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旻
仇埰(1873—1945),字述庵,一字亮卿,南京人。著名教育家、詞學家、書畫家。光緒年間赴日本留學,入同盟會。歸國后與伍仲文等人創(chuàng)辦四區(qū)模范小學,歷任學堂堂長、總辦、學監(jiān)等職。辛亥革命后創(chuàng)辦江蘇省立第四師范學校并擔任校長。1927年卸任后,潛心詞學研究。仇埰的一生,充滿傳奇。
求學生涯
仇家位于南京城南原郭家巷,時名倉園。仇埰出生在金陵書香世家,祖父、父親皆學識淵博,堂叔仇繼恒為清光緒丙戌年(1886)進士,曾任翰林院編修,精音律,善昆曲。父親早逝,母親毛氏嚴格教導,加之自身勤學苦讀,仇埰于光緒五年(1879)考取秀才,隨后補了廩生。他事母至孝,將每月所領(lǐng)廩膳悉數(shù)交給母親。光緒甲辰年(1904)留學日本,進入宏文書院師范速成科學習。在國外學習期間,開闊了眼界,認識到國家正被列強包圍,處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學成歸國后,仇埰投身教育事業(yè),以開啟民智為己任,與伍仲文等申請興辦學堂。他建議將全城分為四區(qū),每區(qū)創(chuàng)辦十所小學,學制上仿照日本,初小四年,高小三年,取名為模范小學。
清宣統(tǒng)元年(1909)仇埰考取拔貢生,赴北京殿試。拔貢生的名額極少,殿試涉及文辭面廣泛,且又重書法,但仇埰不負眾望,順利考取后被分配到浙江任候補知縣。其母毛氏認為:“世將亂不宜仕,仕則弋名利,忘讀書人本色。”身為孝子的仇埰掛冠而去,此后更加致力于辦學教書。
投身教育事業(yè)
當時正值江寧府屬師范籌辦中,仇埰辭官回到南京,被任命為寧屬師范學監(jiān),負責大小事務(wù)。辛亥革命后,黃炎培擔任江蘇省都督府教育司司長,主管全省教育。1912年2月,黃先生委托時任寧屬師范學監(jiān)的仇埰在南京籌辦師范學校。
仇埰選門簾橋(鐘山書院舊址,在今太平路太平巷對面一帶)江南高等學堂舊址為校舍,創(chuàng)建江蘇省立第四師范學校。自己擔任校長,學生以原寧屬師范生為主。為適應(yīng)當時教育現(xiàn)狀,學校學制為兩年,招收年齡較大且有一定基礎(chǔ)的學生,以教授教育學、自然科學等學科為主,目的在于速成。學校還設(shè)有附屬小學,以便于師范生實習。考慮到學生就業(yè)問題,民國十年(1921)在附小設(shè)職業(yè)班,不升學者可直接就業(yè)。同年,為發(fā)展農(nóng)村教育,創(chuàng)辦棲霞鄉(xiāng)村師范分校,在南郊小行設(shè)附小鄉(xiāng)村分部。此外,學校配有巡回輔導人員,了解各地教學情況,及時改進辦學工作。
仇埰在擔任四師校長期間,盡職盡責,重視人才,培育人才,極大推動了南京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于四個方面。第一,考選學生嚴格。仇校長不但親自審閱試卷,而且親自面試,極為看重人品,認為品學兼優(yōu)者方可為人師表。在錄取學生時,從不徇私舞弊、降低標準。這在民國初年,確為開風氣之先。第二,聘請名師來校任教。學校為了培養(yǎng)高質(zhì)量的小學教師,所聘教師多為名流,如楊輯庵、劉封瑞、吳瞿安、胡翔東、王東培等,先后來校任教。第三,關(guān)心學生,提攜后學。他不僅從任課教師處了解學生的學習情況,還時常與學生談心,循循善誘,從課業(yè)學習到為人處世,發(fā)現(xiàn)問題后及時給予正確引導。學生唐圭璋幼年家境貧寒,孤獨無依,生活艱難,但他特別愛好古典文學,十五歲時以南京市會考第一名考入省立第四師范讀書。在校期間,校長仇埰不僅給予經(jīng)濟上的幫助,還悉心指導他的古文作業(yè),為其日后從事古典詩詞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后來唐氏輯《詞話叢編》《全宋詞》時,曾請仇先生指教,仇埰云:“圭璋治學之勤,輯著之廣,我不如也,千百年后,我將因圭璋而名?!碧剖蠈Τ鹣壬心钤谛?,曾作《南京近代教育家詞家仇埰》一文回憶老師。第四,彌補中學美術(shù)科師資不足。1923年四師開設(shè)“藝術(shù)專修科”,但一時缺少骨干教師。仇校長不辭辛苦拜訪名師,三次親赴上海請來了李毅士先生。此外,謝公展、肖俊賢、薛珍、劉海粟等先后來校任教,促進了中學美術(shù)教育的發(fā)展。
仇埰在教學理論上也頗有見解。1915年校定《師范學校新教科書教授法》,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1917年參與編寫《新體師范講義》,筆耕不輟,對教育事業(yè)盡心盡力。1925年,仇埰呈請辭職,1927年正式離開教育界,為金陵留下了滿園桃李。
致力詞學研究
1927年仇埰脫離教育界后,專治詞學,成就頗高。閑賦在家,無俗務(wù)纏身,仇埰時常與石凌漢、孫濬源、王孝煃等詩詞唱和,互相切磋。他治學嚴謹,重視格律和聲韻,常為一字一詞前往陳世宜之住所數(shù)次,與之商榷。1930年春,仇埰等人相約依王鵬運、朱祖謀《庚子秋詞》,拈韻分詠,各抒胸臆。春去夏至,將所作輯為《倉庚詞》,取《詩經(jīng)·七月》“春陽載日,有鳴倉庚”之意。仇埰等人以《庚子秋詞》為選調(diào)來源,表明“倉庚”唱和并非花前月下的文人消遣,而是以曲折之筆,抒黍離之悲,表達對當時局勢的擔憂。
1931年春,仇埰與石凌漢、孫濬源、王孝煃在南京結(jié)成“蓼辛詞社”,時稱“蓼辛四友”。(按,石凌漢,1872—1974,字云軒,號弢素,安徽婺源人,自號“淮水東邊詞人”,有《弢素遺稿》。孫濬源,1872—1939,字閬仙,號太狷,江蘇江寧人,有《秋影庵詞》。王孝煃,1874—1974,字東培,號寄漚,別署東培山人,江蘇江寧人,有《紅葉石館詩詞鈔》。)此四人身處亂世,感念時事,時有詠歌。且住所相近,郵箋往還,只字相榷,互相督責,往往一日數(shù)函。后將集社所作之詞編為《蓼辛詞》刊印行世,取“習蓼之蟲,忘其辛也”之意。該集一卷為聯(lián)句之作,附外集一卷為唱和之作。夏仁虎評價:“弢素之詞麗而則,述庵之詞縝而栗,太狷之詞嫮而澀,寄漚之詞放而逸。擬諸花間,并為上乘,歌之井水,各擅勝場。”葉恭綽輯《廣篋中詞》曾選入數(shù)首,并加按語:“南都蓼辛社同人,嚴守聲律,迥然成集,足示彌浮?!笨梢娹ば猎~社在當時具有一定影響力。
1934年冬,廖恩燾、林鹍翔有意結(jié)社,便于志同道合的詞友集中創(chuàng)作,仇埰大力支持。1935年如社于南京成立,先后入社者多達24人,有吳梅、陳世宜、汪東等后來馳名詞壇之人。吳白匋在《金陵詞壇盛會》中如是云:“當時南北詞家參加者頗多(按:指上海漚社),廖、林兩先生亦在其列,既相遇于南京,乃建議集同道友好,另立一社,月課一詞,以鎮(zhèn)朱氏宗風于不墜?!痹撛~社創(chuàng)作目的在于繼承晚清四家詞學宗旨,力求內(nèi)容雅正,構(gòu)思追求“重、拙、大”。在三十年代的詞壇,如社頗具影響力,《詞學季刊》曾稱:“南京原有如社,為諸詞家之游宦或教授于京中者所組織,歷時數(shù)載,迄未少衰。年來海內(nèi)詞流,四方流轉(zhuǎn),滬津各舍,嗣響無聞。惟金陵為人文薈萃之區(qū),如社遂為僅存之碩果,并已刊有《如社詞鈔》云。”endprint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仇埰出亡武漢,再輾轉(zhuǎn)廣東、九龍,后避難于上海。夏敬觀、廖恩燾諸老因漚社舍友零散,遂于1939年另立詞社,名曰午社,相約月舉一次。仇埰來上海后亦入午社,且積極參加集會,多次做東值課。在時局動蕩的背景下,個人經(jīng)歷曲折艱難,仇埰此時的詞作已脫離清麗明快的筆調(diào),取而代之的是對國家的憂患之愁與自身的漂泊之悲,陳世宜稱“其詞郁伊幽眇,口??喽橐厉觥薄N缟缬?940年刊行《午社詞》,收錄160首詞,仇埰與林葆恒并為題簽。1942年仇埰、廖恩燾等人離開上海,前后持續(xù)近四年的午社解散。
1942年仇埰回寧,數(shù)十年來珍藏的書籍在戰(zhàn)火中散失殆盡,遂以出世之志閉門讀書,著成《鞠詞》二卷。該詞集上卷為“亂后近稿”,收錄仇埰避亂后所作詞77首,頗多寄懷、悼念之作,有國破家亡、身世飄零之感,如《十二時》即為追悼吳梅所作,其小序有言:“霜厓故于云南大姚,倚屯田調(diào),悼之?!毕戮頌椤皝y前舊稿”,收錄仇埰抗戰(zhàn)避亂前所填詞75首,以表達日常雅趣和生活感慨為主,反映了仇埰卸任四師校長之后的閑適心態(tài)。
除了結(jié)社唱和之外,仇埰的另一活動是輯錄鄉(xiāng)邦詞學文獻。金陵乃文人薈萃之地,歷代才子留下了大量詞作。金陵學者陳作霖編有《國朝金陵詞鈔》,收錄清代金陵詞人104人,詞作1102篇。但該書存有缺漏,因而仇埰又編《金陵詞鈔續(xù)編》,補充詞人108人,詞作776篇。早在1927年仇埰卸任閑居在寧,已著手輯錄《金陵詞鈔續(xù)編》,六七年間鈔存四十余家??谷樟魍銎陂g未攜帶此稿,遂毀于戰(zhàn)火。1942年終返故鄉(xiāng),在林葆恒、葉恭綽二人的幫助下,終于1944年二度成稿。此外,仇埰還整理了妻子方蕙馨之祖母殷如琳的《碧華館吟草》、岳父方傳勛的《養(yǎng)云廬詩詞草》和《江寧方氏遺稿》。
仇埰酷愛藏書與字畫??箲?zhàn)之前曾不惜重金購買明顧東橋《鞠吟卷》畫卷真跡,卷首“鞠”二字出自文征明長子文彭之手,后仇埰亦以之為書齋名。鞠齋藏書逾萬卷,四壁均列書櫥,另有一室專門藏書。其子仇良鉅曾有描述:“原先我父親有間書房大約有五十多平米,四周都是書櫥,另外還有一間專門藏書的房間更大,不但四周是書櫥,當中還有二排書櫥,可見藏書之多,因為我家不是大富之家專門考究收藏版本之最,而是為讀書而藏書,其中也有一些善本、孤本和抄本?!背鹗喜貢嘁詩A板或線布函套保護,并附上書簽以便查閱。但可惜的是,1937年南京淪陷,鞠齋藏書損耗大半。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前夕,仇埰病逝于南京。其遺作《金陵詞鈔續(xù)編》由其子仇良鉅送往南京通志館。館長盧前對此稿高度評價,并刊于《南京文獻》第7號,1947年7月出版。1984年,良鉅先生請?zhí)乒玷?、吳白匋先生為《鞠吟卷》又增新跋,后捐獻給南京市博物館。
(責任編輯:武學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