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敏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武漢 430073)
風險社會開啟了現(xiàn)代性自反危機,傳統(tǒng)法治國思維在應對岌岌可危的社會風險時不再游刃有余。個人與國家的對立關系湮沒在風險話語中,轉(zhuǎn)向風險共同體對安全的渴求,從而影響刑法的未來走向,即犯罪預防所表征的“秩序”價值上升為第一位階。行政違法與刑事違法分別屬于不同的評價體系,因制定法的緣由二者有了對接。刑法分則的某些條文,要求行為違反國家規(guī)定或者行政法規(guī)的情形,顯然與刑法上符合構成要件具有的違法性不是等同的概念,也與責任要素的“非法”大不相同。分則規(guī)定的空白罪狀以觸犯其他法規(guī)為前提,其中,以行政法規(guī)為主力。歷次刑法修正案的規(guī)律就是把行政違法行為逐步評價為刑事違法行為,增設新的罪名或者修改部分條款,例如,危險駕駛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組織考試作弊罪以及拒不履行信息網(wǎng)絡安全管理義務等罪名的設置,都很容易窺探到這一規(guī)律。然而,行政違法與刑事犯罪的合理界限終歸何處?行政違法行為的入罪化不能是無止境的,誠如,立法者在修訂現(xiàn)行刑法典或者在思量一個有關刑事制裁的提議時,必須清醒地意識到動用給人以痛苦的刑罰資源的代價是何其巨大,時刻要謹記“首惡之行首罰之,微末之事放在最后處理”[1]。因此,正視其必要性張力成為當前處理行刑關系的基本前提,其實質(zhì)是回歸行刑責任的合理分配問題。
對行刑關系的關注始肇于18世紀晚期的法國,1790年《司法組織法》的發(fā)布標志著行政制度的確立,自此形成了二元化的行政法院和普通法院審理模式,其目的在于禁止司法權干預行政權的行使,行政審判與普通法院司法權限得以初步分離,行政救濟找上級行政機關直至國家元首,行政裁判權由行政法院行使。[2]此種權力分立的傳統(tǒng)解釋便是直接受到啟蒙思潮的影響,刑法屬于司法法,其指導原理是法的安定性,行政法的指導原理是合目的性。時隔四年,普魯士法律大典(Das Preussische Allgemeine Landrecht)把犯罪刑法、警察刑法(也稱為行政刑法)加以區(qū)分。[3]這是基于刑法自身的分類,犯罪刑法指的是既侵害法益又違反倫理道德的犯罪及其法律后果的刑法,也稱為固有刑法。理論上認為,行政刑法的基本定義存在廣義和狹義之區(qū)分,本文只是基于狹義行政刑法的立場進行展開,這一點作為研究的前提必須予以言明。其目的是為了實現(xiàn)行政管理的需要,在行政法律中設置相關命令與禁令的一種立法選擇,附屬刑法規(guī)定的就是行政刑法的內(nèi)容。然而,并不是所有國家都有附屬刑法,否則,也不會把行政刑法的內(nèi)容全部納入刑法典中,比如中國刑法典、俄羅斯刑法典。進入20世紀,各國出于社會管理的需要,行政權不斷擴大,大量的行政法規(guī)出臺,行政違法行為與日俱增,部分行政違法行為與刑事違法行為之間具有相當?shù)纳鐣:π浴R虼?,行政犯的立法也被不斷擴充。
長期以來,關于行刑關系最激烈的討論是行政刑法理論問題,學界關于行政刑法的屬性形成了行政法說、刑事法說和雙重說,在此基礎上,概括出行刑關系的三種論說,分別是行刑關系的并行不悖論、行刑統(tǒng)一關系論以及交叉行刑關系論。
第一,行刑關系的并行不悖論認為,行政犯與刑事犯存在實質(zhì)的差異。刑事犯(自然犯)與行政犯(法定犯)的區(qū)別由來已久,繼1885年意大利學者加羅法洛提出的自然犯與法定犯后,德國學者戈爾德斯密特(J.Goldschmidt)在1902年出版的《行政刑法》一書中,提出了“行政刑法”的概念,其理論的出發(fā)點是“司法與行政的并立,應該有不同的目的和領域”,由此導致的結果即是行政犯與刑事犯之間的實質(zhì)區(qū)別。《聯(lián)邦最高法院刑事判例集》第11卷認為,“根據(jù)戈爾德斯密特和埃里克·沃爾夫的觀點,已經(jīng)在這兩種不法形式之間找到了實質(zhì)性的區(qū)別。犯罪性的不法是特別受道德上的無價值評價決定的,行政性的不法則僅限于一種單純的不服從命令”[4]。根據(jù)法與行政之間具有不同目的和手段,認為用法規(guī)來保護人的意思支配范圍的法與以行政活動增進公共福利的行政分別屬于不同的范疇。在此影響之下,最終聯(lián)邦德國1974年修訂的《經(jīng)濟刑法典》和1975年再次修改的《違反秩序法》及1975年生效的聯(lián)邦德國新刑法典,成了西方國家行政刑法與刑法典分立的典范。
根據(jù)行刑關系并行不悖論的理解,行政犯與刑事犯之間存在實質(zhì)性差異:一方面源于行政法與刑法之間的本質(zhì)性區(qū)別,例如,目的、指導原理、手段;另一方面在于二者所侵犯的客體不一,“行政犯的行為內(nèi)容本身并不是反倫理的、反社會的,國家基于一定行政上或者政策上的目的,禁止或者命令該行為為犯罪,行政犯規(guī)范是以技術規(guī)范為特色而缺乏文化規(guī)范”[5]。然而,看似很有道理的“差異性”,實則也受到學界的詬病。在羅克辛看來,違反秩序法的行為中并不是純粹以“不服從命令”來體現(xiàn)的,也包含了生命、健康等法益。例如,對食藥品安全的刑法規(guī)定,不僅僅是因此類行為違反了食品、藥品的行政法規(guī)或者行政管理規(guī)范,顯然,立法者更在意的是對生命、健康的保護。反過來,許多的環(huán)境違法行為,也不僅只違反行政管理命令而予以禁止或者處罰,環(huán)境破壞的背后深藏著諸多的道德問題,最典型的莫過于有關環(huán)境正義的倫理主題。所以,不能完全以道德有缺失或者以中性作為劃分二者的標準。單從對刑事政策化的耐受力來看,刑事犯比行政犯更為穩(wěn)定,不會因變易性較大而隨時修改。因此,國外通常的做法把行政犯規(guī)定在經(jīng)濟刑法或者附屬刑法中,這樣不至于因頻繁修改行政犯的構成要件和法定刑,以此降低對刑法典穩(wěn)定性的損害。而這恰是缺乏附屬刑法國家需要面臨的難題,因此,風險社會的安全吁求牽制著刑事政策的發(fā)展方向,為了預防犯罪的刑罰目的,必須嚴密刑事法網(wǎng),不得已產(chǎn)生了刑法典的“臃腫”。
第二,行刑統(tǒng)一關系論的代表學者當屬福田平,這一理論也是當下日本行政法學界認可的主流學說,基本觀點認為行政犯與刑事犯的本質(zhì)相同,都具有刑事違法性,統(tǒng)一于刑事法范疇。按照他的理解,行政犯與刑事犯在本質(zhì)上都具有當罰性,盡管二者在形式上存在差異,行政犯表現(xiàn)出對國家具體法秩序的違反,行政刑法作為行政犯法體系的組成部分,必須承認其作為國家刑罰權法規(guī)的地位。[6]所以說,日本實行的是普通法院一元化的司法體制和機制,既不同于德國的二元化審理模式,也不同于德國《違反秩序法》對行政違法的法典化模式,它的附屬刑法仍然屬于刑法體系。
在風險社會背景下,后現(xiàn)代社會的價值多元性理應被尊重,在行政犯立法的合目的性與刑法追求的安定性之間,仍舊有一個作為公共交集的目的合理性問題。值得肯定的是行刑統(tǒng)一關系在行政犯問題上,認識到行政犯不僅僅只是違反了行政法,更為重要的是其違反了刑法,所以,作為刑法上的犯罪行為而受到責難。然而,過分強調(diào)行政犯與刑事犯的共性,只注重了刑事違法性,輕視了行政犯的基本特色。換句話說,在“行政”一詞的意義和范圍外對行政犯的屬性進行界定,會導致刑法上規(guī)定的行政犯失去獨立存在的價值。那么,行政犯對于普通刑事犯而言沒有特殊性,提出行政犯缺乏獨立的意義,通通納入普通刑事犯即可。這樣看來,行刑統(tǒng)一關系論也不是沒有問題,應該注意到行政刑法具有較強的目的性、較弱的倫理性、較大的便易性、較廣的散在性、較多的交叉性、較大的依賴性等特點,是刑事刑法沒有的。[7]
第三,交叉行刑關系論,毋寧是以上兩種論說的折中,其核心觀點是行政犯以違反行政法規(guī)為前提和必要,情節(jié)嚴重時觸犯刑法規(guī)定就認定為犯罪,由此導致的是雙重違法的實際效果。也就是說行政犯的特色在于行政違法性是刑事違法性的前置條件。然而,行政違法行為不一定都具有刑事違法性,也不能當然推出所有刑事違法的行為都有行政違法性,只是在行政犯的問題上才有同時的雙重違法性問題。因此,二者是有交叉之處。這一觀點在本文看來,也不盡然是理想的。
梳理行刑關系的理論源流可以得知,二者的關系并不是完全性質(zhì)不同,也不是絕對的統(tǒng)一,它們之間有重合和交叉的部分。然而,對其存在的交叉關系應該分別從立法上和司法上進行考量。立法者把一個違反了行政法的行為作為犯罪行為對待,必定是出于某種衡量而作出的決定,比如立法者出于規(guī)范性論證,認為該行為具有嚴重的反社會性,會造成嚴重的社會危害性,足以動用刑法來進行懲治才能實現(xiàn)公正。亦或立法者是出于經(jīng)濟性論證,認為該行政違法行為與刑事違法行為具有相當程度的違法性,仍不能作為犯罪行為,只能用行政處罰,出于檢視成本與效用的關系不能視為犯罪。在立法者那里,行政犯的法律制定必須考慮行政違法和刑事違法的雙重問題。然而,對司法者而言,即使是嚴重違反行政法的行為,也必須有刑法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才能認定為犯罪。在司法適用的過程中,對行政犯更多的是直接在刑事司法層面解決此問題。因此,不能一概而論地認為,行刑關系在行政犯問題上是交叉關系,其在司法上仍然應該說是統(tǒng)一的關系。直言之,就是“立法上的行刑交叉關系和司法上的統(tǒng)一關系”。
風險治理的首要任務是預防,與此相對的刑法應答就是提前介入法益侵害前的行為(就是對法益造成威脅或者危險的行為)。行刑責任的合理分配以風險審視為前提和必要,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的交織社會,未知因素眾多,國家為了回應公眾對安全的需要,夸張地說可能只是為了某些不安全的感覺,以重刑化以及處罰提早化的象征性立法獲取國民的支持和服從,實質(zhì)上,該種象征性立法并不具有實效性。[8]近年來,行政刑法的急速膨脹占據(jù)了刑法典的大片領地,酒駕入刑、組織考試作弊入罪以及網(wǎng)絡中立幫助行為可罰等,由此導致行政違法和刑事違法之間界限的不清,同時還存有對公民自由侵犯的潛在危險。行刑關系應該維持在一個適度的平衡狀態(tài),各自的責任分配也應該合理化,否則行政刑法的無限擴大,最終刑事責任成了行政責任的替代品,極易形成“以惡才能制惡”的大眾印象,其后果不言自明。
刑事處罰前置化的追問??v觀刑事立法,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為了維護公共安全、環(huán)境保護、網(wǎng)絡生態(tài)、經(jīng)濟秩序等進行的刑事擴張,必然存在行刑關系的沖突與磨合。上述列舉的諸多領域很大程度上首先是行政法涉獵的范圍,刑法充其也只是補充的作用,這是傳統(tǒng)的見解。風險范式改變了對行刑關系的傳統(tǒng)認知,風險的刑法治理和犯罪預防采取的處罰早期化模式,勢必會越俎代庖,破壞行政的治理與管控,造成行政犯問題上的前置化壟斷。
在被稱為風險社會的現(xiàn)在,追求處罰的早期化立法是引人注目的。刑事立法者似乎也放棄了“只有在其他所有的方法都失敗時,動用刑法才是合理的”原則,[9]從刑事立法的實踐來看,有兩個領域已經(jīng)成為動用刑法的重點:其一是確保國家安全、公共安全或打擊有組織犯罪,最有說服力的例子是《刑法》第一百二十條組織、領導、參加恐怖組織罪的修改和增加,第二百九十四條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的刑法禁令以及第一百三十三條危險駕駛罪的增設。另一個顯著的表現(xiàn)則是網(wǎng)絡安全、環(huán)境保護、經(jīng)濟犯罪領域進行的犯罪化,諸如對生產(chǎn)、銷售假藥罪的具體危險犯修改成抽象危險犯,擴大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增加計算機犯罪的大量罪名,非法經(jīng)營罪的行為方式擴展等。處罰早期化的主要緣由在于風險的不可控和損失的不可估量,并且這種立法趨勢在全球的其他國家也同樣凸現(xiàn)。美國70年代以后開始出現(xiàn)“描述的全球性信息社會與風險社會對刑法構成的挑戰(zhàn)之間彼此密切聯(lián)系。這些挑戰(zhàn)尤其明顯地體現(xiàn)在恐怖主義、有組織犯罪、經(jīng)濟犯罪、互聯(lián)網(wǎng)犯罪以及跨國犯罪中……”[10]
法益概念日漸稀薄化的拷問。近年的犯罪化動向,招致了保護法益的稀薄化。法益概念的形成可以追溯到19世紀前,“其歷史基礎必須向格勞秀斯(Hugo Grotius)和霍布斯(Thomas Hobbes)去尋根,而不是像施維格(Erick Schwinge)、齊普夫(Reinhard-Zipf)、毛拉赫(Heinz Maurach)、皮特·希奈(Peter Sina)等主張的那樣,去尋求19世紀初期的自由主義”[11],而作為現(xiàn)代意義上法益概念的創(chuàng)始人當屬比恩鮑姆(Birnbaum)。法益概念隨著社會階段的發(fā)展,從最初使用是為了對中世紀以來得到擴張的、曖昧的犯罪概念進行實質(zhì)性的限定→實定性的方法論(目的論)的法益概念→肯定了應給付對法益概念的立法性約束(限制機能)→社會現(xiàn)實取入的法益論。
風險社會的刑事立法轉(zhuǎn)向法益侵害前行為的規(guī)制越來越多,其中也有大量的行政違法行為,進入刑事立法的范疇,主要的立法理由在于“國民生活的平穩(wěn)”和“國民生活的安全”。行政違法行為的刑法轉(zhuǎn)向現(xiàn)象越來越普遍,主要體現(xiàn)在:其一,為了滿足社會現(xiàn)實的需要,刑法的改動頻繁發(fā)生,導致了刑事犯罪圈的擴大。以前的行政違法行為經(jīng)過刑事立法程序,成為可罰的違法行為。其二,具體表現(xiàn)在抽象危險犯和預備行為犯罪化條文的增加、幫助行為正犯化,例如《刑九》增設大量的網(wǎng)絡計算機犯罪、擾亂公共秩序犯罪以及公共衛(wèi)生犯罪、食品藥品安全犯罪以行為犯定罪的傾向等。有學者尖銳地提出,立法上諸多罪名的增設以及修改,與其說是在保護法益,不如是民眾的普遍“安心感”,尤其是深受媒體和時代風潮影響的一種不安定的感覺,因為法益肯定存在經(jīng)驗的實在性,而不是通過社會心理來表現(xiàn),所以,對此種立法的必要性和合理性根據(jù)必須予以質(zhì)疑。[8]17-18
歸責的風險轉(zhuǎn)向?!靶淌抡x思想汲取了康德哲學的個體理念,將個體作為自治的、能夠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并控制自己身體的行為的主體?!盵12]也就是說,深受古典康德哲學理念的影響,涉及將人作為“意志之主觀所在”,雖然主體的行為是被引起的,但是,主體具有對自身行為進行選擇并承擔責任的能力。一直以來,個別責任以及刑罰個別化是近代刑事法的進步,此種歸責主要體現(xiàn)了意志歸責,即歸責的判斷在于行為人實施行為時所實際具有的主觀意志。因此,主體的意志分別充當了兩個角色:其一是連接行為和行為人的紐帶,在二者之間搭建了互通的平臺;其二是判斷不法的決定性因素,行為人實施行為時的主觀意志決定了不法的有無。
而規(guī)范歸責是另一種不同的歸責類型,它是目的理性思維的產(chǎn)物,屬于規(guī)范論或者價值論的范疇。它以法秩序的客觀目的為出發(fā)點,也即保護法益的目的,是來自于對事實狀態(tài)評價的風險本身,稱為連接事實和規(guī)范的重要樞紐。行刑關系更多凸現(xiàn)這樣的歸責原理,畢竟,殘忍程度較低的行為和道德中立的行為,如多科林列舉涉及內(nèi)幕交易或者錯誤駕駛的行為,輕微的道德錯誤同樣值得處罰。[13]然而,現(xiàn)代社會的價值多元,也會使人們在不正當理念的道德價值問題上存有沖突,對涉及死亡的不正當行為的理解存在重大差異。同一個死亡,在前者看來具有高度的應受譴責性和道德過錯,而在后者看來不過是一場不幸的事故而已,是競爭性經(jīng)濟關系環(huán)境中工業(yè)活動所導致的必然結果。
毫不掩飾地說,責任原則從來都是刑法理論的重中之重,相當于刑法理論的“骨髓”,二者的發(fā)展互為映襯。由此,嘗試從責任理論尋求行刑關系的合理分配,不失為一條新的路徑。責任觀念歷經(jīng)了結果責任論、心理責任論、規(guī)范責任論和功能責任論的重大發(fā)展和變化。[14]結果責任論違反了責任主義原則,被認為是蒙昧無知時代的產(chǎn)物而被消除。心理責任論把刑罰和人的心理聯(lián)系起來,摒棄了把人作為無意識的物件對待,遵從人的主體存在,體現(xiàn)人類文明的進步和人的尊嚴??墒?,心理責任論畢竟把責任的歸屬完全放在故意和過失上,忽視了即使有故意或者過失也可能因沒有責任而不被處罰的客觀事實?,F(xiàn)在最有影響力的罪責理論當屬是以“新康德主義”為哲學基礎的規(guī)范責任論和以此為基礎發(fā)展的功能責任論。德國刑法學家弗朗克(Frank)受新康德主義的熏陶,提出規(guī)范責任論,主要是基于對人的主觀價值評價而來?;居^點認為當行為人可以在法律的要求下實施合法行為時,卻選擇實施違法行為而放棄合法行為的情形,那么就認為行為人是有責任的。也就是說行為還有選擇實施行為的可能性時,而實施違法行為的行為人就具有譴責可能性。
以規(guī)范責任論為基礎,雅各布斯教授提出了新的歸責類型即功能責任論,主要是針對行為人是否忠誠于法規(guī)范以及根據(jù)社會沖突解決的可能性來決定責任與否,更進一步地說就是從預防必要性的視角考察罪責的有無。在功能責任論看來,當行為人實施違法行為時,違背了對法的忠誠義務,應該受到懲罰。這樣,“實質(zhì)意義上的罪責可以被理解為在面對具有合法性的規(guī)范時欠缺對法律的忠誠,這種具有合法性的規(guī)范之所以能要求人們對其忠誠,乃是因為這種規(guī)范對于保障個體自由、平等的發(fā)展是不可或缺的”[15]。功能責任論除了將人們的行動定位在對法規(guī)范的忠誠外,更為重要的是提出了社會自治理論,旨在沖突發(fā)生時,優(yōu)先考慮社會的自我消解,其次,才權衡動用刑罰的必要性問題?!爱斠粋€社會在思考如何控制犯罪時,它應該明白除了使用刑法責任和刑罰規(guī)則之外,還有更多的手段來減少犯罪”。[16]實質(zhì)刑法觀的抬頭,功能責任論是其表現(xiàn)之一,然而,實質(zhì)化不代表入罪化,否則,無法解釋社會自我答責理論的存在。
[1] [美]哈伯特L帕克.刑事制裁的界限[M].梁根林,等,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256.
[2] 葉秋華.大陸法系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50.
[3] 王世洲.德國經(jīng)濟犯罪與經(jīng)濟刑法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67.
[4] [德]羅克辛.德國刑法學總論[M].王世洲,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28.
[5] [日]木村龜二.刑法總論(增補版)[M].有斐閣,1984:75;馬克昌.比較刑法原理[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2:7.
[6] [日]福田平.行政刑法(新版)[M].有斐閣,1978:42-43;張明楷.刑法的基礎觀念[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1995:307.
[7] 張明楷.行政刑法辨析[J].中國社會科學,1995,(3):94-117.
[8] [日]松原芳博.刑法總論重要問題[M].王昭武,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10.
[9] [德]埃里克·希爾根多夫.德國刑法學: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M].江溯,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28.
[10] [德]烏爾里?!R白.全球風險社會與信息社會中的刑法:二十一世紀刑法模式的轉(zhuǎn)換[M].周遵友,江溯,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2.
[11] Reinhard Moos.Der Verbrechensbgriff in ?sterreich im 18.und 19.Jahr- hundert.SinundStrukturwandel(Rechtsvergleichende Untersuchungen zur gesamten Strafrechtswissenschaft,Neue Folge.Helf 39), 1968, SS. 92, 515. Vgl.auch S.92 Anm.44,124f.159f.
[12] [英]艾倫·諾里.刑罰、責任與正義關聯(lián)批判[M].楊丹,馮軍,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117.
[13] Dolinko D.Some Thoughts about Retributivism[J].Ethics 101,1991:537.
[14] 馮軍.刑法中的責任原則:兼與張明楷教授商榷[J].中外法學,2012,(1):44-66.
[15] [德]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刑法總論教科書(6版)[M].蔡桂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210.
[16] [美]保羅 H羅賓遜.刑法的分配原則:誰該受罰,如何量刑[M].沙麗金,譯.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2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