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的管理智慧對智能化時代的啟示

呂宏展（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近年來，人工智能已成為全世界關注的焦點，智能化趨勢已經(jīng)勢不可擋。大數(shù)據(jù)智能化的到來必將對政治、經(jīng)濟、法律、倫理以及人們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等社會的方方面面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

人工智能正在改變世界，凡事有利必有弊，關鍵在于人類應以怎樣的智慧來管理人工智能。使之弊端減到最小，優(yōu)勢盡量放大，以健康可持續(xù)的發(fā)展來造福人類。這就需要我們既有天人合一的智慧，又有高瞻遠矚的眼光來應對智能化所帶來的挑戰(zhàn)與機遇，從而做出正確的抉擇。

老子說：“執(zhí)今之道，以御今之有。”老子親傳的《姬氏道德經(jīng)》是一部“綜羅百代，廣博精微”的智慧寶典,具有豐富的管理智慧,《姬氏道德經(jīng)》六卷中關于管理的目的、指導思想和方法內(nèi)容對智能化時代具有深遠的啟迪意義。

本文結(jié)合當今人工智能管理實踐認為:智能化管理的目的是使老百姓“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實現(xiàn)社會的“安平大”。智能化管理的指導思想是“道法自然”。智能化管理的方法是“無為而治”。智能化管理的具體指導原則是“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私取天下”[1]。

一、智能化管理的指導思想是---道法自然

《姬氏道德經(jīng)·道經(jīng)卷》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這里“道”是本體，是天地萬物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總根源,它化生在萬物中，被萬物所共有。能認識到道是萬物的根源，也就能夠認識萬物?！暗婪ㄗ匀弧睆娬{(diào)的是“自然”的優(yōu)先地位，萬事萬物只有效法“自然”，不脫離道的規(guī)律和法則，才能終身沒有危險。[2]

老子強調(diào)人應“道法自然”，一方面指人應“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人作為自然的一部分有其不可超越的客觀限定，故人類應拋棄人類中心主義，不做超出可控范圍的盲目行為；同時，也要了解人的自身之“道”，如腦身心的運作規(guī)律等。

另一方面指人要遵循外在事物的運作規(guī)律。在沒有認清事物的機制之前，不要盲目行動，只有遵循事物的本性和規(guī)律，同時法地則天，師法自然，才能最終達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

老子認為管理上要做到道法自然，既需了解外在事物的規(guī)律，又要了解自己的本性和能力，這樣才能做到客觀地把握事物而無禍患?！兜览砭怼份d：“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保爸恢?，尚也；不知知，病矣。是以圣人之不病，以其病病也，是以不病。”老子認為能了解外在事物的本質(zhì)，是聰明人；能明了自己的本性，才是明慧人。對于一切事物，我們不能自以為是，應抱著求真的態(tài)度來對待，把自身的缺點當作禍患，才能沒有禍患。如果不遵循事物的客觀規(guī)律，對它強作非為，最后就會敗壞事物、失去一切。“天下神器也，非可為者也，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保ā兜佬g卷》）

人工智能到底是什么？我們對人類的智能了解多少？目前科學家在人類智能的機制尚不明確的前提下，試圖造出智能機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事實上，人工智能對政治、經(jīng)濟、社會、法律甚至軍事等方面都帶來了多重影響，而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和恰當?shù)母拍羁蚣軄砝斫?、應對、引導這些影響，這才是智能化社會真正的危險之處。[3]老子告誡道：“知常明也，不知常，茫茫作，兇?！保ā兜澜?jīng)卷》）認識到事物的規(guī)律才能稱作明道，而不能明辨事物的規(guī)律，就會輕舉妄作，妄作必然招致兇禍。老子同時告誡我們對事物的概念和界限的了解也非常重要：“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道經(jīng)卷》）大道產(chǎn)生萬物后就產(chǎn)生了各自的名稱，名稱產(chǎn)生之后，就會發(fā)展出復雜的事物，這時應停下來思考，排除迷惑，知道各自的界限，能停下來就沒有危險。

老子還提醒我們在一件新生事物發(fā)展的開端，要防微杜漸、防患未然：“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謀也；其脆也，易判也；其微也，易散也，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亂也?！保ā兜勒怼罚?/p>

所以，當前人們最需要做的不是去快速發(fā)展人工智能，而是要對人工智能的機制原理乃至對未來的人類社會產(chǎn)生的各種影響，進行全面的衡量并做好充分準備和防御措施。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只有做好準備，才能防患未然。

二、智能化管理的方法是---無為而治

《道法卷》載：“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保兜勒怼份d：“是以圣人之言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道法卷》載：“是以圣人無為也，故無敗也；無執(zhí)也，故無失也?！?。

老子說管理“無為”的結(jié)果就是民自化、自正，管理者無敗、無失?？梢?，“無為”是老子主要的哲學思想，也是他實現(xiàn)管理理想的主要手段。

《道法卷》載：“道恒無為而無不為。”這里的“無為”不是無所作為，而是指管理者要以“道”的法則來作為，老子認為“侯王若守之，萬物將自化?；?，吾將鎮(zhèn)之以無名之樸；鎮(zhèn)之以無名之樸，夫?qū)⒉挥?；不欲以靜，天地將自正?！?《道法卷》)。即如果管理者能按道的規(guī)則來治理天下，萬物就會自我化育。在自化的過程中，難免產(chǎn)生各種欲望，導致偏離于道，這時就要用樸道來糾正它，根絕它的貪欲，使之重歸寧靜，天下便會自然地歸于正道。

可見，人心的妄欲是離道背德的根源，只有去除人心的妄欲，才能實現(xiàn)“無為而無不為”。老子認為，去除人心的妄欲，就需在“虛心弱智，見素抱樸，知足知止”上下功夫。

老子說：“故令之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道術卷》)老子還說：“是以圣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智，強其骨。常使民無智無欲也，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也，則無不治矣！”(《道術卷》) 。老子認為要使民眾在思想精神上有所依靠，除了要讓民眾保持純樸本性，減少私欲，拋棄智詐之外，還需在源頭上去除那些刺激人貪欲的事物。老子說：“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顯可欲，使民心不亂?！?《道術卷》)老子又說：“罪莫大于不可欲，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慘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道政卷》）

老子洞察到如果管理者不注重凈化民眾的心性思欲，而只是“不知止”地發(fā)展科技的話，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人類的煩惱和痛苦會越來越重。而今天，我們已看到名利驅(qū)動下的智能化，導致了大量的社會資源和地球不可再生資源的巨大浪費。這無疑是一種“吃祖宗糧，斷子孫路?！钡男袨?。老子早已告誡：“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保ā兜览砭怼罚?/p>

信息智能化的高速發(fā)展，給人們帶來了便捷也使人產(chǎn)生了巨大的依賴，隨之帶來的是更激烈的競爭和更多精氣神的耗散。老子早有告誡：“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聾，五味使人口爽，馳騁田獵使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使人之行妨，是以圣人之治也，為腹而不為目，故去彼取此。”（《道理卷》）

對于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老子告訴我們應以儉嗇的態(tài)度來面對。老子說：“治人事天，莫若嗇”（《道政卷》），“我恒有三寶持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道政卷》）對于耗散生命的事情要節(jié)制，無論面對怎樣的誘惑，要常思考三個問題：“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道理卷》）

在發(fā)展人工智能的同時，我們要堅持“無為而治”，既要有“知?！?、“知和”的清醒，更需有“知止”、“知辱”的明智。認清人與環(huán)境、局部與整體、眼前與長遠的關系，有所為有所不為，掌握適度的發(fā)展原則，遵守自然界的規(guī)律，少欲知足，才可能使人工智能走上可持續(xù)的發(fā)展道路。

三、智能化管理的理想----甘食美服，樂俗安居，實現(xiàn)社會的安平大。

《道經(jīng)卷》載：“執(zhí)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大?！崩献拥闹螄砟钍菬o為而治，政治理想是實現(xiàn)“安泰、平和，順應大道”的道治社會。

老子在《道術卷》里描繪他心中的理想社會時說：“小邦寡民，使十百人之器而不用，民重死而不遠徙。有車舟，而無所乘之；雖有甲兵，而無所陳之。使民復結(jié)繩而用之，使民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邦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保ā兜佬g卷》）老子認為應盡量推廣自給自足的小自治區(qū)的理念，土地范圍不必很大，人口不要太多，一個村莊或一個鎮(zhèn)，就是一個天堂。老子認為理想的社會應該是多元差異共存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單一。老子所謂“使民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本褪鞘共煌赜虻娜嗣窀鞲势涫?，各美其服，各樂其俗，民風淳樸、少欲知足，人民安居樂業(yè)。這種自給自足的小自治區(qū)能夠保持自己的空間自主性、文化獨特性和自立自足的舒適性。

而今天人工智能為我們帶來了巨大的便利，但同時也帶來更大的挑戰(zhàn)。如在未來極有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有：大量人員失業(yè)、社會階層固化、貧富差距拉大、隱私權喪失、社會多樣化淪陷，人類既有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被突破，經(jīng)典社會科學理論的信念被打破，人工智能擺脫人類的控制等。[4]

《道術卷》載：“民之不畏威，則大威將至矣！毋狎其所居，毋厭其所生；夫唯弗厭，是以不厭?！薄懊裰囈?，以其取食稅之多也，是以饑；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為也，是以不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也，是以輕死?！保ā兜佬g卷》）

可見，老子認為要實現(xiàn)“甘其食，美其服”的社會理想，就要以不擠壓老百姓的生存空間為底線。否則，民眾喪失了必要的安全感和生存空間，必然導致的社會動亂。

老子還說：“民重死而不遠徙”，“使民復結(jié)繩而用之”指的是社會的發(fā)展除了要滿足人們的基本物質(zhì)需求外，還要通過精神文明的教化，使民眾都能尊道貴德，回歸到抱元守一的淳樸狀態(tài)，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同時，老子就幸福社會與科技使用的關系時說：“小邦寡民，使十百人之器而不用，民重死而不遠徙。有車舟，而無所乘之；雖有甲兵，而無所陳之。”（《道術卷》）。這里的“器”對當今時代來說，就是信息智能化的高科技。老子認為：對于人口小的區(qū)域?qū)崿F(xiàn)基本民生必需品都能自給自足后，先進的“利器”可以有，但是最好少用甚至不用，目的是給民眾留出自享空間。

其實，老子是反對高科技的過度應用的。“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伎，而奇物滋起；法令滋章，而盜賊多有?！保ā兜勒怼罚├献舆€說“民之難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賊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保ā兜勒怼罚┰诶献涌磥恚骸捌涑鲆矎涍h，其知彌少?！保ā兜陆?jīng)卷》）高科技越發(fā)展可能離道越遠，利器與智伎的使用，是不利于實現(xiàn)“安平大”的社會理想的。老子還說：“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也?！保ā兜陆?jīng)卷》）

老子告誡我們在科技發(fā)展的過程中，人類要做人工智能的主人，不能做人工智能的奴隸。這就必須要用道德的力量去扭轉(zhuǎn)人心，要把慈憫、節(jié)儉、謙讓的美德灌入到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之中。老子說“其政憫憫，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邦缺缺?！保ā兜勒怼罚拔液阌腥龑毘直Ｖ?，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為物長。今舍其慈且勇，舍其儉而廣，舍其后且先，則必死矣！夫慈，以戰(zhàn)則勝，以守則固；天將建之，如以慈垣之?！保ā兜勒怼罚?/p>

我們?nèi)绾卧O計和使用人工智能就是在如何設計人類的未來。如今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已經(jīng)勢不可擋，當代人無法離開技術而生存，也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問題的重點是：我們一方面要把人類慈憫、節(jié)儉、謙讓的人性美德和倫理道德植入到設計過程中，另一方面，國家和政府應當對人工智能可能產(chǎn)生的廣泛社會影響進行及時而深入的研究，共同采取防范措施，確保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地朝著人類“安平大“的方向健康前進。

四、智能化管理的具體指導原則是---貴德無私 守正出奇

智能化機器人將在很多領域超越人類，我們拿什么才能在智慧化時代勝出？簡單地說凡是人類左腦（后天智識）能干的事情（如操作、索引、記憶、計算等類的工作）人工智能都可以很快超越，而凡是人類右腦（先天蘊藏的慧性）能干的，特別是像情感、想象、心靈、道德、生命等領域是人工智能永遠無法真正超越的。[5]

《道政卷》載：“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私取天下。”就是要用正確的道德觀、價值觀來引領人工智能的發(fā)展，用出奇制勝的方法來超越人工智能，以無私之心來治理，使人工智能的發(fā)展有利于實現(xiàn)人類的覺醒與大同。

《德經(jīng)卷》載：“前識者，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實而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老子告訴我們出奇制勝的方法，就是要從過去幾十年偏重理工、重視讀寫算的左腦--“道之薄華”領域，傾斜回來，花更多精力在人工智能不擅長的右腦--“道之厚實“領域。如道德力、想象力、情感力、覺悟力等，這是一塊我們只需將它發(fā)揮出來就可以直超人工智能的領域。老子說：“為學者日益，聞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保ā兜佬g卷》）

為學日益是左腦后天智識的積累，聞道日損是右腦先天慧性的開啟，淡化左腦，重視右腦，會幫我們突出重圍。老子說“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道理卷》）對人工智能的研發(fā)是外在智識的延展，對自我先天慧性的開發(fā)才是真明慧。“勝人者，有力也；自勝者，強也；”能研發(fā)出超越人類能力的人工智能證明了人類智識的孔武有力，能向內(nèi)戰(zhàn)勝人性的缺點開發(fā)出先天慧性的才是真強者。老子又說：“不出于戶，以知天下；不窺于牖，以知天道。其出也彌遠，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德經(jīng)卷》）這就是先天慧性被開啟后獲得的超凡洞察力。所以老子主張我們要抓住根本，有所為有所不為，在對人工智能這個后天智識的外物開發(fā)上要適可而止、懂得知足，知足能常樂?！爸阏撸灰?；不失其所者，久也。”只有不離失我們?nèi)祟惖母?--那些人工智能根本顛覆不了的領域，以明慧自察，量力而行，我們才能真正地長久不衰。

所以，我們必須要以未來人的眼光來調(diào)整我們當下的行為，從過去偏重“為學日益”的外求模式轉(zhuǎn)向“聞道日損”的內(nèi)求模式。而內(nèi)求模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尚德無私。

超強人工智能，如果只是為了少數(shù)人的私利而剝奪大多數(shù)人的生存空間，必然導致人類的快速終結(jié)。只有以“德和天下”之心來引領人工智能為全人類服務，才會迎來人類真正“大制無割”的黃金時期。為實現(xiàn)天下大同，老子告訴我們要早日著手德的積累：“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以早服；早服，是謂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則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事之道也！”（《道政卷》）。積德最根本的途徑就是無私。無私是實現(xiàn)取天下、民自富、成其私的關鍵。故老子反復強調(diào)“取天下恒以無私，及其有私也，不足以取天下。”（《道術卷》），“我無私，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保ā兜勒怼罚?，“不以其無私欲？故能成其私！”（《道政卷》）。

只有以無為、無私、無欲的道德力量引領人工智能，使之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服務，才能得到天下的認可，攻克一切難關取得更大成就。最后達到人類精神永存的“死而不忘者壽”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