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與動物保護

蔣勁松

(清華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北京 100084)

世界上大多數(shù)素食者都是為了保護動物，不忍因為口腹之欲而殺害動物。無論是印度(后來流傳到中國及其他亞洲國家)的大乘佛教還是其他教派，還是西方動物權(quán)利論者、動物解放論者，無不如此。所以，專文討論素食與動物保護的關系，似乎多此一舉。然而，從目前國內(nèi)的素食推廣和保護動物的具體情況來看，二者卻有著意想不到的巨大張力，需要深入研究，予以解決。

一、什么是素食？

素食在分類上，有全素、蛋素、奶素、蛋奶素，還有佛子們實踐的純素(禁食五辛)不同種類，具體要求不一，但是從根本上說來，都是一種保護動物與人類自身健康的飲食方式，也指符合這一飲食方式的食物。其中全素拒絕一切以傷害動物為前提的食物，拒絕動物的肉、蛋、奶以及類似燕窩等動物生存條件的食物。而蛋素、奶素、蛋奶素，則是為了接引人們循序漸進接受素食而開的方便之門，暫時不斷蛋、不斷奶、不斷蛋奶，算是一種妥協(xié)折中的飲食方式。清凈素或者純素，則不僅拒絕動物制品，還拒絕食用刺激身心、有礙身心健康的五葷(五辛)：蔥(包括洋蔥等各種蔥)、蒜(包括蒜薹)、韭菜(包括韭黃)、薤(藠頭、藠子)和興渠(阿魏，產(chǎn)于新疆和闐、西藏、印度、伊朗、阿富汗等地)。這些食材雖然是植物，并不涉及動物保護的問題，但是因為對身心有刺激作用，佛經(jīng)明文規(guī)定禁止修行人食用。如《大佛頂首楞嚴經(jīng)》所示：“佛告阿難：是諸眾生，求三摩提，當斷五種辛菜。熟食發(fā)淫，生啖增恚。”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牛奶。原本佛教并不禁止飲用牛奶。佛經(jīng)中還有佛陀飲用牛乳的記載，所以，飲用牛奶并不直接違反戒律。但是，從佛教的精神看，今天的奶牛生活在現(xiàn)代化養(yǎng)殖場中，環(huán)境惡劣，飲用牛奶會刺激奶牛養(yǎng)殖，也是違反慈悲精神的，所以不喝牛奶為好。

素食作為一種飲食文化，其內(nèi)涵非常豐富深厚，粗淺的理解，可以歸納為七個方面：

第一、護生慈悲。這就是素食最基本的出發(fā)點，素食有利于動物保護。

第二、健康養(yǎng)生。素食有利于身體健康。

第三、簡樸惜福。素食不貪滋味，減少資源消耗，養(yǎng)成簡樸惜福的生活習慣，有利于個人的成長。

第四、自然環(huán)保。素食不必用糧食喂養(yǎng)動物然后再宰殺動物，避免了效率低下的食物轉(zhuǎn)化，減輕了對耕地的壓力，也避免了飼養(yǎng)、宰殺動物所引發(fā)的一系列環(huán)境污染，是一種生態(tài)友好的飲食方式。

第五、社會和諧。由于素食避免了糧食的浪費，減輕了糧食危機，減少了饑餓和營養(yǎng)不良現(xiàn)象，促進了社會的和諧與公正。

第六、高雅脫俗。素食者在眾人不理解、社會不友好、吃素不方便的情況下，為了理想堅持素食，在飲食的問題上，體現(xiàn)了一種不妥協(xié)、不從俗的理想主義精神。

第七、清凈無染。素食避免使用污濁腥膻之物，有利于身心潔凈。

選擇素食，就是選擇節(jié)制欲望、選擇和平(遠離殺戮)、選擇吉祥。素食的精神，就是我們這個社會迫切需要的和諧、包容、節(jié)儉、仁愛、慈悲的精神。

由于素食具有巨大的溢出效應，可以產(chǎn)生多方面的社會價值。所以，社會應該鼓勵素食，政府應該為素食產(chǎn)業(yè)發(fā)展提供支持，應該像支持高科技產(chǎn)業(yè)發(fā)展那樣減免稅收，提供補貼。這方面的論證和呼吁，顯然很不夠，應該加強，這樣才能讓整個社會充分認識到素食的價值。

二、什么是動物保護？

動物保護在消極層面上就是：防止動物遭受痛苦和悲慘境遇，把動物從被奴役、壓迫、折磨的狀態(tài)中拯救出來，讓動物處于一種免受人類迫害的境地。在積極層面上就是：救助動物，把動物從痛苦、折磨中拯救出來，獲得幸福、快樂、自由甚至解脫。現(xiàn)在中國大多數(shù)動保人士，受現(xiàn)代西方文化影響較深。在西方文化語境下，動物保護大體可以分為三個層次：

第一、把動物作為資源來保護，這種動物保護的對象主要是野生動物。保護的目的，是為了人類可以持續(xù)地利用動物，不讓動物滅絕。這僅僅是資源保護，還是站在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上，是一種最低層次的動物保護，充其量可以說是一種目光相對長遠一點的人類中心主義而已。

第二、把動物作為可以感知痛苦的生命來保護，這種動物保護的對象就不僅僅是野生動物，還包括農(nóng)場動物、實驗動物、伴侶動物、工作動物等等一切可以感受痛苦的動物。保護的目的是為了動物本身的福利，而不僅僅是為了人。這是動物福利的立場。此種思路已經(jīng)開始不僅僅考慮人的利益，開始重視動物的苦樂，已經(jīng)超出人類中心主義。這一立場是歐美動物保護立法的出發(fā)點，已然成為歐美等國動物保護的倫理底線。

第三、把動物當作與人類平等的生命主體來保護，反對人類對動物的壓迫、囚禁、殺戮。這種動物保護，涉及到一切可以感受痛苦的動物。這是動物權(quán)利、動物解放的思路。這種思路在西方國家仍然屬于比較進步乃至稍顯激進的思路，只為少數(shù)人所接受，尚未成為主流民意，沒有成為立法基礎。然而，其作為西方動物保護最為先進的立場，引領了動物保護運動更加深入，也促進了素食人口的快速擴展。

動物保護，并不是出于個人的情感而喜歡動物，也不僅僅是憐憫動物，而是給予動物應得的福利和權(quán)利。普通人所說的喜歡動物，不一定是動物保護，養(yǎng)寵物不一定是動物保護，反而往往是動物傷害的重要來源。在社會層面上，動物保護運動的終極理想是：全面廢除非人類動物奴隸制，實現(xiàn)動物的徹底解脫。而改善動物福利，可以作為動物保護運動的階段性任務，作為實現(xiàn)終極理想的準備和手段。

在這種西方的動物保護框架中，素食往往是最激進、最徹底的動保人士的選擇，但并不是大部分動保人的行為方式，所以并不適宜作為對動保人士的普遍要求。

三、素食與動物倫理學

素食不僅是宗教信仰的要求，也是有利于身心健康，有利于食品安全，有利于養(yǎng)生的明智選擇。因此，從某種角度上說，素食人群的比例可以說是衡量一個社會文明程度高低的重要單項指標。

素食是徹底動物保護的邏輯要求。既然素食可以提供充足的營養(yǎng)，可以保證身心健康，而且是比肉食更健康的飲食選擇，那么，用殺害動物來滿足我們的食欲，而且還有害于身體健康，破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這就是一種愚昧的選擇，更是一種在倫理學上無法合理辯護的行為。

也許在古代社會中，人們還可以有機會吃到三凈肉，即眼不見殺、耳不聞殺、不為己殺的動物之肉，也還有這樣的可能，我們還有可能吃到那些因為別的原因已經(jīng)死掉的動物的尸體。但是，在當今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我們在餐館、食堂吃到的肉，幾乎都是屠宰場專門為了我們而殺害的動物的尸體。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吃肉者還是與這些殺戮行為有關。動物并不僅僅在被屠宰時遭受痛苦，在繁殖、飼養(yǎng)、運輸?shù)人械沫h(huán)節(jié)都遭受難以言表的痛苦，這些痛苦，我們每一個人只要真誠面對，都能想象得到。因此，雖然三凈肉可以作為一種暫時無法徹底素食者的方便，但是依大乘菩薩道的精神，還是以徹底素食為好。

現(xiàn)代動物倫理學認為，素食不僅是個人的菜譜選擇，不僅事關個人信仰，而且是涉及到如何對待自然，如何對待動物，乃至如何對待他人的倫理問題，是一個需要公眾關心、大眾參與討論的公共議題。

今天現(xiàn)代倫理學已經(jīng)有了很大，不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事關倫理，而且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也要受到倫理的約束，這就是環(huán)境倫理學、動物倫理學關注的內(nèi)容。

這是人類道德進步的一個偉大的突破。我們今天傷害動物，為了口腹之欲而殺害動物，或者造成動物被他人殺害，在倫理道德上都是有缺陷的。而倫理問題是所有人，無論有無宗教信仰，無論信仰何種宗教，都必須要認真面對的嚴肅問題。

倫理比健康更能推動素食的發(fā)展。在英美等發(fā)達國家，人們做了大量的研究證明：素食有利于健康。但是，真正使得他們素食人口急劇增長，遠遠超過中國這樣有著悠久素食傳統(tǒng)的國家的關鍵原因，卻是動物解放與動物權(quán)利等動物倫理學學說的提出，引發(fā)了社會對于動物保護問題的熱烈關注和討論。也就是說，正是對動物保護問題的關注，才是英美等發(fā)達國家素食得到最大發(fā)展的根本原因。因為，雖然人人都關注自己的健康。但是，影響健康的因素非常多，包括運動、睡眠、遺傳等方面，飲食尤其是否素食，只是一個方面而已，并非唯一的決定因素?；诮】档目剂?，人們往往只會減少肉食，而通常都不會完全斷肉。他們會覺得偶爾吃一點肉，對身體來說并無大礙，為什么要那么決絕呢？甚至還有人寧愿犧牲健康，也不舍口腹之欲，所以，因健康的原因吃素者，返葷(俗謂肉食；佛教葷腥有別，葷指五辛，腥指肉食)比例相當之高。因此，動物保護的關懷才是推廣素食的最大動力。

農(nóng)場動物遭受屠殺的痛苦是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的常態(tài)事件。這些規(guī)模巨大、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的痛苦，是由于我們每天吃肉的選擇所造成的。雖然我們吃的時候可能很快樂或者很不經(jīng)意，但這恰恰是動物痛苦的根源。每當人類的節(jié)日來臨，更是動物的浩劫發(fā)生之時。在動物保護的問題上，人類總體說來還沒有進入一種道德的境界。

素食是最徹底的動物保護，因為這是從根源上消除殺害動物、虐待動物的可能性。素食是動物保護最徹底的態(tài)度。素食者參與動物保護最理直氣壯。資深動保人最好能成為素食者，否則面對反對動保者的譏諷的確難以辯護，也缺乏足夠的感召力。素食是動物保護精神的徹底表現(xiàn)，也是動物保護從自己做起、從當下做起的最貼己的下手之處。所有動物保護人士，都應該盡可能地逐步開始素食。

素食是個人參與動物保護最方便的形式。因為自己就可以做主，對外界條件依賴最小。素食者每天都在身體力行做動保，具有常態(tài)性，自動執(zhí)行，雖然看似不動聲色，卻成效顯著。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影響他人，素食是具有社交屬性的動物保護形式。素食可以救助動物的數(shù)量最多，因為人類每天吃肉所殺害的動物數(shù)量最多，而且因吃肉所拉動的動物虐待、傷害的產(chǎn)業(yè)鏈也最長。所以，素食的動物保護效果也最為明顯。

四、建立素食與動物保護的戰(zhàn)略聯(lián)盟

盡管素食與動物保護關系如此密切，然而遺憾的是，在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中，素食者和動保人士卻像兩個不相干的團體，很少相互支持，共同行動，有時甚至會互相批評，彼此內(nèi)耗，令人十分惋惜。其主要原因是：中國素食者大多是佛教徒，由于種種原因，較少直接參與動物救助，對動物救助了解不多，常?？赡苡衅?，認為動物救助意義不大，不夠徹底，尤其是他們對大多數(shù)動保人尚未吃素感到難以理解。

而另一方面，動保人主要接受西方動物保護的理念，大多尚未素食，往往偏重關注野生動物和伴侶動物，在佛教徒看來，平等心尚有欠缺。他們認為，素食與動物保護關系不大，常常覺得素食宣傳是在逼迫他們吃素，而且往往覺得佛教徒的放生很有問題，對于動物救助不夠熱心，所以對于佛教徒自稱的慈悲也頗有懷疑。

素食與動物保護，其根本精神完全一致，都是長養(yǎng)慈悲心，不忍眾生苦。然而具體做法不一樣，理論基礎也不一樣，彼此有誤解和偏見也不足為奇。因此，建立素食與動物保護的戰(zhàn)略聯(lián)盟非常重要，雙方都應該努力。佛弟子既然發(fā)愿“自皈依僧，當愿眾生，統(tǒng)理大眾，一切無礙”，就應該主動承擔起建立聯(lián)盟的重任，加強溝通，努力多做團結(jié)的事。

將素食的精神推而廣之，在動物保護的問題上，具體體現(xiàn)為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反對獵捕濫殺野生動物的行為，反對傷害、虐待遺棄殺害(更不用說反對食用)貓狗等伴侶動物，反對穿著毛皮服裝，反對給動物造成嚴重傷害的動物表演，反對今天嚴重濫用的動物實驗，呼吁動物保護立法，支持動物保護宣傳……總而言之，對于所有動物保護的行為，都應該在精神上大力贊嘆，行動上隨緣支持。

素食業(yè)者也應該要清楚地認識到，素食業(yè)最本質(zhì)的文化屬性就是動物保護。因此，所有動物保護人士都是我們關系最為密切的同盟軍。努力團結(jié)動保人，積極參與動物保護活動。

目前在素食界得到快速推廣的奉齋放生，就是一種與動物保護建立戰(zhàn)略聯(lián)盟非常有效的行為。邀請原本吃肉的人吃素，讓他們體驗素食的美味健康，宣傳素食的意義，以此來實現(xiàn)放生的目的，這樣可以減少不當放生造成的消極后果，很好地塑造佛教徒的正面形象，消除動保人士的偏見。奉齋放生，即請客吃素，并無宗教色彩，方便易行，減少殺業(yè)，意義重大，又可以廣結(jié)善緣，就目前情況來看，仍有巨大的推廣空間。

要真正做到團結(jié)動保人，關鍵是要包容、理解，不能用自己的標準來強制要求他人，苛責尚未吃素的動保人馬上吃素；而應該循循善誘，幫助動保人逐步素食，消除他們對于素食的疑惑。另一方面，對于動保人最關心、最投入的動物救助行為，則應該充分肯定，應幫助乃至參與動保人的救助活動；而不可以瞧不起他們的救助活動，批評他們的救助活動不夠徹底。不僅如此，還應該虛心向動保人學習，擴展我們的動保視野，加深對動物保護的認識，強化動保護生的實踐。最后，在相互溝通、彼此了解的的基礎上，展開合作，在實踐中逐步加深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