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潔
(吉安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科研處,江西 吉安 343000)
襲人與晴雯是《紅樓夢》一書中重要的人物形象。襲人溫和柔順,以封建女性道德觀作為自己的行為標(biāo)準(zhǔn),對上恭敬從命,與代表封建勢力的王夫人站在同一陣線上;對寶玉呵護備至,又不失主仆身份,凡事以封建禮教箴言規(guī)勸,是理想的封建侍女;對下寬順婉和,凡事謙讓寧人,營造一個很好的人緣環(huán)境,為日后的侍妾生涯作好了人情鋪墊。襲人對賈府有一種歸屬感,她對賈府的認(rèn)同,不僅僅是自我身份上的認(rèn)同,更是一種精神上的認(rèn)同,即對封建社會的融合,對封建禮教的“順”。
晴雯孤傲不馴,性情率直,稟性剛烈,鋒芒畢現(xiàn)。她不以奴仆自居,從不因封建禮教而束縛自己的行為,任情所至,任性而為,有一定的叛逆性,因此,對寶玉的叛逆行為心中默許,有時以行動相和,王夫人深惡之,怕她帶“壞”寶玉;對下表面尖酸刻薄,其實在深層次上同情那些奴仆之人,恨其不爭,恨其自覺為奴、自甘為仆,而對那些攀附權(quán)貴、趨炎附勢之人深惡痛絕,不屑為伍。晴雯對封建禮教有強烈的排斥感和潛意識的反抗,即“逆”。本文試從三個方面來對襲人與晴雯的性格內(nèi)涵進行比較探究。
《紅樓夢》第十九回透露襲人的家庭是一個封建小家庭,有母兄在世,封建社會的正統(tǒng)觀念可由他們言傳身教。襲人不肯贖身,因她已是寶玉“準(zhǔn)姨娘”的身份,對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很有利,她不想放棄。
第七十七回,晴雯被攆出大觀園而顯露出了出她的身世:她十歲被賈府的奴仆買來,成為奴隸的奴隸,“身為下賤”,處于過去宗法社會的最底層?!盾饺嘏畠赫C》中說她對她的出生與父母情況一概不知,是一個孤兒,可正是這種苦難的遭遇,成就了她“心比天高”的骨氣和自尊心,使她形成了與襲人完全相反的性格。
《紅樓夢》有一個中外文學(xué)史上絕無僅有的現(xiàn)象,那就是幾乎所有的人物名稱都有一定的隱意。
襲人本名珍珠,珍珠是一種封建貴族的佩飾之物,而且體形圓潤,這就隱喻了襲人在封建貴族身邊的從屬地位和她性格的特征。而后寶玉因有“花氣襲人知晝暖”這一古詩句而改名,用“花氣”來“襲人”且又“知晝暖”表明她把寶玉照顧得無微不至,同時對他身邊所發(fā)生的事也了如指掌,體察入微。[1]
晴雯的“晴”表明她人品的光明磊落與性格的高尚,“雯”者呈彩色之云也,表明她容顏之美好。晴雯也可理解為在晴朗天空下的彩云,這也正是她“心比天高”的寫照。二知道人在其《紅樓夢說夢》中批云:“晴雯者,情文也?!薄盾饺嘏畠赫C》也提到晴雯的容貌、品質(zhì)、性格:“情文相生,情之紋理,情之所至?!?/p>
曹雪芹對人物的描寫煞費苦心,寫到兩人形象的關(guān)鍵時刻總是有意無意放在對比的事件當(dāng)中,有關(guān)情節(jié)如下所示。
第六回,襲人與寶玉有了肌膚之親,在此之前,她本就是“賈母與了寶玉”的,因此這樣做“不為越理”,而且更鞏固了她的“準(zhǔn)姨娘”身份。在整個大觀園里,襲人是與寶玉肉體距離最近的女孩子,然而她的精神卻與寶玉相隔得很遙遠(yuǎn)。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事件之前有一段小插曲,寶玉要求與晴雯共浴,晴雯婉言拒絕。她為了要維護自身的純潔及極強的自尊心,不允許哪怕一點點靠色相來換取寶玉的感情和地位,她更注重的是精神的契合。
襲人處處遵從封建禮教,她也勸告寶玉遵從。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她解的語就是教寶玉怎么做人,怎么讀書、科舉,怎么應(yīng)酬事物,怎么不惹賈政生氣,不惹王夫人生氣。她箴勸的三件事:第一件是賭咒發(fā)誓,為的是規(guī)范寶玉的言行;第二件是讀書,只為仕途經(jīng)濟之路;第三件是愛紅的毛病,關(guān)系到禮數(shù)和寶玉的“聲譽”。第二十一回“嬌嗔箴寶玉”,在寶玉沒有聽其勸告的情況下,怒色以餒寶玉之氣,而后循循善誘,步步引導(dǎo)。她對寶玉的關(guān)心是出于封建正統(tǒng)立場,是一種母性的關(guān)懷,像母親多過像情人。寶玉的飲食起居一直都是由襲人來照顧,這種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自然會使寶玉對襲人產(chǎn)生一種依戀感。正是襲人這種特殊的性格和身份,才使賈寶玉的戀母情節(jié)找到了一個理想的寄托對象。[2]
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補孔雀裘”重在反映晴雯的“勇”,再現(xiàn)她對寶玉純潔而真摯的感情。當(dāng)時,晴雯正受風(fēng)寒,“病得蓬頭鬼一樣”,為讓寶玉次日穿上完整的雀金裘,以及不被賈母、王夫人發(fā)現(xiàn)被燒的窟窿受到責(zé)備,她“少不得狠命咬牙捱著”為他織補。她雖然心靈手巧,無奈“頭重腳輕,滿眼金星亂迸”“織補不上三五針,便伏在枕上歇一歇”,補完后已是筋疲力盡,“自鳴鐘已敲了四下”。怕寶玉著急和對寶玉的情意就是她的精神動力,這一段肯定了晴雯異乎尋常的頑強毅力和對知己的自我犧牲精神。
這兩回的事件可看出襲人和晴雯在與寶玉發(fā)生沖突時的態(tài)度及處理的方法。
第三十回末尾寫到襲人被寶玉所踢,傷得很重,此事若讓上面的人知道又有一番折騰,對寶玉也不利。為此,她忍了下來,教寶玉不要聲張,盡量將事情隱瞞。她這樣做完全是為了維護寶玉,同時她這樣做也是在寶玉這個主子面前的一種順從,作為一個婢女的順從。
第三十一回晴雯“跌扇又撕扇”,集中體現(xiàn)她身上的那份自尊、自傲以及她與寶玉間亦主奴亦朋友的關(guān)系。此段寫晴雯失手把扇子跌折,寶玉訓(xùn)斥了她幾句,晴雯平素對自己的精明強干極有自信,此舉明顯傷害了她的自尊心,于是她還擊頂撞,結(jié)果把寶玉“氣得渾身亂戰(zhàn)”。本來在封建大家庭里,主子對奴婢的斥責(zé),做奴婢的只能是洗耳恭聽、磕頭認(rèn)罪,但她在內(nèi)心深處把寶玉視為知己。[3]由于跌扇之事顯然使二人的關(guān)系回到了純粹主奴的性質(zhì),這使她心寒。二人和解后,晴雯便有撕扇之舉,她的自尊心得到彌補,也看到自己和寶玉間人格平等的希望。實際上,她是借撕扇之事來尋求心理上的平衡,證明寶玉對她的友誼和情意并未有所改變。
襲人向王夫人的“進言”承接了上述“箴言”的情節(jié),是在封建正統(tǒng)觀念下對寶玉的維護,同樣也有出于對自己身份地位的擔(dān)心和母性情結(jié)。她在王夫人眼中是很理想的婢女,一個將來可以很好地“照顧”寶玉的奴婢。襲人扮演的是寶玉身邊的封建衛(wèi)道士,因此寶玉對她雖然很依戀,但同樣對她懷有戒心。[4]
上述“進言”事件之后,緊接著便是晴雯的“送帕”事件,可見寶玉對她非常信任。寶玉被打之時,黛玉哭得兩個眼睛像桃一樣,寶玉想安慰她,叫晴雯送了兩塊舊的手帕。為何不叫襲人送,只因這件事是在于精神追求層面。
第七十四回“繡春囊”事件導(dǎo)致抄檢大觀園,面對踐踏人格尊嚴(yán)的行為,襲人比較積極地配合,而晴雯則公開表示對抗,對那些氣勢洶洶的抄檢者不予理睬。當(dāng)王善保家的搜到她的箱子喝問時,“只見晴雯挽著頭發(fā),闖進來,‘當(dāng)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往地下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來”,作為只能俯首聽命的奴婢來說,可謂最強烈的抗議。[5]可知在抄檢者背后,是負(fù)責(zé)監(jiān)察的王熙鳳和組織命令的王夫人,晴雯實際上是與掌握她生殺大權(quán)的主子們進行較量。作者如是寫,既表現(xiàn)晴雯面對欺壓時為了尊嚴(yán)“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勇毅,也突出了主奴雙方矛盾的尖銳,還為她最終的悲劇命運作了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