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古代詩酒文化

(齊齊哈爾大學(xué) 黑龍江 齊齊哈爾 161006)

在中國,酒的歷史幾乎與中華民族的其他文明一樣悠久。早在甲骨文中就有了對于這種飲料的的記載,同時對于酒的創(chuàng)造也有著浩繁的傳說,如“猿猴說”,“儀狄說”,“杜康說”等。隨著酒在這片土地的悠長歷史,逐漸地形成了具有中國地域特色的酒文化。與此同時,酒文化作為支流已經(jīng)匯入了中華民族文化的長河之中。酒文化的產(chǎn)生就離不開愛酒的文人墨客?？梢哉f,中國酒文化的形成與他們的推動總結(jié)不無關(guān)系。以至于有時都難以分清,到底是這些文人成就了酒文化,還是酒成就了這些文人。

中國古代的酒詩可以大致分為五類:說禮、表志、言理、寄情、作樂。每一個方面都能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中國古代詩酒文化的獨特美感。本文就對這五類酒詩做一個粗淺的整理。

一、酒以說禮

《禮記·禮運》中記載:“夫禮之初,始諸飲食?！薄蹲髠鳌でf公二十二年》又說:“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薄稘h書·食貨志》中的漢人魯匡也曾說過:“百禮之會,非酒不行”。由此可以得見,以酒成禮由來已久,并且也是中國酒文化不可或缺的拼圖,也可以稱之為我國酒文化的基石。詩詞作為一種高度凝練反映人們現(xiàn)實生活的文學(xué)形式,自然也將酒與禮記錄其中。

《詩經(jīng)》中的《頌》大部分是有關(guān)于祭祀內(nèi)容的詩篇樂章,自然與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周頌·豐年》唱道:“為酒為醴,丞畀祖妣,以洽百禮,降?？捉浴薄Ｋ麄冇秘S收得來的糧食,釀成瓊漿和甘露,獻于先人,以百禮祭祀神明,希望神明先人們賜于他們福澤。而要說在《詩三百》里描寫以酒祭祀最為詳細的,就是《小雅·楚茨》。“以為酒食,以享以祀”,“神具醉止”,“神嗜飲食”等對于祭祀步驟的描寫,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酒在祭祀中的重要作用。這些都標(biāo)志著中國酒文化開始繁盛,并且體現(xiàn)了酒文化與詩歌的聯(lián)系逐漸緊密?？梢哉f,《詩經(jīng)》開創(chuàng)了詩酒文化的先河。從那時起,詩酒同舟,暢游在中國文化的歷史長河中。

當(dāng)然,以酒說禮的現(xiàn)象并不僅僅存在于《詩經(jīng)》。唐代李嘉祐《夜聞江南人家賽神,因題即事》:“聽此迎神送神曲,攜觴欲吊屈原祠?！北驹娒鑼懥私先思乙跃萍郎竦膱鼍?。

二、以酒表志

愛國主義是中華民族千百年來的民族傳統(tǒng)也是中華之魂。而這種由愛國之情升華出的報國之志與酒結(jié)合后反映在詩詞之中,凝煉成一種雄渾沉郁,而有蕩氣回腸的酒文化。

三國時期,曹操一統(tǒng)北方后,預(yù)與孫權(quán)一戰(zhàn),妄圖蕩平東吳。夜晚,曹操集結(jié)戰(zhàn)船軍隊,在大江之上設(shè)宴賦詩,以鼓舞眾將士。曹操取長矛立在船頭,慷慨而歌。詩歌開始部分,曹操強調(diào)他因苦于不能得到賢士來為他效力而煩惱。乍一看這幾句很像在抒發(fā)消極情緒,但曹操本意并非如此?！叭松鷰缀巍辈皇莿袢艘皶r行樂,而是在鞭策盡快地有所作為。曹操提醒賢才人生如同清晨的露珠,所以要趕緊來到我這里施展抱負。如此正能量的意圖卻存心以沉郁的情感來抒發(fā),顯示出曹操確有煩惱,所以才說得真切;但另一方面,也正因為通過這樣的情緒才能打開賢士的心扉?！昂我越鈶n,唯有杜康”,曹操以酒解憂是表象,以酒昭告全天下賢士自己心中報國之志才是曹操本旨。

范仲淹的《漁家傲·秋思》也是一首憑酒言志的傳世之作。作者當(dāng)時守衛(wèi)西北邊陲,遏制了西夏軍對北宋的侵襲?！皾峋埔槐胰f里,燕然未勒歸無計”。詞人自抒懷抱,作為邊塞軍隊的統(tǒng)帥,常年守衛(wèi)在西北邊疆,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此時唯有借一杯濁酒,來抒發(fā)情感。羽觴中映出萬里之遙的故里和親人,而心中殺敵建功,報效祖國的決心更加堅定。一杯濁酒,不僅承載了范仲淹的鄉(xiāng)愁,也承載了他的報國之志。作者借濁酒把自己的英雄氣概和凌云壯志充滿了字里行間,氣勢開闊。

三、以酒言理

在許多時刻,詩與酒是文人的精神家園。在空閑時,獨酌幾杯,沉浸在自己構(gòu)建的精神世界里的詩人,會借著醉意,以詩為載體,抒發(fā)對人生,社會的感悟。這些借著酒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哲理詩,不僅是為了告訴他人什么道理,更是作者自己對自己的寬慰。

以酒言理的代表性人物當(dāng)屬陶淵明?！讹嬀啤肥翘諠摰囊唤M五言古詩,共20首。其中第五首最為世人所熟知。本詩的主旨是展現(xiàn)陶潛領(lǐng)悟“真意”的思維過程,富有理趣。然而,它并不是枯燥乏味的道理解說。詩中既寫了情,也描畫景,在情景交融中蘊含著哲理。作者不像一般的隱士那樣以超凡脫俗為榮,而是置身于“人境”中,卻做到了“無車馬喧”。為什么會這樣呢?心無旁騖?！靶‰[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深刻的道理就這樣被陶淵明平淡地說出,親切感人?！坝迫灰娔仙健钡脑娙撕汀帮w鳥相與還”的飛鳥精神上高度的契合,好似都在這山林中找到了自己心靈的歸宿。全詩以樸素的言語描寫景物,抒發(fā)情感,敘述哲理,內(nèi)容與形式達到了高度的一致。詩中無酒,但題目有酒,并且在本詩的字里行間中都散發(fā)著一股清香的酒氣,詩人以飲酒者的語氣敘述哲理,使人感到平易樸素。

另一首被稱為“古今絕唱”的以酒言理詩是宋代文學(xué)家蘇軾的詞作《念奴嬌·赤壁懷古》。詞的上闋,先寫眼前景,為英雄人物的出場作鋪墊。蘇軾在眾多的三國英雄中,最為向往周瑜,于是下闋集中塑造青年將領(lǐng)的形象。然而,詞人被貶黃州的現(xiàn)實處境,卻與他志在報國的理想相矛盾,于是在下闋“故國神游”,年輕有為的周瑜與自覺衰老的詞人形成了對照。正當(dāng)所有讀者都覺得蘇軾會繼續(xù)抒發(fā)自己的愁緒之時,作者在最后話鋒一轉(zhuǎn)“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體味這句言近意遠的詩句,一位胸襟闊達,長于自我寬慰的詞人好似就浮現(xiàn)于眼前。詞的結(jié)尾,感情激蕩,仿佛奔騰的江水,遇到峽谷后稍作回旋,隨即繼續(xù)流向遠方。蘇軾在舉起酒杯奠祭這萬古明月的同時,梳理了自己的情緒,釋然了心中的苦悶,領(lǐng)悟到了人生在世應(yīng)有的曠達之心。

四、以酒寄情

詩歌與酒對于詩人最重要的一個作用就是抒發(fā)內(nèi)心情緒,而又以抒發(fā)愁緒為多。詩人獨坐幾案前,手執(zhí)酒杯,本想借酒來放空自己,可是酒壺中的酒少了,詩人心中的愁緒反而增多。這時詩人隨性執(zhí)筆,在紙上揮灑自己無處排解的苦悶,酒精在此時打開了詩人的心扉,不能與人說的情緒就寄托在了墨與酒上。

1.愛戀之情

在借酒寄情的詩篇中,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情也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而要說其中的精品,就當(dāng)屬宋詞婉約派的代表女詞人李清照。

《醉花陰·重陽》是李清照婚后所作,通過描述詞人重陽節(jié)獨酌的情景,烘托出一種寂寥凄清的氛圍,表達了作者在與丈夫分別日子里的孤獨與寂寞的心情。在分別的日子里,她只有借酒來寄托自己對丈夫的相思之苦。這首詞的一個特點是“物皆著我之色彩”,從外面的天色到金獸里的瑞腦、玉枕紗廚、籬外菊花,詞人把她的愁緒籠蓋到每一個看到的景物上,涂上了一層愁苦。其實,人比黃花瘦的原因是因為喝酒,但李清照卻巧妙的將自己的消瘦與風(fēng)中的黃花作比,把自己的愁緒細膩地表達了出來。

李清照飽受離別之苦的煎熬,只得借酒抒發(fā)苦悶,但飲得尚未盡興,人卻已醉?！半U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念奴嬌·春情》)她作詩填詞來消磨時光,從醉意中清醒過來,愁緒卻又襲上心頭。心中的情緒又無法與遠方的丈夫分享。詞人借酒寫出了自己的寂寞和孤單,寄托了對丈夫的思念之情。

在這兩首作品中,我們仿佛眼見一位女子,一手持酒壺,一手執(zhí)酒杯,不時飲上一口,坐在窗前,看著院落里的黃花,將心中對丈夫的思念溶于杯中的酒,低聲吟唱。

2.親友之情

與親友一起暢飲,高談闊論,實在是一件輕松愜意的事情。杜甫與李白在結(jié)伴同游時,一起愉快地與范十的豪飲,創(chuàng)作了《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范十,是朋友之間的一種親密稱呼,如同李白叫杜甫為杜二,杜甫稱李白為李十二。兩人的關(guān)系十分親密甚至到了“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地步。在宴飲時,講述在同游之時路上發(fā)生的趣事,連酒杯里都蘊涵著他們之間的濃濃情誼,好不愜意。這里的酒見證了兩個偉大的詩人的友誼。

當(dāng)然,以酒寄托的還有對親人的思念。蘇軾由于與王安石等人政見不合,自求外放。他曾經(jīng)請求到離弟弟蘇轍相近的地方作官,為兄弟多相見,但這一愿望一直無法實現(xiàn)。在一個中秋之夜,明月當(dāng)空,月光灑滿大地,蘇軾與弟弟分別后已有七年不得團園。此時,東坡面對著一輪明月,思念之情涌上心頭,乘酒興正酣,揮毫出《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詞的結(jié)尾:“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碧K軾既要突破空間的阻隔,也要打通時間的局限,顯示了詞人精神世界的豐富。該詞表達了對弟弟的思念,但并不僅限于此,也是對全天下思念親人之人的一種美好祝愿。蘇軾在中秋佳節(jié),一邊飲酒,一邊望月,化濃濃的對弟弟的思念之情于這杯中酒和空中月。

五、以酒作樂

在眾多古代詩詞作者的心目中,人生最大的享受不是腰纏萬貫,也不是做官封侯,而是佳釀與文字融合的享受。因此,古人常常在心情歡暢的時候借酒助興作樂。

要說借酒作樂的典范,李白當(dāng)之無愧。在其浩繁的以酒為題的作品中,《將進酒》可以稱得上人盡皆知。詩句中并沒有直接寫酒,而是運用隱喻的手法,把飲酒詩化了。詩人也沒有直接說要狂飲,而是通過一個雙重否定來寫出。此時詩人正因懷才不遇而心情郁悶,但他并沒有就此消沉,而是用樂觀的語氣肯定自我?！疤焐也谋赜杏谩?此句一出,李白骨子里的豪邁躍然紙上。在贊嘆李白的高度自我認可時,也足以讓凡夫俗子咋舌。此等豪情,絕非造作裝腔者可得。在最后詩人反客為主,招待起主人來,這時的李白酒興正酣,準(zhǔn)備與友人同銷萬古愁。那種揉雜了一絲愁緒的快樂和無人匹敵的豪放,讓讀者情感隨李白一起跌宕奔涌。

當(dāng)然,飲酒作樂不只是男子的專利。李清照就是女子飲酒作詩的經(jīng)典例子。她和男子一樣飲酒,吟酒,不讓須眉。少女時期的李清照,因父母思想開明,家境優(yōu)越,少了許多封建的束縛,生活無憂無慮。一首《醉花陰》正是她幸福的少女時代的縮影。詞首描畫了一幅安適恬淡的風(fēng)景畫,忽然一位酒醉的年輕女子進入這畫面中,舟兒沒有方向的劃著,受到驚嚇的鳥兒四處逃竄。作者的闖入,給這幅風(fēng)景畫注入了生機,而這不應(yīng)該歸功于酒嗎?要沒有李清照酒興大發(fā),就沒有這幅生動活潑,充滿生機的圖畫了。這首詞展現(xiàn)于讀者眼前一位活潑開朗,天真爛漫的年輕女子形象,而詞作者的生活激情就展現(xiàn)于散發(fā)著酒香的字里行間中。

以上是對中國古代詩歌中的酒詩的一個粗淺的整理,但從以上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詩歌中到處可以看到酒的身影,到處可以聞得酒香醇厚。假如我們從詩歌中抽去了酒,恐怕許多詩歌的意境情懷都會銳減,甚至有的作品就會消失。有位臺灣的文人說過:“把中國的古詩詞拿來用力擠一擠,還會榨出半斤酒吧?！笨梢娫娕c酒早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詩酒文化。

它向我們展示了中國古代詩詞人對生命的理解和生活的全部底蘊,也向我們展示了詩詞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對于讀者,它向讀者傳遞的不僅僅是依舊散發(fā)著醇香的詩篇,更向我們展示了千年之前,一批文人墨客的魂靈。仿佛一座連接著古今的時空隧道,讓讀者因詩篇而醉,然后與作者靈魂對話,體會他們的傳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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