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典故翻譯的厚重翻譯法

[摘 要]典故語言簡練，但意義深遠，其翻譯一直為譯界之難點。楊憲益譯本采用厚重翻譯法對《紅樓夢》中的典故進行翻譯，具體包括文中加尾注、注釋性翻譯等方法。厚重翻譯法可以幫助英語讀者理解原文，體會《紅樓夢》中包含的中國文化。同時，楊譯本的典故翻譯亦存在時代的局限性。

[關(guān)鍵詞]典故;厚重翻譯法;文化差異;尾注;注釋性翻譯

[中圖分類號]I04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8）04-0115-04

The thick translation method of allusions translation in A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taking Yang Xianyis translation of A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as an example

JI Qi-m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Qingdao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Qingdao 266061， China）

Abstract：Allusion is concise， but meaningful; its translation has been a hardcore in translation field.? As for the allusions in A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the method of thick translation has been adopted by Yang Xianyi including notes at the end of the translated version and notes of explanation， which is helpful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original work and the reception of the Chinese culture as well. At the same time， undeniably， there have been some kinds of limitations concerning Yangs translation of the allusions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the social political system and ideology of the time.

Key words：allusion; translation; thick translation method; cultural difference; end notes; notes of translation

一、《紅樓夢》中的典故及厚重翻譯法

（一）典故及其定義

典故是民族文化之精髓，人民群眾集體智慧之結(jié)晶，是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常見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在全球文化一體化的今天，了解具有民族特色的典故是國際文化交流所不可或缺的，具有不可忽視的實際意義。

典故，《辭海》將其解釋為“詩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來歷出處的詞語”;對應(yīng)于英文中的Allusion（典故），《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6版）將其解釋為：“something that is said or written that refers to or mentions another person or subject in an indirect way”（意為間接提及或暗指人或物）。

一般而言，典故可以分為四類：神話類、宗教類、歷史故事或事件類、寓言童話類。

（二）《紅樓夢》中的典故及其翻譯困境

《紅樓夢》中的典故大多源自于歷史故事、民間傳說或古代文學(xué)作品，其在人物性格刻畫、氛圍渲染、故事主題深化等方面為作品增色不少。但由于中西方的文化差異，《紅樓夢》中的典故所蘊藏的象征意義與多元闡釋性以及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底蘊與內(nèi)涵，給不甚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西方讀者造成了相當(dāng)大的理解困難。因為“典故語言極其簡練，而意義卻極其深遠，因為目標語讀者缺乏與原文作者和原文讀者類似的文化認知，典故成為他們的閱讀障礙，也成為翻譯工作中的一個難點”[1]。所以“典故翻譯的難點就在于其歷史文化內(nèi)涵的傳達和譯文讀者的理解”[2]。本文以楊憲益《紅樓夢》譯本為例，探討厚重翻譯法在典故翻譯中的具體應(yīng)用。

（三）厚重翻譯法的定義及分類

楊憲益、戴乃迭對于《紅樓夢》中出現(xiàn)的典故，在具體英譯時除了使用常規(guī)的直譯、意譯等翻譯方法，還采用了厚重翻譯法。

美國哈佛大學(xué)非裔文化研究中心的安東尼·阿皮亞（Anthony Appiah） 將厚重翻譯法闡述為：“為使譯入語讀者更加尊重源語文化，更好欣賞他者文化的思維與思維表達方式，譯者在譯文中加上大量的注釋和評注，將翻譯文本置于豐富的語言和文化環(huán)境中”[3]。厚重翻譯法一般包括兩種形式：文中加尾注和注釋性翻譯[4]。用這種厚重翻譯法翻譯的譯本具有濃重的學(xué)術(shù)色彩，面向的對象是文化程度較高并且以學(xué)術(shù)研究為閱讀目的的讀者，業(yè)界稱之為學(xué)院派翻譯。

二、厚重翻譯法在楊譯本《紅樓夢》典故翻譯中的具體應(yīng)用

（一）文中加尾注

由于典故負載的文化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個特定地區(qū)民族的民風(fēng)、民俗背景以及長期積淀而形成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與心理，具有特定的內(nèi)涵與寓意，加上原語與譯入語的語言體系及表達方式的不同，所以在譯入語中有時難以找到完全對應(yīng)的表達方式，因此在翻譯過程中原文文化內(nèi)涵與寓意的流失便不可避免，從而進一步加大了譯入語讀者對原文的理解難度。采用文中加尾注的方法，基本能夠補充譯文中缺失的信息，使譯入語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的文化底蘊。

例1.寶玉因又自嘆道：“若真也葬花，可謂‘東施效顰，不但不為新特，且更可厭了?！保ǖ?0回）

楊譯：“He wondered in some amusement： If so， shes ‘Dong Shi imitating Xi Shi， which isnt original but rather tiresome.”

Translators note（譯者注釋）： “Xi Shi was a famous beauty in the ancient Kingdom of Yue. Dong Shi was an ugly girl who tried to imitate her ways.”[5]295

“東施效顰”是中國文化中常見典故之一。其中“效”是“仿效”，“顰”是“皺眉”的意思，比喻胡亂模仿，效果適得其反。此典故出自莊周的《莊子》，說明的道理是，我們應(yīng)該根據(jù)自己的自身特點，揚長補短，切忌單純模仿別人的一切;否則肯定是愚蠢無比，貽笑大方。

楊譯采用直譯加尾注，簡明扼要地解釋了該典故的故事內(nèi)涵，可以幫助譯入語讀者更好地了解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從而達到對原文準確到位的理解。

例2.“嫂子說，我就是個韓信，張良，聽了這話，也把智謀嚇回去了 ?！保ǖ?8回）

楊譯：“So you see， sister， even if Id been as wise as Han Xin or Zhang Liang， such talk would have frightened me out of my wits.”

Translators note（譯者注釋）：“Han Xin， a native of Huaiyin， was so poor in his early days that he asked a washerwoman to share her meal with him. He later helped Liu Bang defeat Xiang Yu and was entitled Prince of Qi， but then he was killed for plotting against Liu Bang.”

“Zhang Liang（？—189， B. C.）， one of the advisors and generals of Liu Bang， the founding emperor of the Han Dynasty， laid siege to Xiang Yu， the Conqueror of Chu， at Gaixia （present-day Linbi， Anhui）. Zhang Liang made his men play iron flutes and sing Chu folk songs every night， making the Chu troops so homesick that their morale was undermined and they were finally defeated by the Han troops. ”[5]718

在中國文化歷史的長河里，韓信與張良都是足智多謀、聰明絕頂?shù)拇~，其聲名卓著，為后人稱頌。毫無疑問，譯者的注釋介紹了基本的歷史背景、人物概況，為譯入語讀者的理解做了鋪墊。

例3.“其中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癡，或小微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第1回）

楊譯：“There are merely some girls remarkable only for their passion or folly， or else for their small gifts and trifling virtues which cannot even compare with those of such two talented ladies as Ban Zhao or Cai Yan. ”[5]2

Translators Notes（譯者注釋）：“Two ladies in the Han Dynasty noted for their scholarship”.

譯本中，“班姑”“蔡女”這兩個典故分別譯為“Ban Zhao”與“Cai Yan”， 然后再輔以注釋，言簡意賅，有效減輕了譯入語讀者的閱讀困難，基本傳達了“班姑”“蔡女”的歷史內(nèi)涵。

（二）注釋性翻譯

將典故內(nèi)容直接解釋或說明于文中，可以使讀者直接有效地理解原文內(nèi)涵，避免文中加注造成的理解的滯后感，使譯入語讀者的閱讀和理解更為直接、流暢。因此，注釋性翻譯更為譯界所接受、譯入語讀者所喜愛。

例4.“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于淫濫，以致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第1回）

楊譯：“As for books of the beauty-and-talented-scholar type， a thousand are written to a single pattern and none escapes bordering on indecency. They are filled with allusions to handsome， talented young men and beautiful， refined girls in history. ”[5]2

楊譯采用注釋性翻譯the beauty-and-talented-scholar來替代文中人物的音譯，并未特別音譯文中人物，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大量節(jié)省了譯文篇幅且使譯入語讀者基本理解了原文欲表達的含義。

例5.（賈蓉）說得天花亂墜，不由得尤老娘不肯。況且素日全虧賈珍接濟，此時又是賈珍做主替聘，而且妝嫁妝?不用自己置買，賈璉又是青年公子，強勝張家，遂忙過來與二姐兒商議。（64回）

楊譯：“He painted such a glowing picture that old Mrs. You agreed. Besides， she was wholly dependent on Jia Zhen for money， and now that he had proposed this match she would not have to provide any dowry. Furthermore， Jia Lian was a young gentleman from a noble family， ten times better than the wretched Zhang family. So she went straight to discuss it with her second daughter. ”[5]674

句中“天花亂墜”是佛教中的故事，語出《法華經(jīng)·序品》。傳說佛祖講經(jīng)，感動了天神，上天紛紛落下花來。后來，人們用“天花亂墜”來形容說話極其動聽，但多指言語過分夸張，不切實際。楊譯為 such a glowing picture，用“一幅美麗的圖畫”來指代“天花亂墜”，此翻譯也算是意盡言至了，基本解決了譯入語讀者閱讀時的理解問題。

例6.“寶玉聽了，如‘醍醐灌頂，‘噯吆了一聲，方笑道：‘怪道我們家廟說是鐵檻寺呢，原來有這一說。姐姐就請，讓我去寫回帖?！保ǖ?3回）

楊譯：“Baoyu felt as if ‘Buddha had suddenly shown him the light. ‘Aiya！ he exclaimed. ‘No wonder our family temple is called Iron Threshold Temple. So thats the origin of the name. Well， cousin， I wont hold you up any longer. I must go and write a reply.”[5]685

“醍醐灌頂”出自于《敦煌變文集·維摩詰經(jīng)講經(jīng)文》，比喻灌輸智慧，使人大徹大悟。楊譯中“Baoyu felt as if Buddha had suddenly shown him the light”， 通過注釋法基本翻譯出了典故中的要義，雖未全盡人意，也已算成功之作了。

（三）楊譯本《紅樓夢》典故翻譯的歷史局限性

由于楊憲益、戴乃迭夫婦是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開始翻譯《紅樓夢》，譯本于1978—1980年由外文出版社分三卷出版，其翻譯不可避免地深受當(dāng)時社會、政治體制及盛行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這種影響也體現(xiàn)在對某些典故翻譯的注釋中。例如楊譯本對第34回中”負荊請罪“的英譯注釋所體現(xiàn)出的時代特征。

例7.寶釵笑道：“原來這叫作‘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負荊請罪?！保ǖ?4回）

楊譯：“‘Abject Apologies， is it？ Retorted Pao-chai， You two are the ones well versed in ancient and modern literature， so of course you know all about ‘a(chǎn)bject apologies—thats something quite beyond me.”

Notes（譯者注釋）：“From the novel Shui Hu， Li Kuei was a peasant rebel. Sung Chiang， the leader of the outlaws， was a capitulationist.”[5]294

我國四大文學(xué)名著中李逵負荊請罪的故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為幫助英語讀者真正理解此典故，楊憲益譯本為“負荊請罪”做了尾注，李逵被注釋為一個反抗階級壓迫的農(nóng)民叛亂者，宋江是叛亂者的領(lǐng)袖，是一個投降主義者?？梢娖渥⑨屔钌畹卮蛏狭水?dāng)時主要意識形態(tài)的烙印，政治的影響可見一斑。在全球一體化的今天，中西方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楊譯本的部分典故翻譯不可避免地帶有時代的烙印，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加大了譯入語讀者對原文的理解難度。因此，閱讀其譯本時，應(yīng)當(dāng)客觀、歷史地加以區(qū)分、鑒賞。我們應(yīng)當(dāng)本著發(fā)展的眼光，歷史地、客觀地重新認識，評價楊憲益譯本中的翻譯注釋，而不能脫離社會框架與平臺獨立于現(xiàn)實生活之外苛求譯者。

三、結(jié)論

楊憲益曾說過：“我認為翻譯的時候不能做過多解釋。譯者應(yīng)盡量忠實于原文形象，既不要夸張也不要夾帶任何東西”。他也曾談及一些文化含義的不可譯現(xiàn)象以及處理應(yīng)對一些文化中特殊形式的方法問題，例如可以采取增加腳注的方法以幫助譯入語讀者對原語文本內(nèi)容及文化寓意的理解。關(guān)于腳注，霍克斯持有不同見解，他說：“《紅樓夢》中有大量的古代戲劇、書籍、詩詞、歷史典故和民俗言語，西方讀者們對它們是完全陌生的。如果我只是給出腳注，那會使讀者們像帶著鐐銬在跳舞，所以我特別介紹了中國文化”[6]。因為一般說來，“除非為了學(xué)術(shù)研究，腳注中的解釋往往會分散讀者的注意力”[7]。

總而言之，典故翻譯不僅牽扯語言的層面，更是其中蘊藏的文化底蘊如何傳達于第二語言的問題?；艨怂拐J為，“the problem of allusion……is a product less of Chinese obscurantism than of our own culture alienation”（換言之，典故的問題，不只是語言上的問題，也是西方讀者不熟悉原文文化的問題）。因此，翻譯實踐中的困難可想而知，恰如黃美序認為的：“the translation of allusion is not only difficult but often impossible”（典故翻譯不但困難，經(jīng)常甚至是不可譯的）[8]?？梢哉f，為了忠實傳達中文典故背后的文化底蘊以及含義，楊憲益所采用的直譯加注的厚重翻譯法就顯得合理而實際了。既忠實于原文內(nèi)容，又達到了文化交流的目的，這本身也是其長久以來為西方讀者所接受的原因之一。楊憲益、戴乃迭為推動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英語文化中的傳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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