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人，何處寄鄉(xiāng)愁

范孟廣

采油女工小孟出生在油田，記得小時候跟父親回過一次老家甘肅武威，那是去處理爺爺?shù)膯适?。奶奶在小孟出生之前就已?jīng)去世。當(dāng)時，父親是鉆井隊長，剛從長慶油田搬遷到勝利油田，正在前線會戰(zhàn)。父親說，鉆井隊居無定所，野外通訊又不方便，接到電報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月了。父親就在井場燒了一炷香，沖西北方向磕了三個頭，又跑到郵電局給爺爺打長途，在電話里爺兒倆哭了一陣子，算是祭奠了奶奶。

那次，處理完爺爺?shù)暮笫?，跟已?jīng)病退的父親坐火車回來，老父一路不語，便安慰父親。父親含淚說：從此就沒老家了。自此，小孟果真沒有再回過甘肅老家，父親回去了兩次，但隨著年事已高，親人漸逝，甘肅，注定成了父親夢里的老家。

每一位老石油都有一段千轉(zhuǎn)百回的苦樂年華，他們年輕時逐油而居，伴隨鉆機走向荒蕪貧瘠的平原山崗、戈壁大漠，走進了艱難坎坷的石油生涯。82歲的時慶華老人光是石油工齡就有60年，玉門、大慶、長慶、勝利、江漢等油田都留下了他勘探的足跡。如今，他老了，提起距中原油田僅有二百多公里之遙的河南周口故鄉(xiāng)，他眼里總是閃動著向往的淚花。難忘孩提時代，在故鄉(xiāng)小河里捉魚，荒地里割草，沙崗上嬉戲。想家的時候，就讓孫子開上車，去鄉(xiāng)下老家的村里轉(zhuǎn)一圈兒再回來，消散淤積在心里的鄉(xiāng)愁。父母早已去世，姐妹都已遠嫁他鄉(xiāng)，僅有的一個弟弟也先他而去，每次回家消鄉(xiāng)愁，一路回來卻是愁更愁，后來老人就干脆不回去了。

有一位姓李的老人說，剛17歲就隨部隊離開了老家，然后又轉(zhuǎn)業(yè)到了油田， 8年沒有回過家。在新疆打井的時候，年齡小，生活苦，想家想得睡不著覺，半夜起來躲在大沙堆里哭，也不知道家在哪個方向，更不知道啥時候能回家，想想哭得更厲害了。此后，新疆、大慶、勝利、江漢一路干下來一直到中原，一輩子就過去了。自從把母親接到油田養(yǎng)老送終，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遠在四川大巴山里的老家。想不想老家？那咋會不想？祖祖輩輩都在那里生活，但兒女孫子都在油田，離不開啊，回老家很多人也不認(rèn)識了，算啦，這輩子啊，活是油田的人，死做油田的魂，算是再也不回去了。

從鉆井隊退休的趙師傅覺得這輩子最對不起的是爹娘。自己是老大，在生活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了家鄉(xiāng)，天南海北隨著鉆機跑，沒有對爹娘盡多少孝心。娘去世的時候，他在大慶油田打井。娘送老衣都穿身上了，又忽然睜開了眼，看看站在床邊的弟弟妹妹，直勾勾地硬挺著。爹說，老大從油田上回來了，你放心吧。娘才閉上了眼。趙師傅說著眼睛里有混濁的淚光在閃動，而如今，湖北黃岡長江邊上那一彎水鄉(xiāng)就成了他腦海中一幅永遠抹不去的畫。

對老石油人來說，如果小村房頂上那一縷縷炊煙，故鄉(xiāng)五更里那一兩聲雞鳴，村后小河里涓涓的溪流和母親地鍋劈柴熬的粥是可以深刻回味的鄉(xiāng)愁，那么對油二代和油三代來說，故鄉(xiāng)就是腦海里一個符號，一種夢幻。他們隨父母轉(zhuǎn)戰(zhàn)南北，居無定所，說起故鄉(xiāng)，都是一臉的茫然。故鄉(xiāng)對他們來說，也許是父親出生的地方，也許是自己長大的油田，也許是久已客居的油城，而他們都有一腔無處安放的鄉(xiāng)愁。

楊月清出生在湖南省衡山縣一個小山村里，不到一歲，就被在大慶當(dāng)工程師的父親接到了油田，在大慶油田上幼兒園、小學(xué)和初中，隨后，全家又搬遷到勝利油田，高中還沒畢業(yè)就又跟隨父母到了中原油田，今年四十多歲了。問她故鄉(xiāng)是哪里，想不想自己的故鄉(xiāng)？她會猶豫片刻，說，湖南是父母的故鄉(xiāng)，我的故鄉(xiāng)應(yīng)該是大慶，我在那里長大，還有很多閨蜜和玩伴。去外地學(xué)習(xí)、出差，時間久了，我最想念的還是中原，這里是我的家。要問我家在哪里？河南濮陽中原油田是故鄉(xiāng)。

鉆井技工張文兵祖籍是安徽省六安農(nóng)村，父親是石油師老戰(zhàn)士。父母在玉門油田結(jié)婚，有了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隨著父親遷徙，大哥在玉門油田工作，二哥在勝利油田工作，而姐姐在江漢油田，他則陪伴父母在中原油田安下家。每年春節(jié)，哥姐都會從四面八方匯集到中原油田父母的家里團聚。如果問他的哥哥姐姐故鄉(xiāng)在哪里？他們又會反問你一串問題，是說祖籍，還是出生地，還是父母的家？

有一年《中國石化報》副刊開作品研討會，我們8位來自6個省的作者坐在一起聊天，在作自我介紹的時候，一位朋友跟4個省的作者都攀上了老鄉(xiāng)，原來，湖北是她的出生地，重慶是她的成長地，江蘇是她的工作地，河南中原油田則是她父母的居住地。

走過“遠看電燈電話，近看泥猴子打架”的一線石油人生，油二代們?nèi)缃穸奸_始慢慢變老，他們心里也都有一腔故鄉(xiāng)情結(jié)，也有自己的鄉(xiāng)愁，那就是在隨油漂泊的生涯里，曾經(jīng)養(yǎng)育自己長大、帶給自己快樂的油田，也許是長慶，也許是大慶，也許是勝利、江漢和中原。有油的地方就是他們的故鄉(xiāng)，他們腦海里的故鄉(xiāng)有這樣一幅畫，畫里有抽油機、有鉆井架、有采油站和煉油塔，這就是石油人的多姿鄉(xiāng)情、多樣鄉(xiāng)思、多彩鄉(xiāng)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