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年俗與薩滿文化

◎文/石有博 Text by Shi Youbo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殺豬?！边@是東北地區(qū)家喻戶曉的童謠，借小孩之口說出了人們對過年的期盼。年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節(jié)日，東北人過年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殺年豬、打年糕、送灶神、接財神、扭秧歌、貼窗花、祭祖先、拜大年……這種具有鮮明東北特色的過年習俗，同北方少數(shù)民族尤其是滿族對薩滿教的信仰有著很深的淵源。

“薩滿”為古通古斯女真語“Saman”譯音，意思是“溝通天地的人”。古代，人們對自然環(huán)境的認識有限，在很大程度上人類的生存要受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因而，人們產(chǎn)生了對天地萬物的敬畏心理。所以，能“溝通天地”的“薩滿”，自然備受人們的敬重。薩滿的祭祀活動對人們的生活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并逐漸形成“薩滿文化”。至今，在東北年俗中，我們依然能夠?qū)ひ挼剿_滿祭祀的印跡。

從祭祀獻牲到殺年豬

東北過年的一大特色就是有很多極具地域特色的食品，如臘八粥、灶糖、年糕、米酒等。這些美食多數(shù)是從薩滿教祭祀儀式上的貢品演化而來，其中以殺年豬最具代表性。

“不殺年豬，不算過年”，東北年俗中把殺年豬看成一件大事，這個習俗就是來源于薩滿祭祀儀式上的獻牲。薩滿教祭祀以豬獻牲，臘月十五后，任選一天殺年豬以祭祀天、神、祖先。年豬不得有白毛，殺前將酒澆進豬耳朵，如果耳朵動為“領牲”，如不動，需禱告，直到動了方可殺死。獻牲過后,祭祀之家會請來親友鄰居共食祭肉, 但肉中不許放鹽醬，祭肉要吃得越干凈越好，這就是“吃福肉”?！案Ｈ狻保礋o鹽的白片肉?！洞好鲏翡洝た妥颊劇分休d：“滿人祭神……未明而祭，祭以全豕去皮而蒸，黎明時，客集于堂，以方桌面列炕上，客皆登炕坐，席面排糖蒜韭菜末，中置白片肉一盤，連遞而上，不計盤數(shù)以食飽為度，旁有肺、腸數(shù)種，皆白煮，不下鹽豉，末后有白肉末一盤，白湯一碗，即可下老米飯者?！笔芗漓氤载i肉的影響，滿族人逢年過節(jié)都要殺豬、吃豬肉。后來，因受滿族文化的影響，殺年豬這一民俗在東北地區(qū)逐漸形成。

此外, 薩滿教祭祀的供品中還有各式各樣的黏食糕點，滿族稱作“餑餑”?！稘M洲祭神祭天典禮》中載：“至于供糕之禮，大內(nèi)每歲春秋二季立桿大祭，則以打糕、搓條餑餑供獻，正月以馓子供獻，五月以椴葉餑餑供獻，六月以蘇葉餑餑供獻，七月以新黍蒸淋漿糕供獻，八月以新稷蒸飯用木榔頭打熟，作為餃子炸油供獻，余月俱以灑糕供獻?！边@些糕點也是東北各少數(shù)民族的日常飲食。薩滿祭祀中體現(xiàn)人神共享的精神內(nèi)容，對滿族以及東北地區(qū)的食俗文化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從薩滿歌舞到二人轉(zhuǎn)

舊時東北過年，當然沒有今天的春晚，人們最喜愛的娛樂活動就是看二人轉(zhuǎn)，民間有“寧可少吃三頓飯，不能不看二人轉(zhuǎn)”之說。二人轉(zhuǎn)形成于清末民初，在表演技巧上，“唱功”有板有調(diào)，韻味優(yōu)美，富于變化，俗謂“九腔十八調(diào)，七十二嗨嗨”；“做功”動作表情真實自然，講究“演啥學啥，學啥像啥”；“舞功”有“跳、走、翻、扭、錯、轉(zhuǎn)、搧、抖”各種身法步法。這種表演形式其實都可以從薩滿歌舞（俗稱“跳大神”）中看到端倪。

薩滿歌舞中，男薩滿必須面涂黑色，男扮女裝，這與二人轉(zhuǎn)演員造型相似；早期二人轉(zhuǎn)手里拿的不是手絹和扇子,而是竹板和一尺三寸的木棒，這兩件道具也都在薩滿祭祀歌舞中有所應用；至于二人轉(zhuǎn)“九腔十八調(diào)，七十二嗨嗨”的唱功，更不是憑空創(chuàng)造，它來自東北滿族單鼓音樂，而單鼓正是薩滿歌舞的表演形式；二人轉(zhuǎn)的舞步、腕功、兩肩、腰、全身扭動等舞蹈動作均是對薩滿祭祀舞蹈的傳承；甚至二人轉(zhuǎn)的眾多唱段也從“薩滿神歌”中來，比如《陰魂陣》是二人轉(zhuǎn)“四梁四柱”之一，其唱詞中五方五色旗將軍部分五段是從遼北藝人演唱的《薩滿神歌》唐神懺唐王詩中來。

二人轉(zhuǎn)，正是在借鑒傳承薩滿歌舞的歷史長河中逐漸形成，成為今天具有大喜大悲、大歌大舞、神秘獨特、粗獷豪爽、火辣熱情等東北地域文化特色的一門藝術。

從神木祭天到紅燈高掛

東北人過年時習慣在院中高高豎起一根桿子，用來懸掛紅燈籠。燈籠從除夕一直掛到正月十五，以示紅燈高照，紅紅火火，有的人家甚至將燈籠掛到二月初二。這個桿子就是從薩滿教祭祀上的索倫桿演化而來。

最早的索倫桿（漢譯為神桿）即森林中穿天的樹木，信奉“薩滿教”的滿族祖先相信森林中這些直指青天的大樹可以溝通天上人間，視其為“通天柱”或“神木”。他們在這些樹上掛出彩布條和紙條，用來祈禱祭祀。再后來，他們鋸下山中的“神木”立到自家的庭院中祭祀，“神木”又演變成了神桿，日臻成為一種祭祀中重要的器具。

關于索倫桿有很多傳說，一種說法，此桿是清太祖努爾哈赤挖人參時用的索撥棍；另一種說法，相傳當年明將李成梁要殺努爾哈赤，努爾哈赤蒙恩人相救，騎馬逃跑，途中馬失前蹄摔到崖下，一群烏鴉、喜鵲落在他身上將他護住，追兵以為他已摔死，便掉頭走了，努爾哈赤脫險逃入山中，以挖參所得置辦兵器、糧草，起兵統(tǒng)一了東北，后人為紀念烏鴉、喜鵲的救祖之恩，每年在臘月里豎起索倫桿。索倫桿一般為松木桿，座底有夾桿石，桿頂端安放著錫斗或木斗，斗上面插著旗別的旗號，斗內(nèi)放上豬下水和五谷雜糧，讓喜鵲、烏鴉等鳥類來吃，這叫神享。很快被吃光，認為是吉利的征兆?！八鱾悧U”上還掛著燈籠或冰燈，族人要按時焚香，祭祀祖先。

此外，至今還有很多東北年俗留有薩滿文化的影子。比如過年時貼在門楣、房檐上的掛箋（又叫掛錢、掛旗），粘在窗戶上的窗花，即是從薩滿祭祀儀式中貼在先祖牌位上的剪紙發(fā)展而來。薩滿文化作為古老文明，雖然早已離我們遠去，但它猶如一條地下河流淌在東北大地上，你不曾看到它的流淌，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