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平凡

馮書輝

在時間的緯度里，絕大多數(shù)人都很平凡。我的母親一樣，也很平凡。平凡得跟所有在農(nóng)村呆過的母親一樣，勤勞，善良！

母親今年74歲了。從年輕到現(xiàn)在，從來沒打過針，住過醫(yī)院，身體很健康！

但母親也有其他母親不一樣的地方。性子急躁，心里裝不住事，有什么都要說出來。當然有些是好事，有些說出來就會讓人聽到后堵心！習慣了，就習以為常了。

母親最大的優(yōu)點，那就是很愛我們！跟天下的所有母親一樣！但母親好強的性格一直跟隨她到現(xiàn)在。

我們二十幾歲前都生活在農(nóng)村。記得從我記事開始，我就知道：母親很好強，能干！

在我年少的時候，也就是七十年代。那時的每家每戶除了年幼的，只要是成年人，每天都要出去一起干農(nóng)活，掙工分。集體干活，種出來的莊稼根據(jù)每家工分的多少分配糧食。家里勞動力多的，掙的工分就越多，分的糧食也就越多，家里的生活相對來說也好過許多。

我們家，一家四口人，只有父親和母親去掙工分養(yǎng)家。我和妹妹都很小，沒有能力幫助他們。再加上父親從年輕都有風濕病，不能干很重的體力活，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很受人欺負，別人瞧不起！可我母親能干，除了犁田不會，其他男同志能干的農(nóng)活，她都會;甚至有時比其他人還做得更好！

有一年，隊長提出來要降父親的工分，理由是父親沒有其他男的干得好，干得多。那時男的做一天活是十分，女的是八分?？赡赣H找到隊長理論，如果要降父親的工分，就要把她的工分加到十分，在母親的堅持下，隊長經(jīng)過權衡利弊，還是沒有降低父親的工分。從此母親在隊里也出小名了，很多隊里的村民對父親和母親也改變了以前的看法，都知道我母親的厲害！

小的時候，母親對我是嚴厲的。

記得我八歲時，有一天和院子里的同伴發(fā)生口角，母親知道我受了委屈，被人欺負了，但又不想去和別人發(fā)生爭吵。只有把心中的悶氣灑在我身上。那時大人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簡單，首先就是叫你先下跪，然后呵斥你，說出事情的原委，認錯，下次不要再犯！可我從小的性格就很倔強，屬于那種打死都不會認錯的孩子。這下把母親氣急了，除了用棍子打，還是用棍子打，最后沒辦法，把我褲子脫了打，看到這種架勢，我只有光著屁股往外跑，母親也跟著我跑，在追不上我后，才停止了對我的教訓！

等母親的氣消了，晚上我回到家，母親看到我挨打的后果，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母親的心突然控制不住了，自責自己下手太重了，在我面前放聲大哭起來。那時我才知道，母親的心是為我好，叫我今后不要出去惹事;是關心我，愛我！從這事以后，一直到現(xiàn)在，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會主動去與人發(fā)生爭吵。

為了我的學習，母親也教育了我一次。當時讀小學一年級，中秋節(jié)，我在做作業(yè)，簡單的加減法。我做一道然后去問一道，該怎么做？問的次數(shù)多了，把母親氣急了！叫我跪下，問我是怎么回事？我回答說：不會做！老辦法，挨打！母親邊打邊問我：今后還好不好好學習？我回答說：一定會！母親聽了后，叫我記?。∮洃涀钌畹氖侵星锕?jié)的糍粑沒有吃成！從這以后，我以后讀書再也沒有讓父母操過心，直到大學畢業(yè)。

母親雖然教育我的方式挺簡單，但對我來說還是奏效的。因為我的自尊心比較強！這也許是遺傳了母親的性格基因吧。

母親對我是很愛的。

我九歲時得了一次重感冒，體溫四十一度，母親走親戚去了，父親那時還是我們村的赤腳醫(yī)生，能治一些小病。父親看到我高燒不退，又哭又鬧！在家里急得團團轉，找人代信告訴母親。母親得知消息后，連夜急匆匆地趕回家，聽父親說母親當時見到我的樣子心都碎了！為了退燒，在母親強行把我抱住后，父親給我打退燒針。第二天，體溫降下來了，但整個人沒有精神。那時又在上學，自己不想逃課，沒辦法，連續(xù)一個星期母親只有每天背著我上學和回家。

上初中時，學校離家太遠，我們每天都是走路上學和回家，來回二十幾里路。一走就是三年！遇到突然下雨，沒帶雨具，母親都會從家里把雨傘親自送到學校，等我放學后和我一起回家。

讀高中時，自己住在學校，離家十多里。每月中旬母親都要按時送米和衣服到學校。為了掙學費，母親不怕吃苦。每天清早出門，到離家十幾里的地方去幫人修水庫，下苦力！晚上很晚才回家。一個月也只能掙三四元錢。這樣的日子，母親堅持了三年！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許母親平時很少生病與年輕時的吃苦和鍛煉有關！

八十年代，生活條件很差。不像現(xiàn)在這樣生活過得有滋有味，不愁吃穿，逍遙自在！那時，想吃點肉類的東西，只有等到過年才有，平時基本上見不到葷菜，每頓都是些不見米的稀飯、紅薯、玉米等等;遇到自然災害的年頭，揭不開鍋的現(xiàn)象經(jīng)常存在。那些歲月，不管吃什么，能把肚子填飽就很不錯了。而母親經(jīng)常把家里最好的東西留著，等我從學校放假回家，再把留著的好東西弄給我一人吃，怕我學習太累，營養(yǎng)不足。

在我的拼命努力下，90年我考上了大學。那個年代，考大學是百里挑一，全國一年才招錄五六十萬人，不像現(xiàn)在一年招生七八百萬人，就像過獨木橋——太難！如果一家人有一人考上了大學，在當?shù)氐拇遄永锸且患卮蟮男侣?。很多村里的人都會說，他家的祖墳埋好位置了！都會羨慕至極！

伴隨著改革開放時代的到來，農(nóng)村田地實行包產(chǎn)到戶，家里的日子慢慢地好了起來。

但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父親因長期有風濕，不能干重體力活。為了維持家里的生計，不得已，在我上大學之前，每天清早6點就要從家里出發(fā)，到離家十多里的地方去下苦力！做什么，從船上肩擔河沙爬坡?lián)轿辶倜椎陌渡?，這樣的苦力工作持續(xù)了一年多，積勞成疾！風濕變得越發(fā)嚴重。89年夏天父親在田里插秧，由于體力不支，一下子坐在了水田里，從此再也不能正常行走。當時的醫(yī)療技術和條件不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達，加之家里經(jīng)濟條件的不允許，雖也找了周邊的一些醫(yī)生給父親治病，但都不見好轉。沒辦法，父親只有天天呆在床上，不能動彈，所有的飲食起居全部由母親一人照顧，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父親的病也加重了。

92年離近春節(jié)，我在武漢讀書，大二，正直期末學科結業(yè)考試，突然接到家里的一封電報，從電報的內(nèi)容我得知父親不行了，病危！速回！在完善了請假手續(xù)后，當天晚上乘坐火車，第二天下午一點回到了家里。我和妹妹站在父親的床邊，看到父親靜靜地躺在床上，不能言語，我問父親的話，他只有意識地輕輕點頭回應。父親看到我回家了，眼里一直泛著讓人至今無法忘記的淚花。

我知道，父親真的不行了！醫(yī)生也告訴母親，叫母親做好準備料理父親的后事。當天下午5點左右，母親在外面忙去了，沒在家。父親示意想喝水，我和妹妹一起把父親輕輕地扶起來，水杯剛剛端到父親的嘴邊，父親便閉上了雙眼！我抱住父親的雙腳頓時嚎啕大哭起來，足足哭了半過多小時。

父親為了我們，累壞了身體，就這樣地走了，42歲！把年輕的生命也早早地拋棄了！家里就只有母親、我和妹妹三人！而父親的一生，我清楚地知道，沒有過一天好日子！每每想起這些，我的心都很內(nèi)疚，覺得虧欠父親的太多！只希望父親能在天堂的另一邊，生活的快樂和幸福！只希望下輩子，他還能做我的父親，給我好好報答的機會！

父親去世后，家里全靠母親一人支撐。那時想得最多的，是不能再讓母親像父親那樣，為了維持這個家，把身體弄垮了！于是我做出了決定，不讓母親拼命地再做很多農(nóng)活！雖我還未完成學業(yè)，但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在學習的空余時間，我做起了家教，去應聘學生記者，掙點外快供自己開支。而妹妹出身社會較早，在外打工，96年回到了故鄉(xiāng)，結了婚。從此，母親與妹妹生活在了一起。

母親開始與妹妹住在一起不習慣。每天都在想念農(nóng)村的生活，熱愛她四十幾年曾經(jīng)待過的土地，覺得城里一切都是嶄新的，陌生的，沒有認識的玩伴，沒有心里傾訴的對象，很是寂寞難耐！每天叫嚷著要回她一直生活的地方，在我的反復阻止下，母親最后放棄了回農(nóng)村的想法。

97年，妹妹的女兒出生了，母親也有事情做了，慢慢地適應了城里的生活。每天的主要事情就是幫助妹妹帶孩子，日子過得也很平淡。隨著妹妹女兒的漸漸長大，從小孩讀幼兒園開始，一直到小學畢業(yè)，每天都是母親接送孩子，幫妹妹料理家務。

05年，妹妹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母親還是做著同樣的事，帶小孩，接送孩子，一直持續(xù)到09年。

09年4月，我也回到了故鄉(xiāng)，放棄了我在大學學習的專業(yè)——煤化工。至于我為什么回來，原因很多。

94年我分配到四川樂山，在那里工作了五年。97年，正遇上國家大刀闊斧地對企業(yè)進行改制。我在的企業(yè)由于經(jīng)營不善，被民企租賃了，我也隨之流轉到該企業(yè)工作。99年，我在廠里的書記被一姓陳的私人老板聘請去建設廠礦，書記找到我，叫我?guī)б粠蛷S里的人也一起去，給我的年薪五萬，合同期五年。在當時，這樣的年薪還是算不錯的，我考慮后答應了。99年三月份，我踏上了去攀枝花的火車，從此與國企無緣了，曾經(jīng)向往的鐵飯碗也隨之破碎！

在這里，我們每天拼命地工作，不管白天黑夜，用了八個多月的時間，廠子投產(chǎn)了。投產(chǎn)后生產(chǎn)很順利，老板嫌我的待遇太高，提出要降低我的年薪，我沒有答應！一氣之下我選擇了辭職，在老板出具了書面文件后，12月19日我離開了攀枝花，回到了樂山。這也是我離開國企以后的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失敗。

母親后來知道這事后，一直勸我凡事要想開一點，說自己還年輕，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隨著時間的過去，這件事對我的影響也慢慢地消散。

在樂山休息了一年后，01年有一姓宋的私人老板請我去了云南幫他建設焦化廠。通過自己的努力，所有的工作開展得很順利。在這里工作了近六年，我的人生價值也得到了體現(xiàn)，職務從一個管理技術的技術員升到廠長，總經(jīng)理，董事長。雖然職務到了這個位置，但每天工作實在是太累了。老板在攀枝花和云南各有一座焦化廠，都是我在主管，長期的兩地奔波，我的身體實在吃不消，07年5月，我選擇了辭職！

期間的所有經(jīng)歷，除了母親知道，當?shù)匾郧暗拇迕褚仓?，母親為此很自豪！覺得兒子為她掙了氣！母親每次回到老家后，村民都很尊敬她，再不像以前那樣用冷眼對待她了！

辭職后，我的婚姻也發(fā)生了變故。09年我回到了故鄉(xiāng)——廣安。說實話，母親也巴不得我回來，畢竟二十幾年在外面，在一起陪伴母親的日子太少了！

從這時起，妹妹的兩個孩子也長大了，母親管孩子的時間也變少了。

10年，我重新組織了家庭。11年1月孩子出生了，母親也隨之與我們生活在一起了。開始母親與我們在一起，不習慣，不自然！覺得很別扭！經(jīng)常為了一些小事爭吵，但隨著一起的時間長了，彼此一家人的性格相互了解了，家里的關系也變得和諧了！

11年11月，我突然接到一個廣西的長途電話，接起電話，對方是一公司的老總，說到處打聽我?guī)讉€月了，想請我去幫他建設焦化廠，給我開的年薪很高，我拒絕了！沒過多久，老總又打來電話，請我一定要去幫他，我還是拒絕了！11月底，老總再次打來電話，說叫我先不要拒絕他，請我先到他的公司看看再說，來回的機票他給我訂好，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只有答應，覺得老總至少是很有誠意的！要說拒絕的原因，只因當時孩子太小，又剛剛回到老家不久，加之自己在外那么多年，知道這份工作的艱辛和不易！有些厭倦了！

12月初，按照老總的安排，我去了廣西。在老總的辦公室天南海北地聊了近四個小時，當時被老總的誠意打動了！但我還是沒有當面答應他，說回去考慮一下再做答復，他也同意給我一周的時間考慮。

回到家，跟家人商量此事，家人也同意我去。

沒滿一周，老總打電話過來問我考慮得怎樣，我也很堅決地答應了他。

離開家之前，因孩子太小，不可能隨我們一起去廣西，只有讓母親和妹妹照顧孩子。

在廣西工作了三年半，在把老總的廠建設基本結束時，我還是選擇了辭職，想回到故鄉(xiāng)與家人一起生活，畢竟在外面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加之母親時時地牽掛，年齡也漸漸地大了，孩子也該上幼兒園了！考慮到這些，15年4月，我又重新回到了廣安。

回來的這幾年里，以前的高強度工作突然消失了，平淡的生活細想起來也是一種精彩。與母親在一起的時間多了，覺得與母親的時時相伴才是最重要的！因為我們都有慢慢變老的那一天！

直到今天，母親每天依然做著同樣的事情。

每天早上6點起床，燒開水，拖地，洗衣服;吃完早飯送孩子上學，中午接孩子回家;午飯后送孩子彈琴、上學，下午接孩子回家;晚上洗碗，看中央三臺的電視，晚上9點睡覺?？臻e時間和我們聊聊天，跟孩子斗斗嘴，每天周而復始。

可有一件事情，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心里放不下，覺得愧對母親！父親去世時，母親才四十五歲，在父親去世后的兩三年后，妹妹告訴我，有很多人想給母親介紹個伴，在當時社會的輿論氛圍和我的傳統(tǒng)舊俗觀念影響下，我把自己的態(tài)度傳遞給了妹妹，阻止了事情的發(fā)生！這么多年過去了，母親也從未在我的面前提起過這事;可我知道，母親至少曾經(jīng)從心里這樣想過。有時，當我看見母親孤獨的背影，我都會自責！自責自己沒有為母親的心里孤單著想！雖然時時有家人的陪伴，但母親情感精神上的寄托我們無法給與，只希望母親能在心里原諒我的固執(zhí)和偏見！

母親今年74歲了。不久前，母親知道我冬天怕冷，到處去打聽哪里有做冬天防寒的棉鞋師傅，打聽到后，親自去買布料讓師傅給我做了一雙棉鞋。拿回家讓我試一下合腳不，當我穿上它時，母親才告訴我不是在店里買的，是她叫師傅定做的。母親的這種舉動，讓我熱淚盈眶;理應現(xiàn)在應該是我照顧她，可母親還時時地在關心著我的冷暖！這就是母親對子女的愛，一輩子！

回想母親的一些事情，或許在很多人看來，太過于平凡。但是，在我的心里，我一直想，要用很平淡的文字記錄下來，今天終于實現(xiàn)。

是的，母親是平凡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就跟天下很多母親一樣，一生都做著同樣的事情，但我深知母親給我們的愛是偉大的！

我時常在想，如果小的時候，沒有母親的嚴厲教養(yǎng)，沒有母親的細心照顧和呵護，我的人生軌跡，也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衣食無憂，生活得自在！

感謝母親的平凡！就因為平凡，才會讓我一輩子去記住曾經(jīng)的過往。才會讓我用一生的力量，讓母親平平安安，安度晚年！

我是幸福的！因為有愛我的母親，有愛我的妻子，有愛我的孩子。所有的這些，都是因為有母親的存在！

致敬母親，因為一輩子，你都給予我們營養(yǎng)！讓我們看到幸福的遠方和人生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