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鴻磊
日復(fù)一日,坐在窗戶旁,黑板上方的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著,任課教師孜孜不倦地傳授新知識,布置著晚自習沒完沒了的作業(yè);班主任滔滔不絕地重復(fù)著新校規(guī):周日至周四晚實習全封閉模式,無特殊事宜不得外出;同學們頂著疲憊的眼袋,有的抬頭光顧黑板上殘留的知識痕跡,有的低著頭苦思課桌上的數(shù)學題。我偷偷把視線移向窗外,學校的大門緊閉,保安室和傳達室分別擺設(shè)在大門的兩側(cè),專人看守,整個校園被一堵墻團團圍住,毫無掙脫的空隙。
內(nèi)心突然涌上一陣恐慌:我好像一只失去了自由的鷹,被圍困在一個巨大的牢籠里。
這種恐慌緊緊地圍繞著我,遲遲無法散去。教室就是那個巨大的牢籠,周圍的人都被困在這里,毫無自由可言,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認為失去自由是一件壞事,有的人身處其中自得其樂,而有的人,像我,深深地渴望著那種叫做“自由”的東西。
可,何為自由?
自由大抵是在每個周五的下午四點,放學鈴聲響起,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收拾好課桌,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往校門口走去。此時的校門敞開,保安叔叔維持著秩序,看著周圍一張張興奮的臉龐,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邊持續(xù)擺了一長串攤位,有賣水果的,有賣小吃的,我穿梭其中,走馬觀光,遇到香味濃郁的或新鮮好玩的,駐足停留,偶爾也有避之不及的,急忙躲開。
這一路,我滿心歡喜地聞著一股“自由”的味道。
趁著夜色未來,我走到小區(qū)門口,媽媽果然在那兒遙遙相望。上周的冷戰(zhàn)依舊在延續(xù),我氣她為了每晚不用督促我做作業(yè)而不顧我的感受硬是把我送到寄宿學校。
媽媽是個自由的人,她是一名教師,每天最多上四節(jié)課,其余時間憑她支配。從前我不住校,她的夜晚只需坐在我旁邊,玩玩手機聽聽歌,同時檢查我是否完成了作業(yè),再無其他煩心事。但現(xiàn)在,她大概是察覺到我拖累了她的自由,于是想法設(shè)法把我送到寄宿學校,這樣她就有大把的時間享受她的自由。
我生著悶氣獨自往居民樓走去,媽媽一言不發(fā)地跟在身后。走到樓上時,鄰居姐姐應(yīng)聲而出,她微笑著杵在門口,燦爛地跟我打招呼:“小搗蛋回來啦?!?/p>
“姐姐好?!蔽已谏w住自己的情緒,撐起一張笑臉,一頭扎進房間。
鄰居姐姐是個自由的人,她結(jié)婚后,辭去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在家寫稿,以此為生。以前,我每天早上都會看到她或者在小區(qū)里晨跑,或者優(yōu)哉游哉地啃著早餐跟大爺大媽聊天,嘻嘻哈哈的,一副了無心事的模樣。晚上我放學了,她不是和朋友在小區(qū)門口的咖啡館小聚,就是在公園的長椅上坐著看書聽音樂,日子愜意極了。
身邊處處都是自由的人,只有我不自由。
悶悶不樂地坐在書桌前,我對這種現(xiàn)狀十分不滿,卻深陷一種舉步維艱的困境里,逃不出,束手無策,但始終不甘心。
我一心盼望著自由,卻怎么也得不到它。我不能立馬成為媽媽那樣的教師,也不具備鄰居姐姐的才能,那,何以自由?
時間到了晚上十點,我睜開眼,窗外漆黑一片,周圍安靜極了,只聽得到“呼呼”的冷風在肆意地吹。有些口渴,我躡手躡腳地穿上拖鞋,小心翼翼地拉開門,扶著墻走到客廳,剛舉起玻璃杯,眼角突然瞄到書房的門縫透出一縷微光,我喝了一口水,踏著腳步往書房走去。
輕輕推開門,門縫拉開,媽媽出現(xiàn)在眼前,她的身影被燈光投射到墻上,變的巨大無比。媽媽戴著眼鏡,伏案埋首,專心致志地看著什么,她一只手按住書,另一只手奮筆疾書,心無旁騖,像極了認真的學子。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直到媽媽抬頭發(fā)現(xiàn)了我,她有些驚訝,但眼中流露更多的是疲憊,她向我招招手:“這么晚還不睡嗎?”
“我來喝杯水。”我舉了舉手中的玻璃杯,順勢推開門走進去,書房的光亮堂堂地照在眼前,一把扯過椅子坐在她的面前,“你這么晚還不睡嗎?”
“要備課,還有一大堆的作業(yè)要批改?!?/p>
“每天都要這么晚嗎?”
“經(jīng)常。”媽媽放下手中的筆,摘掉眼鏡,“教師這個行業(yè),沒有你想象得那么輕松。教師不是那個灌滿水桶的人,而是點燃火苗的人,所以我們必須付出很多時間,為學生創(chuàng)造更好的教育。你的老師們,他們也一定常常通宵達旦?!?/p>
“我不住校的時候,你也這么晚?”
“自始至終?!?/p>
聽著媽媽堅定的聲音,我愣了一會兒,又問:“那你以前為什么不先完成你的工作,再來督促我做作業(yè)呢?這樣,你就不用熬得這么晚了?!?/p>
“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母親,這是我除去教師以外的第二職業(yè),我不能為了片刻的自由而丟失我作為母親的職責。任何自由都必須以犧牲某些東西為代價的。”媽媽直直地看著我,語重心長地說。
我不說話,把玻璃杯里的水一飲而盡。
媽媽揉了揉眼睛,笑著問:“還在生氣我把你送到寄宿學校嗎?”
“你能感受那種每天都被關(guān)在那間教室里,一點都不自由的感覺嗎?很壓抑的?!蔽曳畔虏AП卜畔吕鋺?zhàn)的情緒,吐起苦水,“媽媽,你住過寄宿學校嗎?”
“住過?!眿寢尳舆^話茬,平靜地看著我,“通校的確會給予你幾個小時的自由感,但你會失去復(fù)習時間。你即將面臨高考,為了分數(shù),必須有所犧牲,而如果你執(zhí)意要自由,那失去的復(fù)習時間可能會讓你失去某些機會。等你發(fā)現(xiàn)時,可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這是你一個過來人對我的勸誡嗎?”
“算是吧。”
“但我現(xiàn)在可能還不能理解?!?/p>
“沒關(guān)系,你還有時間?!?/p>
我端起玻璃杯,站起身,把椅子移回原位,擺出笑臉:“我去睡了,你也別太晚了,對身體不好?!?/p>
“好。晚安?!?/p>
這個夜晚,注定輾轉(zhuǎn)反側(cè),我在寂靜的夜里不斷思考著時間與自由的關(guān)系,直至白光鋪滿整個房間,時間又到了我返校的時候。臨走前,媽媽讓給鄰居姐姐送一個剛出爐的蛋糕。
我輕輕地敲著隔壁的門,過了好一會兒,鄰居姐姐頂著一頭蓬松的頭發(fā)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接過我手中的蛋糕,毫無生氣地說:“進來吧,你自己找個地方坐,喝杯果汁再走?!?/p>
我走進客廳,茶幾上胡亂地攤著書和稿紙,鄰居姐姐一揮手,把茶幾上的書掃到地上,再把蛋糕放在空出的位置上,然后窩著生字回到角落的電腦桌旁,一臉疲憊:“你自己倒,在冰箱里,我必須寫完這篇,馬上要交了?!?/p>
我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看著鄰居姐姐鎖著眉頭在電腦面前“噼里啪啦”地打著字,時間一分一秒地在冷凝的空氣中慢慢消逝。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間差不多了,正準備起身,只見鄰居姐姐用力地敲打一下鍵盤,整個身子慵懶地躺在椅子上,她側(cè)過臉,對著我說:“怎么樣,果汁好喝嗎?”
“你是在趕稿嗎?”
“對呀。每個月都要經(jīng)過這垂死掙扎的時刻,才能換來其他時刻的寧靜與輕松?!?/p>
“寫稿很困難嗎?”
“難?!编従咏憬闵詈粑豢跉?,無力地回應(yīng),“寫稿需要靈感,但靈感不會說來就來,可遇不可求。有時候你想它來,它遲遲不來;當它不恰適宜地來了,你又不能任之不管,因為它稍縱即逝。而且,靈感的出現(xiàn)需要日復(fù)一日的積累,我必須在它不來時,看書、學習、經(jīng)歷,這樣才能讓它來得順暢,而我也具備足夠的能力歡迎它的到來。”
我又陷入沉思,一言不發(fā)。
“別總看我自由放度,你看不到的才是我不為人知的苦楚?!编従咏憬阈α?,“我是學生時,也渴望那看起來十分美好的自由,但你知道嗎?自由必有所犧牲,就像現(xiàn)在的我。”
傍晚時分,我回到學校門口的那條街,這里依舊熱鬧非凡,擺著各式各樣的攤位,我沒有停留,徑直走向?qū)W校。對自由的渴望沒有止境,而對“何為自由?”“何以自由?”的理解,大概還需要漫長的經(jīng)歷來解答吧。
(作者單位:杭州市富陽區(qū)第二中學高一1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