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宇彤
摘? ? 要: 本文試從音、形、義三個方面,考釋敦煌俗字“● ”、“● ”和“● ”。本文考證認為,“● ”為“● ”的俗字,有“雜皮”義;“● ”是“奪”經(jīng)過偏旁類化而產(chǎn)生的俗字,現(xiàn)代漢語可擬音為“nuó”,與“攛”字一同構(gòu)成了詞語“攛● ”?!啊?”字《漢語大字典》與《敦煌俗字典》擬音不同,本文考釋后認為二者都是正確的?!稘h語大字典》中的“● ”是“● ”的俗字,音“jī”,敦煌寫本《碎金》中的“●●? ”應(yīng)為“●●? ”的注音字的俗字,《敦煌俗字典》中的“● ”與《漢語大字典》中的“● ”異字同形,所以擬音不同。
關(guān)鍵詞: 敦煌俗字? ? 疑難字? ? 考釋
20世紀初,以劉復(fù)先生的《敦煌掇鎖》為開端,學(xué)者們陸續(xù)開始對敦煌莫高窟出土文獻進行全面輯錄和整理,但敦煌寫本文獻中大量的俗字給輯錄和整理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難,直到張涌泉先生的《敦煌俗字研究》明確提出辨識敦煌俗字的方法,學(xué)者們對敦煌俗字的辨識和考釋逐漸開始成熟起來,黃征先生的《敦煌俗字典》就是比較完備的輯錄敦煌俗字的工具書。雖然經(jīng)過了一個世紀的探索,但敦煌俗字的考辨仍然存在有待商榷的地方,據(jù)筆者不完全統(tǒng)計,《敦煌俗字典》中所錄俗字有三十一個單字僅在敦煌文獻中可見,于其他文獻或字書中均不可考,有九十八個單字擬音與《漢語大字典》不同,且有較多的單字僅有輯錄而未經(jīng)校注。據(jù)此,本文考辨了三個疑難敦煌俗字,希望對完善敦煌俗字研究有所助益,本人訓(xùn)詁學(xué)修養(yǎng)尚淺,文中若有考據(jù)不當之處,還望方家不吝賜教!
一、
“● ”字見于法藏和英藏敦煌寫本《碎金》,具體的編號為:P.2058、P.2717、P.3906、S.6204,《漢語大字典》未記載,《敦煌俗字典》根據(jù)其音義推斷,該字與“皵”相近?!啊?”出現(xiàn)于P.3906《碎金》中,整個詞條為:“皮皴● :七合反?!睋?jù)此我們可以推斷出“● ”與“皴”都有皮膚皴裂之意,而《敦煌俗字典》提出的“皵”同樣是皮膚皴裂的意思,所以從意義上“● ”與“皵”相近是說得通的,但是從字形和反切注音來看,二者具有較大差異。從字形上看,“● ”的左上部件為“土”,左下部件為“非”,“皵”的左上部件為“● ”,左下部件為“日”,二字左部構(gòu)件類型從音、形、義三方面來看差異都較大。從反切注音上看,根據(jù)P.3906《碎金》,“● ”為“七合反”,“合”的韻母屬于咸攝開口一等入聲合韻;根據(jù)《廣韻》,“皵”為“七雀切”,“雀”的韻母為宕攝開口三等入聲藥韻,由此可見“● ”“皵”二字字音、字形都差異較大,所以二者只是意思相近,而不是異體字的關(guān)系。
本文認為“● ”為“● ”的俗字,下面從音、形、義三個方面逐一分析。字音上,“● ”,七合反,反切下字“合”為咸攝開口一等入聲合韻,反切上字“七”為清母字;“● ”在《集韻》中的反切注音為“疾盍切”,反切下字“盍”的韻母為咸攝開口一等入聲盍韻,反切上字“疾”為從母字,二字聲母均為齒頭音,韻母屬于同一韻攝,而且等呼均相同,所以二字字音相近。字形上,“● ”的左上部構(gòu)件是“土”,左下部構(gòu)件是“非”,“● ”的上部構(gòu)件是天,下部構(gòu)件是“非”,二者有一個構(gòu)件完全相同,并且“● ”左上部的“土”和“● ”上部的“天”構(gòu)造也非常相近,至于“● ”右部構(gòu)件“皮”則有可能是受“皴”字影響而產(chǎn)生的偏旁類化現(xiàn)象?!抖鼗退鬃值洹匪x關(guān)于“● ”字的材料來自P.3906《碎金》,但實際上敦煌殘卷S.6204、P.2058和P.2717里也有“皮皴? ? :七合反”等內(nèi)容,卷P.2717中“● ”字的左上部件為“天”,左下部件為“非”,與“● ”字形完全相同,因技術(shù)問題本文無法提取出該字樣,原文可見附件一。從字形上看“● ”很可能是“● ”的俗字。字義上,根據(jù)《玉篇·非部》:“● ,惡也”,我們可以知道“● ”有“惡”的意思;又《正字通》:“傝● ,不謹貌。楊慎曰:‘● ,在臘切,音與塔同,今俗云臘● ”,此處的“傝● ”與“傝● ”同,為惡劣、不雅的意思,“臘● ”為不振作、萎靡的意思,根據(jù)明·方以智《通雅》卷四十九的“踏趿”一條所記載:“吳曾曰:‘俗有踏趿語,自唐以然?!队详栯s俎》:“錢知賣卜,為韻語曰:足人踏趿,不肯下錢”。升菴以為,臘● 字,姓● 者嫌非字,改作● ”,根據(jù)此處可知“臘● ”應(yīng)該與“踏趿”的意思相近,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始事一》:“俗語以事之不振者為踏趿,唐人已有此語”,所以“踏趿”就是“不振”,即萎靡,那么“臘● ”同樣也為萎靡、不振作之義?!啊?”無論是取“惡”的意思,還是取“不振作”的意思,用來修飾“皮”,都可以理解成不好的皮膚,與“● ”的意義相近。
根據(jù)上文的考釋,本文認為敦煌遺書P.3906《碎金》中的“● ”字,應(yīng)為“● ”的俗體字,變化類型是受上文影響而產(chǎn)生的偏旁類化。
二、
“● ”字見于法藏和英藏敦煌寫本《碎金》,具體編號為:P.2058、P.2717、P.3906、S.619.V、S.6204,《漢語大字典》不載,《敦煌俗字典》在“攛”字下面有注釋:“‘攛● 同‘攛掇,慫恿之意”,這樣看來,“● ”與“掇”是同音字,它們之間有可能是假借的關(guān)系,但在古今字書中我們都找不到“● ”字的其它用例,本文推測“● ”有可能是“奪”經(jīng)過偏旁類化而產(chǎn)生的俗字?!皧Z”的繁體字“奪”就是“● ”的右部構(gòu)件,所以“● ”有可能是“奪”受前文偏旁影響而形成的訛字,根據(jù)P.2717《碎金》中的“手攛”,可以看出“● ”受到“手”和“攛”的影響,增加了“扌”旁。從字音上看“● ”是“奪”的俗字也是說得通的,● ,乃末反;奪,徒活切,二字韻母同屬山攝合口一等入聲末韻,字音相似。
《敦煌俗字典》對“● ”的擬音也值得商榷。《敦煌俗字典》給“● ”字擬音為“duǒ”,引用了P.3906《碎金》中有關(guān)“● ”的文獻,引文為:“● ● :七官【反】,下朶”,并注釋:“此字從手,奪聲,而所注之直音為‘朵,當是口語流行中之實際讀音”?!抖鼗退鬃值洹穼ⅰ皷\”認為是為“● ”所注的直音,但綜合《碎金》其它殘卷S.6204、P.2717和P.2058來看,《碎金》并不是用直音法為“● ”字注音,而是用反切法,“朶”實際上應(yīng)該為“乃末”,最直接的證據(jù)就是P.2717《碎金》中對“● ”的注音是“下乃末反”,“反”字說明該處為反切法注音。實際上在文獻中有眾多與“攛掇”同義的詞語,比如:攛哄、攛唆、攛道、攛頓、攛嗾、攛聳、攛調(diào)、攛斷等,在各方言區(qū)表達“慫恿,挑唆”之義的說法估計更加豐富,所以我們沒必要因為“攛● ”與“攛掇”意思相近就非要將“● ”的聲韻擬成與“掇”相同的。根據(jù)“乃末反”的反切注音,“● ”屬于泥母入聲字,本文將其擬音為“nuó”,這有可能是當時口語流行的讀音,也有可能是發(fā)音人或者抄手的方言讀音。
另外,在查閱文獻過程中,本文發(fā)現(xiàn)P.2717《碎金》(附件二)中記載的“攛● ”,字形和上下文均與S.6204《碎金》、P.2058《碎金》和P.3906《碎金》中的不同。P.2717《碎金》中有關(guān)“攛● ”的原文為:“手攛● ,七官反,下乃末反”,后三部殘卷的原文則為:“人● ● ,七官,下乃末”,兩類殘卷中的語言表述和“攛”的字形都不相同。而且P.2717《碎金》“平聲”類中有“人● 唆”,其它三部殘卷均未記載。本文推測很有可能是當時的抄手因為看串行,而將“手攛● ”與“人● 唆”兩個相似的詞條并抄為一條,當然這種因為抄串行而形成俗字的類型還需要更多的例子來證明,此處本文只是獻疑來啟發(fā)以后的研究。
三、
“● ”字見于法藏和英藏敦煌寫本《碎金》,具體編號為:P.2058、P.2717、P.3906、S.619.V、S.6204,《碎金》原文為“人●● :音比姿”。據(jù)《漢語大字典》記載“● ”為“● ”的俗字,● ,《漢語大字典》擬音為“jī”,與“● ”共同構(gòu)成一個詞語,此詞見于《廣雅》《玉篇》《龍龕手鑒》等多部字書,有短小之義。按《碎金》注音,“● ”與“比”聲母相同,為幫母或並母,而“● ”為精母,二者聲母完全不同,而正字和俗字是異體字的關(guān)系,兩個語音完全不同的字是不能構(gòu)成異體字關(guān)系的,所以《敦煌俗字典》中沒有將“? ? ”作為“● ”的俗字字形,而是將其單列一個字頭,并且擬音為“bǐ”。據(jù)此,本文對“● ”字進行考釋,以判斷《漢語大字典》和《敦煌俗字典》對該字的處理是否準確。
“● ”在其它字書和文獻中的用例有以下幾種,《宋本玉篇·矢部》(元延祐二年圓沙書院刻本):“● ,必兮切,● ● ,短小貌”;《龍龕手鑒·矢部》:“● ● ,上必兮反,下祖兮反,短貌”;《廣韻·齊韻》:“● ●,短貌”;《駢雅·釋詁》:“●? ? ?●? ?,短小也”;《新撰字鏡》:“● ,三形,同方迷反,● 也”;《字匯補》:“● ,子兮切,音咨,●? ●,短也?!蹲謪R》作● ,案字書多從此,姑存之”。在上文列舉的用例中,“● ”都是同“● ”構(gòu)成詞語,有短小之義,很少單獨作為字書的字頭,語音方面聲母為精母,韻母為齊韻,聲調(diào)為平聲,與“● ”聲韻調(diào)均相同,未見反切上字為“比”、聲母為並母的用例。“● ”聲韻調(diào)與“● ”完全相同,而且都不能單獨成詞,必須與“● ”組詞,所以二者構(gòu)成異體字的關(guān)系,“● ”字見于《宋本玉篇·矢部》(澤存堂本)、《篆隸萬象名義》《廣韻·齊韻》《集韻》《類篇》《廣雅·釋詁》《廣雅疏證·釋詁》《一切經(jīng)音義》《字匯》《正字通》等多種字書,且大多單獨作為字頭,而“● ”字形大多出現(xiàn)在“● ”字頭下,用來說明“● ”,由此看來,在古代字書中經(jīng)常用作字頭的“● ”更加權(quán)威,因此可以認為“● ”是正字,“● ”是俗字。此外,《字匯》中有“● ,津私切,音咨?!?●,短也。又箋西切,音赍,義同。按咨赍與此聲也為是,從比者非”,即“● ”是形聲字,“矢”表意,“此”表音,所以從“此”的“● ”是正字,從“比”的“● ”是俗字。將構(gòu)件“此”俗寫作“比”比較常見,例如敦煌寫本S.214《燕子賦》中“些”俗寫為“● ”。目前看來《漢語大字典》的判斷基本是正確的,“● ”是“● ”的俗字,語音上屬于精母齊部字。敦煌寫本《碎金》將“● ”誤擬音為“比”,很可能是因為將原字與注音字相混淆,根據(jù)《碎金》,“● ”與“● ”組成一個詞語,有短小的意思,但是在古今其它字書中,都無法查到“● ”字,該字出現(xiàn)于《碎金》中是一個孤例,在字書中“● ”字及其正字“● ”也只能組“●? ? ”一個詞,并沒有其它的組詞方式,以上說明了“● ●”應(yīng)該是某兩個字的俗字。古代字書多以從“比”的“篦”為“●? ”注音,多以從“次”的“咨”為“● ”注音,敦煌寫本《碎金》中也是用“比姿”為“● ●”注音。據(jù)此,本文認為《碎金》中的“● ●”原本是兩個用來為“● ●”注音的字,一個從“比”,一個從“次”,因“比”與“● ”相似,而且古代字書大多豎排并沒有標點,所以從“比”的注音字被前字偏旁類化,加上“矢”旁后其進一步類化從“次”的字,逐漸形成了“● ● ”的寫法,因為這是兩個注音字,讀音仍然與被注音字“● ●”相同,所以《碎金》將其注音為“比姿”。綜上所述,“●? ? ”是注音字受被注音字影響發(fā)生偏旁類化而形成的兩個俗字,這兩個俗字與被其注音的原字“● ●”語音相同,也就是說《碎金》中的“● ”是“● ”的注音字的俗字,而《漢語大字典》中的“● ”是“● ”的俗字,二者異字同形。
四、結(jié)語
本文根據(jù)目前掌握的材料和理論,對敦煌俗字“● ”、“● ”和“● ”進行了考定,并提出考定之中未解決的問題,以啟發(fā)后來的研究。本文的局限性在于本文列出的用來證明觀點的材料數(shù)量較少,未來還需要搜集更多的語料來進行更加詳實的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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