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翰之
(西安美術學院,陜西西安 710061)
明代處于“復古"時期,相對于審美廣度的拓展,在原有審美品位的深度方面有所推進。《魏園雅集圖》是典型的“南人北畫”作品,雄壯、渾闊的意境表現,整端、博大的取勢開張,堅凝、硬朗的形象表達,厚重、枯澀的線條質感,無一不透露著北派山水畫特征。在立意和語言表現方面,又充滿南派山水的審美追求和表現特點。因此,對《魏園雅集圖》意境表現的分析,在語言創(chuàng)新方面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自趙孟頫之后,文人畫筆墨語言的表現力得到了極大的拓展,于筆墨趣味中得物之精神,而不求形似,打開了精神表達的新緯度。線的獨立審美價值在文人畫中得到了進一步的闡釋,被寄予了更多的精神趣味?!段簣@雅集圖》中的“線”枯硬、厚重,以長線勾皴,注重線條的書寫性,多以中鋒用筆取物象沉雄之精神,結合側鋒用筆取物象之蒼茫、瘦硬質感。在恪守物象造型、質感表現、時態(tài)表達與抒情性、立品格、重個人內在體悟的真實之間找到了平衡點。不走向任何一個極致,處于平衡狀態(tài)。這種平衡削減了技法表現、弱化了物象塑造,突出了線條本身的價值。較之《廬山高》圖中線條繁復層疊、形態(tài)豐富的表現特點,《魏園雅集圖》中的線則在對雄厚、拙壯的審美層面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削弱了筆墨語言形態(tài)的豐富性,強化了“線”本身的質感和表現力,于雄厚、渾圓的意境表達更為貼切。
《魏園雅集圖》中的“形”拙壯、雄厚,兼具了元人意象造型的特點和北派山水中物象粗獷、澀硬的地域特征。于畫家所處的地域而言,顯然不是依實景而寫,對于作品中所營造的雄壯、渾闊的意境,也自然成了畫家的胸中之意,強調“生命之真實”?!段簣@雅集圖》中的“形”簡潔、剛正,在畫面當中的欹側關系明快而具體,強化了視覺上的空間轉換和連續(xù)性,具有一定的裝飾性,即對真實物象的抽離所建構的畫面形態(tài)。作品中裸露的山巖和枯樹骨力剛強、氣勢方正,弱化了宋人山水中對物象生命狀態(tài)的致力表現,流露出了北派山水對雄、壯的意象傳達,簡潔、明快的線性表現增加了“形”的力量,突出了“形”在意境表現當中的份量,獨具雄壯的審美品味。值得注意的是,畫面當中體現強烈空間感的平臺結構,運用深遠法增強畫面的進深關系,營造出宏闊的精神空間,并通過相似形的重復,產生視覺上的高遠推延,將空間伸向遠方,強化了境的闊達。形態(tài)抽象的空白水面與“平臺結構”呼應,聯系畫面氣息的同時也活躍了山石樹木的板滯,這在《溪山行旅圖》中可讀到相似的方位布局和處理手法。
畫面中“形”與“形”之間的內在連續(xù)性形成“勢”,“勢”的組合所表現的內在邏輯形成了意境表現的框架?!段簣@雅集圖》中每一組物象在畫面當中的方位依“勢”而生,起、承、轉、合關系明確且勢氣綿長,突破了條幅尺寸橫向空間擴展的局限,畫外之境更為宏闊,有別于《溪山行旅圖》中物象強調自然狀態(tài)的真實連續(xù),而將“千筆萬筆”所表達的感受匯于“一點”,在“勢”的架構中弱化敘事性,直取心境?!段涸囱偶瘓D》的“取勢”特點與宋代范寬《溪山行旅圖》如出一轍,“勢”的主導作用架構了整端、博大的視覺效果,在起、承、轉、合之處皆能一一暗合。“置陳布勢”是對藝術規(guī)律的把握和運用,是空間處理和意境表現的具體辦法。成竹于胸的取勢架構統(tǒng)領著線、形的表達意旨,確定了陰陽關系的轉換與調和。也正是這種縱橫宏闊、大開大合的“取勢”方式,抒發(fā)了畫家內心博大、平和的精神體悟。恰似云林“得荊關之意”。通過《廬山高圖》與《魏園雅集圖》的對比,可以看出兩者在“取勢"方面皆表現出了雄、壯、渾、闊的視覺感受和意境特點,從現存作品中也可看出,這種感受和特點一直延續(xù)到畫家晚年時期的作品當中。
繪畫語言和意境表現在畫家風格形成的過程當中是相互依存的狀態(tài),相互生發(fā)、襯托。二者的和諧統(tǒng)一是畫家風格成熟的標志?!段簣@雅集圖》呈現的“雅集”狀態(tài)在意境表現層面蘊含了“北派山水”雄壯、高亢和“南派山水”渾闊、平和的雙重特征,于畫面而言,這得益于線、形、勢表現力的合一性,于畫家而言,則反映出了時代背景和畫家內心的追求。對于前代大師的推崇和對畫面“理法”的表現依畫家的自由意志游走,“靜穆幽深”發(fā)端于過往時空而體現內心世界的真實,因此具有深遠渾闊之感和高遠雄壯之感的空間特點融于一體,超越了畫家所處地域的特征的在外時態(tài),但畫家所營造的“境”又如此的真實,獨具“置身事外”的平和。作品由對天地人關系的思考轉向對內心世界的拷問,由對內心真實的追索,進而強化人在天地之間的主體情懷,人之外的“景”則成了畫家內心世界的映像,是真實的內心之境。蔥郁、平緩的自然特征在“雅集”之間已全然無存,畫家將平常的生活狀態(tài)置于山水之間,以物映心,雄壯、厚重之間透著平和,渾闊、博大之中也流露了蒼涼。
文人畫存在著“非視覺性”的特點,對作品意境的體悟處于抽象思維之中。具體的線、形、勢的視覺表達是形式表現的范疇,屬于畫家的語言體系。通過繪畫語言再現畫家的思維想象和精神追求的過程是時間流動和生命體悟的過程。文人畫是情思的世界,是對人性的覺悟,是畫家在哲學層面的思考。由線到形,由形到勢,由勢到韻,畫家的表達從落墨之始到滿紙煙云皆是思想活動的再現,是超越形式的精神追求。通過對《魏園雅集圖》中雄壯、渾闊的意境與線、形、勢之間關系的思考,剖析精神意趣和形式表現之間的內在邏輯,結合畫家風格轉變期前后的作品,可以看出,《魏園雅集圖》中的筆墨語言、圖示風格與意境表現已呈現了畫家晚年作品的特點,在靜謐、幽深的平和中塑造著內心的真實,雄壯、渾闊的審美追求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繪畫是心手合一的藝術,是時間和生命的藝術,偉大的藝術品融合了藝術家一生的智慧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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