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王順法,江蘇徽派園林建筑陶瓷有限公司董事長、無錫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20世紀60年代出生于江蘇宜興。作品散見《中國作家》《散文百家》《北方文學(xué)》《翠苑》《太湖》等文學(xué)期刊。
昨晚做了一個夢,夢里我又回到了5歲的時候,和小伙伴們?nèi)ケ卞村戳恕?/p>
家鄉(xiāng)在安靜的宜南山區(qū),天目山余脈悠悠,在這兒綿延成一片山嶺。在這片山嶺的尾端山腳下,靜靜地臥著一個小山村,那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小村的西面,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山嶺,它連上了大山,也就形成了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山坳,這些山坳都有屬于它們自己的名字,而烙入記憶深處,終我一生不能忘記的,無疑是“北宕宕”。
北宕宕是離小村最近的那個小山坳。從仲春到初夏,在北宕宕先是映山紅紅透漫山遍野,然后是野枙子花開得香飄山外十里,再由野玫瑰開出潔白的花朵,讓小山坳宛如包裹著一層白玉。后來又是讓纏著杉木樹的紫藤,開得數(shù)里外便能見著一片片紫色的云霞。這一棵棵花樹,都是老天爺賜予的一條條生命,遇著了屬于它們的美好時光,便競相斗艷。那種美,純樸得如村上的阿姐、阿妺,雖然衣衫上全是補丁,但膚色嬌嫩的一弾就破。那天上藍的如洗盡了塵埃,見不到一絲塵世的喧囂,讓兒時的我們盡情享受其中,把天真也灑遍在北宕宕的山坡。
兒時啊兒時,讓我最得意的,那便是坐著山羊走上北宕巖的山坡,乘著花車趕回家了。
那時,鄰居坤全家養(yǎng)有三只羊 ,一只公羊,兩只母羊。小村也就坤全家養(yǎng)著羊,羊便也就成稀罕物了。比如這母羊每年能生上兩窩小羊,小羊從小到大才幾個月,看著它長大也挺有趣。而關(guān)鍵是這公羊還可以讓人騎,這就迷死伙伴們了。
坤全6歲就成了羊倌,騎羊,也是在他7歲的時候,無意中成功地騎上去的。那頭公羊很溫順,坤全個子小,一個人上山放羊也孤單,騎羊?qū)τ谒?,?yīng)該是現(xiàn)成的樂子。伙伴們發(fā)覺,羊居然可以騎,都眼紅了,紛紛來拍坤全的馬屁。這坤全也正好缺人陪伴,所以,凡是早上跟著他上山的,他允許讓毎個人輪流騎上個百十來米。幾次一輪換,也就到了北宕宕。到了山坡,羊吃草了,就不能騎了,但伙伴們騎到山上還不過癮,一個個心里還想著能騎著羊回家,所以也就只能在山上陪著坤全玩了。其實長大后我們才知道,那羊是綿羊,毛厚、身子大,騎個毛孩不算什么。但這羊它不像我們?nèi)?,身上臟了就洗澡,它的身上臟得一塌糊涂,本應(yīng)該雪白的身子,渾身上下卻臟得黑乎乎的。那屁股上的羊毛上,還總粘連著不少比黃豆還大的屎粒。尤其是身上的那股羊臊氣,幾乎讓人惡心得要吐。騎過這羊下來后,便渾身上下染上了羊臊氣。但伙伴們一來好奇,二來實在也沒有玩的去處,身上有無臊氣沒關(guān)系,坤全能給我們騎就已讓人心花怒放了。
家鄉(xiāng)的伙伴自小都會唱一首兒歌:“拔茅芯,當點心,北宕宕里拜頭親”。這“拜頭親”說的是男女小伙伴兩小無猜,在北宕宕玩過家家的游戲。那茅芯,便是陽春三月,那茅草從枯草叢中探出新株時,中間的那根草芯,其實便是茅草的花蕾。它在出苗時便開始抽蕾,你把它拔出草株之后,只要去掉那層包衣便可吃了。這茅芯又嫩又脆又甜,每年春天拔茅芯的時候,也是伙伴們最開心的時候——它成了鄉(xiāng)下孩子在那個季節(jié)里最“高級”的零食。四月里的北宕宕,是映山紅的天地,也是遍地的茅草芯。幾乎隨便找一個地方坐下來,都會傍上盛開的一叢叢映山紅。在花叢下,隨手便可抽出個幾十根茅芯來。那時窮家庭里出生的男孩,身上的穿著與叫花子無異,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破了補,補了再破的衣服。孩子們走到哪里想坐就坐,想躺便躺,反正穿的是破布衫,再劃破了,也只是破。在北宕宕的坡上,讓我再樂意的就是仰面躺在地上,軟軟綿綿的“牛筋草”草地,就像地毯,睡在這上面,曬著太陽,遠比家中鋪著稻草的床強十倍,暖洋洋的,好舒服啊!我還習慣把腦袋鉆進映山紅下,讓花朵兒擋住陽光,不讓它刺我的眼睛。當然,有時側(cè)身子,不顧雙手還粘著細羊毛、手上帶有羊臊氣,拔著身邊的茅芯,剝著,嘴里吃個不停。
伙伴們對于如何玩,也充滿了無限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那天下午,幾個大一點的伙伴,在山上嘰里咕嚕商量了半天,回來后,七弄八弄,竟造出一臺“神車”來了,這神器讓我們玩了好幾年。
這車是用兩根直徑約二寸左右的小竹子做成的。在兩根竹子大頭一尺左右,上下交叉,用一根鐵絲連接固定,在大頭底部的兩竹之間,裝上了一根指頭粗的木軸,木軸上裝了一個把老墳磚砍圓、又用剪刀在中間鉆了個眼的車轱轆,那交叉點后面還有近兩米,用稻草繩在竹竿上左左右右繞了一道又一道,形成了一個像睡袋一樣的兜,人可以睡在那個兜中,由4個孩子抬起那兩根竹竿,推動著前面的磚轱轆,便就成了手推車。而那兩根車柄上,又用剪刀打了一排眼,也不知是派什么用場的。
那天上午,除有羊做交通工具之外,現(xiàn)在又有自己新造的獨輪車了!那羊?qū)儆凇叭詣印钡模T上它就可以走了,而車是要人既抬又推才能走,屬于“半自動”,是誰可以先坐車里做“皇帝”?還是坤全作了主——輪流著坐兜、輪流著坐羊,這樣人人有份享受了,伙伴們自然個個喜歡到了不得。那時的孩子多,每家都有一窩,哪里有玩耍的地方?見這里既有羊騎、又是車睡,隊伍一下子擴充到了十幾個人了。吃完早飯,孩子們便聚在一起。大人們上工后,我們的隊伍也就浩浩蕩蕩向北宕宕出發(fā)了。路上我大概坐了約5分鐘羊,又坐了7、8分鐘的車子,其余時間便幫伙伴們扶住車子,不讓它翻車。一群人哄哄涌涌,轉(zhuǎn)眼間就來到北宕宕了。
有了車,活動就不同了,大一點的伙伴便去摘映山紅。家鄉(xiāng)的映山紅一般有4種顏色——紫紅的、粉紅的、大紅的,還有大黃的。三種紅的,花瓣都可以吃,雖然味道不及茅芯,但畢竟無毒。但黃的就不同了,家鄉(xiāng)人又叫它“柴毒頭”,這東西山里的大人、小孩全知道有毒。這知識既有家中大人會教你,也有伙伴們口口相傳,一般人不敢碰它。上山了,我便幫襯著趕著羊兒,讓它們到草好一點的地方去吃草?;貋硪豢?,伙伴們早就把那個車子打扮得像一個花堆——那車柄上密密麻麻的竹眼里,插滿了剛剛摘來的映山紅。這花兒不光有紫紅的、粉紅的、大紅的,竟然還有大黃的,這不要毒死人??!
花車做好了,便就派用場了。那花有毒,我是堅決不坐進那個兜的!坐進兜,中毒死了呢?我才不呢!
其實也是我多想了,即使坐花車,還是要講資格的?;锇閭冊谏塘吭趺磦€排隊輪著坐的法兒呢——首先,車是坤全發(fā)明的,也是他做的,理應(yīng)讓坤全先坐。然后是奇平,他的功勞在于他偷了奶奶的一把剪刀,用來鉆那個車轱轆中間的那個洞。那剪刀刀口被鉆得報廢了,昨晚讓他老子打了一頓,他應(yīng)該是第二個坐,然后再往下排。當坤全坐進去后,十幾個伙伴便圍住花車,把它的一頭抬了起來,在那山道上試車。那車轱轆在山路上“嘰里呱啦”地作響,坤全躺在那個車兜中,簡直給插滿車柄的映山紅給淹沒了。那車漂亮死啦!別說還有這么多人抬著、擁著、笑著、護著,在北宕宕里,小花車便熱鬧得成了個戲臺。
天曉得,等坤全下來,奇平上車時,坤全竟然沒被毒死!那黃花不會毒死人啊,是哪個鬼騙我的?我也要坐,我也要坐!我在不斷地向他們叫嚷著。
伙伴們很公平,我終于也輪到了一次。當我從花叢中鉆進那個車兜,被伴兒們抬起來的時候,我的頭上便見不到天了。那兩根車柄上插滿的映山紅,猶如花堆,粉紅的花朵圧在我的臉上,便生出那種癢癢的感覺。被伙伴們抬著、捧著、推著,更有神仙般的快活。哎呀,躺在花車上,開心死了!當我坐了兩三分鐘輪到榮川時,其實真有點舍不得下花車,總還想在車里多躺一會。但規(guī)矩不能壞,我只得下來。正當我心里不那么舒服時,只聽在趕羊的小軍在高聲大叫:“快來呀!快來呀!老母羊生小羊羔了!”
坤全被叫聲嚇破了膽,大人不在,生下的羊羔沒人料理岀了事咋辦?他跑去一看,一頭母羊站在那兒不動,嘴里在“咩咩……”地叫著,一個小羊羔的頭,已掛在了大母羊的屁股上。坤全見狀便撒腿往山下跑,去叫他的娘了。我們?nèi)紘×四悄秆?,看著這個老母羊生羊羔的“西洋鏡”。當小羊羔一只接一只落地時,北宕宕里,便響徹了我和伙伴們的歡笑聲。
夢中的北宕宕啊,你是我兒時盛放童真的小窩,不論歲月如何變化,你始終是如此溫馨著我的靈魂,讓我享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