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方言詞匯的語義、語用特點
——與普通話詞匯之比較

盛麗春

(長春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32)

詞匯的意義，既有詞的理性意義，也有附加在理性意義之上的色彩意義。與普通話的詞匯意義一樣，東北方言詞都具有詞的理性意義，即對客觀事物的最一般、本質(zhì)的概括，同時，由于受特定自然環(huán)境、人文要素等因素的影響，東北方言詞匯也具有鮮明的語用特征。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chǔ)上，從語義、語用特征等方面對東北方言詞匯加以探討，以更好地認識東北方言詞匯，促進東北方言教學(xué)和研究。

一、語義特點

與普通話中詞匯的語義相比，東北方言詞匯通過多種構(gòu)詞形態(tài)的變化，在理性意義基礎(chǔ)上體現(xiàn)出豐富的附屬義。

(一)描寫義

東北方言在表情達意時，很少使用抽象、難以理解的字眼兒，而通常運用日常生活中可以感知、觸摸到的形象來表達，從而使詞義更加形象、生動。

其一，起修飾成分的疊音詞的使用，如“嗷嗷”“嘎嘎”等，加深了詞義的修飾程度，使描寫更加生動形象。例如：

①a.這個孩子哭了。

b.這個孩子哭得嗷嗷地。(《鄉(xiāng)村愛情》)

②a.這件衣服很新。

b.這件衣服嘎嘎新。

例句①中，疊音詞“嗷嗷”的使用顯示出動作的生動性、具體性及形象性，使人瞬間就可以想象出孩子哭得傷心的樣子，豐富了想象空間；例句②運用“嘎嘎”一詞形容衣服是新的，有夸大成分，但更加生動形象。

其二，東北方言中有大量的AABB聯(lián)合型重疊詞形式。重疊手段的使用，極大地增強了詞義的描寫性。例如：

摳摳搜搜：形容人吝嗇、小氣的性格特點。

③“你大方點，別摳摳搜搜的。”(《鄉(xiāng)村愛情交響曲》)

忙忙叨叨：形容人做事著急、慌忙的樣子。

④“他這幾天忙忙叨叨的?！?《鄉(xiāng)村愛情交響曲》

掙掙巴巴：形容衣服小、緊。

⑤“這衣服咋瞅上去掙掙巴巴的呢?！?《鄉(xiāng)村愛情小夜曲》)

鼓鼓囊囊：形容東西裝得滿。

⑥“你這包里都啥呀，鼓鼓囊囊?！?《鄉(xiāng)村愛情小夜曲》)

嘚嘚瑟瑟：形容人做事不靠譜。

⑦“你這你這出，嘚嘚瑟瑟的?！?《鄉(xiāng)村愛情變奏曲》)

嗚嗚喳喳：有過度炫耀的含義。

⑧“你能不能別嗚嗚喳喳的?！?《鄉(xiāng)村愛情變奏曲》)

其三，多音節(jié)后綴的運用，使東北方言表現(xiàn)出生動的描寫性。如：

⑨a.這孩子太苶了。

b.這孩子苶拉巴嘰的。

⑩a.這面條做得有點兒甜，不怎么好吃。

b.這面條做得甜不溜丟的，不好吃。

例句⑨和例句⑩中，b句和a句相比都是在詞根基礎(chǔ)上加多音節(jié)后綴“拉巴嘰”和“不溜丟”，使詞性由性質(zhì)形容詞轉(zhuǎn)化為狀態(tài)形容詞，極具生動性和描寫性。東北方言中有大量的此類詞義色彩的詞，再如：

～不溜秋：黑不溜秋(黑)。

還有其他描述事物的形容詞。例如：酸不拉幾(味道酸)、潮了吧幾(感覺潮)、咸了吧幾(味道咸)。

～不出溜：光不出溜(光、沒有其他東西)。

～了咣當(dāng)：水了咣當(dāng)，形容液體稀，引申義是某人辦事做不好。

～了巴拉：鬧心了巴拉，形容人心情不好。

～巴嘍嗖：扣巴嘍嗖，形容人吝嗇、小氣。

～拉吧倒：你拉吧倒。(不贊同的口氣)

(二)狀態(tài)義

從構(gòu)詞方式上看，東北方言詞匯中的后附加式合成詞是一種最主要的構(gòu)詞方式，即在詞根基礎(chǔ)上附加各種豐富的后綴，從而使詞義具有豐富的狀態(tài)義。

1.A+X

詞根A附加單音節(jié)后綴X之后，具有可以感知的狀態(tài)義。以單音節(jié)后綴“巴”為例：

抽—抽巴 干—干巴 糊—糊巴 蔫—蔫巴 皺—皺巴

上面的詞語中，“抽、干、糊、皺、蔫”都是性質(zhì)形容詞性的詞根。加上后綴“巴”后，詞義就表現(xiàn)出可辨別的狀態(tài)特征。再如：

b.這餡餅太干巴了。

2.A+XYZ

多音節(jié)后綴～XYZ附加在詞根A后。與原來的性質(zhì)形容詞相比，AXYZ在詞性上為狀態(tài)形容詞，在詞義上體現(xiàn)出一種可以辨別的狀態(tài)義。例如：

虎—虎拉巴嘰 笨—笨拉巴嘰 傻—傻拉巴嘰 潮—潮拉巴嘰

粘—蔫拉巴嘰 軟—軟拉巴嘰 濕—濕拉巴嘰 抽—抽拉巴嘰

上面的詞語中，“虎、笨、傻、潮、粘、軟、濕、抽”等都是性質(zhì)形容詞，表示事物的一種永恒屬性。附加上“拉巴嘰”多音節(jié)后綴后，詞性就變成了狀態(tài)形容詞，表示出一種膩煩的狀態(tài)。此外，東北方言中還有很多多音節(jié)后綴，如“～巴喀嘰”“～拉巴登”“～拉古囊”“～拉咣當(dāng)”“～不棱登”“～了咕唧”“～不溜丟”“～不樓嗖”等，這些后綴附加在形容詞詞根語素的后面，顯示出詞在味覺、觸覺或嗅覺等方面的狀態(tài)義。

(三)色彩義

1.褒義色彩

這類詞表明說話人對有關(guān)事物的贊許、褒揚，帶有褒揚、喜愛、尊敬、肯定等感情色彩，例如：

2.貶義色彩

這類詞表明說話人對有關(guān)事物的厭惡、膩煩、鄙視、憎惡等感情，例如：

詞的貶義色彩都是由多音節(jié)后綴的語法意義賦予的?！八?、苦、濕、胖”等詞語本身沒有貶義色彩，但加上后綴XYZ后，就帶上了貶義色彩。例如：

b.這湯有點酸拉吧嘰的。

b.你的上衣濕了巴嘰的。

b.藥有點苦了巴嘰的呢。

3.中性色彩

這類詞沒有褒貶感情色彩，根據(jù)語言表達的需要可以用于好的一面或者壞的一面，例如：

二、語用特征

(一)語體風(fēng)格的選擇

東北方言詞匯是東北人民在日常生活中廣泛使用的，因而從語體風(fēng)格上看口語化色彩極為濃厚。東北方言中存在著大量疊音詞，如“嘚瑟、埋汰、砢磣、嘎咕、嘎拉哈、禿嚕”等，這些詞極具東北地域色彩，是地道的口語詞。東北方言詞匯中還存在大量的后附加式合成詞，這些詞在單音節(jié)詞根后附加上豐富多彩的后綴形式，極大地增加了詞語的口語化色彩。如在單音節(jié)詞根后附加“～巴、～乎、子、頭”等單音節(jié)后綴的形式極為常見，在單音節(jié)后面附加兩個或三個音節(jié)的后綴形式則是東北方言詞匯構(gòu)成類型的一種典型代表。這些詞更多地運用于東北的民間地頭，因而用具有濃郁的地方口語色彩。

(二)共現(xiàn)詞的選擇

東北方言中的詞語，在具體使用時常常和語氣詞“的”一起共現(xiàn)，有時沒有虛詞“的”，句子的語義就很難自足。例如：

①a.這事不能被做得水拉巴叉的??！

※b.這事不能被我們做得水拉巴叉啊！

②a.昨天開會時，困得我提溜當(dāng)啷的，啥也沒聽清。

※b.昨天上課時，困得我提溜當(dāng)啷，啥也沒聽清。

③a.你熬的什么粥呀，稀了咣當(dāng)?shù)摹?/p>

※b.你熬的什么粥呀，稀了咣當(dāng)。

上面三個例句，如果去掉語氣詞“的”，句子的意義或者不能自足，或者根本不成句。

(三)語用功能

1.細膩性

東北方言詞語多來自廣大人民群眾的日常生產(chǎn)和生活，詞義無論是感情色彩的褒貶，還是程度的輕重，都表現(xiàn)出描寫的細膩性。例如，同樣是描寫味覺方面的感知意義，可以用“～不溜丟”，也可以用“～拉巴嘰”。東北多山區(qū)林區(qū)，野生資源豐富，動物多并且許多農(nóng)家飼養(yǎng)牛羊雞狗等牲口，因此比喻在東北方言中也是較為常見的修辭方式，并且多為隱喻，富有地域特色，喜劇效果顯著。例如，“虎背熊腰”(形容人身材高大)、“尖嘴猴腮”(多形容人的長相)、“虎了吧幾”(形容人做事魯莽、不分輕重緩急)、“打狼”(形容分數(shù)極低，最后一名)。另外，東北言中運用順口溜的情況也十分普遍，例如“這是樓，這是樹，旁邊還有個小倉庫”等朗朗上口的順口溜出現(xiàn)在電視劇中，增加喜劇效果。

2.增勢性

東北方言中的多音節(jié)后附加式合成詞(～XYZ)與普通的性質(zhì)形容詞(A)相比，在語言使用上詞匯意義沒有變化，但是詞根A在附加了～XYZ后綴后，明顯增加了一種主觀性感情評價，語勢明顯增強。例如：

A. 紅——紅拉巴嘰 B. 傻——傻拉巴嘰

綠——綠拉巴嘰 虎——虎拉巴嘰

黃——黃拉巴嘰 二——二拉巴嘰

酸——酸拉巴嘰 笨——笨拉巴嘰

甜——甜拉巴嘰 軟——軟拉古囊

咸——咸拉咕嘰 圓——圓拉古魯

從語用功能看，上面兩組詞語附加～XYZ后綴后，語用效果得到了明顯加強?！玐YZ后附加式合成詞有了明顯的色彩意義，即詞義由原來的中性色彩轉(zhuǎn)變?yōu)橘H義色彩，帶有貶斥、憎惡、鄙視、否定等主觀評價意義。例如：

⑤a.那個大姐,啥話都往外說,很虎。

b.那個大姐，啥話都往外說，虎拉巴嘰的。

⑥a.這小子很傻，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b.這小子傻拉巴嘰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三、影響詞匯特點的因素

(一)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

東北方言語速不快，聲音大，具有很強的地域特色。東北地區(qū)地域遼闊，多山地和平原，一年四季氣候分明，自然資源、野生動物資源十分豐富。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使東北方言具有簡潔、明快、生動、形象的特點。就動物詞語而言，“毛驢子”“熊瞎子”“傻狍子”等詞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出東北百姓對這一方土地的生靈形象的具體理解。獨特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不僅造就了東北人民的獨特生活方式，也促進了東北方言詞語的產(chǎn)生。

(二)獨特的性格特點

通過東北方言詞，可以看出東北人民風(fēng)趣、幽默、豪爽、直接、熱情的性格特點。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習(xí)慣，使得東北先民在敬天畏地、信奉萬物有靈之余，有了改造自然的勇氣。漫長的冬季使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有了粗獷豪放、不拘小節(jié)的性格特征。東北方言中有很多名詞、動詞、形容詞，體現(xiàn)了東北人民的性格特征，如“黑瞎子”“黃皮子”“大姑”“大姨”等名詞、“舞舞扎扎”“捅捅咕咕”等動詞、“腳打后腦勺”“兩腳不沾地兒”等熟語都是東北人性格的體現(xiàn)。

(三)多元的民族文化

東北地區(qū)生活著許多少數(shù)民族，因此東北方言在構(gòu)詞上深受滿族、朝鮮族、回族等民族文化的影響，具有多元性。例如，東北方言詞“扎古”“奔兒簍”來自滿語，“布拉吉”“喂得羅”“大列巴”等詞來自俄語。東北方言中的一些俗語也深受此影響，比如我們常聽到的“河愣”滿語就是“水的波紋”，這些少數(shù)民族語言詞語的音譯詞在東北方言中極為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