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中國;日本;移民;秘魯
摘要: 從19世紀中葉起,秘魯近百年的亞洲移民浪潮中,來自中國和日本的移民占據(jù)重要的地位。中日兩國移民秘魯既有共性,又有差異。共性主要表現(xiàn)在兩國移民的個人目的、生存方式及兩者對秘魯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做出的貢獻等方面;差別則主要表現(xiàn)在兩國移民的時代背景、政府的移民態(tài)度和政策及兩國移民與秘魯社會的融合等方面。
中圖分類號: K778.0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12435(2018)01014807
Comparative Study on Chinese and Japanese Immigration to Peru during 1849-1940
HE Meilan (Peru Studies Center,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 China)
Key words: China; Japan;immigration; Peru
Abstract: Among immigrants from Asia since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Chinese and Japanese immigrants to Peru play an important role. Chinese and Japanese immigration to Peru has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n one hand, the immigrants from both countries show more or less the similar purposes, way of living and economic and social contributions to Peru. On the other hand, the immigration process reflects the differences in government policies and immigrants integration into Peruvian society.
第1期何美蘭: 1849-1940年間中國和日本移民秘魯比較研究 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6卷1849年,第一批中國“契約工”(苦力)①抵達秘魯,揭開了中國向秘魯移民的序幕。中國苦力從澳門出發(fā),在太平洋上航行數(shù)月,許多人不堪忍受,跳海自殺,也有一些中國苦力選擇逃亡。由中國“契約工”逃走引發(fā)的“瑪利亞·露絲號”事件間接促使日本和秘魯建立了外交聯(lián)系,②這無疑為1899年兩國建立官方的移民關系提供了契機。
20世紀前后百年左右的時間構成了秘魯移民史上的兩個重要時段,即中國移民到秘魯?shù)母叻迤冢?849-1900年)和日本移民到秘魯?shù)母叻迤冢?900-1940年)。追溯和探索兩國移民在秘魯?shù)臍v史足跡,有助于解讀中國移民和日本移民在當代秘魯?shù)臓顩r及中秘、日秘關系。國內(nèi)學術界關于秘魯移民史上的這兩個階段有分別的研究,③但對兩者的比較研究尚待開啟和推進。④
*收稿日期: 20161222;修回日期: 20170228
作者簡介: 何美蘭(1965),女,廣東興寧人,助理研究員,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拉丁美洲歷史文化。
①根據(jù)美國漢學家衛(wèi)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年)考證,“苦力”一詞是印度某個部落的語言,最初指在收獲季節(jié)做農(nóng)活的人,后來泛指農(nóng)田里的臨時工。1835年起,指簽約的勞工。19世紀用于簽約到外國做工的中國人。
②1868年,載有中國苦力的秘魯船只——瑪利亞露絲號,遇風暴暫停日本橫濱港避難。其中一名苦力逃出,尋求日本當?shù)卣膸椭S后日本外務省介入調(diào)查,查實瑪利亞露絲號是一艘運輸奴隸船只,便將所有中國苦力釋放回國。經(jīng)過五年的斡旋,1872年,秘魯派特使奧雷略·加西亞·加西亞(Aurelio Garcia y Garcia)同日本政府交涉。最終,俄國沙皇出面,解決了此事。
③國內(nèi)關于秘魯?shù)闹袊泼裱芯浚饕袕埲A貞:《斗爭與融合:契約華工與秘魯華人社會的形成》,《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趙宇,廖大偉:《李鴻章與秘魯華工案》,《沈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年第3期;李中省,段海鳳:《伍廷芳與秘魯排斥華工的交涉》,《五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沈燕清:《秘魯華工交涉中的李鴻章》,《八桂僑刊》2006年第2期;王佩璉:《為秘魯經(jīng)濟重獲生機的人們——華工》,《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卜君哲:《秘魯華人社團的形成與發(fā)展》,《八桂僑刊》2003年第1期;等等。關于秘魯?shù)娜毡疽泼裱芯?,主要有胡新蘇、韓濤:《二戰(zhàn)前秘魯?shù)娜毡疽泼裱芯俊?,《黑龍江史志?013年第11期;朱衛(wèi)斌:《西奧多·羅斯福對中日移民問題的不同態(tài)度及其原因——讀他致國會的兩份年度咨文》,《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04年第9期;等等。
④目前,已有國內(nèi)學者嘗試秘魯?shù)闹小⑷找泼駥Ρ妊芯?,如劉兆華、祝曙光:《二戰(zhàn)前拉美日裔同化與融合的制約因素——以秘魯和巴西為例》,《史學月刊》2008年第8期。
一、不同的移民背景和相近的移民目的
中、日移民大規(guī)模到達秘魯?shù)臅r間前后相差近半個世紀。因此,中日兩國往秘魯移民的時代背景顯然有不同。
17、18世紀的清朝實行封建的閉關鎖國政策。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同西方列強簽訂了一系列喪權辱國、割地賠款的不平等條約,“大好神州,變?yōu)楣眚庵澜纭?。[1]815在這種山河破碎的情況下,人們被迫尋求其他維持生計的途徑。而在這個時候,西方列強在廈門、澳門和香港等沿海通商口岸開設了販賣人口的商行,為輸出苦力提供了直接的交易場所。例如,英國投機商人康諾利,為了便于替秘魯經(jīng)營苦力貿(mào)易,積極活動并出任秘魯領事。[2]5253就這樣,走投無路的中國貧民抱著尋找一份糊口差事的希望,懷著到“金山國”淘金的夢想,加利福尼亞在中國被稱為“金山”。見瓦特·斯圖爾特著,張鎧、沈桓譯:《秘魯華工史》(1849-1874年),海洋出版社1985年版,第12頁。踏上了去往他們一無所知的太平洋彼岸的旅途。秘魯學者費爾南多·徳特拉塞格涅斯(Fernando de Trazegnies Granda)的En el Pais de las Colinas de Arena的主人公就是一名來自廣州的小菜販,他先是到澳門賭場碰運氣,賭光后,覺得沒臉見家人,便加入了去秘魯?shù)目嗔﹃犖?。中文本由竹碧、臘梅翻譯,《沙國之夢:契約華工在秘魯?shù)拿\》,世界知識出版社1999年版。endprint
與清朝的封建統(tǒng)治不同,1868年日本開始明治維新運動。為了創(chuàng)造“富國強兵”“殖產(chǎn)興業(yè)”所需要的勞動力和資金,政府實行地稅改革。1871年,明治政府廢除舊法,允許土地買賣,全國土地重新丈量、劃價。這使得農(nóng)民解脫了與地主的人身依附關系,為資本主義發(fā)展提供了勞動力。同時,對農(nóng)民征收新的現(xiàn)金土地稅,這使得貧困農(nóng)民卷入貨幣經(jīng)濟當中,大量小農(nóng)失去土地,生存維艱。在傳統(tǒng)小農(nóng)結(jié)構沖擊下,約一百萬農(nóng)民破產(chǎn)。[3]79而19世紀末20世紀初日本人口持續(xù)增長,從德川幕府時的3000萬增加到1888年的3800萬。1920年,增至5600萬。[3]78人口的增長加劇了人與地的矛盾,迫使明治政府向海外輸出勞工。1899年,日本往秘魯輸出了第一批790名移民,他們以從事耕田的農(nóng)民為主,來自日本相對貧窮的新潟縣(Niigata)、山口縣(Yamaguchi)、廣島縣(Hiroshima)等。[4]443這些農(nóng)民根本不知道秘魯在哪里?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他們只是耳聞,秘魯在地球的另一端,氣候溫和,土地肥沃,沒有瘟疫,飲食習俗與日本相近,遍地黃金。[3]77于是,他們覺得這就是他們要賺錢的理想地方。
秘魯于1821年擺脫了西班牙近300年的殖民統(tǒng)治,宣布獨立后的國家百廢待興,但勞動力短缺是阻礙經(jīng)濟恢復的關鍵問題。造成秘魯勞力匱乏的原因主要有三。第一,19世紀上半期世界范圍內(nèi)黑奴貿(mào)易禁令出臺,間接導致秘魯國內(nèi)黑奴數(shù)量驟減。秘魯1854年廢除奴隸制。據(jù)統(tǒng)計,1821年,秘魯國內(nèi)有大約41 228黑奴人口,到了1854年,只剩下約17 000人。第二,1854-1885年,秘魯廢除印第安人貢賦稅收,印第安人不用再以貨幣來繳納貢賦,他們從此轉(zhuǎn)向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這也加劇了沿海地區(qū)種植園勞動力的缺失。第三,秘魯政局動蕩,戰(zhàn)爭頻繁,對歐洲移民毫無吸引力。1826年后的40年里,秘魯經(jīng)歷了34位“短命總統(tǒng)”,整個19世紀秘魯戰(zhàn)事不斷,與周邊所有國家都發(fā)生過或大或小的戰(zhàn)爭和摩擦。所有這些使得秘魯靠吸引歐洲移民來提升本民族質(zhì)量的計劃流產(chǎn)。在這種情況下,亞洲移民成為秘魯解決勞力缺失的最佳選擇。
從移民個人的目的來看,中國和日本移民兩者基本相同,他們都是想去秘魯掙錢,然后帶錢返鄉(xiāng);但兩國政府的移民態(tài)度和行動則大相徑庭。中國移民總體上是缺少政府主導的民間移民,究其根本,是由其封建王朝閉關鎖國的保守思想所決定的。封建政府軟弱無能,對移民百姓不聞不問,少數(shù)商人則從中牟利。而日本政府在對外移民上則表現(xiàn)得積極和主動,順應了當時資產(chǎn)階級自由貿(mào)易思想潮流,政府移民占主導地位。日本政府把向外移民作為一種手段,緩解國內(nèi)人口,積累發(fā)展資本主義的資本,甚至有意通過日本種族的移出來擴張殖民,改善和提高日本民族的素質(zhì)。
二、被動和主動的中日移民政策
清朝初年的閉關鎖國政策被西方列強的大炮摧毀后,清政府在1860年中英《北京條約》中承認了出海務工的合法性。但向秘魯?shù)膭诠ぽ敵鲆恢辈扇〉氖欠欠ā翱嗔Α辟Q(mào)易,從1849年開始的25年里,中國勞工幾乎全部是被強迫或欺騙去秘魯?shù)摹K麄兠弧捌跫s工”,實為一種變相奴隸。運氣較好的被分配到種植園做工,或派去修鐵路;運氣差的則被送到鳥糞島上,開采鳥糞。19世紀70年代起,遭受百般折磨和虐待的中國勞工掀起罷工、逃離等反抗活動,[5]413414也開始集體向清政府聯(lián)名申訴,請求政府援助。中國國內(nèi)的公眾聲援他們反對秘魯種植園主欺壓的斗爭,從而促使清政府萌生了承擔保護國民的責任意識。[6]3311872年,基本得到解決的“瑪利亞·露絲號”事件也引發(fā)了國際社會的關注。秘魯政府派出海軍上校葛爾西耶來華同李鴻章交涉。經(jīng)過兩年多的各方交涉,中秘于1874年建立外交關系,雙方簽署了包含廢除“苦力貿(mào)易”協(xié)定的《中秘通商航海條約》,其中一條就是中國有權派調(diào)查委員會遣返那些愿意回國的勞工。1887年,清政府派遣調(diào)查委員會前往秘魯沿海種植園調(diào)查中國移民在秘魯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涉及調(diào)查移民是否遭受毆打、莊園主有無欠薪或者其他違背契約的情況等。[5]39320世紀初,隨著秘魯排華運動的不斷發(fā)生,清政府于1909年同秘魯政府簽署了一份《中秘條約證明書》,此條約既重新肯定了《中秘通商航海條約》,又較為圓滿地解決了秘魯排斥華工的問題。
秘魯國會早在1839年就出臺了專門吸引契約勞工移民的法規(guī),規(guī)定凡是能夠引進50名以上的10歲到40歲的外國移民的商人將獲得每名移民30比索的政府補貼。1849年又出臺新的移民法,因為該移民法是專門針對中國勞工的移民法,故又稱作“中國移民法”。[5]390從1849年,中國“契約工”(苦力)開始大批被輸送到秘魯。到1874年,秘魯輸入了約10萬名中國工人。歷史學家對這一數(shù)字的記錄不一,瓦特·斯圖爾特認為是9萬, 見 Chinese Bondage in Peru. A History of the Chinese Coolie in Peru, 1849-1874. Westport CT:Greenwood press. 1970, p.74. 馬里奧·巴斯克斯認為是15萬,見Immigration and mestizaje in nineteenthcentury Peru, in Magnus Mrner (ed.).Race and Class in Latin America,New York:Columbia U. Press 1970, p.82.學者們比較普遍接受的是10萬。在秘魯和智利的太平洋戰(zhàn)爭(1879-1883)期間,中國勞工紛紛加入智利軍隊,引起秘魯人廣泛的反華情緒和行動,促使秘魯轉(zhuǎn)而尋求新的途徑來增加國內(nèi)短缺的勞動力,從而為日本勞工移民前來秘魯提供了契機。
明治維新開始后的日本適應國內(nèi)資本主義發(fā)展的資本需求,積極推動海外移民事業(yè)。日本最初的首選移民輸出地區(qū)是關島和夏威夷群島,其次是加利福尼亞地區(qū)以及墨西哥、加拿大等國家。瑪利亞露絲號事件后,日本產(chǎn)生了秘魯移民的意向。1893-1894年間,日本政府派移民代表考察秘魯和巴西兩國之間的亞馬遜地區(qū)。[7]1520世紀初,美國和加拿大限制日本移民入境。1924年,美國國會通過了限制亞洲移民的法令。日本加速轉(zhuǎn)向拉丁美洲作為新的移民輸出地。1899年,日本正式與秘魯建立了官方移民關系。明治政府設立負責移民事務的機構。比如,1921年內(nèi)務部下設社會事務局,1927年設移民中心,1929年設僑民事務部等。政府也直接或間接贊助移民公司,1868-1942年間,約776 000日本人移居國外,其中移民北美洲的占482%,移民南美洲的占316%。[3]78這些移民中很大一部分是受到政府或者與政府有關系的私人公司贊助的。該時段的日本移民政策表現(xiàn)出“移民”和“殖民”的混淆,特別是內(nèi)務省在1929年改為拓務省后,日本的海外擴張政策更加明顯,因為其主要職能是管轄殖民地事務。[23]94endprint
1854年廢除黑奴貿(mào)易和1874年廢除非法的中國苦力貿(mào)易嚴重影響了秘魯?shù)膭趧恿碓?。秘魯雖曾試圖吸引歐洲移民,但歐洲移民更傾向于移民阿根廷、智利和巴西。所以,秘魯不得不尋求新的移民出路。加之中國勞工在太平洋戰(zhàn)爭中親智利的表現(xiàn),令秘魯人心生芥蒂,這更增加了接受日本移民勞工的機率。秘魯政府在1893年通過一項專門針對歐洲移民和日本移民從事農(nóng)業(yè)殖民地的法案,秘魯總統(tǒng)還特別頒發(fā)允許日本移民以契約工形式入境的法令。隨著20世紀20年代中期日本同巴西和俄國外交聯(lián)系的加強,日本移民開始大規(guī)模定居巴西和俄國遠東地區(qū),向秘魯?shù)囊泼襁M入衰退期。同時,秘魯政府加大了對日本移民的管控。1929年,秘魯當局將所有的日本移民納入國家的管轄范圍,并特設秘魯移民管委會。1936年,秘魯政府頒布限制外國移民和外國人從事商業(yè)活動的法律,極大地限制了日本對秘魯?shù)囊泼瘛?/p>
由上可見,清政府的秘魯移民政策大致可分為兩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冷漠期,封建天朝觀念主導的清政府根本不鼓勵臣民出海謀生,更談不上采取有效措施來制止“苦力貿(mào)易”。只是在秘魯中國勞工的懇求下,才產(chǎn)生了了解移民勞工在外生活的想法。及至1874年的“苦力貿(mào)易”廢止,清政府才在某種程度上擔負起了國家保護其子民的職責。日本政府的移民政策也分為民間和官方移民兩個時段,但即使在由私人公司操作的民間移民階段,政府已經(jīng)在發(fā)揮其指導作用。而到了20世紀20年代的第二階段,向秘魯移民成了日本對外政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成為實現(xiàn)國家利益的主要手段。日本政府對其秘魯移民一直都在實行保護措施。[8]16、[9]70在這點上,與清政府的表現(xiàn)差別巨大。從20世紀30年代起,日本政府放松了對秘魯日本移民的保護,及至發(fā)動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在秘日本移民陷入被其它民族敵視之境地。
三、中日移民在壓迫下的生存
秘魯?shù)闹袊泼窀叱逼诖笾路譃閺娖取捌跫s勞工”(1849-1874)和自由契約勞工(1875-1900)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的移民幾乎全是被強擄或欺騙而去秘魯?shù)?,他們除了賺錢回國,沒有別的想法。到了第二個階段,中國移民產(chǎn)生了在秘魯生活下去的想法。
在第一個階段,幾乎清一色的成年男性被送往秘魯沿海甘蔗種植園和棉花種植園做工,小部分則被分配去開采鳥糞或修建鐵路。通常情況下,種植園主與苦力簽4年或8年的勞工契約,他們每周只得1比索工錢,每日有1磅稻米和少許肉食用。[10]253容閎這樣概述此階段的移民性質(zhì):“表面上雖約定年限,實則此限乃永無滿期。蓋每屆年限將滿時,主人必強迫其重新簽約,直欲令華工終身為其奴隸而后已?!盵11]97張蔭桓《三州日記》也記載秘魯種植園主為吸引華工,“先給川資,立限造工四年扣還,有此機柕,則華工或先期后借,或期滿而他適,均難逃該寮掌握,即非賣身,仍多轇轕?!盵12]597
在自由契約階段,多數(shù)移民工人是從之前的苦力轉(zhuǎn)來的,大約30%40%的苦力續(xù)約,成為自由勞工,他們中的一部分繼續(xù)留在種植園做工。[13]33另一部分苦力合同到期的時候,遷往沿海和山區(qū)的城市與村莊,甚至雨林地區(qū),在那里以經(jīng)商或開飯館為生。例如,位于秘魯北部沿海的切彭(Chepen)曾經(jīng)有數(shù)千中國人耕種,他們中的很多人留下來,開食品雜貨店、酒窖和商鋪。這些商販經(jīng)常會前往位于山區(qū)的卡哈馬卡市販賣和購買貨物,從而形成了一個商業(yè)網(wǎng)絡。[14]195196
早期日本向秘魯?shù)囊泼褚卜譃閮蓚€階段,即“契約移民”階段(1899-1923)和“邀請移民”或“資助移民”階段(1923-1936)。[15]19第一個階段的移民大多被分配到海邊的甘蔗種植園或橡膠農(nóng)場工作。種植園主與他們簽訂的契約一般為期4年,每月收入約25日元,除去食物等日常開銷,4年之后可以賺取大約960日元,再除去回國路費100日元,合同期滿時,每個移民可凈賺860日元。 [4]443444不過,這只是按照合同條文計算得出的理想結(jié)果。這是按照1900年的美元和日元的匯率計算的,1日元折合52美分。實際上,種植園主往往通過克扣、欠發(fā)工資,高價出售生活必需品等手段,把日本移民束縛在種植園里。日本移民做工的種植園的環(huán)境并不比中國移民的好。以潘帕斯(Pampas)地區(qū)的一個種植園為例,工人每天的食物只有1小片腌魚和3碗大米粥,衣物少得可憐,這樣的凄慘生活他們一過就是4年到5年,許多人患上了敗血癥。[4]447
在“契約移民”階段,許多日本移民沒有掙到所期望的那么多錢。加之國際蔗糖價格的降低,迫使他們離開甘蔗種植園,另謀生路。大部分人攜帶少量資金去利馬和卡亞俄等大城市開始做小生意,只需少量啟動資金的理發(fā)店成為日本移民在大城市的第一個營生。1904年,日本人在利馬開了第一家理發(fā)店。10年后,利馬的日本人理發(fā)店增至80家。他們漸漸地擴展到雜貨店、飯館、服裝店和咖啡店等領域。到1930年,大約45%的日本移民有自己的小本生意,除了食品、理發(fā)等傳統(tǒng)行業(yè),還有機械、手表、維修等新行業(yè)。[3]85另外,20世紀20年代起世界棉花價格的突然飆漲,使日本移民看到商機,開始大面積種植。以香卡河谷(la valle de Chancay)為例,1940年,這里的日本移民僅占當?shù)乜側(cè)丝诘?4%,其中3/4從事棉花種植,而他們的產(chǎn)量卻占整個河谷棉花產(chǎn)量的一半以上。[7]27
中日移民在各自的移民高潮期的第一個階段均在秘魯種植園做工,但他們的實際身份有所不同;他們同樣受種植園主的虐待、剝削和壓迫,也都有過反抗行為,但中國勞工多是被動殺害,日本移民更多通過罷工形式來反抗。[16]62到了第二個階段,兩國移民的多數(shù)開始經(jīng)營自己的小生意,但中國移民的生意仍然在某種程度上依賴與原先的種植園主的關系,而日本移民更多地遠離種植園,到利馬、卡亞俄等城市定居,與本國生意上的聯(lián)系更多些。總的說來,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日兩國移民在秘魯城市里均以經(jīng)營飯館、理發(fā)店、雜貨店、咖啡館等小生意為生,他們被秘魯人統(tǒng)稱為“街角里的中國人”此處的“中國人”泛指東方移民,主要指中日移民。。[3]86endprint
四、中日移民與秘魯社會融合上的差異
中國苦力在秘魯經(jīng)過20多年的種植園苦工經(jīng)歷后,沒有掙到錢,反而背了一身債。因此,他們慢慢轉(zhuǎn)變了返鄉(xiāng)的想法,逐漸融入秘魯主流社會文化。同時,從半奴隸的境遇,到獲得名義上的穩(wěn)定的移民身份,他們也萌發(fā)了保持自己祖國文化的想法。
中國移民帶到秘魯?shù)牡谝粋€文化符號就是今天秘魯街頭熟悉的中餐館chifa“吃飯”的音譯。這些小飯館主要是以賣米飯開張的,因為當時的中國移民多來自以米飯為主食的廣東、福建。。chifa(中國米飯)最早就是在這些小飯館賣出的。根據(jù)官方數(shù)據(jù),1869年利馬有官方注冊的中國飯館有19家。[17]89隨著chifa在利馬各階層中被廣泛接受,它成為利馬最普遍的餐館,促進了秘魯飲食文化的多元化。除了飲食外,中國移民的文化融入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1.初期階段的中國勞工移民改用秘魯人名字,主要是他們的雇主,或他們的教父的名字。研究中國移民的著名秘魯學者溫貝托·羅德里格斯·帕斯托(Humberto Rodríguez Pastor)列舉了1830年及之前出生的516名中國移民改用了秘魯人的名字。比較常見的有何塞、胡安、馬丁等,也有的保留了中國名字的一部分,比如,阿?!どG兴?。[17]1071102.由于在“苦力移民”階段來到秘魯?shù)亩际?0歲左右的男性勞動力,[18]453因此在缺少同族同鄉(xiāng)女性的情況下,他們逐漸與當?shù)嘏酝踊蛲ɑ椤T?9世紀80年代,有1萬到4萬索爾財產(chǎn)的中國小商人和秘魯女性結(jié)合的情況在安第斯山區(qū)相當常見。[19]297羅德里格斯的上述研究中就提到一位1850年到秘魯?shù)闹袊嗔?,先后與3名秘魯女人結(jié)婚,共生育了13個孩子。[17]77783.改信天主教。早期中國移民雖然不懂天主教教義內(nèi)容,但是他們經(jīng)常參加天主教圣禮。據(jù)卡涅特圣路易斯地區(qū)(San Luis de Caete)文件的記載,1840-1861年間,當?shù)刂袊泼窆灿?13名“成年人”參加了洗禮、婚姻和悼念死者的圣禮。1860-1940年間,在圣路易斯教堂做過洗禮和使用天主教葬禮的中國移民及其后代分別有201人和106人。[20]41 4.隨著秘魯?shù)闹袊泼竦睦砟顝摹奥淙~歸根”轉(zhuǎn)變?yōu)椤叭~落生根”,他們意識到中國人在融入當?shù)厣鐣耐瑫r,仍要保持自己的民族傳統(tǒng),贏得話語權。于是,利馬出現(xiàn)了中國移民組織的社團,其中成立于1886年的中華通惠總局一直存在至今。1869年,第一座中國戲院在利馬建成,上演中國傳統(tǒng)劇目。中醫(yī)診所和中草藥店也成了利馬街頭的中國文化符號,1856-1879年間利馬有51家中醫(yī)診所和中草藥店。[21]187189這些中國文化在傳承過程中,雖然不可避免地與當?shù)匚幕l(fā)生摩擦,引起秘魯人的不滿和排華情緒,但最終還是在某種程度上被當?shù)厝私邮堋?/p>
在契約移民階段,日本移民的主要目標是賺錢后回國,因此,他們完全缺少與當?shù)厣鐣诤系囊庠?。同時,甘蔗種植園中大量傷亡的日本移民,使秘魯官方認為日本移民不適應秘魯?shù)沫h(huán)境,應該被遣返回國;但早期日本移民與秘魯普通民眾階層的關系還是比較友好的。[15]75及至邀請移民階段,日本移民主要移居中心城市,他們的生活顯現(xiàn)出鮮明的日本族群文化特征。
第一,日本移民一般以社群而聚居,不與當?shù)厝嘶炀雍屯ɑ?。這里有幾個方面的因素。首先,日本移民致力于與秘魯社會的混血人群體隔離是受其種族觀指導的,即日本種族比其他種族優(yōu)越,與歐洲和美國的白人相等,但歐美人似乎不這樣認為。[15]164其次,與幾乎清一色的中國男性移民不同,日本移民中有少數(shù)女性。比如,1903年輸出秘魯?shù)? 070名移民中就有108名女性。在20世紀20年代中到30年代中的10年左右的時間里,日本移民女性人數(shù)大大增加,主要是通過發(fā)送本國女子的照片而達成的“照片婚約”。照片婚約主要指的是20世紀早期在夏威夷、美國、加拿大和秘魯?shù)鹊氐娜毡疽泼?,通過本國媒人所寄來的照片,確定所要結(jié)婚的女性。然后,女性以移民的身份前往男性移民國所在地結(jié)婚。見Alice Yun Chai. Women's History in Public: “Picture Brides”of Hawaii, Women's Studies Quarterly, Vol. 16, No. 1/2, 1988, pp.5162.據(jù)統(tǒng)計,1939年在秘魯?shù)耐鈬泼袢后w中,同族通婚的數(shù)量超過異族通婚的族群只有日本移民。[3]90
第二,日本移民的暫居情節(jié)不利于他們?nèi)谌朊佤斏鐣K麄兺ㄟ^族群居住形式,來降低生存成本;他們把從秘魯做小生意積累的資金寄回日本,來促進母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而不像歐洲移民那樣在秘魯投資,開礦山和建工廠。日本人的商鋪里一般不雇傭當?shù)厝?,而用自己的家人、親屬或同鄉(xiāng)做工人。因此,秘魯?shù)胤焦ǔ0讶毡酒髽I(yè)主描繪成不關心當?shù)厝怂阑畹娜f惡的資本家。[15]136
第三,為了保持自己的語言和傳承日本文化,日本移民開辦日語學校,注重移民子女的日語教育,日語學校中的學生的日語水平明顯高于西班牙語。學生每天都會宣誓效忠天皇,接受忠君愛國思想教育,慶祝日本的民族節(jié)日。日本移民保持效忠天皇,絕不改信天主教。[3]89一些移民家長還把子女送回日本接受本土教育。
第四,日本移民建立各種行會和社團,凝結(jié)本族力量。1907年成立的日本理發(fā)師協(xié)會是日本移民在秘魯?shù)牡谝粋€行會。到20年代,各種小規(guī)模的協(xié)會遍及秘魯。這些協(xié)會幫助建立日本人自己的學校,統(tǒng)一管理小商業(yè)企業(yè),給移民提供貸款;同時,他們在日本移民中培養(yǎng)一種社群感,推動相互間的社會交往。行業(yè)協(xié)會的出現(xiàn)帶動了日文報刊的出版。1913年,秘魯?shù)娜毡疽泼癜l(fā)行了第一份重要的日語報紙《安第斯之子》(Andes Jiho)。這些日語報刊的讀者只限于日本移民。到1940年,秘魯?shù)娜毡疽泼耖_始出版西班牙語報刊,便于那些日本移民的后裔閱讀。移民協(xié)會的建立和報刊的發(fā)行增強了日本移民的種族意識,保證了他們與祖國的聯(lián)系。[8]1819endprint
由上可見,在與秘魯社會的融合方面,中日移民有著明顯的差異。首先,中國移民的地理分布超過日本移民,日本移民集中在利馬和卡亞俄兩個大城市, 1930年,秘魯?shù)娜毡疽泼窆?萬人,一半居住在利馬和卡亞俄。[22]76而中國移民除了定居大城市外,甚至還深入到亞馬遜雨林地帶。其次,中國移民比較積極主動地融入秘魯社會,尤其表現(xiàn)在改用秘魯人名字、改信天主教和與當?shù)嘏缘耐ɑ榈确矫?。而日本移民卻偏重于保持日本種族文化,他們不改信天主教,與同族結(jié)婚,教育子女學習日語和效忠天皇。再次,中國移民建立的社團以文化社團為主,為的是在當?shù)厝嗣媲霸炻晞?,提高中國移民在秘魯社會的地位,這說明他們已經(jīng)把秘魯當成了自己的國家。而日本移民建立的多是商業(yè)行會,致力于移民族群內(nèi)的經(jīng)濟協(xié)作和幫助,專注發(fā)展日本移民自己的商業(yè)。最后,中國移民在秘魯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歡迎當?shù)厝藚⑴c其中;他們也學習西班牙語,與當?shù)厝私涣?。而日本移民注重學習日語,建立學校,發(fā)行報刊,主要是為了保持日本文化的獨立性,沒有讓當?shù)厝藚⑴c進來的意識。
綜合比較19世紀中葉以后近百年的中國和日本向秘魯?shù)囊泼駳v史,可以看出,中國、日本向秘魯移民的過程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兩國移民最初都是為謀生而去的秘魯,他們在秘魯?shù)闹\生方式有不少共同之處,也都對秘魯社會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中日移民也各有其特別之處。早期日本移民秘魯過程中,有活力的資本主義政府發(fā)揮了重要的指導和推動作用,積極采取了保護在秘日本移民的措施。相反,軟弱保守的封建清政府是被迫處理在秘魯?shù)闹袊泼竦氖聞盏摹V袊泼裨跓o依無靠的情況下,自身設法通過多種途徑融入秘魯社會。總的來說,中日兩國移民在融入秘魯社會方面都取得了成功,只是日本移民的融入多一些官方性,而中國移民的融入多一些民間性?;蛟S由于這點,在今天的秘魯,日裔在政治上的話語權比華裔突出,而華裔在社會文化領域的滲入更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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