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隱喻與生活異化：“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
——以馬拉默德《杜賓的生活》為文本

程婷立，劉曉云

(江西科技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江西 南昌 330000)

一、問題的提出

馬拉默德是與索爾·貝婁、艾薩克·辛格和菲利普·羅斯齊名的猶太作家，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抖刨e的生活》不如《店員》《基輔怨》那般著名，但卻屬于作者為數(shù)不多的自認的得意之作，《杜賓的生活》在哲理上達到了一定的高度，同時又注重情感抒發(fā)，作者將理性與感性完美地融合在了這部書中[1]。馬拉默德深受梭羅的影響，所以在全書中對于大自然圖景絲毫不吝惜筆墨，這也與他兒時的經歷有關。這一特質體現(xiàn)出作品在生態(tài)學上的研究價值。自米克爾提出“文學的生態(tài)學(literary ecology)”這一術語以來，文學作品透過人與自然的描寫展現(xiàn)了其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生態(tài)問題的功能。從生態(tài)的角度進行批評，在很多研究者和作家看來是有著必然性的。其一，全球環(huán)境危機對物種造成了滅絕式的傷害，而生態(tài)文學家有著強烈的自然責任感和社會使命感，他們將人與自然牢牢綁在一起，將人類與自然的命運牢牢綁在一起，將環(huán)境問題與文學批評和創(chuàng)作牢牢綁在一起。正是因為“生態(tài)批評”具有這種特性，所以它又被分成了三個部分：一是“自然生態(tài)批評”；二是“社會生態(tài)批評”；最后一個是“精神生態(tài)批評”。馬拉默德的作品深受勞倫斯的影響，充滿著大量生態(tài)文學的元素，尤其表現(xiàn)在刻畫“小人物”的生存與精神困境上?！抖刨e的生活》描繪了動蕩的美國社會中，掙扎于精神困境的各式“小人物”，一方面透過大量的自然意象，展現(xiàn)“小人物”的困頓與窘迫，另一方面又折射出一番家庭解體的異化場景。由此可見，“生態(tài)批評”的三個部分不能孤立看待?！抖刨e的生活》透過若干場景展現(xiàn)了三個部分的相互關聯(lián)，并生動地描繪出晚近以來文學理論的自省和自覺?；诖?，本文試圖通過分析《杜賓的生活》中“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描寫，延伸出蘊含其中的自然意象、自然隱喻和家庭解體、生活異化之間的聯(lián)結關系，展現(xiàn)晚近以來文學理論的當代圖景。

二、“小人物”、生態(tài)批判與現(xiàn)代性命題

《杜賓的生活》描寫了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發(fā)生于動蕩的美國社會中的一系列對杜賓和其家人產生嚴重影響的事。吉里是杜賓的繼子，他受訓后由于不愿參加越南戰(zhàn)爭而逃去瑞典，陰差陽錯地成為間諜后，又因辦事不力而遭到開除，之后一直受到秘密監(jiān)控且流浪在國外，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毛德是杜賓19歲的女兒，性格叛逆，且崇尚自我，倡導女權主義，與父母感情疏遠后跟著一個黑人老頭生活并懷孕；杜賓的妻子基蒂，面對子女的出走與丈夫的不理解，日夜憂郁，精神恍惚；杜賓本人則堅持用大自然來慰藉孤獨的靈魂，但效果甚微。本書描繪了一幅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現(xiàn)代荒原中家庭解體的圖景。

“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在晚近以來的文學作品與文學理論中表現(xiàn)尤多，顯得生態(tài)學的反思和批判與回歸這種“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格格不入，原因是：盡管城市化的進程對于自然環(huán)境產生了巨大的沖擊，但“小人物”窘迫的生活現(xiàn)實與向往城市現(xiàn)代化、信息化、工業(yè)化的生活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二者的強烈對比成為小說極易開展且深化的主題[2]54。相較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戰(zhàn)爭、泡沫經濟、大量罷工等才是使得“小人物”式精神困境爆發(fā)的主要原因[3]，這也是文學作品反思過程中直面的矛盾，諸如《白夜行》等長篇小說更是用了充足的篇幅展現(xiàn)工業(yè)革命以來的經濟變動與生活迷惘?！靶∪宋铩笔降木窭Ь潮磉_出批判性文學對現(xiàn)代性的回擊，相較之下，解構主義式的形式攻擊更能夠將現(xiàn)代主體精神缺失、泛理性的異化生存現(xiàn)狀躍然于紙上[4]，而“文學的生態(tài)學”所展示的更多的是結構性的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綜上所述，“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在文學理論中與生態(tài)環(huán)境之間存在較大的溝壑。

這種溝壑顯然造成了“文學的生態(tài)學”三部分批判之間的分離，因為“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在現(xiàn)代生活中與生態(tài)環(huán)境格格不入。換言之，作為現(xiàn)代性問題的反思之處，“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與仍舊處在隱憂狀態(tài)，且作為難以感知的風險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破壞[5]形成文學理論上的聯(lián)動依然是一件困難的事。第一，“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主要表現(xiàn)在理性精神、啟蒙精神等現(xiàn)代性凸顯之后，人的主體性的喪失[6]，文學理論呼吁人文精神的回歸，實現(xiàn)美學層次的文學作品更新[7]，因此，文學作品一般通過描繪現(xiàn)代“小人物”的迷惘、無知以及各種不良情緒展現(xiàn)其精神困境[8]。以此為基礎，《杜賓的生活》所揭示的“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也對異化的生活這一現(xiàn)代性命題予以揭示和回擊[9]，但是其中大量的自然場景描寫以及主人公對自然環(huán)境的喜愛似乎有些冗余。第二，文學作品對具有現(xiàn)代性的描寫方式展開批判。一方面，文學作品的理性底蘊欠缺，文學性與現(xiàn)代性之間的邏輯兼容性有待檢驗[10]；另一方面，文學作品實現(xiàn)現(xiàn)代性被證明只是提高了其功利性，而非作為核心的文學價值性[11]。因此，回歸人文精神和“小人物”原本的生活面貌更具有價值性。第三，現(xiàn)代社會，“小人物”展現(xiàn)出的精神困境是理性精神的沖擊與現(xiàn)實生活無法實現(xiàn)之間的矛盾造成的，也就是原本的精神與生活合一的狀態(tài)被現(xiàn)代生活所支配和決定[12]，因此構成直接矛盾的并非“小人物”與生態(tài)環(huán)境。文學作品如果要描寫其具體內容，需要經過多階段的刻畫，或者建立煩冗的對應關系才可。換言之，在微型小說等篇幅受到限制的文學作品中表現(xiàn)“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與自然生態(tài)之間的關聯(lián)也會受到限制。這一結論也得到了微型小說研究者的確證[2]55。

由此可見，“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在文學理論中與生態(tài)學批判的第三部分難以輕易地建立聯(lián)系，在形式上只能為長篇小說所構筑，在實質內容上需要經過精心設計、多環(huán)節(jié)聯(lián)結以及主題的選取和限縮。但是，這并不能否定“文學的生態(tài)學”能夠發(fā)揮的作用，尤其是“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生態(tài)破壞兩個批判現(xiàn)代性的命題相互作用時，能夠影射平等問題、和平問題、經濟問題、社會問題等各類現(xiàn)代性論題[13]。綜上所述，《杜賓的生活》作為結合生活異化的“小人物”的生態(tài)批判作品[14]，能否承擔起深刻批判現(xiàn)代性的任務應當展開研究。

三、“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與生活異化

《杜賓的生活》借助了鳥和花兩種主要的、貫穿全文的自然隱喻表達杜賓的困境，但是自然隱喻究竟如何展現(xiàn)了杜賓的精神困境，這種精神困境又是如何造成并深受生活異化的影響，生活異化中的精神困境作為“文學的生態(tài)學”所批判的第三部分又怎樣與前兩部分結合從而回擊現(xiàn)代性的問題，是接下來需要分析的問題。筆者認為，對以上問題的分析應當結合《杜賓的生活》文本進行兩個層次的展開：第一個層次是自然隱喻展現(xiàn)“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的路徑與方式；第二個層次是現(xiàn)代性的生活異化問題造成了何種樣態(tài)的“小人物”式的精神批判，以及是如何造成的。

(一)《杜賓的生活》中的自然隱喻

杜賓作為一位身處中年迷惘的作家，一方面以《勞倫斯傳》的創(chuàng)作作為線索，另一方面將自然意象作為揭示感情的隱喻，“運用環(huán)境氣氛，特別是引用自然生命來揭示合理的神智活動以外的那一部分精神活動，這種能力使勞倫斯在表現(xiàn)人物模糊深沉的經驗時具有非凡的魅力”[15]。馬拉默德本身受到勞倫斯的影響較多，同時在以勞倫斯作為主要線索的小說中依然包含其對自然影響的描繪。由此可見，在對《杜賓的生活》中的“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展開分析前，應當首先陳述其所包含的自然意向。

1.鳥和鳥叫聲

有兩種意象，即鳥和鳥叫聲時常出現(xiàn)在杜賓的生活中，成為了改變他生活和命運的重要元素和美妙音符。鳥叫聲分為兩種，一種時常發(fā)出刺耳的叫聲，而另一種則幾乎不怎么叫。前者出現(xiàn)時，多為情人芬妮出現(xiàn)的時候，而后者多伴隨妻子基蒂而至。這兩種完全不一樣的節(jié)奏充斥于杜賓的生活，時而在其心中激起層層漣漪，時而令其感到從未有過的冷靜，此時杜賓可以清晰地覺察到自己人生和命運的起伏。以代表芬妮的自由翱翔在藍天的飛鳥為例?！八鸞杜賓] 輕快地跑著, 雙臂松弛地向上舉起,望著空中一群鳥在盤旋。那是什么鳥兒? 鷯哥? 這是一輛車門已被壓扁,擋風玻璃已被碰碎,滿身泥漿的橘黃色福斯牌車，這車看上去好像剛從飛翔的鳥群穿過，從棚橋上呼嘯著一下子停了下來, 又突然向前沖去, 最后嘎的一聲猛地停在杜賓身邊?？吹杰嚿系拈_車人,杜賓腦中一時閃出似曾相識的念頭, 但這念頭隨即又消失了。她是個陌生人。”

杜賓被這只鳥所吸引, 他與這只鳥的故事也就開始了。但是，美好的事物總是暗藏災禍，正是這樣一只叫聲刺耳的鳥，將原本在感情中飽受煎熬的杜賓帶入了暴風雪般的災難之中。在小說中，作者刻意描繪了這樣的情景：紅衣鳳頭鳥尖叫著，將毫無防備的杜賓引入一場真實的暴風雪，他十分恐懼，害怕一不小心掉進洞里，尸骨無存。這個場景寓示著，在現(xiàn)實生活中，芬妮將杜賓帶進了感情中的暴風雪中，當對芬妮一無所知的杜賓全心投入并覺得自己正在追求心中的完美生活時，他的結局是注定的，他最終必然會迷失在生活給他安排的這場暴風雪中。也有讀者認為，這只叫聲刺耳的鳥兒也是一只自由之鳥，帶給杜賓希望時也總能使他面臨新的麻煩?；賱t不同，她代表的是夜鶯祥和的啼叫聲，在杜賓想方設法擺脫刺耳鳥叫聲時給他唱了一首寧靜的心靈之歌。

鳥預示著杜賓對生活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并不斷給他以警示。一天，他遇到一位陌生人，這個人對著一只黑鳥做了一個開槍的姿勢后，黑鳥便掉進雪地死了。這個舉動令杜賓震撼了。他想：正如這白茫茫雪地里的黑鳥一樣，一些神秘的力量總是在不經意間給你開玩笑，自然的力量是可怕而強大的。

2.花

另一個在小說中不可忽視的、出現(xiàn)多次的自然意象是花?；ㄗ鳛橛兄喾N顏色但生命周期很短暫的植物，常常被用來暗指美麗而短暫的事物。在小說中，作者描述了兩種花，分別是生長在野外的野花和種植在家里的家花，它們具有不同的寓意。野花狂野奔放，芳香濃郁，生命力頑強，長在環(huán)境惡劣的地方，寓指狂野激情的芬妮。她第一次想要勾引杜賓的時候，正是妻子基蒂外出買花的時候。在此處，代表野花的芬妮和代表家花的基蒂形成比較鮮明的對比?！爱斔麄?杜賓和芬妮)順著花崗石鋪成的斜坡往下走時,六只黑鳥從橡樹上飛起來,扇動著翅膀向晚霞飛去。即將隱去的落日的余暉觸摸著樹梢?？罩?大片大片的赤褐色的濃云像護送隊一樣緩緩向東移去。當芬妮和杜賓走出那片樹林時,傍晚柔和的夕陽映照著廣闊的田野上的野花?！?/p>

基蒂代表家花，她的生活中也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賽墼谠鹤永锓N植花朵，插花也很厲害。雖然家花沒有經歷風霜雨露的洗禮，沒有野花燦爛奪目、芳香四溢，但淡淡的芬芳也能美化生活，所以基蒂對家庭的默默付出，杜賓不能不看在眼里。

兩種花對杜賓來說都是必不可少的，他們之間的較量也難分勝負，杜賓不得不徘徊在自己的精神困境中。

(二)自然隱喻的揭示路徑

與勞倫斯的敘事風格相同，自然隱喻往往承擔著重要的揭示功能，這種揭示體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1)線索功能。除了勞倫斯和馬拉默德，文學家和作家普遍地將自然意向作為人物內心傾向的外在線索，甚至將人物的內心描寫直接替換為景色變動等[16]，《杜賓的生活》中某些宏大的環(huán)境描寫和景色描寫承擔著這種功能。(2)渲染功能。自然景色能夠通過直觀的對應，配合讀者的想象再現(xiàn)，對一定的場景進行細致描寫，尤其是動態(tài)刻畫，使得作者理解并放大文學作品中角色的情緒[17]。(3)引起功能。晚近以來，文學理論展開了科學化的進程，借助美學與結構主義的爭論，自然景色在文學作品中有了更加實質的意涵[18]，也就是說，在文學作品的敘事過程中更多地發(fā)揮主體性的引起功能。(4)替代功能。“符號理論”引入文學理論，成為第三條科學化的道路[19]。文學作品中時常將自然景色宏觀或微觀地代入角色，從而實現(xiàn)符號替代的功能。馬拉默德的藝術觀遵循現(xiàn)實主義，《杜賓的生活》巧妙地運用了自然意象的多種功能，展開了杜賓作為“小人物”在當代的精神生活困境。

第一，自然意象隱喻杜賓的精神矛盾?！抖刨e的生活》中，主人公作為第二代美國猶太移民，存在著多重精神矛盾。(1)愛情與道德之間的矛盾。作為現(xiàn)代性的產物，美國脫離傳統(tǒng)生活方式的表現(xiàn)便是遵從愛情，但是杜賓本人又作為猶太人，應當遵循傳統(tǒng)的一夫一妻制度，并且對自己的妻子表達絕對的忠誠。因此，他一方面沉醉于婚外情的愛欲和情欲之中，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維護家庭形象和原本的愛情[20]。當杜賓與芬妮相遇之時，一只不知名的鳥出現(xiàn)在了本段的描寫之中，這并不僅僅代表一個“陌生人”的角色揭示，還代表著一種對當代生活產生沖擊的“刺耳”“尖利”的叫聲，鳥也是伴隨了杜賓與芬妮婚外情的重要線索。杜賓陷入婚外情的精神矛盾之中時，馬拉默德描寫了一場真實的暴風雪，隱喻杜賓當前激烈的精神矛盾。(2)自我與他我之間的矛盾。杜賓的家庭支離破碎的表象原因在于他的妻子、孩子均表現(xiàn)出對傳統(tǒng)家庭倫理關系的沖擊，熱衷女權的妻子以及與黑人老頭結合的女兒是當代社會矛盾尖銳問題的體現(xiàn)之處，馬拉默德雖然在描寫前一矛盾時，極力為當代的婚外情進行辯護，認為人應當遵從自己的內心和感情[21]，但在對妻子和女兒的描寫中，自然意象更偏向一種模糊與折衷的主體性角色。例如：杜賓本人受困于婚外情，卻借反對妻子向往女權主義來表達自己對其的不滿；杜賓婚外情的對象芬妮所代表的鳥是刺耳的紅鳳烏鴉，代表的花則是不會結果的野花；對于妻子基蒂的描寫總是伴隨著照顧家里花朵的情形。正如這些凋零的花一樣，妻子也是外表萎靡，但卻一直努力為家庭增色添彩。由此可見，在面對現(xiàn)代性問題時，馬拉默德的自然意象運用也是矛盾的：他一方面透過極端的自然意象表達自己的立場，認為婚外情等不倫的事物雖然是受人唾棄的鳥類和不會結果的花朵，但卻時不時地出現(xiàn)在人們的夢境之中，讓人魂牽夢繞，他試圖沖破原有的倫理觀念；另一方面，他又描寫當代美好環(huán)境中的傳統(tǒng)自然景色，表達出這些景色讓人忽視又讓人習以為常的一面，使人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生活中依然存在的美德。

第二，自然意象受困于杜賓的生活問題。杜賓規(guī)矩生活了五十余年，其在創(chuàng)作《勞倫斯傳》時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這致使他對于自然意象的理解也產生了偏差[22]。(1)在他的情感觀念發(fā)生轉變之時，未名的花和鳥逐漸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生活中，這種新鮮感也讓他對原本已經習以為常的自然景象產生了不同的感受。例如，他在不經意間看到妻子在熟悉的草坪上翩翩起舞，逐漸將妻子視為即將涅槃重生的“天鵝”抑或是受傷的“小鳥”。這種將自然意象與主人公的心理活動結合在一起的描寫方式使得杜賓的生活轉變躍然于紙上：他以前的生活過于單調以至于忽視了自己的妻子，而現(xiàn)在的生活又太刺激使得他無法完整地理解原本的生活。(2)杜賓的生活在不同的情境之中變化著，在做一名合格的丈夫、父親時，杜賓時常帶著自己的妻女去弗蒙特山等自然景色中陶冶情操，但隨著婚姻關系的變化、兒女的長大成人、婚外情的一步步發(fā)生，杜賓不再“例行公事”，而是將芬妮帶到威尼斯這類充滿現(xiàn)代氣息卻又“水天合一”的都市之中。情境的轉變也襯托了杜賓的心理轉變，他不再是一個規(guī)矩的人，眼前的一切使得他面臨著美好的未來。(3)杜賓的精神困境直接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他原本生活的房間險些被自己的恍惚行為所焚燒，但是此處的描寫卻展現(xiàn)出極端的矛盾性，“杜賓，像把火偷給人間的普羅米修斯，把火熱帶給了冰冷的房間”[23]。由此可見，作者除了將花、鳥作為常態(tài)化的存在貫穿于《杜賓的生活》本身外，同時還將一些意外性的、矛盾性的突發(fā)事件結合在一起。

根據(jù)上述分析進路和線索，《杜賓的生活》似乎完整地展現(xiàn)了當代“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同時也完成了部分“文學的生態(tài)學”的批判任務及整合任務。其一，杜賓作為“小人物”的代表，他所創(chuàng)作的《勞倫斯傳》是其生活發(fā)生轉變的拐點，他接觸到現(xiàn)代生活的變化，向往大都市的生活(帶著情人前往威尼斯)；他恪守傳統(tǒng)的倫理觀念、古老的生活方式，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新奇變化既無比迷茫，也無比開心，但是對發(fā)生在自己共同體之內的其他人的變化卻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他原本具有的信念被一點點吞噬和磨平，對即將到來的，即使是危險的事物也予以歡迎。由此可見，“小人物”式的精神困境總體來說是自身樂觀，但對于時局變動則充滿了悲觀。其二，《杜賓的生活》運用的自然意象說明了當前生態(tài)環(huán)境被破壞：一方面體現(xiàn)在杜賓習以為常的事物產生了外觀上的變動，導致他無法深刻地理解這種事物究竟是好是壞，影射當前人類沒有認識到自然發(fā)生的悄然變動是否具有真正的威脅性；另一方面體現(xiàn)在杜賓對于自然意象和生活習慣的破壞產生快樂的矛盾心理，這種心理出現(xiàn)在杜賓精神困境和精神矛盾達到頂點或者改變的任何一刻。換言之，如果將《杜賓的生活》的主角置換為“人類”與“自然”，那么其也是一部出彩的生態(tài)文學著作。其三，筆者認為，《杜賓的生活》將“文學的生態(tài)學”完整地結合在了一起，即便不通過杜賓與“渺小的人類”之間的置換，也能通過本書就現(xiàn)代性問題的思考予以闡發(fā)。作者并沒有完整地回應現(xiàn)代性的各個命題，而就現(xiàn)代性予以批判的多個流派的立場也存在不同的立場，這就導致作者的寫作雖然具有現(xiàn)實主義的風格，但如果進行浪漫主義的理解又可以得出另外一種美學結論。然而，馬拉默德在本書中又有自己的立場，他堅信人類本身的主體性，認為感情才是人類貼近自然的本真之源。由此可見，他依然否定現(xiàn)代社會運用理性與感性分離的啟蒙精神來侵蝕一般人的生活，也否定人為地運用所謂“理性的文明工具”(火)來破壞當前的人與自然關系，而應當回歸到人作為主體的時代。

四、結語

不難看出，《杜賓的生活》中描述的就是美國20世紀60年代這個“多事之秋”的縮影：各種戰(zhàn)爭連綿不絕，社會矛盾重重，人心惶惶。小說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體現(xiàn)了一個自我矛盾的美國工薪階層的心聲。文中指出了杜賓的“雙面性”，他想要享受幸福的生活，又承受不住女兒的誘惑而倡導女權主義。文中還指出了一個問題：在那個社會階段，一不小心，失落感和危機感就會不請自來?！岸刨e”這樣的小人物，終究會被束縛在自己的精神困境當中。所以，這部小說到了結局部分，仍然沒有解決問題，且充滿了悲劇色彩。這就是為什么有評論者說，馬拉默德是以一種輕快的筆調把讀者帶入現(xiàn)代美國的精神荒原。作者面對一個個現(xiàn)代性問題，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對于具體問題而言依然是立場模糊甚至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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