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四方 闖天下
——明清時期徽州人才產(chǎn)生的第二條道路

趙華富

徽州名宗右族絕大多數(shù)都是“中原衣冠”的后裔，尊孔讀經(jīng)、重教崇文、經(jīng)學傳家是他們的歷史傳統(tǒng)。他們認為，發(fā)展教育、培養(yǎng)人才是亢宗亢族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所以，他們非常重視教育，重視人才。

明清時期，徽州人才的產(chǎn)生和成長出現(xiàn)兩條道路，第一條道路在本地，即徽州一府六縣的家塾、書院和府縣學；第二條道路在異地他鄉(xiāng)——主要在長江中下游，特別是長江三角洲地區(qū)——的家塾、書院和府縣學。這一社會現(xiàn)象特別引人注目。本文主要闡述徽州第二條育才道路的產(chǎn)生和在異地他鄉(xiāng)培育的進士和官宦、富商大賈。

一、徽州第二條育才道路的產(chǎn)生

宋元時期，徽州人大都是亦耕亦讀，聚族而居，固守家園，“人重去其鄉(xiāng)”*黃元豹：歙縣《潭渡黃氏族譜》卷5《祖墓》，清雍正九年刻本，第5頁下。。明代以來，特別是到明代中期，商品經(jīng)濟日益發(fā)展，長江三角洲地區(qū)和東南沿海一帶出現(xiàn)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萌芽，對徽州社會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社會和傳統(tǒng)的思想觀念受到嚴重挑戰(zhàn)和巨大沖擊。弘治、正德以來，由于人口大量增長，耕地嚴重不足，徽州人“棄儒服賈”“棄農(nóng)經(jīng)商”者愈來愈多。歸有光說：“今新安多大族，而其地在山谷之間，無平原曠野可為耕田，故雖士大夫之家，皆以畜賈游于四方?！?歸有光：《震川先生文集》卷13《白庵程翁八十壽序》，“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商務印書館，第188頁?？滴酢缎輰幙h志》卷七《奏疏》記載:“徽州介萬山之中，地狹人稠，耕獲三不贍一，即豐年亦仰食江楚十居六七，勿論歲饑也。天下之人，寄食于農(nóng)，徽民寄命于商?！?/p>

明代中期，徽州商人“走于四方”，“足跡幾半宇內”*李喬岱：萬歷《休寧縣志》卷1《風俗》，萬歷三十五年刻本，第11頁。，“安土重遷”的歷史傳統(tǒng)和歷史觀念發(fā)生重大變化?；罩萑丝诩娂娤蛉珖鞯剡w徙，他們僑居全國各地，成為異地他鄉(xiāng)的寄籍百姓?！吨鼐庫ㄒ靥拈絮U氏三族宗譜》卷四《原姓》說：“蓋吾新安多無田以治生，故人往往棄本就末，糊口四方，久則聚廬而處?；蜃?、父初出，子孫遂忘所由來；或身居富貴，置先人于不顧，比比也?！被罩萑讼蛉珖鞯剡w徙，大都由農(nóng)村遷居城鎮(zhèn)，這是徽州人向外地移民的一個重要特點?？滴酢痘罩莞尽肪矶讹L俗》記載：“徽之富民，盡家于儀、揚、蘇、松、淮安、蕪湖、杭、湖諸郡，以及江西之南昌、湖廣之漢口，遠如北京，亦復挈其家而去。甚至輿其祖、父骸骨，葬于他鄉(xiāng)，不稍顧惜?！绷悟v煃《海陽紀略》卷下記載：“休寧巨族大姓，今多挈家藏匿各省，如上元、淮安、維揚、松江，浙江杭州、紹興，江西饒州、滸灣等處。其祖、父丁糧，概行寄托窮親，當役應卯，不免遭其吞蝕，及乎征比，僅余皮骨，法無所施，以致錢糧多不清?！?/p>

據(jù)歷史文獻記載，徽州人移民人口較多的是長江中下游的一些城鎮(zhèn)，如漢口、武穴、南昌、景德鎮(zhèn)、安慶、蕪湖、江寧、鎮(zhèn)江、儀征、揚州、淮安、蘇州、杭州、紹興、湖州、嘉興、松江、上海等地。南方的廣州，北方的北京、臨清，徽州移民也很多。明清時期徽州在全國各地有多少移民，沒有留下統(tǒng)計數(shù)字。但是，從三種社會組織的產(chǎn)生，可以看到一斑。

(1)府籍同鄉(xiāng)建立的社會組織。據(jù)歷史文獻記載，明代中期徽州移民即在許多城鎮(zhèn)先后建立了“新安會館”，如臨清新安會館、南京新安會館、漢口新安會館、廣州新安會館、烏程縣南潯鎮(zhèn)新安會館、秀水縣濮院鎮(zhèn)新安會館、歸安縣菱湖鎮(zhèn)新安會館、德清縣新市鎮(zhèn)新安會館、德清縣唐棲鎮(zhèn)新安義所、長興縣四安鎮(zhèn)新安公所，等等。這些新安會館的建立，說明這些城鎮(zhèn)徽州商人和徽州移民已經(jīng)很多。江登云《橙陽散志》卷三《士林》記載：“(江亢宗)嘗客蘇州，鄉(xiāng)人建新安會館，君董厥事，公慎無欺，人多稱焉?！?/p>

(2)縣籍同鄉(xiāng)建立的社會組織。從明代中期開始，徽州移民以縣籍同鄉(xiāng)為紐帶建立的社會組織，在全國各地許多城鎮(zhèn)出現(xiàn)。如北京歙縣會館、休寧會館、績溪會館，南京歙縣會館、新歙會館，上海歙縣會館、績溪會館，等等。這些縣籍同鄉(xiāng)會館的產(chǎn)生，說明這些城鎮(zhèn)中歙縣、休寧、績溪的商人與移民已經(jīng)眾多。據(jù)《歙縣館錄》記載，明嘉靖四十年(1561)，因“歙人輻輳都下，以千萬計”，“捐資創(chuàng)會館以聯(lián)屬之”。

(3)以血緣關系為紐帶建立的社會組織?；罩萆倘舜蠖家愿赶笛夑P系為紐帶結伙經(jīng)商。因此，明代中期以后，徽州移民在全國各地建立了許多以父系血緣關系為紐帶的社會組織——宗族。為了尊祖、敬宗、收族(或曰“睦族”)， 他們一是在異地他鄉(xiāng)纂修譜牒，如《歙縣遷蘇潘氏家譜》《新安遷通孫氏家乘》《吳氏自徽遷潤宗譜》《黃氏自徽遷潤宗譜》《月潭朱氏重修遷浙支譜》以及吳縣《大佛潘氏支譜》、蘇州《大阜潘氏支譜》、常州《大阜潘氏支譜》等等；二是在異地他鄉(xiāng)修建祠堂，如歙縣吳氏移民修建吳氏潤州祠堂*吳兆麒：《吳氏自徽遷潤宗譜》卷4《潤州始建祠堂記》，光緒十九年敦厚堂刊本，第1頁。，徽州汪氏移民修建揚州汪氏宗祠*汪舸：歙縣《汪氏譜乘》卷3《汪氏宗祠建修始末》，清乾隆抄本，第129～140頁。，徽州程氏移民修建江夏程氏宗祠*章學誠：《章氏遺書》卷30，吳興劉氏嘉業(yè)堂木活字本，第47頁上。，歙縣方氏移民修建廣陵方氏宗祠*許承堯：民國《歙縣志》卷9《義行·方士傳》，徽州旅滬同鄉(xiāng)會印本，1937年鉛印本，第40頁下～41頁上。，徽州程氏無為移民修建無為“目耕樓宗祠”*參見王振忠《從祖籍地緣到新的社會圈——關于明清時期僑寓徽商土著化的三個問題》，《首屆國際徽學學術討論會文集》，合肥：黃山書社，1996年，第54～56頁。，歙縣巖鎮(zhèn)鄭氏移民修建江寧鄭氏宗祠、揚州“親樂堂”，“子姓以時奉祭祀”*許承堯：《歙事閑譚》卷25《鄭鑒元》，合肥：黃山書社，2001年，第883頁。，等等?；罩菀泼裨谌珖鞯匦拮胱V牒、修建祠堂，說明這些城鎮(zhèn)徽州移民眾多，他們在異地他鄉(xiāng)形成“新宗族”。

據(jù)歷史文獻記載，明清時期徽州在全國各地的移民眾多。汪道昆說:“新都業(yè)賈者什七八，族為賈而雋為儒，因地趨時，則男子所有事?！?汪道昆：《太函集》(第1冊)卷17《阜成篇》，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372頁。王世貞說：“大抵徽俗，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其所蓄聚則十一在內，十九在外。”*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61《贈程君五十敘》，《四庫全書》集部219別集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280～1292頁。陳去病《五石脂》記載：“徽州多大姓，莫不聚族而居，而以汪、程為最著，支祠以數(shù)千計?！移渌字厣?，四出行賈，多留不返。故東南郡國巨族，往往推本于歙，固不特汪、程二氏已也。”

明清時期，全國各地許多城鎮(zhèn)徽州移民非常多。揚州當鋪沒有當?shù)厝碎_辦的，全部都是徽州“諸賈擅其利，坐得子錢”*楊洵等：萬歷《揚州府志》卷20《風物志·風俗》，明萬歷三十三年刻本，第5頁。。泰興當鋪“多新安賈人為之，邑內五城門及各鎮(zhèn)皆有”*錢見隆、吳樸：康熙《泰興縣志》卷1《風俗》，抄本。。明隆慶中，“歙人聚都下者，已以千萬計”。清乾隆中，“則茶行七家，銀行業(yè)之列名捐冊者十七人，茶商各字號共一百六十六家，銀樓六家，小茶店數(shù)十”*許承堯：《歙事閑譚》卷11《北京歙縣義莊》，第357頁。。漢口不但建有新安會館、新安書院，而且徽州移民聚居區(qū)還被當?shù)厝朔Q為“新安巷”；在徽商開設店鋪集中的地方形成新安市場，長江沿岸有以徽州命名的“新安碼頭”*許登瀛：《重修古歙東門許氏宗譜·觀察蘧園公事實》，清乾隆二年刻本，第17頁。。武穴有黟縣南屏葉氏宗族移民聚居和開設店鋪集中的“葉半街”*趙華富：《古風猶存的徽州名宗右族——黟縣南屏葉氏宗族調查研究報告》，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編：《徽學》第5卷，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62頁。。景德鎮(zhèn)黟縣移民特別多，黟縣方言可以在市面通用。黟縣西遞明經(jīng)胡氏宗族子弟僑居景德鎮(zhèn)者眾多，他們在景德鎮(zhèn)還組建一個宗族組織——明經(jīng)會，每年都舉行各種宗族活動*黟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黟縣志·商業(yè)志》，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年，第319頁；胡仲愚：《旅景西遞人》，《徽學通訊》1995年4月，第53～57頁。。臨清，“十九皆徽商占籍”*謝肇淛：《五雜俎》卷14《事部二》，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413頁。。陳去病說：“揚州之盛，實徽商開之。揚，蓋徽商殖民地也。故徽郡大姓，如汪、程、江、洪、潘、鄭、黃、許諸氏，揚州莫不有之，大略皆因流寓而著籍者也?！?陳去病：《五石脂》，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326頁。從《揚州畫舫錄》來看，明清時期揚州是徽州移民特別多的一個城市。

徽州移民聚居的城鎮(zhèn)都是手工業(yè)、商業(yè)和文化中心，尤其長江三角洲地區(qū)，是中國經(jīng)濟、文化最發(fā)達的地區(qū)，從“萬山回環(huán)”的徽州山區(qū)來到遼闊肥沃的平原，從徽州農(nóng)村來到繁華熱鬧的城鎮(zhèn)，徽州移民走進一個新的世界?；罩萑讼蛉珖鞯剡w徙的過程，就是徽州第二條育才道路產(chǎn)生的過程。

二、徽州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培育的進士和官宦

徽州移民無論走到哪里，都念念不忘金榜題名、冠飾簪纓、位列朝堂、顯親揚名、光宗耀祖的人生最高追求。他們在異地他鄉(xiāng)設家塾，建書院，并利用當?shù)馗畬W和縣學，培養(yǎng)了大量人才。

明清時期，徽州移民在歷科的科舉考試中，取得了彪炳史冊的輝煌成就?，F(xiàn)在，我們雖然還很難準確統(tǒng)計徽州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培育了多少進士，但是，以清代歙縣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的進士為例，可以管中窺豹，看到一斑。

據(jù)北京歙縣會館觀光堂題名榜，清代歙縣進士計295人，其中本籍125人、寄籍170人。寄籍之中，浙江16人，河南3人，江西、湖廣各2人，湖南、云南、貴州各1人，儀征19人，錢塘14人，江都11人，吳縣、仁和各8人，昆山6人，杭州5人，江寧、甘泉、鎮(zhèn)洋各4人，上元、揚州、溧陽、繁昌、宜興各3人，嘉興、丹徒、桐城、武進、臨川、上海、安東、元和、蕪湖、青浦、全椒各2人，于潛、涇縣、山陰、常山、宣城、黃巖、常熟、烏程、定海、西安、淮安、高郵、如皋、沭陽、無錫、山陽、荊溪、余杭、陽湖、和州、廣德、懷寧、六安、合肥各1人*據(jù)許承堯《歙事閑譚》卷11《清代歙京官及科第》(第348～355頁)統(tǒng)計。按：《歙事閑譚》將洪亮吉記為本籍，訛。據(jù)民國《歙縣志·義行》，洪亮吉寄籍陽湖。。產(chǎn)生于異地他鄉(xiāng)的進士約占歙縣進士總數(shù)的57%。

在清代歙縣進士當中，寄籍異地他鄉(xiāng)名列前茅的進士也不少。

狀元。歙縣狀元計5人。本籍2人，即乾隆壬辰科金榜，嘉慶己巳科洪瑩。寄籍3人：順治己亥科徐元文，寄籍昆山；乾隆癸丑科潘世恩，寄籍吳縣；同治戊辰科洪鈞，寄籍吳縣。產(chǎn)生于異地他鄉(xiāng)的狀元占60%。

榜眼。歙縣榜眼計2人，全部都是寄籍。他們是：乾隆庚子科江德量，寄籍儀征；乾隆庚戌科洪亮吉，寄籍陽湖。

探花。歙縣探花計8人。本籍只有2人，即雍正甲辰科汪德容、乾隆庚子科程昌期。寄籍多達6人，占75%，他們是：康熙乙丑科黃夢麟，寄籍溧陽；乾隆戊辰科汪廷嶼，寄籍鎮(zhèn)洋；乾隆辛丑科汪學金，寄籍鎮(zhèn)洋；乾隆乙卯科潘世璜，寄籍吳縣；道光庚戌科謝增，寄籍儀征；咸豐壬子科潘祖蔭，寄籍吳縣。

傳臚。歙縣傳臚計5人。本籍只有1人，即乾隆庚辰科曹文埴。寄籍4人，占80%，他們是：乾隆甲戌科汪永錫，寄籍錢塘；乾隆辛巳科蔣雍植，寄籍懷寧；嘉慶己未科程國仁，寄籍河南；光緒甲午科吳筠孫，寄籍儀征*以上均據(jù)許承堯《歙事閑譚》卷11《清代歙京官及科第》，第348～355頁。按，嘉慶己巳科洪瑩，《歙事閑譚》作“嘉慶乙巳科洪瑩”；乾隆戊辰科汪廷嶼，《歙事閑譚》作“汪建玙”，均訛，據(jù)《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改。。

據(jù)統(tǒng)計，清代徽州狀元計有19人。本籍只有3人，即乾隆壬辰科金榜、乾隆乙未科吳錫齡、嘉慶己巳科洪瑩。寄籍多達16人，占總數(shù)的84.2%。除前述徐元文、潘世恩、洪鈞3人外，其余13人是：康熙辛未科戴有琪，寄籍婁縣；康熙庚辰科汪繹，寄籍常熟；康熙戊戌科汪應銓，寄籍常熟；乾隆丙辰科金德瑛，寄籍仁和；乾隆庚辰科畢沅，寄籍鎮(zhèn)洋；乾隆辛卯科黃軒，流寓蘇州；乾隆戊戌科戴衢亨，寄籍大庾；乾隆庚子科汪如洋，寄籍秀水；乾隆乙卯科王以銜，寄籍歸安；嘉慶戊辰科吳信中，寄籍吳縣；道光壬午科戴蘭芬，寄籍天長；道光癸巳科汪鳴相，寄籍彭澤；光緒庚辰科黃思永，寄籍江寧*參見吳建華《清代徽州狀元》，《徽學通訊》1989年第1期增卷；趙華富《論明清徽州社會的繁榮》，《東南文化》1991年第2期；汪順生《中國第一狀元縣》，《徽州學研究》第3卷，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第141～155頁。。

明清時期，從徽州遷徙全國各地的移民之中，還產(chǎn)生了眾多顯宦。現(xiàn)在我們雖然很難準確統(tǒng)計徽州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培育了多少顯宦，但以清代歙縣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產(chǎn)生的京官為例，可以管中窺豹。據(jù)北京歙縣會館觀光堂題名榜，清代歙縣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產(chǎn)生的京官，情況如下：

大學士。歙縣大學士計4人。本籍只有1人，即嘉慶朝體仁閣大學士曹振鏞。寄籍3人：康熙朝文華殿大學士徐元文，寄籍昆山；乾隆朝文淵閣大學士程景伊，寄籍武進；道光朝體仁閣大學士潘世恩，寄籍吳縣。

尚書。歙縣尚書計7人。本籍3人，即戶部尚書曹文埴，吏部尚書曹振鏞，禮部尚書吳椿。寄籍4人，他們是戶部尚書徐元文、刑部尚書徐乾學(寄籍昆山)、吏部尚書程景伊、吏部尚書潘世恩，占總數(shù)的57%。

侍郎。歙縣侍郎計21人。本籍只有7人，即吏部左侍郎曹城，刑部左侍郎金應琦，工部右侍郎鮑桂星，工部左侍郎程祖洛，工部左侍郎吳椿，戶部右侍郎程恩澤，吏部右侍郎王茂蔭。寄籍多達14人，占總數(shù)的66.66%。他們是：吏部右侍郎徐秉義，寄籍昆山；工部左侍郎阮爾詢，寄籍宣城；戶部左侍郎李俊，寄籍臨川*據(jù)《清史稿》記載，歙縣有戶部左侍郎李紱，沒有戶部左侍郎李俊，李俊可能是李紱之訛。；吏部左侍郎凌如煥，寄籍上海；兵部左侍郎胡寶瑔，寄籍松江；禮部左侍郎謝溶生，寄籍儀征；工部左侍郎汪廷嶼，寄籍鎮(zhèn)洋；兵部左侍郎江蘭，寄籍甘泉；刑部左侍郎程國仁，寄籍河南；禮部右侍郎吳文镕，寄籍儀征；吏部左侍郎潘曾瑩，寄籍吳縣；戶部左侍郎汪元方，寄籍余杭；工部左侍郎潘祖蔭，寄籍吳縣；工部右侍郎鮑源深，寄籍和州。

都察院都御史。歙縣都察院都御史計7人。本籍3人，即曹文埴、曹振鏞、吳椿。寄籍4人，他們是徐乾學、程景伊、潘世恩、汪元方，占總數(shù)的57%。

內閣學士。歙縣內閣學士計15人。本籍只有4人，即曹城、曹振鏞、鮑桂星、程恩澤。寄籍多達11人，占總數(shù)的73.3%。他們是：徐元文、徐乾學、徐秉義、李紱、凌如煥、程景伊、謝溶生、汪廷嶼、潘世恩、吳文镕、潘曾瑩*以上均據(jù)許承堯《歙事閑譚》卷11《清代歙京官及科第》，第348～355頁。按：吳文镕，《歙事閑譚》作“吳文溶”，訛，據(jù)《清史稿》改。。

據(jù)歷史文獻記載，清代徽州大學士和軍機大臣計有9人。本籍只有1人，即嘉慶朝體仁閣大學士、軍機大臣曹振鏞。其余8人均為寄籍，他們是：康熙朝武英殿大學士吳正治，寄籍江夏；康熙朝文華殿大學士徐元文；乾隆朝文淵閣大學士程景伊；乾隆朝武英殿大學士、軍機大臣潘世恩；乾隆朝協(xié)辦大學士汪由敦，寄籍錢塘；嘉慶朝體仁閣大學士、軍機大臣戴衢亨；嘉慶朝文淵閣大學士、軍機大臣戴均元，寄籍大庾；光緒朝軍機大臣潘祖蔭*參見《清史稿》有關傳記、《歙事閑譚》卷11《清代歙京官及科第》；葉榆蓀《人物史料一束》，《徽學通訊》1988年第2期。。產(chǎn)生于異地他鄉(xiāng)的大學士和軍機大臣占88.88%。

三、徽州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培育的富商大賈

科第仕宦是徽州移民子弟的最高人生追求，但是，這是一條非常狹窄的人生道路。在科舉考試中，能夠金榜題名者為數(shù)極少，絕大多數(shù)學子都是“屢試不售”，名落孫山，冠飾簪纓、位列朝堂的理想不能實現(xiàn)。明清時期，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為徽州移民科考失敗的學子提供了一條金光大道。于是，他們與時俱進，紛紛“棄儒服賈”，投身于商業(yè)活動，在商海之中大顯身手。

據(jù)歷史文獻記載，僑居異地他鄉(xiāng)的徽州富商大賈還有：吳鵬翔，“僑寓漢陽”*何應松、方崇鼎：道光《休寧縣志》卷15《人物·鄉(xiāng)善·吳鵬翔傳》，清道光三年刻本，第82頁上。；程德成，“(寄)居滬上”*許承堯：民國《歙縣志》卷9《人物·義行·程德成傳》，第88頁上。；江承東，“僑居邗江”*許承堯：民國《歙縣志》卷9《人物·義行·江承東傳》，第30頁上。；汪允俶，僑居揚州*許承堯：民國《歙縣志》卷9《人物·義行·汪允俶傳》，第78頁上。；程壁，“僑居江陰”*邵棠：《徽志補遺》，清嘉慶十九年寄蜉草堂刻本，第23頁上。；汪文德，客居維揚*周溶、汪韻珊：同治《祁門縣志》卷30《人物·義行·汪文德傳》，同治十二年刊本，第5頁下。；吳紹浣，“僑居揚州”*吳吉祜：歙縣《豐南志》第3冊《人物·士林》，抄本，第24頁上。；汪日章，寄籍仁和*吳甸華等：嘉慶《黟縣志》卷7《人物·尚義·汪日章傳》，同治九年刊本，第17頁下。；汪一麟(又名文征)，寄籍淮揚*汪澍、汪逢年：《休寧西門汪氏宗譜》卷6《處士一麟公墓志銘》，清順治九年刻本，第10頁上。；汪廷俊，“僑寓錢塘”*吳甸華等：嘉慶《黟縣志》卷7《人物·尚義·汪廷俊傳》，第1頁下。；汪燾，“僑居維揚”*汪舸：歙縣《汪氏譜乘·式溪汪君傳》，清乾隆抄本，第116頁。；江承聯(lián)，生金陵，遷真州，事鹽策，家業(yè)日起*《歙東竦源濟陽江氏族譜》卷9《岌公派傳·清太學生承聯(lián)公傳》，序文殘缺，版本不明。；葉道傳，“寄籍仁和”，“隱鹽業(yè)中”*許承堯：民國《歙縣志》卷9《人物·義行·葉道傳傳》，第82頁。；胡光墉，寄籍仁和，欽賞穿黃馬褂的“紅頂商人”*丁丙等：光緒《杭州府志》卷134《義行三》，1922年鉛印本，第24頁；績溪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績溪縣志》第32章《人物·胡光墉傳》，合肥：黃山書社，1998年，第877頁。，等等。民國《歙縣志》卷一《風土》記載：

邑中商業(yè)以鹽、典、茶、木為最著，在昔鹽業(yè)尤興盛焉。兩淮八總商，邑人恒占其四。各姓代興，如江村之江，豐溪、澄江之吳，潭渡之黃，岑山之程，稠墅、潛口之汪，傅溪之徐，鄭村之鄭，唐模之許，雄村之曹，上豐之宋，棠樾之鮑，藍田之葉，皆是也。彼時鹽業(yè)集中淮揚，全國金融幾可操縱，致富較易，故多以此起家，席豐履厚。

李澄在《淮鹺備要》中說：“聞父老言，數(shù)十年前，淮商貲本之充實者，以千萬計，其次亦以數(shù)百萬計?！?李澄輯：《淮鹺備要》卷7，清道光三年刊本，第1頁上。王贈芳在《謹陳補救淮鹽積弊疏》中亦說：淮南鹽商“向來商力充裕，辦運者百數(shù)十家，有挾資至千萬者，最少亦一二百萬”*葛士浚：《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卷42，“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84輯，臺北：文海出版社，第5548頁。。乾隆三十七年(1772)，戶部庫存銀7800余萬兩*《清實錄》第20冊《高宗純皇帝實錄》卷920，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癸卯，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42頁上。。而執(zhí)商界之牛耳的徽州鹽商與晉商共“百數(shù)十戶，畜貲以七八千萬計”，與國庫存銀數(shù)目相等*汪喜荀：《從政錄》卷2《姚司馬德政圖敘》，江都汪氏叢書重印本。。

明清時期，徽州移民富商大賈，富埒王侯?？偵掏敉㈣?，“自其先世大千遷揚州，以鹽策起家，甲第為淮南之冠，人謂其族為‘鐵門限’(按：來訪請益者多——引者)。父交如……守財帛，富至千萬”*李斗：《揚州畫舫錄》卷15《岡西錄》，南京：鳳凰出版社，2013年，第372頁。?？偵探?，“每遇災賑、河工、軍需，百萬之費，指顧立辦”*鐵保：嘉慶《兩淮鹽法志》卷44《人物二·才略》，揚州書局同治九年重刻本，第15頁下。。乾隆南巡至揚州，江春“承辦一切供應”。他在揚州有五處園林。一日，乾隆“幸大虹園，至一處，顧左右曰：‘此處頗似南海之瓊島春陰，惜無塔耳?！勚揭匀f金賄近侍，圖塔狀。既得圖，乃鳩工庀材，一夜而成。次日，高宗又幸園，見塔巍然，大異之，以為偽也。即之，果磚石所成，詢知其故，嘆曰：‘鹽商之財力偉哉?！?徐珂：《清稗類鈔》第1冊《園林類·大虹園之塔》，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206～207頁。乾隆南巡，建行宮于揚州天寧寺，時臨小金山?！吧皆谒?，象京口金山?！边b視數(shù)里外，“見城樓一角，近視則無物，上意憾焉”。歙縣僑居鹽商黃氏婦人聞之，“即日就桑園隙地建大屋，鳩工庀材，一夕成”。次日，乾隆“瞥見之，驚問近侍曰：‘何其速焉？’近侍以黃氏婦所造。上嘆曰：‘富哉商乎，朕不及也！’”*湯殿三：《國朝遺事紀聞》第1冊《高宗南巡遺聞五則》，民興報館清宣統(tǒng)二年刊本，轉引自楊德家《清代前期兩淮鹽商資料初輯》，《徽商研究論文集》，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603頁。湯殿三《國朝遺事紀聞·高宗南巡遺聞五則》記載：

揚州之富，以淮南鹽商名。商之著者凡八家，而黃氏婦(按：歙縣移民——引者)居其最。高宗之幸郡也，諸商皆爭自輸金為御供，凡有可悅上意者，無不力致之。故上謂：“行在以來，莫若揚州適意者?！避囻{還京后，有皇子晏起以誤讀，上責之曰：“汝欲逸樂，何不作淮南商人子，而必生吾家耶！”

徽州移民產(chǎn)生的富商大賈，大都“賈而好儒”。他們“雖為賈者，咸近士風”*戴震：《戴東原集》卷12《戴節(jié)婦家傳》，“萬有文庫”，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年，第82頁。。明清時期，“兩淮殷富，程氏(按:歙縣移民——引者)尤豪侈，多畜聲伎狗馬”。大鹽商程晉芳“獨愔愔好儒，罄其貲購書五萬卷，招致多聞博學之士，與共討論”*昭梿：《嘯亭雜錄》卷9《程魚門》，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95頁。。自陳平生所學，“詩第一，古文第二，經(jīng)解在外”。袁簡齋贈詩曰：“束發(fā)愔愔便苦吟，白頭才許入詞林。平生絕學都探遍，第一詩功海樣深。”*許承堯：《歙事閑譚》卷3《程魚門〈劉姬行〉》，第70～72頁。大鹽商汪廷璋，“喜讀經(jīng)史，論衡古今，雖碩儒老宿，咸稱其當”。“平生無他嗜好，惟性耽吟詠以適?！薄捌渥髟姾肋~俊逸，一軌于法?！?汪舸：歙縣《汪氏譜乘·奉宸苑卿汪君事實》，清乾隆抄本，第111～112頁?？偵探?，“工制藝，精于詩，與齊次風、馬秋玉齊名”。先是，“論詩有南馬北查之譽”，迨馬秋玉“下世”，江春“遂為秋玉后一人”。居揚州南河下街，建“隨月讀書樓”，選“時文付梓行世”，著《水南花墅吟稿》*李斗：《揚州畫舫錄》卷12《橋東錄》，第296～297頁。。

在揚州這個徽州移民聚居的城市，徽州富商大賈還辦有“詩文之會”。其中，以歙縣程氏富商大賈創(chuàng)辦的筱園詩文之會、歙縣鄭氏富商大賈創(chuàng)辦的休園詩文之會和祁門馬氏富商大賈創(chuàng)辦的小玲瓏山館詩文之會“最盛”。據(jù)《揚州畫舫錄》記載，會期，于園中設一案，“上置筆二、墨一、端研一、水注一、箋紙四、詩韻一、茶壺一、碗一、果盒茶食盒各一。詩成即發(fā)刻，三日內尚可改易重刻。出日，遍送城中矣”*李斗：《揚州畫舫錄》卷8《城西錄》，第187頁。。

四、結 語

明清時期，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和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的萌芽，是新的社會胚胎在封建社會母體之中孕育。這種經(jīng)濟現(xiàn)象表明，中國封建社會已開始走向解體的前夜?；罩萑舜蚱瓢餐林剡w、固守家園的歷史傳統(tǒng)，游四方，闖天下，大規(guī)模地向全國各地遷徙，開辟第二條育才道路。他們在異地他鄉(xiāng)重教崇文，培育人才。這是歷史的潮流，時代的呼喚。

徽州移民在異地他鄉(xiāng)培育人才，不論對當?shù)氐慕?jīng)濟建設和文化發(fā)展，還是對徽州的經(jīng)濟建設和文化發(fā)展，都做出了重大貢獻，產(chǎn)生了重要作用。因為，他們雖然身處異地他鄉(xiāng)，但是不忘桑梓，不但親身參加當?shù)氐慕?jīng)濟建設和文化活動，而且還大力支持家鄉(xiāng)的經(jīng)濟建設和文化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