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好書法的晉代帝王們

呂傳彬

晉代書法在歷史上非常耀眼，王、謝、郗、庾四大家族中，書法最卓著的就屬于王氏一族，尤其至王羲之是一大轉(zhuǎn)變，后世以王羲之為古今第一書家。東晉最重門第，士大夫尤喜標榜王謝風流，披靡一世，由于王羲之書法，雅俗共賞，風流溫潤，適合士大夫的品氣。而鮮為人知的是，晉代的各大帝王也與書法有著很深的淵緣。

先說說西晉的開國之君——晉武帝司馬炎的書法作品。司馬炎（236～290年），字安世，司州河內(nèi)郡溫縣（今河南溫縣）人，司馬懿之孫，繼承其父司馬昭晉王之位。不久魏王曹奐拱手讓國，他隨后攻占吳國，于是結(jié)束了三國長期分裂的局面，國號大晉，建都洛陽。

大晉合并三國后，改號為太康。初期，政治安定，人民安居樂業(yè)，整體經(jīng)濟與文化均提升，興起所謂的“太康文學”，代表人物有一左（左思）、二陸（陸機、陸云兄弟）、二潘（潘岳、潘尼叔侄）、三張（張載、張協(xié)、張亢兄弟）。文風鼎盛的當時，最杰出作家左思的《三都賦》廣被稱頌，爭相傳抄，造成“洛陽紙貴”。

西晉文壇中除了左思，亦負盛名者是陸機，后人稱“太康之英”。他辭藻優(yōu)美，筆力深厚，有華貴的美感。代表作《文賦》不僅是文學史上第一篇系統(tǒng)的創(chuàng)作論，此篇的書法亦佳，被完整的保存下來，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民間文風興盛，朝廷自然有喜好者。

晉武帝喜作字，草書尤工。現(xiàn)存《淳化閣帖》內(nèi)有一幅《省啟帖》，傳為司馬炎所書，他落筆雄健，有英爽之氣。后人對晉武帝的書法評價頗高。蘇軾云：“晉武帝書，甚有英偉氣，乃知唐太宗書時似有之”；米芾亦有言：“武帝書，其氣象有若太古之人，自然淳野之質(zhì)。張長史、懷素豈能臻其藩籬耶？”

再來說說東晉的開國皇帝司馬睿。司馬睿的書法代表作品為《安軍帖》。

司馬睿（276～323年），字景文，河內(nèi)溫縣（今河南溫縣西）人，司馬懿曾孫，司馬覲之子。司馬睿在王導協(xié)助下，西元318年晉湣帝死后，消息傳到江東，司馬睿才即位稱帝，改元號太興。定都在建康（今江蘇南京），史稱東晉?！栋曹娞啡B綿的線條，流暢的走筆，點畫有輕有重，筆勢大開大闔，這已是成熟的今草書體，呈現(xiàn)出當時的書法風氣。

其后是東晉明帝的《墓次帖》。晉明帝司馬紹（299～325年），字道畿，東晉第二代皇帝，晉元帝司馬睿的長子，在位雖不足三年，但期間平定了“王敦之亂”，使晉室得以鞏固。他被史書稱為聰明絕頂?shù)幕实?，智勇雙全，能文能武，是一位難得的明君，但英年早逝，在世僅二十七歲。

《世說新語》記載司馬紹有夙慧。三歲那年，有一次他正在父親晉元帝議事的地方游戲，恰好有使者從長安來，使者走了之后，晉元帝有心考司馬紹，問說：“你認為長安離我們遠呢？還是太陽離我們遠？”司馬紹回答：“我看見有人從長安來，卻不曾看到有人從太陽來，當然是長安近，太陽遠。”

次日，晉元帝設午宴會群臣時，又向司馬紹問道：“你再想想，是太陽離皇宮近呢，還是長安離皇宮近？”司馬紹回覆：“我們抬頭就可以看見太陽，卻看不到長安，當然是太陽離我們近?！逼涓杆抉R睿心里明白，同一件事有兩個不同的答案，但都各有理據(jù)，司馬紹果然機敏聰慧。

司馬紹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亦被歷史紀錄。南朝著名的書法家王僧虔于《論書》曾評論：“自過江東，右軍之前，惟廙為最（指書法）；畫為晉明帝師。”這段話正記錄晉明帝善于繪畫，只可惜其畫未被流傳下來；但是，晉明帝的書跡被留存著。他寫的《墓次帖》被收錄于《北宋·淳化閣帖》，釋文：“伏想墓次，安隱守視，文武平安?！睍w疏朗，頗有氣度。

東晉哀帝的書法作品《中書帖》也頗具名氣?，F(xiàn)存的《中書帖》拓本取自于《北宋·淳化閣帖》。其文亦著錄于《晉書·哀帝紀》：“丕死罪。死罪。承中書郎君疢患。比委瘵情以灼怛。伏念垂心憂勞。想得治力漸佳。丕死罪。死罪。伏想墓次，安隱守視，文武平安?！?/p>

晉哀帝司馬丕（341～356年），字千齡，為東晉的第六代皇帝。他原本應是東晉的第四位皇帝，但是當時他尚在襁褓之中，改由成帝的同母之弟司馬岳繼位，一直到升平五年（361年）司馬丕才承襲皇位。

但是，司馬丕即位不久就迷上了長生術(shù)，興寧二年（364年）深信方術(shù)之士所言，按道士傳授的長生法，斷食、服丹藥。因藥物過量結(jié)果導致神智不清，而無法聽政，遂由褚太后再次臨朝。李白因感有詩言：“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司馬丕否定人世，也無心于朝政，較之秦始皇、漢武帝的求仙之路，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其眼里，“秦皇、漢武”的長生術(shù)，似乎沒有完成，所以他趁青春的生命接著走下去。終因藥物中毒，興寧三年死于太極殿，年僅二十五歲。晉室缺少了大一統(tǒng)的意志力，時人沒有安心立命的質(zhì)實穩(wěn)重感。晉哀帝司馬丕的頹敗，正是晉人南遷，偏安江左的寫照。

但是民間反而萌發(fā)新氣象，尤其書法藝術(shù)，在此地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繁華，以王羲之、王獻之為代表，掀起了書法史上第一個熱潮。

東晉另一個值得記錄的帝王的書法作品就是簡文帝的《慶賜帖》。簡文帝司馬昱（320～372年），字道萬，元帝少子，東晉第八位皇帝。自永和元年（345年）以會稽王輔政，掌握朝廷的決策權(quán)，當時權(quán)臣桓溫的勢力亦一直增強，之后變得能左右政權(quán)。

太和六年（371年）司馬昱被桓溫擁立為帝，改年號為咸安，但隔年卻病逝，在位僅只二百五十日。東晉皇帝在位大多數(shù)時間不長，簡文帝是最短的。

在位時間雖短，但簡文帝的書法被長久地保存了下來，經(jīng)過了一千六百余年，現(xiàn)今仍能看見他所寫的字。北宋時所刊刻的《淳化閣帖》收錄《慶賜帖》，是一件楷書的書札，釋文：“昱白。所示慶賜事具具。此莫大之禮。天下大慶。得率由……”

這件書札雖是楷書字體，卻有行書筆意，以現(xiàn)代說法稱為“行楷”，應是受當時風氣薰染。晉人書法崇尚氣韻，其楷書寫法與唐人楷書不同，稍帶一點輕快的筆意；唐人楷書寫得比較規(guī)矩、講究法度，點畫十分的謹嚴。

簡文帝所留下的這件《慶賜帖》書法作品，字寫得極好，輕快而能謹嚴?？瑫亲铍y寫好的書體，一般習書者若偏重嚴謹?shù)姆ǘ?，字體易寫得呆板；若過于輕快，則猶如經(jīng)生寫經(jīng)，字體雖然流美但欠嚴謹。明代書法家莫云卿于《評書》言：“真書（即楷書）之難，古今所嘆，書法不由晉人，終成下品”，說得貼切。

晉朝統(tǒng)治中華約一百五十余年，歷經(jīng)15位皇帝，其中近半數(shù)的帝王偏好書法，不能不說是中華書法的一大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