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敏
摘 要: “文革”是中國的一段沉痛的歷史,是具有深刻思想史意義的文學母題,也是任何中國作家不能輕易繞過的文學命題。有著“文革”經(jīng)驗的前輩作家已經(jīng)對“文革”做了相當多的書寫,但缺乏足夠“文革”記憶和“文革”經(jīng)驗的“70后”、“80后”作家們該如何敘述這段歷史呢?本文以“70后”作家喬葉的《認罪書》和“80后”作家張悅?cè)坏摹独O》為例,從他們對歷史記憶的書寫方式、敘事模式以及對待文革的態(tài)度及思考力度三方面來論述他們是如何對“文革”進行想象和敘述的。
關(guān)鍵詞: 《認罪書》 《繭》 “文革” 想象 敘述
“文革”是中國的一段沉痛的歷史,同時也是具有深刻思想史意義的文學母題。自“文革”結(jié)束以后,大量作家或者文學史上重要的思潮流派都曾涉及過對“文革”的書寫,在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中,作家們對“文革”的書寫就不曾中斷過,他們都在以自己獨特的書寫方式對“文革”進行思考和追問。
“50后”、“60后”作家們大多有著“文革”親身經(jīng)歷,相比較而言他們先天具有敘述“文革”的優(yōu)勢,在對“文革”進行書寫時顯示出十足的底氣與自信。他們書寫“文革”,不斷對其進行重述、思考和問責,對歷史負起作為一個有良心的作家該負的責任;或者“文革”是他們繞不開的心理障礙,書寫“文革”是他們對自己青春的一個交代。“如何回憶和敘述‘文革的過程和細節(jié),如何梳理和解釋‘文革的來源和影響,這是一個中國大陸作家很少很夠忽視和回避的題目?!雹?2對于“50后”、“60后”作家們來說是如此,對“70后”、“80后”作家們來說也是如此。但是離“文革”這段歷史較遠,缺乏足夠“文革”記憶和“文革”經(jīng)驗的“70后”、“80后”作家們該如何面對并敘述這段歷史呢?本文將以“70后”作家喬葉的《認罪書》和“80后”作家張悅?cè)坏摹独O》為例,論述他們是如何對“文革”進行想象和敘述的。
一、碎片與特寫
“文革”作為一個不斷被書寫、不斷被思考的文學命題,不同的作家對它的書寫方式是不同的。“90年代以來,尤其是進入新世紀后,越來越多小說中的‘文革記憶逐漸呈現(xiàn)出從‘文革現(xiàn)場到‘文革背景的轉(zhuǎn)變?!雹?5《認罪書》和《繭》都是如此,沉重的“文革”在小說中不再是先驗先行的主題,而是作為一種背景存在,具體來說,《認罪書》中的“文革”是一系列碎片化的記憶的整合,而《繭》中的“文革”是對某些特定地點和特殊事物的“特寫”。
《認罪書》的“文革”書寫呈現(xiàn)碎片化的傾向。在小說中,作者構(gòu)建了很多敘述者的身份,通過他們的描述,“文革”時期人性罪惡的臉譜一一呈現(xiàn)出來。作者喬葉首先虛構(gòu)了小說的作者金金,即故事的女主人公,喬葉隱匿在這個虛構(gòu)的作者金金之后,通過她的自述講述了這個充滿罪惡的故事,對人性中的罪性與惡性進行了拷問。除了金金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敘述者,例如老姑、張小英、梁知、梁新、秦紅、鐘潮等,小說通過他們對梅好、梅梅故事的反復(fù)的碎片式的言說,把她們死亡的真相一一揭露出來,最后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都是罪惡的參與者,對她們的死亡都負有責任。比如鐘潮是對梅好施暴的直接參與者,張小英和梁文道眼睜睜地看著梅好跳河死去,看似無辜的老姑對梅梅軟弱性格的形成有重要影響,梁知對梅梅愛的背后是欺騙與利用等等。小說中的人物都是有罪的,只有一個例外——申明,他充當了一個正義或者理性的角色,在某種程度上是作者的化身,喬葉借申明之口說出了后代人之所以還有關(guān)注歷史、敘述歷史的原因:“多了解一些歷史,你就會知道,歷史雖然是歷史,但是歷史也是當下和未來。歷史雖然死了,但是也一直活著,而且活得比什么都長久。”③152并借申明之口討伐了那些如盛春風一樣隱瞞、掩飾自己在“文革”期間卑劣行徑的人。
這一系列的人物充當了“文革”故事講述者的角色,除了這些被講述的“文革”悲慘故事之外,小說還通過對旅游景區(qū)拾夢莊開發(fā)策略中的“文革”節(jié)目的描寫再現(xiàn)了“文革”當時的氣氛和環(huán)境,描繪了“文革”年代人們的狂歡心理。忠字舞、紅衛(wèi)兵、樣板戲等這些“文革”節(jié)目在鐘局長、王局長、李教授、閻村長等人的安排下一一上演,有聲有色,這些從灰暗的歷史中拉出來的“文革”元素在新世紀成為了光鮮亮麗的謀利工具。這段歷史對于他們來說不是恐怖和黑暗的舊時光,而是充滿激情燃燒的歲月。他們這種對待“文革”的態(tài)度,顯然是具有代表性的,因為這些節(jié)目所要吸引的就是那些同樣對歷史沒有痛感的游客們,是對歷史無知無感的生活中的大眾們。此外,申明的文章、《黃河文化報》專欄“我們”、編者注等等這些敘事方式也涉及到了很多“文革”書寫,這些零零碎碎的“文革”記憶整合起來,還原了一個個真實的“文革”場景,使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
如果說《認罪書》通過一系列片段式的描寫和拼接來營造“文革”的大環(huán)境和敘述“文革”中的悲慘故事,那么《繭》則是主要通過一些“特寫”來完成對“文革”的想象與敘述。“特寫”本來是電影鏡頭拍攝的一種手法,但是張悅?cè)话堰@種手法移植到了自己的小說中,特別是對“文革”的描繪中。張悅?cè)辉f:“我們這一代作家則是由特寫展開的……上一代作家總歸是有一種全局觀……我們這一代人,僅就我個人來說,我似乎并沒有這樣的全局觀。”④65《繭》對“文革”的“特寫”主要集中在“死人塔”上,小說對這個獨立存在的“死人塔”進行了細致的描繪,它是用來存放供醫(yī)學大學解剖課和實驗研究所用的尸體和尸塊的,里面“有從頭頂豎著剖開的半個人臉,有眼睛緊閉的頭顱。也有女人的上半身,我看到她的乳房,霉綠色的乳頭。另一邊有個大水池,注滿了黃濁的福爾馬林溶液,泡著零散的手臂和腿。那些黯綠色的皮膚上,有著青銅器般神秘的花紋?!雹?25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在“文革”期間是進行“批斗”的地點,也是李冀生把釘子釘入程進義腦中的行兇地點。這是一個充滿了“文革”罪惡的地方,但是對于李佳棲們來說,“死人塔”則是他們成長過程中的游樂場所,給他們的童年帶來了歡樂和刺激,不過也是它喚起了他們對“文革”的記憶和想象,是觸發(fā)他們“成長”的關(guān)鍵點。陰暗、瘆人的“死人塔”代表的是“文革”年代人們的非理性和殘暴,這種非理性和殘暴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以另外一種形式出現(xiàn)在當代人身上,顯示出了驚人的破壞力,程恭就是一例。當程恭知道李冀生就是把釘子釘入程進義腦中的人后,非常氣憤,但是他又無法對李冀生進行實質(zhì)性報復(fù),就轉(zhuǎn)而把自己的怨恨發(fā)泄在李沛萱身上,對她實施報復(fù),最后導致她的毀容。還有程恭在雪地里虐殺小狗的畫面讓人直接感受到了他近乎變態(tài)的冷酷及殘忍?!拔母铩钡馁O害在他身上顯露無遺。
除了“死人塔”外,小說中插入的紀錄片除了對李冀生的人生進行了補充之外,也是對“文革”的側(cè)面描寫,以這種隱晦的方式揭示了人在“文革”中心理扭曲異化的過程。小說中紀錄片共有五處,這五處紀錄片看似溢出了故事之外,和小說沒有什么緊密聯(lián)系,但是仔細看看,便會發(fā)現(xiàn)這其中隱藏著李冀生一生的心理變化歷程,與主線故事形成互補關(guān)系。他從一個對生命悲憫、對愛情憧憬、對世事淡定的人最終變成了一個只會手術(shù)救人但卻對自己親人極度冷漠的人,這種充滿矛盾的類似于雙重人格的性格的形成不能說沒有受到“文革”的影響?!拔母铩钡亩拘圆粌H荼毒了當代人,還以一種悄然發(fā)生的方式復(fù)發(fā)在后代人的身上,歷史永遠不會過去,歷史正在對當下發(fā)生重要影響,這大概就是張悅?cè)蝗匀辉谒伎继骄俊拔母铩钡脑蛩凇?/p>
二、復(fù)仇與成長
《認罪書》講述的是關(guān)于“文革”的故事,但是其故事發(fā)展的內(nèi)在敘事模式是一個“復(fù)仇”的故事。復(fù)仇在古今中外歷史上經(jīng)常發(fā)生,通常以超常態(tài)和極端性的手段方式來達到目的,最后的結(jié)果往往是悲劇?!耙浴畯?fù)仇為母題的中外敘事文學作品表現(xiàn)為不同的形態(tài),我們將其歸納為血親復(fù)仇、癡心女子負心漢式復(fù)仇、‘第三類復(fù)仇這三種模式?!雹?38而《認罪書》中的復(fù)仇故事屬于非典型的“癡心女子負心漢式”。復(fù)仇的原因或者說前提是金金與有婦之夫梁知相愛,但梁知卻因為利益與前途拋棄了她和腹中的孩子,金金怨恨梁知對自己的始亂終棄,轉(zhuǎn)嫁給了他的弟弟梁新,以此來報復(fù)梁知。金金嫁入梁家之后,在復(fù)仇心理的驅(qū)動之下精心策劃,步步為營,逐漸揭開籠罩在梁家人身上的面紗,發(fā)現(xiàn)了梁家人的秘密與罪惡——他們都是“殺害”梅好和梅梅的兇手或幫兇。最后以梁家人和金金的相繼死去作為報復(fù)的結(jié)局??梢哉f,復(fù)仇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推動的內(nèi)在動力與敘事模式。
《繭》中的“文革”是一個遠在天邊而又近在咫尺的背景,比如說“死人塔”,它的敘事在更多方面表現(xiàn)出成長小說的特點,小說圍繞李佳棲、程恭的成長——包括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成長展開敘事,以二人的成長經(jīng)歷為線索對父輩與祖輩的歷史進行追溯,從而把當下與歷史接洽。小說中李佳棲的成長與父親李牧原息息相關(guān),雖然李牧原在李佳棲的生活中處于一種類似“缺席”的狀態(tài),但是由于李佳棲對父親有著堅定執(zhí)著而又略顯變態(tài)的愛,致使李佳棲一直在追隨李牧原的生活軌跡,在這個過程中,汪露寒、殷正、謝天成等人對李牧原的回憶使李佳棲心目中的理想父親形象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軟弱、自私、對生活極其無力的父親形象。當李佳棲通過別人的回憶了解了李牧原的一生之后,也完成了自己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成長。程恭無意間知道爺爺程進義之所以成為植物人,是因為當年有一個人把一顆釘子釘入了他的腦中,當他知道原因之后展開了查明真兇的調(diào)查行動——制造“靈魂對講機”,在制造“靈魂對講機”的過程中無意發(fā)現(xiàn)李佳棲的爺爺李冀生就是“文革”時把釘子釘入程進義腦中的人,即“真兇”。這個真相觸發(fā)了程恭的成長,他開始思考自己家庭不幸的原因,他的心里有一顆報復(fù)的種子,這使他暴戾兇殘、自私冷酷,把對李冀生的無力報復(fù)轉(zhuǎn)向脆弱的李沛萱和陳莎莎,以此來宣泄自己的怨恨和痛苦,但最終在陳莎莎與大斌的原諒之下重新感受到了世間的真情和溫暖,完成了自己的成長。
在敘事方面,喬葉和張悅?cè)欢歼x擇用一種由彼及此的方式觸碰“文革”、抵達“文革”。喬葉以愛情復(fù)仇為線索把探尋的觸角深入厚重的“文革”歷史,以此來記住和思考這段從未真正遠去并且對后世影響重大的歷史,對歷史和人性展開拷問和問罪。而《繭》以成長經(jīng)歷為線索追尋影響自己和父輩成長歷程的歷史因素,把罪惡的源頭指向了“文革”,思考當下之人該如何面對“文革”之罪。從《認罪書》和《繭》的敘事上可以看出二人都避開了對“文革”的正面進攻,歷史經(jīng)驗的缺乏和前輩作家對“文革”詳盡的書寫使他們很難再從正面切入這段歷史,他們只能尋求另外一種迂回的途徑來進行歷史寫作突圍。喬葉曾說:“當時考慮的是一個家庭倫理題材,但慢慢地又不斷接觸到‘文革,我又看到阿倫特的‘平庸人的惡,對這個也蠻感興趣的。當時差不多已經(jīng)寫了十萬字,后來我就想,光是女性書寫偏‘輕那么就歷史書寫來說,我又沒有合適的載體,于是這兩個就結(jié)合到一塊了?!雹邌倘~有意識地將歷史題材和愛情/家庭倫理題材相結(jié)合,即將自己熟悉的生活領(lǐng)域和愛情題材與自己不擅長的歷史書寫結(jié)合起來,既彰顯了自己的寫作優(yōu)勢,又彌補了自己的寫作短板,使自己的寫作更加得心應(yīng)手和真切,同時又拓展了小說的敘事空間,豐富了小說的敘事內(nèi)容,使小說呈現(xiàn)了別樣的審美趣味。
張悅?cè)贿x擇將成長敘述和歷史敘事相結(jié)合很明顯與她的寫作觀念有關(guān),她曾說:“我應(yīng)該始終從‘成長的角度去看待一個人物,應(yīng)該說,在死亡的前一刻,我們都還在‘成長?!雹?7從長篇處女作《櫻桃之遠》到創(chuàng)作轉(zhuǎn)型作《誓鳥》,“成長”一直是張悅?cè)恍≌f的關(guān)鍵詞之一,也是其青春寫作特色之一。她小說中的人物,從杜婉婉、璟、到宵行,基本都是處于成長狀態(tài)中?!独O》中的李佳棲和程恭也是如此。張悅?cè)辉凇独O》中將成長敘事和歷史書寫相結(jié)合,使得其成長敘事有所突破?!凹偃缱髌分械娜宋锴『梅从郴蚪槿肓诉@個時間過程,那么這種成長便不止是具有個人性的意義,而是變成了歷史進步甚至革命的見證,或者它的一部分了。”⑨37張悅?cè)恍≌f中的人物雖然沒有直接介入歷史或革命的過程,但是他們卻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歷史和革命的影響,成為歷史和革命間接的“受害人”,他們便是通過這種間接的影響與受害與歷史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成為歷史的一部分。雖然張悅?cè)恍≌f中的歷史書寫使其成長敘事有所突破,但是小說中對成長敘事過多的倚重減輕了對歷史之“重”的敘述,使得小說的成長敘事有余而歷史書寫不足。
三、認罪與和解
“一代作家要想成為一代人的代言者、一代人的生命的記錄者,如果不自覺地將個體記憶與一個時代具有整體性的歷史氛圍與邏輯,與這些東西有內(nèi)在的呼應(yīng)與‘神合,恐怕是很難得到廣泛認可的?!雹?17喬葉和張悅?cè)欢甲杂X將自己的個體記憶和歷史氛圍與邏輯相結(jié)合,使自己的作品不單單是自己個人的生命體驗,而在作品中還浸透著自己對歷史的態(tài)度和思考。
復(fù)仇是《認罪書》的敘事模式,但是這部小說所描寫的并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關(guān)于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故事,而是一部男女愛恨情仇與歷史深刻思考相互交織、相互纏繞的有著思想厚度的文本。《認罪書》以金金的復(fù)仇為線索,冷靜地對人性之罪惡進行了深度剖析,描繪了一幅關(guān)于人性罪惡沉浮的生存圖景。在這部小說中,幾乎人人都是罪與惡的結(jié)合,他們聯(lián)合起來殺害了“美好”(梅好),但是他們中卻很少有人認為自己有罪,缺乏對自身罪與惡的反省和懺悔。而這本書取名為《認罪書》,不是指小說中的那些有罪的人產(chǎn)生了懺悔心理要認罪,而是恰恰相反,他們對自己所犯下的罪惡很少有自省意識,作者希望這些人能夠正視自己的罪惡從而進行懺悔和認罪,她的愿望是:“我希望聽到更多有質(zhì)量的反省和懺悔的聲音。”{11}359“懺悔所意味的絕不僅是個人良知,也絕不僅是自我洗禮和呵護心靈,更不僅是承認過錯請求諒解的姿態(tài),從更深的意義上來說,懺悔意味的是我們自身的生存質(zhì)量,意味的是我們對未來生活所負起的一種深切責任?!眥12}365為了更好地說明當代人要如何對“文革”進行懺悔,在小說的最后喬葉專門設(shè)置了一位老先生對“文革”時期自己的惡行進行懺悔最終獲得釋然的情節(jié),這個溢出了文本之外的情節(jié)使得小說的轉(zhuǎn)向有些突兀,但是作者用這種傷害小說本身審美的急切的方式表明了自己對歷史態(tài)度,對人們應(yīng)該如何面對歷史、如何懺悔做了一個示范。
喬葉對于犯有歷史之罪的人的態(tài)度是讓他們知罪并且認罪,而張悅?cè)辉凇独O》中顯示出的對待歷史之罪的態(tài)度是和解?!独O》的開頭李佳棲和程恭坐在老房子里對各自的成長歷史與父輩、祖輩的歷史進行回憶和敘述,在這個過程中撕開了祖輩們的罪惡的傷疤,而他們要思考的就是如何來面對和解決祖輩們的罪惡及其遺留下來的創(chuàng)傷或者說是當下人要如何面對歷史之罪、“文革”之殤。在小說的結(jié)尾,伴隨著李冀生的死亡(他至死都沒有進行過懺悔或道歉),死人塔的燒毀,李佳棲對程恭說:“一切都結(jié)束了?!眥13}414似乎隨著當事人的死亡,“文革”歷史痕跡的消失,罪惡就煙消云散在歷史的塵埃里,李佳棲們只能用一種活在當下的態(tài)度來寬恕曾在歷史中犯過罪惡的人,實現(xiàn)和解,使自己從歷史的重負中得到解脫。但是事實上,當代人能夠如此輕易就和歷史之罪實現(xiàn)和解嗎?恐怕張悅?cè)灰彩遣淮_定的。小說主人公之間最終和解的結(jié)局并不意味著歷史之罪能夠輕易被寬恕。所以說,《繭》雖然傳達了“文革”并未遠去并且還在對當下發(fā)生重要影響這種聲音,但是對人們到底該如何面對歷史這一問題的思考卻是不夠的,最起碼和解這一結(jié)局不足以讓人信服。
喬葉和張悅?cè)欢加酶髯元毺氐姆绞綄Α拔母铩边M行了書寫,并且也表達了自己對歷史的思考,但是顯然,二者的思考力度是不一樣的。喬葉在后記中提到她對“文革”的思考受到了丁帆、趙瑜、朱學勤、余開偉等作家和學者的觀念的啟示,這種啟示使得喬葉的作品有了更多的思想厚度與深度,但是也會遮蔽一些屬于喬葉自己對歷史的思考。相比較而言,張悅?cè)粚Α拔母铩钡乃伎伎赡鼙葐倘~要薄弱些,究其原因可能是與張悅?cè)槐旧淼拈啔v與想象力有關(guān)。張悅?cè)辉凇独O》的后記中提到了“釘子”故事的來源,而她把整個“文革”中的慘事壓縮成一顆“釘子”,這是張悅?cè)坏南胂蟮闹c,它在豐富張悅?cè)坏南胂罅Φ耐瑫r也限制了她對“文革”的想象與思考。
四、結(jié)語
書寫“文革”的意義,不僅在于讓人們記住這段特殊的歷史時期,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段歷史來反思歷史、觀照人性。后世人如何面對“文革”的罪惡?這不僅是當代“70后”、“80后”作家們要思考的問題,也是每一位國人都要深思的問題。作家們通過自己獨特的生命體驗,從不同的角度來敘述這段沉痛的歷史,讓“文革”書寫呈現(xiàn)出了新的面貌,這無疑是值得贊許的。盡管作家們的書寫沒有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但是這也恰好說明在“文革”書寫的這條道路上作家們還有豐富的空間可以拓展,還可以走得更遠更好。
注釋:
①許子東.敘述文革[J].讀書,1999(9).
②李新亮.文革小說中文革記憶的轉(zhuǎn)變[J].當代文壇,2011(4).
③{11}{12}喬葉.認罪書[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
④⑧張悅?cè)?“我們這一代作家是由特寫展開的”——訪談錄[J].小說評論,2013(5).
⑤{13}張悅?cè)?繭[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
⑥楊經(jīng)建.復(fù)仇母題與中外敘事文學[J].外國文學評論,2013(4).
⑦喬葉.70后作家轉(zhuǎn)向歷史書寫,《認罪書》反思文革[J/OL].http://cul.qq.com/a/20140303/010180.html,2014-3-3.
⑨張清華.成長·“類成長小說”——當代小說詩學關(guān)鍵詞之四[J].小說評論,2012(5).
⑩張清華.“70后”的身份之謎與文學處境[J].文藝爭鳴,20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