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詩僧祖可詩論*

□錢芳

宋代呂居仁取其近世詩人著名者25人，認為他們的詩從源頭上來說，皆本于黃庭堅，并圖示為江西詩派。而25位詩人之中竟然有3位詩僧，祖可為名聲最顯者。然學(xué)界對祖可的詩庶無研究，這顯然與其地位不夠?qū)ΨQ。筆者不揣淺陋，試對祖可詩進行探討。

祖可，字正平，俗名蘇序，丹陽人。少時被惡疾，后出家為僧居住在廬山，人稱“癲可”或“癩可”，有《東溪集》《瀑泉集》，惜皆亡佚。其詩今人輯錄于《全宋詩》第22冊，計有28首。另，朱剛等從《全宋詩》何正平詩與王铚《雪溪集》中又輯得2首。本文研究祖可詩歌即以這30首詩歌為底本?？v觀祖可的詩歌，其主要呈現(xiàn)了以下特色：

一、詩歌題材的多樣性

祖可雖然是一位詩僧，但他現(xiàn)存詩歌中用來集中表現(xiàn)佛理的題材詩歌幾乎沒有，其詩歌創(chuàng)作和他日常生活中所遇之事、所感之情密切相關(guān)，在題材上也呈現(xiàn)了多樣性的特點，主要包含了以下題材：

（一）山水詩

毫無疑問，山水詩重在描寫山水之景，在山水描寫之中寄寓作者主體的情感。如祖可 《天臺山中偶題》：“傴步入蘿徑，綿延趣最深。僧居不知處，彷佛清磬音。石梁邀屢度，始見青松林。谷口未斜日，數(shù)峰生夕陰。凄風(fēng)薄喬木，萬竅作龍吟。摩挲綠苔石，書此慰幽尋?！痹姼桦m然有佛理的滲透，但更多的是描寫自己進入天臺山中所見青松林立、諸峰聳峙的景象，盡管薄暮未至，但因山巒的遮蔽，如同傍晚的清陰隨處可感，凄寒的涼風(fēng)搖動著樹木，大自然也發(fā)出如《莊子》所寫的“地籟”之音。沉浸于此景之中，詩人情不自禁地抒寫此詩來慰藉內(nèi)心的幽情。祖可寫作此類題材的詩歌還有《霜余溪上》等。從情理上來說，祖可出家后常住在廬山，廬山的風(fēng)光讓他流連忘返，其寫廬山之景的山水詩應(yīng)該不少，然現(xiàn)存詩歌關(guān)涉山水的并不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體，極有可能在亡佚的詩作中所存較多。

（二）題畫詩

筆者這里所說題畫詩應(yīng)該作廣義的理解，是指作者因所見某一畫作感發(fā)而寫作的詩歌，并非狹義的題寫在畫面上的詩歌。祖可的題畫詩主要有兩類：一類是為他人畫作所寫的題畫詩。詩作主要有 《李伯時作淵明歸去來圖王性之刻于琢玉坊病僧祖可見而賦詩》《詠秦處士作枯松》《墨梅》《書秦處度所作松石》《觀壯輿所藏伯時馬》等。另一類是為自己畫作所寫的題畫詩。祖可除了詩人身份之外，也是一位畫家，他曾為自己的作品創(chuàng)作了一些題畫詩。代表性的作品有《書余逢時所作山水》組詩三首。如其三寫道：“江南江北岸，飽歷此山川。誰信著筆力，盡驅(qū)來眼前。野橋分道路，古木薄風(fēng)煙。我欲徑歸去，沙頭人挽船?！痹姼杈褪菍懽约喝绾螌⒔?jīng)歷或想象的山水傾諸筆墨，轉(zhuǎn)化成山水畫，呈現(xiàn)于觀者的面前。末尾兩句也流露了自己隱逸山林的野趣。

（三）贈答詩

贈答詩或倡酬，或答謝。祖可所作贈答詩的用意主要是后者，通常是以詩歌的體式答謝他人饋贈物品。詩作主要有《酬才上人送霜柑》（二首）、《贈中上人》。

（四）敘事詩

祖可敘事詩短小，往往是針對一件非常細微的事情而敘寫，其主要內(nèi)容是向他人索要食品、果樹或書畫。如 《乞梅》《乞霜柑》《乞菖蒲》《求初老墨梅》《香林許惠南溪茶作詩促之》等。

（五）詠史詩

祖可也有以詠嘆歷史人物為主的詩作，如《廬山十八賢》《靖節(jié)祠》等。當然，魏晉之后的詠史詩經(jīng)常呈現(xiàn)出借詠史以詠懷的特點，祖可的詠史詩一定程度上也體現(xiàn)了這樣的性質(zhì)，只是痕跡不是太明顯，基本上是意在言外。如《廬山十八賢》寫道“豈意一時希有事，翻令元亮兩眉顰”，看似抒寫陶潛的人生情懷，很難說沒有作者的人生體悟！

（六）詠懷詩

中國古代絕大多數(shù)詩歌的創(chuàng)作目的是為了抒發(fā)創(chuàng)作主體的情感，不過這里所論詠懷詩是狹義的，是指作者主要用直抒胸臆的方式抒發(fā)主體內(nèi)在的情感。在祖可本來就不多的詩歌中，詠懷詩則更少，然仍有《絕句·琴到無弦聽者?！芬皇妆憩F(xiàn)了作者知音難遇的情懷，詩云：“琴到無弦聽者希，古今唯有一鍾期。幾回擬鼓陽春曲，月滿虛堂下指遲?！?/p>

二、內(nèi)容上的特點

祖可雖然是一位詩僧，但他的詩歌既不表現(xiàn)作為僧詩常常所透露的佛理禪趣，又不表現(xiàn)傳統(tǒng)士大夫詩歌往往所彰顯的關(guān)涉社稷民生的“言志”情懷，他的詩歌更多的是反映其日常生活中的所感所思。具體來說，其內(nèi)容上體現(xiàn)了以下特點：

（一）表現(xiàn)了普通人的世俗生活

祖可雖然是僧人，但其詩歌較多地表現(xiàn)了生活中凡人的欲求或情感，如當他特別喜愛某一物品時，很少表現(xiàn)其無欲無求的狀態(tài)，而是出乎日常的世俗本性，在他的詩歌中就會強烈表現(xiàn)對這一物品的渴盼。《乞霜柑》就這樣寫道：“殊非海外羅浮樣，亦勝洞庭霜后黃。此實君家能獨有，何時分餉齒牙香？”詩人首先突出了霜柑的難得，應(yīng)為奇珍之物，故而特別希望才上人（按：祖可后面有一首詩歌，題曰《酬才上人送霜柑》，可知贈物者為此僧）能夠分享一點霜柑給他，以一飽詩人的口福。詩歌最后一句令人遐想，以幽默的筆調(diào)寫出了詩人如常人一般渴求得到某一食品的情狀。再如作為詩僧，祖可在作品中甚至還表現(xiàn)了日常生活中的男女相思之情，這就很難用僧人的身份去框定他的創(chuàng)作要求，只能說是祖可回到了凡人的角色去體味世俗的情性。如《春閨》一詩寫道：“雪晴梅破發(fā)幽香，鶯作春聲入畫堂。多少玉人魂夢斷，不勝情況恨更長?！痹娙艘詰蚁氲墓P法抒發(fā)了在冬去春來的季節(jié)，梅花競放，黃鶯啼鳴，逗引起深閨之中女子對愛人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抒發(fā)了青春男女不能相聚相見的惆悵之感！

（二）抒寫了自己的閑情雅趣

祖可的詩歌更多的是表現(xiàn)自己高雅的生活方式或情調(diào)。具體來說，其詩歌或抒寫他游山玩水的過程以及沉浸于山水的樂趣，或表現(xiàn)他吟詩作畫、涵詠性情的志趣，均無涉佛理或禪意。如《霜余溪上》寫道：“水似秋蛇巧作蟠，山如濃翠擁高鬟。清風(fēng)明月元無主，乞我煙蘿茅數(shù)間。”詩人以一個欣賞者的視角描寫了在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里溪水隨著山勢蜿蜒流動，如同一條小龍游走在山間，山峰翠色濃郁，形態(tài)如美人高聳的發(fā)髻，清風(fēng)明月出乎自然，生存于天地之間，一切令人心曠神怡，詩人身處其中，感到極度的愉悅！而《求初老墨梅》和《墨梅》應(yīng)該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兩首詩，前者抒寫詩人索求畫作的感想，后者則抒發(fā)詩人欣賞畫作的心得。《求初老墨梅》詩曰：“手開玉璽心希有，乃得橫煙冰雪枝。枯木堂中安用許，適堪病眼發(fā)新詩?！痹娙苏J為初老梅花之作高雅醇正，自己特別想能夠求得一副，以慰藉自己獨坐佛堂孤寂難耐的內(nèi)心，并希望由此能夠啟發(fā)自己的詩興！而《墨梅》詩曰“不向江南冰雪底，乃于毫末發(fā)春妍。一枝無語淡相對，疑在竹橋煙雨邊”，抒發(fā)了自己在欣賞了這副畫作之后，仿佛與梅花產(chǎn)生了交流，雖然不著一言，但似乎已經(jīng)融進了畫面之中，物我兩忘，臻至化境。

當然，就現(xiàn)存的祖可詩歌而言，其表現(xiàn)的內(nèi)容相對比較單一，用葛立方的話來說：“觀其品格，亦不過云煙、草樹、山川、鷗鳥而已！”（《韻語陽秋》卷四）葛氏認識稍顯偏頗，如上所述，祖可之詩尚有專門感發(fā)歷史的詠史之作以及抒發(fā)個人情懷的詠懷之作，但畢竟數(shù)量很少，更多的只是描寫山中之景或是題寫畫作之景。究其根本原因，還是與作為詩僧的祖可生活范圍較為狹窄、其他生活體驗也較少有內(nèi)在的關(guān)系。

三、藝術(shù)表現(xiàn)的特點

（一）句式的多樣性

盡管祖可留存下來的詩歌數(shù)量并不算很多，但在句式上卻多有變化，句式不一，一定程度上還是反映了祖可對詩歌創(chuàng)作體式的操控能力。從句式上來看，祖可五、七言詩為多，尤其是七言詩最多，這里不一一道之。然尚有六言詩，如《書余逢時所作山水》其一、其二皆是此體式，以其一為例，詩曰“江勢卷十萬頃，村墅掩三四家。落雁驚橫煙水，小舟欹著寒沙”，詩歌以描寫的筆法展現(xiàn)了自己畫作的景物布置與布局用意，雖為六言，但意味充足！《乞菖蒲》也是六言體式，《詩》曰：“飽聞云根九節(jié)，不改四時郁然。愿見明窗棐幾，淺葉瘦碧相鮮?！陛牌颜撸瑸楹挝?？按照《漢語大辭典》的解釋，此種植物為多年水生草本植物，而且有濃郁的香氣。其形態(tài)與功用如酈道元《水經(jīng)注·伊水》所云：“石上菖蒲，一寸九節(jié)，為藥最妙，服久化仙人。”祖可的詩作以六言的形式表現(xiàn)了菖蒲的形象、香氣及其對居住環(huán)境的影響。又有雜言詩體，如題畫詩 《次吳伯江所藏文湖州山水韻》：“乘空作山川，妙絕借墨色。曲折千里素幅間，來自吳興白蘋客。乃知瀟湘洞庭岸，平吞胸中寄筆力。清霜搖落江?？?，如聞冥冥度驚鴻。重樓復(fù)閣底處所，使我絕欲空蒙中。吳侯吳侯安用許，浪迫歸心赴翛渚。如何喚得江上船，一臥蒼波占煙雨?！痹姼枨皟删錇槲逖裕竺婢鶠槠哐?。五言用概述的筆法說明了文同作畫的高妙，七言則用工筆的手法具體展開對畫作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以及自己欣賞畫作的心得感受。因是七言，又有十二句之多，故而詩歌透視文同畫作的內(nèi)容更為豐富，描寫也更為細膩！

（二）體制的多樣性

盡管祖可的詩歌數(shù)量不多，但在體制上同樣呈現(xiàn)多樣化的特點。絕句體有之，如《霜余溪上》《詠秦處士作枯松》《絕句》等為七絕；律詩體有之，如《贈中上人》等為五律，《書秦處度所作松石》《秋懷》《秋屏閣》等為七律；古體者有之，如《次吳伯江所藏文湖州山水韻》；排律體則更多見，如《天臺山中偶題》等為五排，《觀壯輿所藏伯時馬》等為七排。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祖可為數(shù)不多的詩歌中，六言絕句體尚占有較大比例。中國古代詩歌史上，作六言絕句者甚少，可稱得上佳作者尤其少見。唐代“詩佛”王維曾有《輞川六言》（一作《田園樂》）組詩七首，如其四曰“萋萋芳草春綠，落落長松夏寒。牛羊自歸村巷，童稚不識衣冠”，流傳甚廣。祖可詩屬于六絕的有《書余逢時所作山水》其一、其二，《書性之所藏伯時木石屏》組詩三首，《乞菖蒲》等，有六首之多，也屬不易。盡管清人吳喬批評曰：“六絕，唐人多轉(zhuǎn)；宋人多直下，味短。”（《圍爐詩話》卷二）大抵是說唐代的六絕婉轉(zhuǎn)、含蓄，宋人六絕直白、顯豁，故而認為宋代的六絕缺少韻味。其實唐宋詩歌只是美感特質(zhì)不同，并無絕對的高下之分。況且如祖可的六絕詩基本上是以題畫詩或敘事詩（主要是書寫向別人尋求物品）為主，詩歌需要比較鮮明地展現(xiàn)畫作的內(nèi)容，或明確所需求的物品，故而詩意較為直露，也屬正常。而且如“淡巃嵷煙雨色，老槎牙霜霰痕。想見湘岑落木，霧連江月昏昏”，同樣可以讓讀者對畫作產(chǎn)生無限的想象，也有一定的言外之意。

同時，祖可詩歌還有組詩的體制，如《書性之所藏伯時木石屏》為組詩三首，《酬才上人送霜柑》為組詩二首。尤其讓人稱奇的是，《書余逢時所作山水》為組詩三首，然其一、其二皆為六言絕句，其三則為五言律詩。前兩首主要是表現(xiàn)畫作的內(nèi)容，如“折葦非關(guān)秋色，飛鷗元自斜行。”后一首則著力表現(xiàn)自己作畫的過程及心得體會，詩曰：“江南江北岸，飽歷此山川。……我欲徑歸去，沙頭人挽船?！币庠谡f明自己的畫作是將自己日常對山水的欣賞轉(zhuǎn)化為繪畫的創(chuàng)作，同時畫作表現(xiàn)了人與自然和諧的關(guān)系?？偠灾?，中國詩歌史上組詩中的詩歌數(shù)量也許多少有別，但每一首詩歌的體制基本上是一致的，即如是五律，基本上都是五律。像祖可組詩中有如此變化者甚少。

（三）風(fēng)格清新，佳句紛呈

所謂“清新”者，清爽自然、新穎奇異也。宋人劉克莊曾說：“祖可煞讀書，詩料多，無蔬筍氣！僧中一角麟也?！保ā督髟娕尚⌒颉罚┤绻^照祖可的人生經(jīng)歷與詩作本身，劉氏的評價大抵是較為準確的。因為祖可雖為詩僧，但基本上還是過著一般文人的生活，以琴棋書畫為伴，有著高雅的情韻；同時，其詩歌又多以自己親歷的日常生活為描寫對象，寫出了自己的所感所悟，絕非“掉書袋”而作，故而絕無“酸餡氣”！換言之，祖可不以抽象的議論方式表現(xiàn)禪理或其他哲理，故作高深之論?？梢哉f祖可在詩歌內(nèi)容上是清爽自然的，其詩很少讓人覺得晦澀難解，甚至在以感發(fā)事理的詠史詩中也是這樣的表現(xiàn)。如《靖節(jié)祠》：“靖節(jié)非傲世，帶恥為人束。郁然霜雪姿，受正如松獨。高歌歸去來，自種松與粟。寓意琴書間，處己審纓足。傾觴三徑醉，頹然忘寵辱。江山有遺跡，庶以拯流俗?！痹姼枰詳⑹龅墓P法對陶淵明一生的主要行事及其高潔的品格娓娓道來，無艱澀之語，讀之對陶淵明為人的敬仰就會油然而生。

當然，按照呂本中的看法，祖可畢竟也是江西詩派的重要人物，江西詩派追求詩歌作法上的新奇在祖可那里也得到了鮮明的體現(xiàn)。上文所論祖可某些詩歌的體式已表現(xiàn)了這樣的特點。在具體的作法上，祖可的詩歌同樣反映了新奇的特點。宋人周紫芝曾作《林老借可正平詩編以詩還之》論及祖可在師法上的傳承關(guān)系，其曰：“誰知癩可東溪句，參得涪翁雙井禪”，涪翁者，黃庭堅也，周氏認為祖可的詩歌是學(xué)習(xí)了黃庭堅。在詩歌作法上確實如此，如祖可《書余逢時所作山水》（其一）“江勢卷十萬頃，村塾掩三四家”，詩歌打破了六言絕句在節(jié)奏上的“二二二”的常規(guī)，變成了“二一三”，非常新奇。再如在用詞上，祖可也刻意求新、求奇，當然有時也能達到很好的表達效果！如 《天臺山中偶題》“凄風(fēng)薄喬木，萬竅作龍吟”，寫出了大自然的地籟之音！“薄”字尤其新奇，凄寒的涼風(fēng)使得樹木顯得更加的高聳而且似乎還略帶孤寒之氣！此詩尤為人稱道的是“谷口未斜日，數(shù)峰生夕陰”兩句，太陽還未西下，天臺山已經(jīng)是陰涼滿山，但詩人用一“生”字則尤為新奇，似乎這陰涼之氣是由佇立的群峰自身而生，可以說是神思妙想。祖可之所以能夠歸于江西詩派25人之一，確實也體現(xiàn)了江西詩派詩人在創(chuàng)作上反俗為奇的共性。再如《次吳伯江所藏文湖州山水韻》末尾兩句“如何喚得江上船，一臥蒼波占煙雨”，突發(fā)奇想，自己似乎萌發(fā)了要乘上畫作中的舟船，融入到文同畫作所表現(xiàn)的山水之中，“臥”“占”二字頗見神采。難怪惠洪稱贊祖詩：“可師有奇骨，吐語愕眾口，秀如出盆絲，媚若春月柳?！保ā妒T文字禪》卷三《贈癩可》）這在祖可純粹景物的描寫上同樣表現(xiàn)出新奇的特性，如《霜余溪上》所寫“水似秋蛇巧作蟠，山如濃翠擁高鬟”，對溪水流動的態(tài)勢與高聳青山的姿態(tài)和色彩的比喻新穎甚至有點奇異，寫出了山水之景的動態(tài)之感，很吸引讀者的眼球！他如“霜禽驚呼山麓音，霜風(fēng)急吹溪上林。羲和攬轡不可緩，夏后苦身驚光陰”（《秋懷》），以擬人與夸張的筆法寫出了時間流逝之快，表現(xiàn)了晚秋的凄寒，在祖可的筆下，“禽”與“風(fēng)”二字前面都嵌入“霜”字，雖用字重復(fù)，但頗見孤寒之感，再加上“驚呼”與“急吹”的運用，極具穿透力，反映了祖可在遣詞造句上的精心經(jīng)營，也見新奇！

祖可在作詩上的新奇追求可能是有意而為之，據(jù)《艇齋詩話》載：“東湖（徐俯）言癩可初作詩，取前人詩得意者寫之，目為顛倒篇，自后其詩大進！”也就是說，祖可學(xué)詩的初期是在學(xué)習(xí)前人詩歌的基礎(chǔ)之上，然后有意識地對其語言在表達次序上進行加工。當然，祖可的詩歌整體上因書寫內(nèi)容相對狹窄，手法較為單調(diào)，故而真正稱得上高水準的詩作較少。然祖可的詩往往佳句較多，甚至可以說佳句頻出，這與他有意化俗為奇存在一定的關(guān)系?！耙皹蚍值缆?，古木薄風(fēng)煙”，“一枝無語淡相對，疑在竹橋煙雨邊”，“高堂奮袖風(fēng)雨來，霜干云根動秋色”，“輕帆收落日，獨鳥向前村”，“朔風(fēng)吹盡西山雪，合有早梅凌雪開”，“霜鷗睡渚白勝雪，霧雨含沙輕若煙”等等，這些都是現(xiàn)在留存完整的祖可詩作中引人注目的名句。而《全宋詩》中所收祖可殘留下來的近二十斷句，之所以能夠在全詩亡佚后還能殘留下來，是因為多數(shù)殘句往往有把玩之處，值得咀嚼，可以稱得上是佳句。如“清霜群木落，盡見西山秋”（《詩人玉屑》卷二〇收），霜降葉落，秋意盡現(xiàn)，然“霜”前有一“清”字，則秋意并未太多的令人傷感之意！“味可河朔葡萄重，色比瀘南荔枝深”（《楊梅》殘句），以比照的手法寫出了楊梅的味道與顏色，令人對楊梅產(chǎn)生了深刻的印象。至于 “亂山爭夕陽”（張?zhí)﹣?《江西詩社宗派圖錄》）就剩下這么一句殘句，也能寫出薄暮黃昏之時，夕陽普照群山，但群山又似乎競相挽留夕陽，力爭能夠讓太陽西下的山中美景多停留一會，語言詼諧，而畫面生意盎然！葛立方又曾說：“僧祖可，……作詩多佳句，如《懷蘭江》云：‘懷人更作夢千里，歸思欲迷云一灘’；《贈端師》云：‘窗間一榻篆煙碧，門外四山秋葉紅’等句，皆清新可喜。”（《韻語陽秋》卷四）祖可詩作誠如此也！

總體來看，祖可無論是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數(shù)量上還是在質(zhì)量上，于宋代詩僧中稱不上是一流的詩人，但其詩歌清新可喜，又頗多佳句，尤其是祖可雖然持有僧人的身份，但其詩歌基本上很少關(guān)涉佛理，這在宋代詩僧中也是非常特別的。宋人吳坰就曾說過：“近時僧以詩自名者，如善權(quán)、惠洪，皆步步踏古人陳跡，獨祖可語自胸中流出，得句律妙處，雖非衲子本事，亦可尚矣?！边@是對祖可詩歌比較中肯的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