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外國語學校 高三·八班 四川 德陽 618000)
白奚推開老舊脫漆的院門,院里早已人去樓空,桃花卻馥郁開著。簌簌的風將零碎疏落的花影灑了半院,散作了幾團冷香。她入了暢音閣的舊房,從角落里找出了一本浮塵的日記,泛黃易碎的紙頁,模糊難辨的字跡。“是它了。”她喃喃道,在斑駁的光線中往日的光影躍然眼前,無法言說的思緒涌入心頭。
1951年6月3日
“清晨暢音閣又有人在吊嗓子。是蘭姨,她掐著帕子在樓上清脆的唱著?!?/p>
那時蘭姨二十出頭,總愛清晨到閣樓上唱一段曲兒,嗓音彎來繞去,擬歌先斂,欲笑還顰。白奚還為孩童,看著蘭姨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她有時望著暢音閣的牌匾發(fā)呆,有時也去河邊的青草地中像模像樣的唱幾句。暢音閣里總是坐滿了人,白奚忍不住了,去求母親讓她入那暢音閣,母親聽了,笑著說:“白奚,那暢音閣不是說進就進的,暢音閣在媽媽還是小孩的時候就在這里了,那是家業(yè),只傳后人?!卑邹陕犃肆锪顺鋈?恰好遇上了來河邊浣衣的蘭姨。剛到嘴邊的《牡丹亭》又吞了回去,蘭姨朝她微微一笑,白奚的臉紅成了柿子。
1952年5月16日
“前幾日暢音閣旁邊多了一家院子叫滿花樓,也是唱戲的。當那里最有名的旦角請?zhí)m姨一起唱,蘭姨卻合上了門,不再答話?!?/p>
蘭姨不久前接過了暢音閣,在那時紅極一時。蘭姨是名旦,總在戲臺上一顰一笑俘人心魂。接手不久便使整個城傳遍了蘭姨的名字,越來越多的人找到年輕的蘭姨想要拜師學藝,蘭姨卻只言:“家業(yè)傳道,只傳后人不傳外人?!北悴辉僖娍?。
時過不久,暢音閣隔壁多了一家滿花樓,自曰也是唱戲的院子,請來了名氣很大的花旦來唱曲兒,一時間滿城皆傳蘭姨名氣要被壓過的消息。滿花樓的掌柜似是為了避人口嫌,自請了小二到暢音閣來請?zhí)m姨一同唱戲,說是消息放了出去,屆時有名的人物都要來看。蘭姨那時正在桃樹下教白奚唱曲兒,聽到之后放下了輕捻的手,對那小二說:“我是不會去的,我的祖輩告訴我,暢音閣永不隨波逐流,不為世俗所累,永世不變?!闭f完蘭姨拉起白奚,進了屋,只留下“砰”的關(guān)門聲。
1954年3月10日
“有人找到暢音閣和滿花樓,讓他們各自關(guān)了戲院,隨當官的一同去別的地方研究新的戲曲。滿花樓關(guān)了門,隨人去了。蘭姨不從,眾人來勸,蘭姨自是大怒,呵斥不守家業(yè)?!?/p>
白奚外出求學,待日便歸。正逢桃花夭夭,艷麗了河岸,白奚踱回家的路上,路過滿花樓,發(fā)現(xiàn)店小二全在往外搬東西,蘭姨著一身素衣,立在那里靜靜的看著。白奚自是起疑,過去詢問蘭姨:“蘭姨,這滿花樓在做什么?”蘭姨低頭,先是一愣,輕聲到:“白奚啊,你回來了啊。前幾日來了做官的,問我和滿花樓的掌柜愿不愿意關(guān)了院子隨他去為百姓改曲子。我哪是許的,一來曲子不能亂改,二來這暢音閣不能不傳下去,惱這滿花樓竟隨之去了。”白奚聽了,怯聲道:“若是去了便也好,老是守著這閣子,老是唱那些曲子,是不會一直討人愛的?!碧m姨聽聞,轉(zhuǎn)頭瞪眼說道:“白奚!我見你長大,以為你最是懂我,哪知你竟如他人一般!外出求學竟學成這幅模樣,那老祖輩的東西豈是說改就改的?”說完甩下白奚拉著的手,拂清袖而去。白奚怔在原地,兀自念到:“如若隨之去了,改了的曲子也未嘗不能討人喜愛,蘭姨,可以去的啊.....”
1954年12月23日
“雪漫天下了幾日,那滿花樓早已沒有人了,而唱戲的戲子越來越多。滿花樓改了的新曲傳播開來,人們喜愛不已。蘭姨一如往日,但來暢音閣聽《牡丹亭》的人愈來愈少。”
梅花立在雪中,幾瓣雪花輕落在佇立的蘭姨肩上,身后有人怯聲喊道:“蘭姨....”蘭姨頭也不回,呵道:“走! 別來煩我!”“蘭姨是我,奚兒啊?!碧m姨回頭,看見白奚站在身后,臉早已凍得通紅。
蘭姨領(lǐng)白奚進了屋,點上了爐子,坐了下來,望著那戲臺喃喃道:“那日若應(yīng)許了那人,暢音閣可會像滿花樓一樣紅火?”白奚不知說甚,靜默著。蘭姨搖搖頭,繼續(xù)說道:“我在這里唱了一輩子曲兒,守在這里,誰知家業(yè)要守沒了?!卑邹陕犃?輕聲說道:“蘭姨,你還惱那滿花樓掌柜嗎?”“不了,他做了他想做的,我堅守了我堅守的,從祖輩手里接了暢音閣,我該這樣做?!薄疤m姨,那暢音閣若沒人了,你還唱戲嗎?”白奚問道。“誰又知道呢?人生如戲,你我皆是戲子啊。奚兒,你長到蘭姨那么大時,千萬記住要聽得人勸啊!”蘭姨起身,“暢音閣怕是無人來了,怪我,怪我啊....”
1955年5月10日
“蘭姨叫我不要再去暢音閣了,擇日便走,切莫掛念。”
終日無人了。無人再來暢音閣,無人再來聽昔日名旦蘭姨唱《牡丹亭》。蘭姨恍惚了幾日,狠下心,決定離開這里,去到別的地方唱曲。白奚也長成了標致的姑娘,依然每日聽人唱曲,只不過聽的不再是蘭姨唱的曲兒,而是滿花樓改的新曲兒。白奚看著暢音閣常常失語失神。
蘭姨走的那天,風吹十里。白奚在當年的河頭送她,蘭姨站在白奚面前對她說:“奚兒啊,當年在這河邊聽你唱曲,我自認為暢音閣會一直流傳下去,哪知道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白奚連忙應(yīng)到:“蘭姨,你若那年隨他人去了,或許會像滿花樓驚艷一方,而你卻一直溫暖著戲臺。”蘭姨揮揮手,嘆了口氣,說:“罷了罷了,他們敢做,我那時不敢,只守著。而如今境遇不同了,我不后悔。”蘭姨理了理白奚被風吹亂的發(fā)絲,“走了,奚兒,勿念?!卑邹煽粗m姨漸漸遠去,唱的卻是滿花樓的曲兒。
滿花樓的人后來歸入了戲曲研究所,而蘭姨離開后,沒了音訊,遍尋不得。
白奚合上日記,思緒從回憶中拉回。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白奚捏起手指,不經(jīng)意間學蘭姨的模樣唱了一句。
不知驚擾了誰家的黃犬,狂吠。
忽然淚滿春衫。是了,其實暢音閣與滿花樓皆是一樣,皆為了家業(yè),只不過走了不同的路,分別名為堅守與改變。
他們一個溫暖了歲月,一個驚艷了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