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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慮一失

    2018-02-20 07:20:30
    東方劍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娘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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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沒可能認識她,他覺得她是上帝給他的禮物,是對他失意人生的撫慰和補償。

    他是東北人,高中畢業(yè)那年考入上海一所著名大學(xué)的金融專業(yè),畢業(yè)后回到東北,在一家銀行工作。十年后,他離開已經(jīng)做到部門負責(zé)人的職位和不愿意與他一起南飛的妻子,帶著七歲的兒子,再次來到上海。寡母提前退休,跟他到上海做飯帶孩子。老家的房子賣掉后,只夠上海很郊區(qū)的地方一套差不多面積房子的首付,但也算安頓下來了。

    有大學(xué)同學(xué)相助,他被一家外資銀行錄用。不是不努力,但銀行幾次大規(guī)模晉升的名單中都沒有他,這讓他郁郁寡歡。外資銀行,晉升不僅事關(guān)顏面,更事關(guān)皮夾子的薄厚,每一級都意味著超出下一個級別不知道幾倍的收入。一個壯年男子,事業(yè)問題,連同離異帶來的性問題,都在折磨著他。

    他有著東北人的高大,算得上英俊,從大學(xué)時代就堅持下來的游泳習(xí)慣,又使他的身材呈現(xiàn)出迷人的倒三角。老家銀行部門負責(zé)人的崗位經(jīng)歷,讓他比同齡人多了些許沉穩(wěn)。來到上海后遇到的挫折,又讓這種氣質(zhì)混合上了滄桑的感覺。所以,即使事業(yè)平平,沒有多余的鈔票,還是有不少在各種不同場合碰到的女人對他青眼有加。對這些女人,他暗里了解過,居然都是有夫之婦,青眼的目的,不過是茍且。他需要性,但他厭惡茍且,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馬斯洛需要層次論中第三個層次里那種兩情相悅的性,而非第一個層次中的由荷爾蒙主導(dǎo)的原始狀態(tài)的性。

    認識她那天,上司突發(fā)腸炎,無法參加這個金融業(yè)界的聯(lián)席會議,但缺席意味著白白失去一次在同業(yè)精英面前展示的機會,上司請示董事長后,指派他代表他出席。

    他看重這次偶然得來的露面機會,專門換上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裝。西裝和襯衣需要熨燙,皮鞋需要擦拭,所以進會場稍稍晚了點,人都坐定了。他找到有著自己銀行標識和上司姓名及職位的席卡坐了下來。坐下之后,周圍沒有認識的人,所以不需要寒暄和點頭,他即開始準備自己的發(fā)言。每人五分鐘,每一分鐘都值得充分利用。

    輪到他,他說,實體金融在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面前不必自卑,也不必慌亂,金融的立身之本是資金安全,別以為傻子太多騙子不夠用,投資者的信心沒有了,縱是再天花亂墜,也是徒勞。繁花落盡,建立在安全基礎(chǔ)上的收益才是真正的收益……

    他的普通話不全是東北口音,有著東北口音的沉著與敞亮,但剔除了這種口音因為小品的流行而衍生出來的市井感和喜劇感,混合著多年在魔都浸潤的滬語發(fā)音。必須講英文的地方他才講,標準的美語腔,且聽不出賣弄感。所以他的發(fā)言完畢時,掌聲比禮貌該有的長度長了那么一點點,熱烈度也熱了那么一點點。他禮貌地站起,右手按左胸,再次鞠躬致謝。

    茶歇時,他耐心等在咖啡機前,排在他前面的就是她。她一身淡灰色西裝套裙,灑著她后來告訴他名字叫作香奈兒邂逅的香水,彎下腰接咖啡時,露出白皙細長的脖頸,脖頸上是一條很小的珍珠串成的項鏈,耳朵上是同款的珍珠耳釘。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他在心里默念了兩句《孔雀東南飛》里的詩句。她咖啡接好后,回頭對他一笑,下巴做出一個請的動作。這個笑很職業(yè),也就是說,排在后面的無論是誰,她都會這么一笑。但她的笑還是俘虜了他??粗摪椎难例X,瑩白的珍珠耳釘,彎彎的眉毛,彎彎的唇線,這次他腦子里閃出的是一句歌詞,春風(fēng)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的人不會明了。

    這一走神讓他避讓不及,撞到了她的咖啡杯。服務(wù)員連忙上前,但她淡灰的裙子已經(jīng)染上了一片褐色的污漬。他抱歉地奉上了自己的名片,然后客氣地提出要幫她支付洗衣費。她一開口,是沙沙的金屬感的聲音。這聲音在他聽來,無比的性感。

    后來他知道她是一家證券公司的行政人員,和他一樣,這天并不在正式出席的名單里,他是替上司來開會,她是在上司發(fā)言時播放PPT。她也是東北人,也畢業(yè)于他所畢業(yè)的那所著名大學(xué),而且未婚。

    這么多巧合,一定是上帝的眷顧。

    ******

    接下來的故事很老套,他和她在酒店開房間,他勸說她退掉在中心城區(qū)租的房子,搬去自己家,和他及老母、兒子住。他買了輛車意欲解決和她的通勤問題。滬牌太貴,他掛了老家的牌照。他覺得她正是自己想要娶的那個女人。

    第一次去他家,正是春末,外環(huán)線兩側(cè)的夾竹桃和薔薇開得繁茂至極,也艷麗至極。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美人坐在副駕駛。車子奔馳而過,他感覺這一路狂花是他和她熱烈的儀仗。

    但這個感覺從車子駛出外環(huán)線后漸漸散去了,他從她身體不安的扭動中感到難言的壓力。他恨路邊不斷出現(xiàn)的西瓜攤,恨排著隊過馬路的鴨群,恨等在十字路口時飄進車里的那些拙笨無比的郊區(qū)方言。

    在上海,同樣面積的房子,每出一個環(huán),就是一個巨大的價格臺階。從最早的單價三萬、兩萬、一萬,到后來的六萬、四萬、兩萬,再到如今的九萬、六萬、三萬,這是傻瓜都知道的。她受過良好的教育,漂亮,有資格過更體面的生活。即使因此顯得浮淺,也恰恰是漂亮女人的可愛之處。男人在這個世界上的使命不就是通過奮斗來滿足女人的虛榮從而捕獲她的芳心么?

    但是那次之后,他感到事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下班時間,他等在證券公司外面,過了通?,F(xiàn)身的時間,他打電話給她,她說要加班,讓他先走。他說他等她,她說可能會比較晚,反正她的房子租期還沒到,不就夜里的一眠么。他沒多想,但三四次之后便開始警覺。畢竟一個離過婚、要撫養(yǎng)兒子、尚且匍匐在職場底層的中年男子,在婚姻市場上的競爭力并不強。他知道問題是出在房子上,令人喪氣的是,他只能買得起那么郊區(qū)的房子。

    跟蹤她,他發(fā)現(xiàn)晚飯時間她和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子進了一家茶餐廳,于是點了餐躲到隔壁座位上聽他們談話。她金屬感的聲音低低而又沙沙地響在嘈雜的茶餐廳里,無非公司里的你長我短。他們之間應(yīng)該不是他擔憂和猜測的那種關(guān)系。得出這個結(jié)論后,他心里頓覺安穩(wěn),并開始自責(zé),又突然聽到男的在問她關(guān)于男朋友的事情,他豎起了耳朵。誰知她性感的聲音變得不屑,說自己被騙了,兩個人已經(jīng)掰了。男的問為什么,她說他空有一副好皮囊,說什么自己是外資銀行的中層,誰知快四十歲了,不過還在最底層掙扎。

    他火氣陡地起來了,一個鞍馬動作躍過咖啡座的靠背,落到她面前。她瞪大眼睛看見是他,臉騰的紅了。他揪住她的衣領(lǐng)一頓拳腳,那串小珍珠項鏈扯斷了,細碎的珍珠撒在正在吃的菜盤子里、椅子上和桌子下面。他恨這個女人,他一心對她好,將她視作可以娶為妻子的女人,發(fā)誓要通過奮斗滿足她的虛榮心??墒?,她在外人面前把他說得如此不堪,而且他終于知道,她一開始愿意和他在一起,一定是從那次會議上他面前擺放的席卡推斷出他是銀行的中層,她也一定打聽過這個銀行中層的薪水。等知道他不是時,他們已經(jīng)在酒店開過房了,他已經(jīng)在身體上征服過她,所以尚且藕斷絲連。

    警察來了,他說是情侶間的沖突,她則咬定根本不認識他。警察沒有那么好糊弄的,最終采信了他的話,帶他到派出所做了筆錄,抽了血,采集了指紋,還賠了茶餐廳的損失以及她的珍珠項鏈,并警告他不得再惹是生非。

    ******

    竹籃打水,他又回到了單身狀態(tài)。不過,和她的這段感情,除了損失掉酒店開房間的錢,幾個大牌包包的錢,幾次短途旅行的錢,也讓他明白,雖說感情是感性的,但它理性起來很可能冰冷得令你無法接受,所以發(fā)展是硬道理。你發(fā)展得足夠好,就會有顏值足夠高的女人來到你身邊,趕也趕不走。你慫,已經(jīng)在你身邊的女人,留也留不住。叢林法則,是太陽底下最強悍也最暢通無阻的真理。

    他開始臥薪嘗膽,業(yè)余時間回母校讀金融碩士,工作從不挑肥揀瘦,加班晚了,辦公桌下拖出一個睡袋,囫圇睡一覺,天亮之后抹把臉繼續(xù)。郊區(qū)那個家,一周也不一定能回去一次,兒子全部拜托給寡母。

    一次董事長在市金融辦開完一個緊急會議回到行里已近午夜,需要有人馬上做方案,數(shù)小時后的營業(yè)時間這個方案就必須執(zhí)行。相關(guān)部門負責(zé)人的電話都無人接聽,整個大樓除了司機、保安和辦公室的秘書,只有他在。看見他的面孔,董事長頓時想起他就是曾經(jīng)替這個部門的負責(zé)人出席過一個金融業(yè)界聯(lián)席會議且有令人印象深刻發(fā)言的那位,于是任務(wù)交給他。

    任務(wù)直到凌晨四時才完成,董事長一直陪著他,親手給他研磨咖啡,還拿出銀行餐廳點心師傅專門給他本人做的藍莓曲奇餅和焦糖布丁。

    到了第二天上班時間,與方案同時宣布的,還有他的任命。這個任命讓他的收入立刻漲了五倍。整整五倍。

    令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消息,他第一個想要讓知道的人,不是母親,也不是兒子,居然是她。他恨她,恨她勢利。他忘不了她,忘不了她能夠滿足他虛榮心的容貌和身材。可是,他打她電話,無法接通。發(fā)信息,無法成功發(fā)送。發(fā)微信,她已經(jīng)拉黑了他。他設(shè)法找到他們共同認識的一個朋友,這位朋友說她找了一個新男友,正宗上海人,沒有結(jié)過婚,在市中心有套小面積的住房,加盟了家24小時便利店,算個小老板。

    她自降身價。她自甘墮落。她自取其辱。他恨恨地想。他現(xiàn)在去找她,他要的是她的后悔,她的臣服,以及未來某個時段她的被自己無情拋棄。她帶給他的所有傷害,有必要一個一個還回去。

    他在公用電話亭打給她。她低低而又沙沙的聲音從聽筒中傳過來,竟然讓他瞬間有些微醺的感覺。他自報家門,她冷漠地用英文說了句你好,他提出在她公司下面的星巴克見面,她猶豫數(shù)秒之后同意了。

    他特意去做了頭發(fā),穿了一身私人訂制的西裝,襯衣袖口閃著亮光的飾扣也一絲不茍。當他坐在她對面時,他從她彎彎的眼眉和彎彎的嘴角知道她已經(jīng)知道他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她還是那么漂亮,聲音還是那么性感,她用的香奈兒邂逅味道還是那么令人迷醉……他覺得自己的思維一下子混亂起來。這就是傳說中那種能夠化解冰雪的容顏嗎?不,她不過是個婊子,你有錢她來,你沒錢她走??墒桥穗y道不都是婊子嗎?區(qū)別不過是一次還是一生。更強大的男人就配擁有顏值更高的女人,達到最優(yōu)化的資本配置,叢林法則……默默無語中,一杯咖啡見底之后,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先前的恨意已經(jīng)蕩然無存。

    當晚,他和她再次在酒店開了房間。對她的依附、屈從和迎合,他既感到快意,又感到鄙夷,總之,復(fù)仇的快意和失地重新收復(fù)的喜悅混合在一起,使他的愛撫中夾雜著暴虐的成分。他不知道,正是這些時不時露頭的暴虐,日后讓她的天平在他和那位上海男人之間不斷地搖擺。金錢是能給人帶來安全感,但如果暴虐藏在它影子里的話,便一定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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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馬上賣掉了很郊區(qū)的那套房子,在內(nèi)環(huán)內(nèi)買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月供三萬,以他現(xiàn)在的收入,不是問題。這套房子為他加了砝碼,她甚至肯一周數(shù)次來這里過夜。但他知道他要的不僅是這個。他需要她屬于且只屬于他,他們?nèi)齻€人,他,她,還有那個他從未見過面的上海男人之間的問題終要解決,他在這個三角關(guān)系中一定要贏。

    母親問過他她的事情,他說你放心,你兒子會讓她回來的。母親說這里是上海,不是東北,不要一言不合就動手。他說你放心,你兒子會注意的。母親說你父親吃的就是這個虧,你一定不能走他的老路。他說你放心,你兒子那么多書不是白讀的。

    這一天來了。

    是圣誕前夜,他訂好了圣誕大餐,下班時間把車子開到她公司樓下。副駕駛座上放著一個剛剛給她買好的大牌包包和一串珍珠項鏈。大牌包包是禮物,珍珠項鏈是補償。它們是他的弓和箭,是來攻城掠地的,勝券當是在握。不一會,他后面也停了一部車子,后視鏡里看得出,那部車子副駕駛座上靠著一大束紅玫瑰。呵呵,自己給女朋友的禮物是大牌包和項鏈,人家給女朋友的禮物是玫瑰,人家比自己精神,自己比人家物質(zhì)?,F(xiàn)在,到底是更精神一些好呢,還是更物質(zhì)一些好?天曉得。他還注意到,這輛車子是滬牌。自己是外地牌照,雖說現(xiàn)在有錢,可以花錢在一張滬牌上,但這張魔都特有的幾乎是全球最貴的鋁皮,不是一次兩次、三個月半年就拍得到手的,所以看到滬牌車總是感覺不舒服,所以特別看了幾眼。坐在駕駛座上的男子,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人長得小鼻子小眼,一看就是個娘炮兮兮的上海男人。

    這個時候,她從旋轉(zhuǎn)門里出來了,新做的頭發(fā),有點僵硬,但很有儀式感,穿著露腿的裙裝,外面套著他以前買給她的一件大牌米色大衣,像是從文藝片里走出的女主角。他透過玻璃窗看著她,又一次驚嘆她的美貌,滿足于自己對她的俘獲。誰知在他等著她拉車門的時候,卻見后面車上那個娘炮推開車門,一腳跳下來,手里抱著那束玫瑰沖到她面前,接過她的包,把花遞到她手里。她有點不知所措,看看他,再看看那個沖在她面前的男人。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娘炮兮兮的男人,就是和他與她構(gòu)成三角關(guān)系的那個24小時便利店小老板。

    他覺得一股氣從腦后沖上來,母親的叮囑拋到九霄云外。他熄掉引擎,沖出去,一拳打在娘炮臉上,再要揮拳,她攔到了中間。他跳開,再沖過去,又補了兩記老拳,直接把那娘炮打成一個大花臉。她沖過來,舉起那束紅玫瑰往他頭頂上砸,往他渾圓飽滿的肩上砸,花瓣像雨一樣飛落。圍觀人群在起哄,他又氣又惱,回身再給了她一拳,她一個趔趄,倒在臺階上,新做的頭發(fā)凌亂地散落在肩上。娘炮過去扶起她,兩個人攙著進了那輛滬牌轎車。

    直到新年,她再也沒有接過他的電話,再也沒有回過他的短信和微信。無論他說什么,怎么道歉,都沒有用。他沒有仔細想自己錯在哪里,而是把這些都歸咎于那個娘炮。那個娘炮,不過是個小老板,比他錢多嗎?比他帥嗎?比他能給她更能帶來身體上的滿足嗎?他最終得出來一個可怕的結(jié)論,要是沒有這個娘炮,要是這個娘炮不存在,就不會有這個沖突,她還是他的小兔子乖乖。

    他不知道,如果說上次在茶餐廳他對她的拳腳相加,已經(jīng)讓她對和他在一起沒有了安全感,是他的突然成功令她暫時忽略了這種感覺。而這一次,他再次施暴,刷新了她的記憶,也打碎了她的幻想??墒?,他卻將這一切歸咎于這個無辜的上海男人。

    這次之后,他一直咬牙切齒地想:要是這個娘炮不存在多好。

    ******

    那段時間,他開始著迷于推理小說,尤其是日本的推理小說。一開始是去圖書館讀,讀了不過癮,又買回來讀。每讀完一部,他在心里就會形成一個方案。等讀完第二部,第二個方案又來了。方案太多,多得讓他不知道該怎么選擇。

    她在他約她時,有時候會應(yīng),有時候不會應(yīng)。應(yīng)的時候,他恨不得把這個美麗的尤物囚禁起來,成為他的奴隸。不應(yīng)的時候,他會跟蹤她,他發(fā)現(xiàn)這些時候,大多是娘炮去她出租屋的時候。

    她和他復(fù)合之后在酒店那次,他趁她洗浴時拓好了出租屋的鑰匙。跟蹤到他們兩個人進了出租屋,他握著那把配好的鑰匙,幾次想開門沖進去,把那個娘炮從床上拎起來直接從窗戶扔出去,或者放在砧板上剁成肉泥。

    惡補完偵探小說,他開始學(xué)習(xí)人體的解剖圖。一張大的解剖圖掛在書房的門后面,關(guān)上門,他仔細研究,哪里是肯,哪里是綮,哪里是郤,哪里是窾……

    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得做點什么。他在網(wǎng)上買好了兩只最大尺寸的旅行箱,一疊黑色的超大垃圾袋,一套雙立人專用刀具,兩雙醫(yī)用乳膠手套,訂好了一幢遠在長興島的農(nóng)宅。那幢農(nóng)宅足夠安靜和封閉,有足夠大的衛(wèi)生間,下水道的管道也足夠粗。

    訂好農(nóng)宅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母親燒好了酸白菜燉豬肉和粉條,小雞燉蘑菇,還包了稀罕的茴香豬肉餡餃子。他吃的時候,母親坐在對面,搓著枯瘦的雙手慈祥地看著他。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讓母親的嘴角一直彎著。母親說,等她嫁過來,我教她怎么拌茴香豬肉餡,怎么腌酸白菜,她是東北姑娘,又上過大學(xué),一定很快就學(xué)會了。母親的話,讓他心里發(fā)酸,他不知道正在計劃的事情是該放棄還是該繼續(xù)。放棄,她也許會越走越遠,最終的結(jié)果是離開他,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繼續(xù)?只能繼續(xù),只要做得完美,母親的心愿、自己的心愿一定會實現(xiàn)。

    那天晚上他是看著娘炮和她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進了樓道,然后一直站在馬路對面看,直到看著房間的燈熄掉后才走的。他本來勸自己早點走,多看一會就多一分恨,可是腿腳不聽話。他不知道自己是鎮(zhèn)定,還是慌亂,直到去附近一家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盒香煙抽起來,才漸漸平息下來。有夜巡的警察過來,看了他幾眼,大概他西裝革履的體面人模樣不像是要作奸犯科的壞人,又踱著方步走了。

    他知道次日她通常會比較早離開,而那個娘炮要到十一點才走,是直接去便利店接中班。所以他七點鐘又來到這個小區(qū),看著她離開后,他先去了趟圖書館,刷自己的圖書證進了綜合閱覽室,把外套搭在座椅上,翻了幾本書在臺子上,然后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件連帽超薄羽絨衫,在衛(wèi)生間穿好戴好之后,從他偶然知道的一個工作人員通道出去,再回到她那個小區(qū),走上樓去,把鑰匙插進了鎖孔。

    ******

    門一開,撲面的是渾濁的隔夜氣息,當然,還有香奈兒邂逅的味道。走進臥室,看見男人躺在床上,渾然未覺危險的來臨。再看旁邊,扔著一件揉皺了的蕾絲邊睡衣,枕頭上有個小小的凹陷,可以想象著她可愛的身體不久前穿在這件衣服里面,她可愛的腦袋不久前還躺在上面,心中的恨意陡然升起。

    他沖上去,幾乎一刀砍下了男人的半邊脖頸,血噴射出來,到達他臉上時居然還是燙的,男人只來得及從喉嚨里發(fā)出咕隆咕隆的響聲。

    整個過程他感到自己異常冷靜,除了被血燙到的那一瞬間。他按照計劃進行,分解好之后套進垃圾袋,扎緊,然后裝進旅行箱。那些染上血的被子、床墊、枕頭,還有濺上血的那件超薄羽絨衫,他另外用床單打成一個包,然后去衛(wèi)生間沖澡。

    衛(wèi)生間窗戶外面是走廊,聽得見人來人往的聲音,是上班時間。他仰起頭任水流傾瀉在燥熱的面孔上,沖過已有點稀疏的頭頂,沖過渾圓飽滿的肩頭……等低下頭去,他突然發(fā)現(xiàn)流進排水孔的水有殷紅的顏色,接著,他看到自己的左手掌割了一個很深的口子,血一直在流出來,趕緊從毛巾架上扯過一個小毛巾,對角疊好,然后用牙和右手一起將傷口扎住。

    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見堆在門口那兩個龐大的旅行箱和床單扎成的大包袱,他突然覺得腿軟得快要站不住了。他走進廚房,拉開冰箱,拿出一瓶冰的可樂,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直到二氧化碳一陣一陣沖出喉管,人仿佛才活了過來,身上也才再次有了力氣。

    已經(jīng)過了上班時間,樓道里聽不出聲音,他三上三下,直到把所有東西都搬進車里,也沒有面對面遇見過任何一個人。

    最后一次回到房間,他調(diào)動所有默記在心的推理小說情節(jié),把所有他觸碰過的地方用毛巾擦了一遍,然后一步一擦,退到門口,重新審視現(xiàn)場。

    血跡,不可見。

    工具,全部搬進車里。

    指紋和鞋印,也已經(jīng)擦干凈了。

    喝過的可樂瓶子,已經(jīng)放在隨身的包里。

    任何表明他來過現(xiàn)場的物證,全部都沒有。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空調(diào)沒關(guān),他瞅了瞅放在床頭柜上的遙控器,心想還是算了,再走進去,再摁掉遙控器,多做一件事多一個危險,就讓它開著吧。這個細節(jié)等會用得到。娘炮的手機得拿走,也用得到。

    ******

    在市區(qū),路還算暢通。見到路口有警察,他格外小心。一次停在路口,綠燈亮了,他居然出神到?jīng)]有看到,直到警察快要走到他身邊,他抱歉地、友好地朝警察笑笑。他感覺若不是綠燈亮了車子得走,警察一定會要求看他的駕駛證和行駛證,如果他再表現(xiàn)出來異樣,也許他會要求看后備箱……誰知警察一揚手,叮囑他注意交通安全。他強作鎮(zhèn)定啟動車子,但還沒等駛過路口,腋下已經(jīng)全濕了。

    停好車子,他從原路返回圖書館的綜合閱覽室。已經(jīng)發(fā)生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事情,閱覽室只是變得空位置少了一些,自己原先放在臺子上的書依舊放著。他在座位上坐了一會,書上的字沒有一個能看清楚。他微微閉上眼睛,再回放了一遍整個過程,然后拿起外套,光明正大地從讀者通道走出去,再去借書處借了兩本書,匆忙下樓。

    目前為止,一切圓滿。

    出了市區(qū),霧氣便濃重起來,能見度只有一個車燈的距離,到長興島那幢農(nóng)宅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三點了。因是深冬,田野里除了一棚一棚越冬的蔬菜,一叢一叢低矮的灌木,附近的農(nóng)宅也是門戶緊閉,看不到一個人。

    搬大包袱的時候,一條大型中華田園犬奔過來,聞聞他的鞋子,再聞聞大包袱,然后仰頭一陣吠叫。他恨不得要沖上去拗斷它的脖子,但他把手伸進外套口袋里,口袋里有一根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進去的兒子喜歡吃的玉米腸。他拿出來,矮下身子遞過去。中華田園犬一口吞住,放過了他。

    把行李箱和大包袱搬進衛(wèi)生間之后,一次游上千米也不會累的臂膀已經(jīng)酸得抬不起來,肚子也咕嚕咕嚕叫,他才記得自己早飯和中飯都沒有吃,此刻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可是等把從屋后田里挖出來的山芋放在水龍頭下清洗時,他突然感到左手掌一陣刺痛,然后胸部好像遭到一記悶拳:那個纏著傷口的小毛巾不見了。

    沖進車里找。解開大包袱找。打開兩個大旅行箱找。沿著從車到農(nóng)宅的路上找。一天之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他回憶不起來小毛巾究竟是在哪個環(huán)節(jié)沒有的。圖書館是公共場所,小毛巾倘若掉在地上,被人踩來踩去,很可能早被保潔員清掃掉了。圖書館可以不去,還是回現(xiàn)場找。即使冒險,也得去一次。

    坐進車里,他看看表,已經(jīng)是下班時間了。如果她回到出租屋發(fā)現(xiàn)異常,會不會報警?不能讓她回去,得阻止她……要么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粗湛諘绲奶镆昂驮絹碓綕庵氐撵F氣,他想出了一個辦法,拿出娘炮的手機,給她發(fā)了第一條信息:有朋友遇到麻煩事,需要幫忙,我得離開上海幾天。床上的臥具臟了,我拿去洗衣房清洗,你再買套新的。發(fā)好之后關(guān)掉手機。

    車子開進隧道,前方嚴重擁堵,眼睛能看到的,是一條紅色尾燈的長河,濃重的汽車尾氣味隔著窗戶都聞得到。他不放心,又拿起娘炮的手機打開,給她發(fā)了第二條信息:事情很嚴重,我不想坐牢,要離開上海去外地躲幾年,忘掉我吧。這次還沒等他關(guān)掉手機,電話就進來了,是她打來的。他沒有接,直到電話斷掉,復(fù)又關(guān)掉手機。五分鐘之后,又一個電話打來了,他驚得方向盤一偏,差點撞到隧道內(nèi)壁,等鎮(zhèn)定下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響的是自己的手機,還是她打來的。她說想要見他,他問為什么,她說有重要的事情發(fā)生,需要他幫她出主意。他有意追問是什么事情,她說了剛剛收到兩個奇怪的短消息,請他陪她去出租屋看個究竟。

    請我陪她去出租屋,她是在懷疑我,還是信任我?車流中,他滿腹狐疑。如果是懷疑,一定要去打消。如果她懷疑了,警察也早晚會懷疑。如果是信任,這么說她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首先想到的是他,可見他在她心中的分量,那么,為了這個女人冒這么大風(fēng)險,還是值得的。當然,去出租屋,還有一個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帶血的小毛巾。于是,他答應(yīng)了她。

    打開房門,一陣熱浪撲出來,空調(diào)依舊開著,她沙沙的聲音里含著抱怨:居然連空調(diào)都沒關(guān),有這么急嗎?房間里的一切和自己離去時一模一樣,他換上拖鞋走進去,裝作訝異的樣子左看右看,希望能夠在不動聲色中找到那條小毛巾,并注意不用手碰任何東西。可是直到出門,小毛巾還是沒有找到。

    走到門外,他咕噥說家里一雙拖鞋壞掉了,沒時間去買,這雙正好。說著,就自說自話把拖鞋裝進隨身的包里。

    她鎖門,他抽出一支香煙,打開打火機,微弱的光焰讓他看見走廊的矮墻下有一團東西,他蹲下。天哪,是那塊小毛巾,正是那塊可能令他全盤皆輸?shù)男∶?。那一瞬間,他覺得神在幫他。

    神也覺得這個娘炮該死嗎?

    ******

    是娘炮的父親拖著她去派出所報的失蹤。警察很盡職,在她出租屋床頭的縫隙里找到少量血跡,但無法確定出血量的多少,而且這個失蹤的人常來這里過夜,說不準什么時候出的血,也并不能說明他已經(jīng)遇害。

    一個瘦臉警察讓她一件不漏地敘述當天她離開出租屋以后到報案前發(fā)生的所有的事情。她說她起床后去上班,出門時沒有看到可疑的人,中午吃飯和同事在外面吃,沒有回來過,也沒有和男友聯(lián)系過,是在下午四點多,先后收到如此這般兩個短消息。收到第一個短消息后,打男友手機是關(guān)機,收到第二個短消息后,打手機是通的,但直到自動掛斷也沒有人接聽,再打的時候就關(guān)機了。她害怕,不敢一個人回家,于是打電話給前男友,請他和她一起回她家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前男友?瘦臉警察蹙著眉頭問。

    是前男友。她用沙沙的聲音回答。

    為什么找前男友幫忙?瘦臉警察問。

    我……他……我感覺他比較成熟,經(jīng)歷的事情多,有見識。她用沙沙的聲音回答。

    瘦臉警察和同事來家里找他,他正在廚房里忙。兒子要吃餃子,本來母親在剁肉,他說他來剁。他剁著肉,木然地看著窗外。警察剛進門,就聽到廚房里一聲怪叫,菜刀剁到手了。母親顧不得接待警察,忙幫他包扎傷口。

    等平息下來,瘦臉警察盯著他包著白色繃帶的左手看了許久,和他說話的時候還時不時瞟一眼。母親在一旁坐著,偶爾投向他的目光中有駭異,有焦慮和不安。他很平靜,承認某天某時陪她去過出租屋,時間和過程與她說的一致。瘦臉警察問他當天的行蹤,他說去圖書館了。瘦臉警察問他在圖書館待了多久。盡管他精確地知道,但還是把進出的時間虛化之后才告訴了警察。沒有誰能精確地記得不久前的一天自己具體幾點幾分去了哪里,除非他有意要記住。再說警察肯定會去核對。他研究過的那些偵探小說是這樣告訴他的。瘦臉警察和同事走后,矮小的母親扳過他渾圓的肩膀瞪大眼睛駭異地看著他,他說并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請母親放心。但那天夜里,他一直聽見母親翻身的聲音。

    數(shù)天之后,瘦臉警察和同事再次上門。他開門之后,他們拿出來讓他簽字的是刑事拘留證,瘦臉警察腰里還鼓出一個包。母親聞聲從廚房出來,雙手粘著絮狀的面粉,更加駭異地看看他,看看警察,突然伏在吃飯的臺子上大哭了起來。

    他接過警察遞來的這張法律文書朝書房走去,他想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仔細看看這些字。瘦臉警察和同事跟過去,同事指點他應(yīng)該簽字的地方,瘦臉警察站在他的書架前,用了過于長的時間盯著那長長的一排偵探推理小說。窗外一陣風(fēng)進來,半掩的書房門后,那張他一直在研究的解剖圖嘩啦嘩啦作響。瘦臉警察歪著頭看了會,從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下來,卷好,放進隨身的物證袋里。

    上車后,他被瘦臉警察和他同事夾著坐在后座中間,他才意識到整個事情中那個巨大的要命的漏洞:警察已知的事實之一是,他曾經(jīng)陪她去過現(xiàn)場,而由于他的處心積慮,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他任何痕跡。家里所有床單、被套和窗簾全部都不在。警察不是傻子,他們一定不會放過現(xiàn)場的任何指紋和任何生物信息。他的指紋和生物信息在茶餐廳把她的小珍珠項鏈扯斷的那次已經(jīng)留在了派出所。警察突然感到奇怪和詭異的地方肯定是,所有應(yīng)該出現(xiàn)兇手指紋的地方,全部都留有同一種微量纖維。問題最關(guān)鍵的地方是,現(xiàn)場所有的指紋和生物信息,沒有一樣屬于他的。一個警察已經(jīng)查證確定去過現(xiàn)場的人,在現(xiàn)場沒有任何指紋和任何生物信息,這該有多荒謬啊。

    等紅綠燈時,他朝窗外張望。人行道上,兒子背著書包,藍灰相間的校服,紅色的領(lǐng)巾,盡管小小的身軀背著巨大的書包,他還在一蹦一跳,無憂無慮的、天真無邪的樣子……他回家后,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奶奶哭過,或者還在哭,奶奶會怎么對他說?說爺爺40歲時在車間和工友一言不合掄起扳手砸在工友的后腦上,讓爸爸成為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說爸爸40歲時因為一個女人砍死了情敵,讓他也成為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性格即命運這個魔咒,真的無法沖破嗎?

    望斷兒子漸行漸遠的背影,他凄然一笑,告訴警察直接開車去長興島。他想,日后,兒子會知道,他父親雖然是一個失敗的人,但至少是一個有擔當?shù)娜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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