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膺 吳 晶
提 要:以丁丙為代表的杭州丁氏家族以慈善為內核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公共性改造,并將其融入城市社會治理,晚清時期即在城市善治上取得卓越成效。他們在藏書實踐中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進行現(xiàn)代性綜合闡發(fā),又在文學藝術實踐中進行現(xiàn)代性表達,并以公民文化意識主導早期城市治理。
以丁丙、丁申、丁午、丁立中、丁立誠、丁仁、丁三在等為代表的杭州丁氏家族是晚清民國時期杰出的文化世家。其中丁丙不愧為杭州或浙江歷史上極為少見的一代偉人。丁氏家族以藏書出版名世,而事實上丁氏人物還是中國現(xiàn)代工業(yè)的先驅,更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慈善家之一。丁氏人物開創(chuàng)了藏書、實業(yè)和慈善三大世業(yè),成為中國最早具有公民意識的紳士群體,他們的公民文化建構在晚清民國的社會轉型中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歷史作用。
清初以后杭州丁氏家族世代經商,又以此為基礎構筑起十分宏大的藏書刻書事業(yè)。丁丙在 《武林坊巷志》自序中說自己自小即喜歡收藏圖書:“下學之次,時為道里中故家遺事,謹識之不敢忘。稍長,即好掌故諸書,偶訂小冊,錄其聞見?!保?]到丁丙兄弟掌家之時,藏書益加豐富,且珍籍琳瑯、考校精審。丁氏八千卷樓與常熟瞿紹基的鐵琴銅劍樓、湖州陸心源的皕宋樓、聊城楊以增的海源閣并稱清末四大私人藏書樓。晚清時期的藏書樓一般多重宋元刊本,八千卷樓卻以多其他藏本為特色。尤其多 《四庫全書》底本、名人精寫稿本、日本和朝鮮刊本以及其他藏書樓藏本等。另外,還收藏了大量西方學人的著作。柳詒徵 《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小史》一書指出:“清光緒中,海內數(shù)收藏之富稱瞿、楊、丁、陸四大家。然丁氏于文化史上之價值,實遠過瞿、楊、陸。”[2]
清咸豐十一年 (1861年)冬,太平軍攻陷杭州,八千卷樓藏書遭重創(chuàng),新舊圖籍蕩為煙云,“室遭毀,其與身幸免者,僅掌六公日夕披玩之 《周易本義》一書”。當時遭受嚴重損毀的還有文瀾閣。“亂平之后,兩先生即奮身以救護閣書。復慨然于舊家之中落,益銳志搜求,以閣目為本,以附存為翼,節(jié)食縮衣,朝蓄夕求。遠自京師,近逾吳越,外及海國,或購或抄,隨得隨校。積二十余年,聚八萬卷,較樓額已逾十倍。”光緒十四年 (1888年),丁丙兄弟檢校家藏之后在頭發(fā)巷丁家故廬外擴建藏書樓,筑嘉惠堂5楹。因其搜求四庫散佚、復興文瀾閣上聞于朝廷,光緒七年 (1881年)詔有 “洵足嘉惠士林”之褒,故以 “嘉惠”為堂名。堂之上為八千卷樓,儲 《四庫全書》著錄之書近3500種,排列次第悉遵 《四庫全書》。胡虔《四庫全書附存目錄》著錄書1500余種,分藏樓之兩廂。堂后又筑室5楹稱后八千卷樓,規(guī)模與八千卷樓相同,儲以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及較后所出未著錄書8000種?!豆沤駡D書集成》 《全唐文》同藏于此。另還收藏有其他如釋道藏、傳奇小說、制藝類等書。另辟一室于堂西,上下3楹,曰小八千卷樓,又曰善本書室,專藏善本2000多種。其中宋元刊本200余種,“或精抄孤行本,或經某舊家珍藏,或為某名儒??保壤柿?,難更仆數(shù)”,為藏書精華之所在。[3]丁丙在已佚 《善本書目》自跋中說:“先世傳遺,幼時誦習??V緗篋笥,悉化劫灰。同治上元,追隨伯氏。重羅載籍,月積歲增。歷三十年,積萬余卷。既列簿錄,得所檢尋。其中有前代雕印、舊時繕寫、名人???、故家藏庋,迥出尋常,尤堪珍秘?!保?]丁家特別注重教育后世子孫愛護藏書。嘉惠堂藏書入庫后,丁丙特地囑咐兒子丁立中、侄子丁立誠等:“此吾祖吾父之志、吾兄未竟之事,吾勉成之,小子識之!”[5]并讓侄子丁立本將此語寫于書樓墻壁上。
八千卷樓藏書均鈐有 “八千卷藏書記” “錢塘丁氏藏書” “丁氏八千卷樓藏書記”“嘉惠堂藏閱書”“《四庫》附存”“《四庫》著錄”等印章。有的未著錄者還增其著錄或得書時間。封皮均依部類蓋朱字印文于左上方,便于識別。詩文集蓋集或總集類印,部字均書徑寸大小篆,類別則作較小端楷。書皮襯頁還往往有丁氏兄弟或其子丁立中手書題識,所題常連篇累牘。[6]可見其嘔心瀝血。丁丙去世前39天病重不起,仍親筆在新得圖書卷端寫題記。從所收藏文獻來看,其所藏不唯珍稀,而特重各種源脈關系,便于專題性研究所用。
丁氏先后編纂八千卷樓藏書總目 《八千卷樓書目》、小八千卷樓藏宋元刊本總目 《善本書室藏書志》、新書目 《嘉惠堂新得書目》等,將中外收藏集合于一體進行專題性的目錄學闡釋,不僅提高了版本學、目錄學的實用辨識性,而且萌發(fā)了現(xiàn)代版本學、目錄學意識,顯示出一種特別的境界。
《善本書室藏書志》40卷,著錄丁氏所藏善本秘籍2654部。其中宋元舊槧142種,明刻本1163種,抄本 (明抄、影宋元抄、精抄、舊抄、名家抄等)1110種,近刻近抄本181種,稿本24種,日本、高麗刻抄本34種。采用傳統(tǒng)的四部分類法分類,未設二級類目。卷一至五經部,卷六至一四史部,卷一五至二二子部,卷二三至四○集部。所選既精約,也十分廣博。陳登原評價其著錄域外藏本云:“多日本、高麗刊本,可以見異國風光者也?!保?]柳詒徵也說:“所藏之書多日本、朝鮮刊本,可征域外刻書風光?!保?]《善本書室藏書志》以及 《八千卷樓書目》還十分完整地著錄當時出版的各種西學漢譯著作,說明丁氏之眼界和收藏極為廣闊。
在漫長的東亞文化交流互動歷史中,中國曾是巨大的輸出源,周邊藩屬國如高麗、日本、越南扮演著被動、隸屬的接受者角色,“天朝上國”的民族意識、“文化宗主”的文化情結根植于國人的文明認同之中。在此狀態(tài)下,中國知識分子的文化視野難以超出中華民族的范圍,不能以宏觀、全局的眼光去審視自身的文化。晚清以后,面對文化交流中話語權旁落的歷史困境,丁氏較早將傳統(tǒng)文化研究的視野擴展到域外,由文化自戀轉向文化自覺。而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崇尚西學、摒棄儒學的風潮驟起,作為舊學載體的漢籍成為落后的象征而被鄙棄?!肮始遗f藏幾于論斤估值,爾時販鬻于我土者不下數(shù)千萬卷?!保?]其中六朝、唐抄本和宋元舊槧許多為中國久佚的孤本,也一度呈無序流動之態(tài)勢大量涌入書肆,且乏人問津。這些漢籍回歸中土,為丁氏的文獻研究提供了千載難逢的契機?!渡票緯也貢尽分浻蛲馕墨I力求與國內學術研究有機結合,體現(xiàn)了一種從學術演變中認識和總結典籍發(fā)展規(guī)律的精神。這不僅有助于探討中國典籍向東亞文化圈流布的軌跡與形式,也有助于研究東亞各國對漢籍的保藏與吸收情況,客觀估計漢籍對東亞社會生活發(fā)展在各個層面上的作用和影響。
《善本書室藏書志》還依據(jù)版刻自身的序跋、版式特征、前賢記述、避諱字等,運用多種校法對存有闕疑的域外文獻版本加以甄別,期冀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如鑒別日本刊 《御注孝經》,首據(jù) “首題 《御注孝經》序”、“卷尾有文明十八年(1486年)桑門祥空跋”及 “享祿辛卯苾芻堯空跋”,次依版式特征 “次行署 ‘左散騎常侍兼麗政殿修國史、上柱國、武強縣開國公臣元行沖奉敕撰’。序后另行頂格題 ‘孝經’,越一格題 ‘御注’;次一行列 ‘開宗明義章第一’。經文大字,注文夾行。卷末間一行題 《御注孝經》”,斷言是本為 “逍遙院內府實隆公真跡”。[10]又根據(jù)正史、地方志傳記翔實著錄著作者履歷,其中也包括外國著者。如 《桂苑筆耕》的著者高麗學者崔致遠的小傳涉及字號、功名、宦歷、著作、行跡等,精細得令人嘆為觀止。
丁申 《武林藏書錄》詳錄杭州藏書源流,資料十分豐富。卷上記北宋至清官家藏刻、采集書籍之概略。其余卷中、卷下和卷末3卷記歷代私人藏書。起自三國吳人范平,迄止清代朱學勤,凡70余家。杭州一帶古籍流傳及宋元刻書優(yōu)點、書商作偽等也均有詳載。是書為杭州藏書最為翔實的記錄之一,于版本研究也有頗大助益。
丁立誠協(xié)助丁丙、丁申藏書和出版,在京求學時常光顧李雨亭寶森堂搜求善本,并學習辨識技能。樊增祥 《小槐簃吟稿》序稱:“又見于書估李雨亭。許觀其抽覽群籍,辨析版本,心知此君邃于目錄之學,匪直能文而已?!保?1]李雨亭精于鑒別,頗有威望,繆荃孫 《琉璃廠書肆后記》云:“寶森堂主人李雨亭,與徐蒼崖在廠肆為前輩。曾得姚文僖公、王文簡公、韓小亭、李芝齡各家之書,所謂宋槧元槧見而即識,蜀版閩版到眼不欺,是陶五柳、錢聽默一流?!保?2]丁氏藏書 《改蟲齋詩略》、明寫本 《孝經總函》《武林金石記》等均為丁立誠購于北京。繆荃孫稱其 “目錄之學,如瓶瀉水”[13]。
丁氏沒有像一般私人藏書家那樣將書深藏高閣、秘不示人,而是加以充分利用以支持文化教育事業(yè)。其藏書樓面向各地學子開放,幾乎有求必應。杭州府學尊經閣因戰(zhàn)亂藏書損失殆盡,丁丙拿出家藏復本來充實。浙江巡撫馬新貽提議在杭州設局印書,同治六年 (1867年)委托丁丙籌建浙江官書局。經丁丙積極籌劃,浙江官書局很快辦了起來。浙江官書局后來改為浙江官書印售所,宣統(tǒng)元年 (1909年)并于浙江圖書館。浙江官書局所刻古籍大多以八千卷樓所藏為底本,所刻之書精品輩出,如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等。戰(zhàn)亂后丁家購得其他藏書樓失散珍本,往往完璧歸返。丁丙聽說阮元鎮(zhèn)江焦山書藏尚有4個書櫥空著,就拿出家中所藏珍本451種及繕目1000冊贈送。
文瀾閣是清乾隆時期設立的官家藏書樓,收藏有 《四庫全書》。由于太平軍入侵損毀嚴重,所藏 《四庫全書》等散佚殆盡。咸豐十一年 (1861年)冬太平軍第二次攻入杭州,丁氏兄弟出城暫避。同治元年 (1862年)正月在留下購物時發(fā)現(xiàn)包裝紙皆閣書,便決心搶救。他們不僅收集市肆之書,還集膽壯者數(shù)人將所剩者全部運抵留下風木庵。后又移至上海,并托書賈周匯西假惜字名繼續(xù)搜求。同治三年太平軍撤出后,丁氏兄弟將搶救所得總計8689冊約占原藏1/4的閣書 (另有 《古今圖書集成》殘本673冊)運回城內,藏于杭州府學尊經閣。自同治五年至十年(1866~1871年)又搜求得300余冊。
同治六年浙江巡撫譚鐘麟與丁丙共商重建文瀾閣,指定丁丙、應寶時主持其事。自該年十月至次年九月全部工程告竣。光緒八年 (1882年),丁丙倡議并主持、前后歷時7年的文瀾閣 《四庫全書》補抄缺卷、缺書工程啟動。其初期的底本主要是八千卷樓藏本,后來丁丙又出面向各地藏書家借用底本。“更復廣為采求,盡瘁以赴,中經阻難,矢志不渝。用使琳瑯巨籍,克復舊觀。有于天一閣、抱經樓、振綺堂、壽松堂諸藏書家,按籍征求。求而未得者僅九十余種?!保?4]據(jù) 《文瀾閣志》卷下王同 《文瀾閣補書記》所記,至光緒十四年,除八千卷樓原藏331種外,共編配殘篇891種,補抄2174種,合訂34769冊。[15]后又補38種 (含 《古今圖書集成》《欽定全唐文》等文瀾閣其他藏書)。丁丙主持補抄后,大體成就了文瀾閣 《四庫全書》的原有規(guī)模。后經錢恂、張宗祥主持,至民國12年 (1923年)全部抄成。在補抄期間,丁丙還做了其他許多事。如配全 《古今圖書集成》,所缺 《全唐文》260冊則由八千卷樓捐藏閣中。又光緒十五年 (1889年)從海外購得日本版 《大藏經》。同時檢八千卷樓家藏佛經藏于花塢之眠云室,創(chuàng)花塢經藏。
嘉惠堂不僅是藏書樓,也是著名書局,以藏書優(yōu)勢系統(tǒng)出版各類古籍。主要刊印了 《武林掌故叢編》《武林往哲遺著》《西泠五布衣遺著》《西泠詞萃》《當歸草堂叢書》 《當歸草堂醫(yī)學叢書》6種叢書。這些著作的出版,使杭州成為中國地方文獻保存最為完整系統(tǒng)的城市,丁氏也由此成為中國晚清民國時期最大的私人刻書家之一?!段淞终乒蕝簿帯窞榭ひ仡悈矔?,計26集187種,乃杭州鄉(xiāng)邦文獻之百科全書。包羅今古,廣采博收,凡存世較成熟的相關典籍差不多應收盡收。內容涉及制度名物、城郭宮室、山川道路、人物事跡等,至今仍是最為完備的杭州研究史料。俞樾 《武林掌故叢編》序稱:“疆域之形勢,耆舊之言行,民俗之沿習,物產之流通,儒林文苑之所傳留,僧廬道觀之所緣起,無不見于此編…… (兩丁君)博觀精選,成此巨編。言武林掌故者,舍此何觀焉?”[16]《武林往哲遺著》叢書50余種66冊,是最全的杭州人物著作集成。丁立中補輯10種,刊成32冊,為 《武林往哲遺著》后編?!段縻鑫宀家逻z著》叢書收錄金農 《金冬心先生集》、吳穎芳 《臨江鄉(xiāng)人詩》、丁敬 《硯林詩集》、魏之琇 《柳州遺稿》、奚岡 《冬花庵燼余稿》5部著作?!段縻鲈~萃》收錄宋周邦彥 《片玉詞》、姚述堯 《簫臺公余詞》、朱淑真 《斷腸詞》、仇遠 《無弦琴譜》、元張?zhí)煊?《貞居詞》和明凌云翰 《柘軒詞》6種詞集,其中姚述堯 《簫臺公余詞》極罕見,仇遠 《無弦琴譜》道光年間 (1821~1850年)始從《永樂大典》輯出。《當歸草堂叢書》收錄 《童蒙訓》 《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慎言集訓》《溫氏母訓》《松陽抄存》《切近編》《張楊園先生 (履園)年譜》《忱行錄》等8種書。《當歸草堂醫(yī)學叢書》為子部醫(yī)家類叢書,收有 《顱囟經》《傳信適用方》《衛(wèi)濟寶書》《太醫(yī)局諸科程文》《產育寶慶集方》《濟生方》《產寶諸方》《急救仙方》《瑞竹堂經驗方》《痎虐論疏》《銅人針灸》 《西方子明堂灸經》等12種書。
丁氏人物也留下了大量著述。這些著述大多為實務之余事,有感而發(fā),是晚清民國社會轉型期真實的歷史記錄。丁立誠之 《王風箋題》寫于八國聯(lián)軍侵華之際,詠京華風俗而感事憤世,語多譏諷。由于生前不便付梓,民國9年 (1920年)才由徐珂箋注、丁立中印行。丁立中 《王風箋題》跋云:“先兄客京師久,前后公車凡九上?!毕緯r為詩?!巴谑里L之變易、朝政之得失,不免有所感觸。寓諷于規(guī),怨而不怒,有 《小雅》 《離騷》之旨焉。詩既成,人爭誦之。有謀為刊行者,先兄固期期以為不可,因就正于俞曲園師。師復書曰:‘憂時感事,語涉過激。且藏篋中,毋遽問世。東坡他事可學,詩案不可學也?!保?7]
丁丙晚年最具學術價值的著作是 《武林坊巷志》。該書對杭州800余條街、坊、巷、弄,“稽之圖籍、證之史傳。下至稗官小說、古今文集,靡不羅載”。[18]俞樾在《武林坊巷志》序中稱其 “博采群書,參稽志乘,無一事不登,無一文一詩不錄。城郭、官府、宮室、寺觀、坊市曲折及士大夫第宅所在無不備載”。[19]所征引的文獻資料達1600余種,構成中國最大的一部都市志。丁丙于編纂此書極為慎重,再三考訂仍不肯輕易定稿。光緒二十五年 (1899年)病重時將書稿交托友人孫峻,請其詳加審核補訂。
丁丙、丁申輯 《國朝杭郡詩三輯》,繼吳顥 《國朝杭郡詩輯》和吳振棫 《國朝杭郡詩續(xù)輯》后續(xù)輯杭州詩人作品,全書凡100卷,超過前兩輯規(guī)模的總和,共收錄4785人的作品。始于順治時,終于光緒初年。依 《國朝杭郡詩輯》之例于書前按韻目附人名索引,并載詩人小傳。吳慶坻序稱,此書 “博采道光以來之詩,而前百余年為舊本所未采者并補錄焉。庚辛之難,抗節(jié)者眾,別為四卷,以闡潛德。八旗駐防歷二百年,人文炳然,甄錄所作,以彰國家教養(yǎng)培育之厚。人系以傳,一如前例。左采而右獲,晨抄而暝寫,蓋二十年而始成”。[20]是書為 《光緒杭州府志》極為重要的史料來源。
丁丙為修纂 《光緒杭州府志》做了不少工作。早在光緒五年 (1879年),就向知府龔嘉儁建議重修府志。在編纂過程中以家藏書供編纂人員參閱,而且經常與他們討論有關史實考訂問題。初稿寫成后,堅持要求再度詳加審訂,因而直到光緒二十四年 (1898年)底才定稿,但因丁丙去世遲遲未能付印。民國11年 (1922年),在陸懋勛、吳慶坻補上清末10余年的史事后才鉛印出版。丁立誠六子丁以布曾以國子監(jiān)典籍之職參與重修 《杭州府志》。
丁氏人物具有很高的藝術修養(yǎng)。他們大多具有敏銳的文學藝術感覺。丁丙、丁申、丁立誠、丁立中、丁仁、丁上左、丁三在、丁以布等不僅精通詩文金石書畫鑒賞,而且均善創(chuàng)作。風格典雅端莊,富有才情,一如其人。
丁丙詩宗浙派厲鶚,所作以 “清” “雅”見長。格調幽雋清綺、婉約淡冷,蘊意純正高潔,鉤深摘異。一生作詩無數(shù),惜隨作隨棄,存留不多。所作 《松夢寮詩稿》《菊邊吟》《北郭詩帳》《續(xù)東河棹歌》《三塘漁唱》,或感懷綿深,或如史詩。丁立誠則獨具詩性。8歲養(yǎng)疴于錢塘門外小槐簃時,其母凌氏暇即授唐詩。讀至數(shù)百篇遂能韻語,隨口吟哦,每為業(yè)師姚思壽所賞。后隨丁丙遍游名勝,搜討掌故,而以詩記之。與吳兆麟、王景彝結鐵花吟社,與許增、李輔耀創(chuàng) “清尊雅集”,時人多爭誦其詩。吳慶坻 《小槐簃吟稿》跋稱:“君感愴今昔,復憤切時事,所作多蒼涼激楚之音?!保?1]丁立誠還精通律呂,為杭州府學修復禮樂,又考訂武舞譜。這種音樂修養(yǎng)也使他的詩更具美感。丁立中、丁上左、丁三在、丁以布先后參加中國近代規(guī)模最大的文學社團南社,在文學上頗多作為。丁立中以博物掌故詩見長,構成一種詩史。李鵬飛 《禾廬詩抄》序云:“凡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心之所藏,身之所遇,一切發(fā)揮于詩,以寄其懷抱。詩才日肆,詩律日嚴,不名一家,卓然自立?!保?2]丁丙繼室凌祉媛 (茝沅)頗具吟詩天賦,所作多性靈,且能表達女性的時代感受。
丁丙、丁申均能詩善畫,對金石篆刻也有很深的研究。丁丙所辟百石齋收藏多種名家印作,他還編印了 《西泠四家印譜》。丁仁自幼受父、兄督責而刻苦治學、游獵諸藝。他與葉銘、王禔、吳隱等發(fā)起創(chuàng)辦的西泠印社,以 “保存金石、研究印學,兼及書畫”為宗旨,是研究印學歷史最悠久、成就最高、影響最廣的學術團體,有 “天下第一名社”之盛譽。丁仁后居上海。研究者將其貢獻歸納為治印、集印、印譜、印社、印教等5項。其治印既宗法秦漢印,又崇尚浙派新風。仿玉印、戰(zhàn)國官璽、私璽,刀法精細而蒼郁樸茂,印面光潔潤澤,不人為制造斑駁、漫漶。丁仁在甲骨文書法上取得極高成就,既是開創(chuàng)者,也成卓然大家。既得甲骨文風神,又有墨書意味,不牽強造作,嚴謹而不拘束,工整而見自然。代表著作有 《商卜文集聯(lián)》《商卜文集存》《商卜文分韻》《觀山游水集》等。[23]
光緒三十四年 (1908年),端方奏請朝廷在南京舉辦南洋第一次勸業(yè)會,丁三在擔任浙江出版品協(xié)會理事,又獨資創(chuàng)辦杭州圖書局經營圖書,精通機器印刷。宣統(tǒng)二年 (1910年),南洋勸業(yè)會在南京舉辦了第一次規(guī)模盛大的國際性博覽會,其所刻書獲得嘉獎。辛亥革命時端方入蜀被殺,他息影淞滬,擬將丁立誠部分遺作匯編為 《小槐簃吟稿》付印。因嫌尋常鉛字無古致,與丁仁商擬創(chuàng)制聚珍仿宋體字模。民國4年 (1915年)創(chuàng)聚珍仿宋鉛字體于上海,開創(chuàng)了一種實用藝術字體。初以黃楊木頂絲刻字,由于費工多乃易木為鉛。他還把創(chuàng)制手續(xù)寫成 《考工八詠》。不意功未及半而辭世。后賴有丁仁董理,丁三在子丁玨、丁仁子丁璇輔助下,以竟其志。民國9年 (1920年),創(chuàng)成歐體仿宋聚珍活體方形和夾注用長體兩種鉛字模。并創(chuàng)辦聚珍仿宋印書局,丁仁任經理。聚珍仿宋印書局于民國10年歸于中華書局,丁仁任中華書局監(jiān)察、古書部主任、聚珍仿宋部主任。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認為仿宋字精雅,所印之書直可與明清翻宋仿宋諸精槧媲美,乃與同人商量用它輯印《四部備要》,并由高野侯主持、丁仁監(jiān)造。該項目于是年實施。中華書局刊印的仿宋字書風行一時,商務印書館急起直追,另制了一套仿宋字。
丁氏人物還整理了大量藝術文獻。杭州府學原有宋理宗書寫的 《道統(tǒng)贊》碑石13方,修復府學時發(fā)現(xiàn)少了一方 《文王贊》,丁申用其他12方碑石刻字偏旁拼成補刻了 《文王贊》。后來原碑找到,二者共同保存于杭州碑林。丁丙曾收藏西泠八家印355方,輯成 《西泠四家印譜》(附存四家)12冊,又將漢銅印136方印成 《當歸草堂漢銅印存》。清倪濤 《武林石刻記》、丁敬 《武林金石記》皆未成稿,丁丙得其殘帙,重加搜采,編成 《武林金石記》。丁仁集印既承先人之余烈,又盡畢生之力求之,并努力刊印惠世。光緒三十年 (1904年)輯印 《泉塘丁氏八家印譜》,光緒三十三年輯印 《杭郡印輯》,民國14年 (1925年)輯印聚珍仿宋版 《西泠八家印選》。民國5年 (1916年)再輯 《秦漢丁氏印譜》,后輯續(xù)集。丁丙藏有 《蘇氏纂集集古印譜》、《考古正文印藪》、《古印選》、《趙凡夫先生印譜》、《四香堂摹印》、《印征》、《銅鼓書堂集古印譜》、《續(xù)古印式》 (及重修摹本)以及 《漢銅印譜》、《畫梅樓摹古印存》、《漢學齋仿古印譜》等,丁仁剪粘裱冊,以每頁印十余枚輯成 《鶴廬集印》。又輯 《悲庵印剩》 《印海初集》 《印海續(xù)集》等。民國26年(1937年),與高絡園、葛書徵、俞序文合輯 《丁丑劫余印存》。其收藏也不限于印,兼及浙派諸家之書畫、書信、書籍等。后多歸于無錫巨富華篤安,今藏于上海博物館。該館相關精品多系丁氏舊藏。
丁氏家族的文化實踐以向善為根本和歸依,他們的文化成就為晚清民國時期的社會善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們自己也為這種善治終身努力。丁氏祖孫各輩差不多走到哪里行善到哪里,時時處處扶助他人。太平軍侵掠時,轉徙松江、青浦、南匯、上海諸處,遇難民云集,丁丙集同志出資財施糜粥及藥餌,并安頓兒童700人。回杭州后又以醬坊之曲濟民,資助難民渡錢塘江去江南逃難。清代中后期,即從嘉慶十七年 (1812年)到清末,在左宗棠等的支持下,一批以丁丙為代表的熱衷于社會慈善救濟事業(yè)的士紳,經過近百年的努力和慘淡經營,創(chuàng)辦了被日本學者夫馬進稱為中國最大的慈善組織的 “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這個組織主持了普濟堂、同善堂和育嬰堂這3個當時杭州慈善事業(yè)的核心組織,并且經營管理遷善所、洗心所、粥廠、丐廠、錢江義渡局以及杭州糧倉 (大倉、義倉、富義倉)、浚湖局、消防救火團體救火義集、宗文義塾等慈善機構,總計約有25個機構。丁丙傾盡畢生精力和家財改善民生,成為堪與西方教會慈善家相比乃至有所超越的一代大慈善家,其偉大人格和道德情志構成了今天都難以超越的歷史豐碑。
咸豐十年 (1860年),新任浙江巡撫左宗棠來到杭州,將幾乎可以代替政府全部社會事務的慈善事業(yè)委托于丁丙。丁丙等不遺余力構造了功能最為齊全的各種機構。如同善堂下轄10個機構,分別是制作并對貧窮之喪家者施舍棺木的施材局,對倒斃街頭的無名尸體進行掩埋的掩埋局,為普通民眾提供免費診療的施醫(yī)局,接種牛痘預防天花的牛痘局,申請驗尸的報驗局,對守寡但有公婆子女需要撫養(yǎng)的婦女進行援助的穗遺集,對溺水遇難者進行施救的救生船,對貧窮者提供無息貸款的借錢局,收集寫過字的紙張的惜字會,以及對貧窮無依少年施行免費教育和培養(yǎng)的正蒙義塾。從這10種設施所承擔的職能可以看出,它們的功能已經從比較單純的傳統(tǒng)慈善救濟逐漸向社會公共管理和公益服務轉型。當時施醫(yī)局每天為1000多人診視,牛痘局每年為1000多人種痘,掩埋局每年埋葬尸體3000多具。同善堂還廣泛涉及城防、城鄉(xiāng)水利路橋建設等事務。如轄管保甲局,管理更柵巡防事務,由政府和紳商共同負責管理城防。其他機構也按需求廣為設置。光緒五年 (1879年),應一些紳商的要求設立了遷善所?!胺矡o業(yè)游民、訛賴匪徒及掏摸小竊各犯,由府縣暨保甲局審明,并無重情者即送該所收管。”至光緒九年 (1883年),因杭州遷善所“辦理著有成效,于地方實有裨益”,浙江巡撫劉秉璋向朝廷奏報其創(chuàng)建情況和章程,要求 “咨部立案”。[24]錢塘江為吳越要津,風急浪高,不便行旅,又有舟子在江中敲詐勒索,謀財害命,宋代在此設監(jiān)渡官加以管理。清初政府設立了錢江義渡局,知府嵇宗孟捐廉創(chuàng)立靖浪亭,以方便行人。同治三年 (1864年),胡光墉捐錢1萬緡,其他紳商捐錢2萬緡,另加厘局撥款,設立錢江義渡南局和北局。鼎盛時1年渡客達4000多萬人次。為打撈江中浮尸及從事救生,雍正年間 (1723~1735年)紳商曾設立同仁堂,咸豐末年堂毀后又重建,并更名為錢江救生局,附設于同善堂。
晚清杭州的慈善機構還自州府向縣城、鎮(zhèn)鄉(xiāng)乃至村延伸,同時其事務也自內而外延展。自上而下的分布使慈善事業(yè)社區(qū)化,其受益對象以地域群體為主。外延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收留外地服務對象,如杭州育嬰堂曾收留桐鄉(xiāng)青鎮(zhèn)留嬰堂、海寧硤石接嬰公所送來的棄嬰,還到建德、淳安、遂安等縣收養(yǎng)難民。二是賑災捐款。光緒四年 (1878年),河南、山西發(fā)生嚴重旱災,杭州紳商協(xié)助政府展開賑濟,在同善堂設立協(xié)濟豫賑局,在學宮設立協(xié)濟晉賑局,籌款白銀數(shù)十萬兩。光緒五年黃河決口,泛濫畿輔,被災人口不下數(shù)千萬。丁丙會同紳商于同善堂設賑局,捐白銀3000兩為倡,并廣為勸募。計解直隸白銀十余萬兩、棉衣5000余件。
夫馬進以太平天國后的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為例,說明中國當時 “強國家弱社會”給慈善組織帶來的沉重負擔:“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與當今的都市行政其實沒有什么兩樣,它們的活動幾乎涵蓋了居住在這一城市的居民的各個方面?!薄昂贾萆婆e聯(lián)合體是處理都市行政相關的各種問題的龐大的組織機構,作為非官僚的城市居民所承擔的事業(yè),在中國歷史上恐怕是規(guī)模最大的了。”其工作人員達1000人左右,其中董事、副董以上高級職員30余人,司事以上專職人員60余人。到19世紀末,每年的總支出約10萬緡,換算成白銀約6萬兩。[25]領導這個機構或這項事業(yè)的,是被稱為善舉總董的群體。善舉總董也稱善舉士紳,他們都是有錢的地方士紳,即紳商。善舉總董除丁丙外,著名的還有胡光鏞、龐云鏳、龐元濟等。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的管理由善舉總董—各堂 (局、集、倉等)董事—司事3個層面組成。善舉總董完全是志愿性、義務性的,不取分文報酬,與當代時行于中國港、臺地區(qū)以及世界各國之“志工”“義工”相近似。聯(lián)合體對下轄各機構的董事及眾多的職員、雇員等則付給薪酬。夫馬進認為,善舉總董的功能相當于市長,但非但這個 “市長”不領薪,他領導的 “市政府”也完全依靠民力運作。[26]巨大的資金缺口由 “市長”賠補。長期擔任善舉總董的丁丙不僅心力交瘁,而且經濟損失巨大。當時沒有人愿意接替他擔任善舉總董,致使其擔任了15年后,在別人輪值時事實上仍主持著工作,總計36年之多。夫馬進認為,這種善舉 “帶有徭役性質”,并將善舉總董稱為 “徭役編審”。[27]
太平天國戰(zhàn)爭后杭州大部分基礎設施的恢復,主要是丁丙整合各方面資源并親力親為的成果。同治三年 (1864年),丁丙甫回杭州就著手集資重建斷橋,次年又著手疏浚西湖。同治六年疏浚臨平湖并修建海昌堤壩,同治八年重修慶春橋和寶善橋,同治十三年重修湖心亭,光緒二年 (1876年)修拱宸橋,光緒五年建新橫河橋,光緒七年建田家園普濟橋、壩子橋,光緒十一年建德勝橋并開浚城內河道,光緒十二年修朱橋、轉塘,光緒十三年開浚北湖和駐防營河道,光緒十四年建萬安橋,光緒十六年疏浚西溪河、沿山河和南湖,修筑上河堤壩、奉口斗門,光緒十八年修復湖墅水龍 (消防龍頭),光緒十九年開浚東河。他還主持籌集西湖歲浚經費,以使西湖得到經常性疏浚。又組織修復錢塘縣學、仁和縣學和杭州府學3所官學以及敷文書院、崇義書院、紫陽書院和詁經精舍4所書院。由于敷文書院地處萬松嶺荒僻之處,又在城內別創(chuàng)敷文講學之廬,并開設正蒙義塾和湖墅社學,免費接收或資助貧寒家庭子弟入學。重修學政考棚,并購置地基為貢院建造供考生暫憩的棚廠。又設立丁祭局,集諸生供灑掃、治祭器、考訂禮器樂器,恢復祭孔之儀。修復錢王祠、白公祠、蘇公祠、岳飛祠、于謙祠、張履祥墓、郭孝章墓、孫惟信墓等,并為清代浙江督撫大臣左宗棠、蔣益澧、楊昌浚、彭玉麟、譚鐘麟等建了一大批生祠。有人發(fā)現(xiàn)一批元大德年間 (1297~1307年)鑄造的編鐘,他專門建元音亭貯放。得到一些北宋咸平年間 (998~1003年)的貝葉經,送至靈隱寺保存。得到一批吳越國鑄造的金涂塔,送與靈隱、凈慈等寺保存。俞樾辭官后長期寓居杭州,擔任詁經精舍山長,與丁氏兄弟成莫逆之交。光緒十三年,其寓所俞樓第一樓不戒于火,丁丙為之重建,且增建了式古堂。俞樾的一些著作,如 《群經平議》《俞樓詩記》《瓊英小錄》等也是丁丙出資刊印的。
俞樾在 《丁君松生家傳》結語中特別指出:“余既為君立家傳,乃論其后曰:杭城克復以來三十余年,湖山歌舞粗復其舊,固由諸大吏振興于上,賢有司經畫于下,而拮據(jù)撠挶,心口交瘁,蠠沒從事,使公私交受其益者,則君一人也。君有官不赴,伏處鄉(xiāng)里,而惠澤被乎四方,聲名動乎朝野。求之古人,未可多得。微論劉勝寒蟬不堪比擬,即王烈、陽城輩,徒以德化其鄉(xiāng)者,亦不能尸居龍見若斯也。君臨終有詩云:‘分應獨善心兼善,家守清貧書不貧?!蜃幼缘?,得其實矣?!保?8]俞樾強調丁丙的特殊貢獻不無道理,事實上丁丙還帶動了一大批紳商包括他的整個家族來共同完成重建杭州的宏偉目標。他們構成了早期市民社會,建立了公共領域,將個人、家庭、家族都融合到這一系統(tǒng)中去。
丁氏家族中的每一個個體其實都已經超越于家族,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公民。丁丙的事業(yè)離不開丁申的全力配合,是他們共同成就的。丁立中嘗言:“凡所辦事皆先伯父所欲為,或先伯父倡于前而府君和于后?!保?9]張浚萬 《丁竹舟先生墓表》云:“四方之學者言東南文獻首推竹舟先生。浙中人士,計數(shù)近百年,為善于鄉(xiāng)國,條理之精密、規(guī)模之宏闊,亦首推竹舟先生。先生少時即已厭薄仕進,慨然有志于古仁人,以斯世為己任?!保?0]丁立中雖出身富家,而自奉甚儉。每敝衣冠于市,見者不知其為富人。然儉而不吝,睦淵任恤,著于里閭,與乃父一樣樂助行善。太平天國戰(zhàn)亂后,他與人借維修府學和仁和學堂之機,重修了南宋抗元英雄陳文龍土谷祠和陳文龍墓,并請俞樾寫了 《重修陳忠肅公墓記》。宣統(tǒng)元年 (1909年),王達甫、蔣延桂等集資購置田家園丁宅20畝地異地重建觀成堂,至民國3年 (1914年)建成,耗銀5.8萬兩,其中丁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丁立中還興辦了觀成第二簡易小學堂等公益事業(yè)。
丁氏著述可分目錄類、題跋類、掌故類、傳記類、詩詞類等幾種,均以述善為內涵。著述在他們的內心為善業(yè)的一部分,因而其字里行間始終圍繞一個 “善”字。靈性的詩文基本以直接的述善為指歸,文獻整理或史志性著作也以利益方便為宗旨,均具有善業(yè)特性。孫樹禮 《善本書室記》嘗謂:“昔人有 ‘積財十一,積書十九’之語。今松生年丈為進一解曰:積書十一,積善十九。則其所錙累寸積者,豈特善本書二千余種哉?”[31]
丁立中撰輯的丁丙紀念文集 《宜堂類編》,收錄的一些紀文感嘆丁丙忙于事務、著述不多,而實則丁丙一生著述不斷。他在萬般忙碌中始終將著述作為行善事業(yè)的一部分。早年寫過 《讀禮私記》《禮經集解》《松夢寮詩稿》《松夢寮文集》等,后又陸續(xù)寫成 《九思居經說》《說文部目詳考》《說文篆韻譜集注》《廿四史刻本同異考》《武林金石志》 《宜堂小記》 《于公祠墓錄》 《北郭詩帳》 《北隅綴錄》 《樂善錄》等多種著作。光緒二十四年 (1898年)至次年春天,丁丙在病榻上最后編纂了一部被夫馬進譽為 “詳細記錄了一個城市慈善事業(yè)的全貌,這一點是其他資料無與倫比的”史料集—— 《樂善錄》。其子丁立中遵從他的遺囑繼續(xù)進行補訂,于光緒二十七年出版。丁立中跋語云:“光緒辛丑涂月,先大夫所纂 《樂善錄》刊成于甬上。立中謹書其后曰:嗚呼痛哉!先大夫秉性淡泊,書籍外寡所嗜好,生平精力均消耗于善舉之中。戊戌孟夏從事斯編,粗創(chuàng)條例,時身已積勞病矣。藥爐茗碗之外積牘叢疊,甚至枕函左右,充塞均滿?!保?2]《樂善錄》是中國歷史上最完整的慈善文獻,詳細記載了杭州慈善史以及晚清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的建置、資產、規(guī)約、捐輸、度支、人物等,是中國慈善史上極為珍貴的經典文獻。通過 《樂善錄》,可以真實全面地了解晚清時期杭州慈善事業(yè)發(fā)展的基本特點和線索。
《樂善錄》也全面反映了丁丙的慈善作為。太平天國戰(zhàn)爭后,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于同治四年 (1865年)重建,百廢待興。雖然其他行業(yè)如米業(yè)、木業(yè)、箔業(yè)、錫業(yè)等早已恢復了形成慣例的慈善捐助,鹽業(yè)行會的捐助卻沒有隨同恢復,發(fā)生了所謂“善舉鹽捐案”,經多年努力未果。光緒二年 (1876年),丁丙和徐恩綬聯(lián)名向浙江巡撫和兩浙鹽運司提出申請,要求完全恢復鹽捐。經過將近10個月的輾轉周折、反復懇請,鹽商們終于答應以每引鹽1分銀的比例出捐。據(jù)成書于光緒三十年 (1904年)的 《杭州善堂文稿》記載,丁丙退任總董直到去世前1年即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杭州善舉事業(yè)的運營虧欠赤字絕大部分仍由丁丙填補,而且數(shù)額遠比他擔任總董時墊補的3萬緡加利息共計約7.5萬緡為多,僅僅光緒十三年 (1887年)以后逾即 10 萬緡。[33]
注 釋
[1]丁丙:《武林坊巷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
[2]柳詒徵:《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小史》,臺灣中央大學圖書館,1928。
[3]陳訓慈:《丁松生先生與浙江文獻》,《浙江省立圖書館月刊》第1卷第7、8期合刊,民國21年(1932)。
[4]丁立中:《先考松生府君年譜》第四,66歲3月條,丁立中輯 《宜堂類編》卷二一,丁氏嘉惠堂刊本,清光緒二十六年 (1900)。
[5]丁丙:《八千卷樓自記》,《善本書室藏書志》附錄,錢塘丁氏刊本,清光緒二十七年 (1901)。
[6]張崟:《丁松生先生百年紀念》,《浙江省立圖書館月刊》第1卷第7、8期合刊,民國21年 (1932)。
[7]陳登元:《古今典籍聚散考》,上海書店,1983,第371頁。
[8]柳詒徵:《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小史》,臺灣中央大學圖書館,1928。
[9]楊守敬:《日本訪書志·緣起》,《續(xù)修四庫全書》第930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10]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四 《經部六》,錢塘丁氏刊本,清光緒二十七年 (1901)。
[11]丁立誠:《小槐簃吟稿》,嘉惠堂丁氏刊本,民國8年 (1919)。
[12]孫殿起:《琉璃廠小志》,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第104頁。
[13]繆荃孫:《藝風堂文漫存》辛壬稿卷二 “昌彼得句讀”,文史出版社,1973。
[14]陳訓慈:《丁松生先生與浙江文獻》,《浙江省立圖書館月刊》第1卷第7、8期合刊,民國21年(1932)。
[15]孫樹禮、孫峻:《文瀾閣志》,丁申、丁丙:《武林掌故叢編》第26集,嘉惠堂丁氏刊本,清光緒九年 (1883)。
[16]俞樾:《武林掌故叢編》序,嘉惠堂丁氏刊本,清光緒九年 (1883)。
[17]丁立誠:《王風箋題》,丁氏嘉惠堂刊本,民國9年 (1920)。
[18]丁丙:《武林坊巷志》丁序,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
[19]俞樾:《武林坊巷志》俞序,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
[20]丁申、丁丙輯:《國朝杭郡詩三輯》,錢塘丁氏刊本,清光緒十九年 (1893)。
[21]丁立誠:《小槐簃吟稿》,丁氏嘉惠堂刊本,民國9年 (1920)。
[22]丁立中:《禾廬詩抄》,八千卷樓刊本,民國14年 (1925)。
[23]丁利年:《淵博的學識 多彩的一生:憶先祖輔之公丁仁》,《西泠印社》 (西泠印社創(chuàng)始人丁輔之研究,百年西泠中國印大型海選活動)總第15輯,榮寶齋出版社,2007。
[24]朱壽朋:《光緒朝東華錄》第2冊 《光緒九年八月》,中華書局,1958。
[25]夫馬進:《中國善會善堂史研究》,商務印書館,2005,第480頁。
[26]夫馬進:《中國善會善堂史研究》,商務印書館,2005,第480頁。
[27]夫馬進:《中國善會善堂史研究》,商務印書館,2005,第516頁。
[28]俞樾:《丁君松生家傳》,丁英、丁莊、丁士元纂,丁申、丁丙、丁午修,丁立誠、丁立中續(xù)修 《丁氏宗譜》,上海圖書館藏清抄本。
[29]丁立中:《先考松生府君年譜》第四,68歲3月條,丁立中輯 《宜堂類編》卷二一,丁氏嘉惠堂刊本,清光緒二十六年 (1900)。
[30]張浚萬:《丁竹舟先生墓表》,丁英、丁莊、丁士元纂,丁申、丁丙、丁午修,丁立誠、丁立中續(xù)修《丁氏宗譜》,上海圖書館藏清抄本。
[31]孫樹禮:《善本書室記》,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附錄,錢塘丁氏刊本,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
[32]丁丙:《樂善錄》跋,錢塘丁氏刊本,清光緒二十七年 (1901)。
[33]萬方:《慈善之痛:國家權力下的清代民間慈善事業(yè)》,《書屋》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