離開陽朔之前，我特意跑到蟠桃路的郵局給陸遠川寫了一張明信片，告訴他駱江寧已經(jīng)原諒他了。希望這張明信片長途跋涉來到陸遠川身邊的時候，他的心情也是十分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