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保榮
(肇慶學院 文學院,廣東 肇慶 526061)
新世紀嶺南文學研究(主持人:黎保榮)
欄目導語:在中國歷史上,肇慶籍的文化名人似乎不太多:漢朝經學家陳欽、陳元父子,唐朝禪學家陳希遷,近現(xiàn)代學者吳桂丹、陳煥章,著名物理學家吳大猷,實乃學者居多,作家甚少。而就民國以來的文藝創(chuàng)作而言,高要籍的黎雄才是嶺南畫派的宗師。至于作家,具有全國影響的,似乎也只有1980年代以小說《你不可改變我》而聞名的劉西鴻。
我的困惑在于:一,為什么那些作家都是離開了肇慶之后,才創(chuàng)作出更好的作品,聲名顯赫?若說這與肇慶的地理位置并非中心有關,那為什么肇慶作為省中心兩廣總督府的182年間,除了來自西洋、學識甚高的利瑪竇,肇慶似乎也沒有出現(xiàn)什么著名的文人?二,是否有實力派的作家學者,毫無功利地幫助、扶持年輕的文學人才成長?三,是否平臺也是拉大差距的誘因之一?鑒于此,我組織了新世紀肇慶文學方陣研究,它也屬于廣府文化帶文學。其中鐘道宇、林炳坤、鄒月照、覃志端、何初樹、李羅斌、梁寶星、路魆等的小說,文一、陳錦潤、楊芳、唐希明、林盛彬、蔡雪蓮、鄺耿力等的散文,徐金麗、八炎奎、葉清森、黎保榮、倪海燕、蔡俊、白炳安、蘇澤明、高世現(xiàn)、楊芳等的詩歌,都各有特色。而知名詩人、法官陳陟云從佛山調到肇慶工作,可謂為肇慶詩壇添了帥才。
林炳坤是肇慶封開人,1950年生,廣東省肇慶市群眾藝術館副研究館員。他1987年到北京魯迅文學院進修半年,之后又到南京大學首屆作家班學習。他的獨幕話劇《晨星》《律師的自述》分別榮獲1981年度和1982年度全省業(yè)余文藝創(chuàng)作評選一等獎,話劇《婚戀奇情》由廣東省話劇院喜劇團排演,在全省巡回演出。另外,他曾與張富文合作出版報告文學集《時代的風流》。但是,客觀而言,林炳坤的短篇小說最具特色,他的小說《夜半吉它聲》獲得省創(chuàng)作評選優(yōu)秀獎,收入花城出版社出版的以其為書名的小說集;他的小說《書簽》在1981年獲得廣東省第二屆新人新作獎二等獎,并且入選《作品》月刊小說精品集《掙脫了十字架的耶穌》。據(jù)林炳坤好友文章反映,林炳坤的創(chuàng)作在1980年代初是第一個高峰期,之后由于在南京大學作家班刻苦的“參禪悟道”,得鐘山玄武湖之靈氣熏陶,加上來自全國各地佼佼者的相互激勵,林炳坤在1987年至1991年進入了第二個創(chuàng)作高峰期[1]。從此成為具有一定實力和名氣的作家。但是,遺憾的是自此之后林炳坤因為身體欠佳的緣故,沒有迎來第三個創(chuàng)作高峰期,而是逐漸沉寂。鑒于當下文壇浮躁和急功近利風氣,為了不埋沒好作家,筆者經過多方查閱,搜集到他主要的短篇小說,大概如下:
《書簽》,刊于《作品》1981年第10期;《退黨》,刊于《作品》1984年第8期;《增壽記》,刊于《作品》1987年第2期;《鳥嗻》,刊于《作品》1988年第11期;《祭蛤》,刊于《清明》1989年第3期;《匪碑》,刊于《作品》1989年第5期;《棄雀》,刊于《作品》1990年第1期;《馬瘋》,刊于《作品》1991年第2期;《龍虱》《蝦笛》,刊于《作品》1991年第10期;《盲貓》,刊于《作品》1991年第11期;《牛戲》,刊于《西江文藝》1992年第2期;《斗豬》,刊于《作品》1992年第12期。另外,林炳坤還陸續(xù)在《歲月》《珠江》等刊物發(fā)表小說。
有作家認同做人要老實,文學創(chuàng)作可不能老實,并指出林炳坤“淡泊為人,他的寫作卻拒絕平庸,筆底流淌的是至情至性的雅韻清音,一如空谷之幽蘭,不事張揚,彌溢的卻是高品味的馨香”[1]。林炳坤的小說在一定程度上的確具有自己的風格和特色,主要體現(xiàn)為如下三個層面。
從歷史層面來看,英雄傳奇是林炳坤小說的一大特色,以《匪碑》《牛戲》為代表。它們或許是受到莫言1986年刊載于《人民文學》引起轟動效應的《紅高粱》的影響,或者是受新時期重寫抗戰(zhàn)題材小說浪潮的啟發(fā)。
《匪碑》寫土匪陶豺牛是聞名西江的匪首,他無惡不作,“鎮(zhèn)子里,無數(shù)人受到他的戕害”,他愛上封溪鎮(zhèn)第一美人樓影碧,為了得到她,在山上殺死了她的丈夫,后來借她掃墓的機會,強暴了她,并且經常到她家過夜。不久后,她用麻藥讓陶豺牛俯首就擒。人們把陶豺牛押送到鎮(zhèn)公所,但鎮(zhèn)長等官員接到日本兵即將打來的密報,故意拖延,半夜偷偷撤離,罔顧百姓死活。陶豺牛趁2個日本兵用鐵線穿他手掌的時候,出其不意,將2個日本兵的腦袋猛撞而殺死他們。他本可輕易脫身,但為了讓樓影碧和民眾成功撤退,他摘下2個日本兵的槍支彈藥,與獲得警報前來的一隊日本兵展開激戰(zhàn)。雖然他全殲日本兵,但他也壯烈犧牲了,在受重傷的情況下,用手榴彈與虐待他的最后一個日本兵同歸于盡。換言之,他從土匪變成了英雄。
為了表現(xiàn)他的轉變,小說幾次寫到他的心理:“日本人的罪行,激怒了他。要說殺人,他不是沒殺過。但他從來都是干脆利落,或一刀,或一槍,讓人死得痛快。不像日本人,殺人之前,還要先把人折磨一番,用鐵線穿手掌,串魚串,再扔到江里活活淹死,太囂狂,太歹毒了。再說,你要殺人,在你日本國不能殺嗎?為什么要飄洋過海行那么遠的水路到中國來殺?……今天,就要讓你小日本嘗點厲害的。”“過去殺人都是為自己,今天殺人卻是為別人,說好點是為國家?!薄八峙ゎ^朝后看,那些逃跑的人,已開始翻越山頂。翻過去就好辦了。那些人里,肯定有不少人平日里受過他的戕害,今天,就算是把債還了吧!”從被激怒,不服氣,到為別人,再到還債心理,小說將一個土匪的心理轉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細致而又真實。
這篇小說讓筆者想起了端木蕻良的小說《遙遠的風沙》,后者同樣寫革命軍前往收編土匪,被派來聯(lián)絡的土匪煤黑子在途中作惡多端,渾身匪氣,但是煤黑子在遭遇敵軍,朋友陣亡的情況下,情深意重,義薄云天,他膽大逞強,冒險斷后誓死要為朋友報仇,最后殺身成仁。故此,周立波曾于《一九三六年小說創(chuàng)作的回顧》盛贊煤黑子是“一個在中國文學里不常出現(xiàn)的土匪的典型的性格?!侥┪?,有著土匪性格、無惡不作的煤黑子煥發(fā)著殉難者的圣潔的光輝”[2]。他從“私惡蠻勇”向“大善大勇”的轉變,從“土匪”向“英雄”的轉變,與被收編作革命軍參加民族解放事業(yè)的目的息息相關,否則他最后的臨危不懼也不過是綠林豪氣而非民族英雄品格。而這也許就是林炳坤與端木蕻良的差異所在。
林炳坤另一部關于英雄傳奇的代表性小說是《牛戲》,它同樣是抗日題材,不同的是它寫了一男一女2個抗日英雄。小說用回憶的手法,寫了王土根偶遇一個日本兵蹂躪一個陌生女子洪艷妹,他趁日本兵不備將其刺死,并且?guī)е槠G妹騎牛逃跑。只是他們在山林里迷路,半天后被一小隊日本兵發(fā)現(xiàn)并抓獲。面對日本兵的殘暴,本為青樓女子的洪艷妹故意獻媚,在交歡之前與日本兵喝交杯酒,她在只身進土屋取酒時,在酒里下了迷魂藥,讓6個日本兵在交歡后藥力發(fā)作,昏迷不醒。之后她用軍刀割下日本兵的腦袋,悲憤交加之中喝下剩余的半瓶迷魂藥,倒在受傷的王土根懷中死去。在這種意義上,洪艷妹從軟弱的青樓女子變成了堅強的女烈士,實現(xiàn)了個人價值和人格的升華。整部小說以看牛戲開頭,以唱牛戲結束,洪艷妹就如王土根日后唱遍西江兩岸的牛戲“紅顏烈女代代有,嬌媚熱血染山河”一樣,令人敬佩。
如果說林炳坤的英雄傳奇是抗戰(zhàn)+情愛的歷史敘事,那么關于人才問題的《書簽》則從現(xiàn)實入手,是具有時代感的改革+戀愛的現(xiàn)實敘事。它或多或少有著1979年發(fā)表于《人民文學》的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這一類反響巨大的改革小說的印記,屬于改革小說潮流中的一朵浪花。
《書簽》講的是銀行女工作人員唐小瑜與維修站男工人李明海在銀行不打不相識的故事。李明海同時在市工人文化宮做英語輔導班的兼職教師,與參加該輔導班的唐小瑜慢慢熟悉。他英語熟練,家里最顯眼的就是2米多高的大書架,奇怪的是他有用零錢做書簽的習慣。他之所以要做兼職教師,是因為他要搞醫(yī)療器械改革,但缺乏資金。他想改進一臺進口的醫(yī)療檢測儀器,也得到了省醫(yī)療器械研究所一位老專家的支持。但是,他雖然“立下搞四化的志向,……不管怎樣,我是會一條道走到底的。我知道,有人背后說我傻,但我卻感到這樣生活才有意義?!敝徊贿^他這個人才卻不被重視,遇到了重重阻力:一是領導反對,站長不懂業(yè)務,只能憑著儀器的牌子來定好壞,不支持他改革;二是經費困難,站里也不撥給他分文,他不僅把自己400多元存款全部拿出來買材料,還利用業(yè)余時間教英語賺取經費,最終是唐小瑜以找零錢“書簽”的方法巧妙資助了李明海缺乏的最后一筆材料費;三是領導貪功,他最終改革成功,獲得省醫(yī)療系統(tǒng)技術革新三等獎,卻被站長以革新小組名義上報,站長由此成為小組領導,他從唯一的改革者變成了小組的一員,就連獎金500元也被貪去了300。這是擺在改革面前,非常真實的人才際遇問題,正如小說中所言:“報紙上整天說搞四化缺乏人才,可埋沒人才的事,哪個地方都有;中央的政策英明,可下面有些人就是不執(zhí)行”。小說由此具有了時代感(改革風氣)與現(xiàn)實感(懷才不遇)。只不過,小說給了李明海一點溫暖,就是“他這種對事業(yè)的專注和勇于改革的不懈毅力,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唐小瑜,讓同樣懷有“作為一個青年人,應該有立志改革的抱負,為人民獻身的思想,至少,應該有為社會多做點好事的志向。這樣,才不至于虛度年華,浪費青春”這種向上思想的唐小瑜愛上了他,并能夠同情他的處境,欽佩他的獻身精神。換言之,改革加上戀愛的故事,使得被輕視的改革者的人生具有了一絲亮色。
而《棄雀》雖然同樣是涉及人才問題的小說,卻與戀愛無關。它講的是擅長養(yǎng)鳥辨雀的雀五,10歲開始跟他父親學習,數(shù)十年間練就聽聲辨雀的絕技,省內聞名,就連省城里的養(yǎng)雀高手,也前來請教。有一次他養(yǎng)了一批雀,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只啞雀,遂將之拋棄,被老竿的孫女所得。他雖然耗費時日,將其他畫眉鳥精心馴養(yǎng),盡皆成才,但是他拋棄的啞雀,卻被機靈的徒弟八鷯多次提醒其實非常出眾,也許是雀王,讓他過去辨識。他暴怒之下,辭退了八鷯。后來他無意中看到老竿的啞雀,才發(fā)現(xiàn)錯怪了八鷯,它雖然還沒叫,但“這么好的雀兒,他平生見了沒幾只。與它相比,他如今馴養(yǎng)著的那數(shù)十只畫眉,盡皆失色。先前給港客看中,以一萬元港幣買走的那只雀王,也略遜一籌?!彼麖拇私箲]成疾,一個多月之后他心生一計,到梧州購買一只聲音清脆,能叫“您好”的令人賞心悅目的翡翠鸚鵡,跟老竿的孫女換回了那只暫時未叫的雀王。他本想將雀王放歸山林,但是雀王忽然發(fā)出了激越之聲,為了防止自己一世英名毀于一旦,他狠心殺死了雀王,小說的心理描寫在這一過程中展現(xiàn)得甚為出色。簡言之,小說反映了兩種人才被扼殺,一種人才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徒弟八鷯,另一種人才是雀王,但皆被剛愎自用、目空一切的雀五扼殺,由此引發(fā)的人才問題,令人深思。
如果說英雄傳奇屬于歷史層面,人才問題屬于現(xiàn)實層面,那么地方色彩則屬于藝術手法層面。前述的《匪碑》《牛戲》《棄雀》也具備了一定的地方色彩,都以封溪鎮(zhèn)為背景。由于林炳坤喜愛汪曾祺,就像汪曾祺喜寫故鄉(xiāng)高郵一樣,林炳坤以家鄉(xiāng)封開為故事背景,寫作了封溪鎮(zhèn)系列小說,或多或少致力于風土人情的描繪,彰顯嶺南地域特色。也正因為喜愛汪曾祺,所以林炳坤曾把自己收藏的汪曾祺作品集借給初學寫作的年輕人學習怎樣寫小說。
除了上述的《匪碑》《牛戲》《棄雀》,林炳坤的其他小說如《龍虱》《馬瘋》《蝦笛》《鳥嗻》《祭蛤》《斗豬》《盲貓》等都清一色地屬于封溪鎮(zhèn)系列創(chuàng)作。林炳坤喜歡用動物來命題,卻主要注重其題材,難以超脫出來,缺乏與張愛玲并稱“南玲北梅”的民國女作家梅娘的《蚌》《魚》《蟹》等小說的人生象征性,而這也許正是林炳坤與梅娘的藝術區(qū)別之處。
封溪鎮(zhèn)系列小說注重封溪風情與個人命運的表現(xiàn),如《龍虱》《馬瘋》《蝦笛》等篇什便是如此。首先是對江山風物的描寫。如“紫荊怒放,如無數(shù)彩蝶紛飛,封溪鎮(zhèn)沿江河堤,被裝點成一條紅艷艷的花街。晨風悠悠然然,從西江水面吹來,穿越長長的花廊,帶著醉人清馨,飄然拂至臨江的雀站”。這是《棄雀》的開頭,把西江流域特有的紫荊、彩蝶、水波寫進畫面,同時也引出了小說的故事發(fā)生點——雀站,可謂一舉兩得?!八闹芤黄澎o,只有江里細碎的浪花,輕輕柔柔的絮語,若隱若現(xiàn)地傳上岸來;只有屋后嘴碎的蟲子,聒聒不休地鳴唱,長歌短吟的傳進耳中?!边@是《馬瘋》的描寫,把夜晚西江的寂靜、浪花、蟲子融為一體,越發(fā)彰顯西江的寂靜,以及將之與馬瘋愛上阿娟的不寂靜內心互相映襯?!巴跬粮杂状┥姐@林,根本沒想到自己也會在林中迷路,可是當他領著路七彎八拐的走出林子時,便不得不承認迷失方向的事實。他們本該走出林子的北面,眼下卻走到了西邊。西江波濤滾滾翻卷著濁浪從連綿不斷的青山腳下流過,極目綿長的江岸渺無人煙,一只烏篷小釣船順江而下,慢悠悠的在靠近江岸一側隨波逐流?!边@是《牛戲》的敘寫,它寫出了封溪鎮(zhèn)江邊青山連綿不斷,樹林復雜難行,以及西江的極目綿長渺無人煙,也為人物的迷路和被捕作了鋪墊。
其次是就風俗而言?;蛘呤顷P于蝦的風俗,例如《蝦笛》中寫道:“碧水之下的沙灘,無數(shù)蝦兒正在爬灘撒春。它們一只跟著一只,首尾銜接,象一支支玲瓏剔透的玉笛,陳設在水底沙灘。捕蝦人稱之為蝦吹笛。對吹笛之蝦,絕不捕捉。捕一殺百殺千,無人會干這蠢事。蝦兒吹的是天籟之音,從古老的過去,直吹至久遠的將來?!边@就把西江蝦笛的美妙,以及捕蝦人的善良風俗,以及蝦伯的兒子蝦仔被混亂世界所殺的隱喻同時呈獻,耐人尋味。而《龍虱》描寫了用龍虱可以治療尿床的民間習俗,《祭蛤》寫了捉蛤人到蛤兒生息棲身的田垌,念咒語捉蛤,捉來的蛤兒不能留在家里過夜的風俗。
再次是方言的引用。適當?shù)匾敕窖?,使得小說具有了地方色彩,也活躍了文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人物。例如,《龍虱》把“尿床”寫成粵語“賴尿”,用“針無兩頭利”的粵語來暗示“世事難兩全”。又例如《馬瘋》用粵語“發(fā)花癲”來指“犯花癡”,就很有廣東味道,也符合小說中瘋子的癲狂之態(tài)。而在《祭蛤》里,作者用粵語“詐肚痛”指代“裝肚子疼”,一個“詐”字很明顯比“裝”字更能體現(xiàn)詐騙欺瞞的感覺,而用粵語“蝦公”指“公蝦”,用粵語“蛤乸”指“母蛤”,不僅與普通話的語法搭配不同,也暗合了“蛤無公,蝦無乸”的當?shù)仫L俗。
但是,林炳坤小說營造地方色彩的可貴之處在于在此基礎上,塑造了人物性格或命運,而這也許才是地方色彩的最終目的。例如,《鳥嗻》中雌雀被捕,雄雀飛來飛去到處尋覓妻子,邊找邊嗻嗻地呼喚,但是負傷的雌雀,似乎很有靈性,一聲不發(fā),以免把丈夫引入死亡的深淵。這樣富有人情味的畫面,不僅寫出了一種當?shù)乜带B的習俗,而且最終讓胡知源感同身受,釋放了雌雀,可謂兩全其美。而林炳坤比較擅長的是勾勒外來現(xiàn)代事物對傳統(tǒng)地方事物的影響。如果說《書簽》講的是正面影響,那么《龍虱》講的卻是負面影響。它用心刻畫了捉龍虱的艱險,龍虱歌的悠長,祖?zhèn)鼾埵帨闹委熌虼驳钠嫘?,但是它也極力寫了杜阿吉用龍虱藥湯治好了20歲的彩英姑娘以及中外合資毛紡廠外國技師漢斯先生的尿床疾病,但是卻治不好彩英的貪慕虛榮和漢斯的貪圖美色,彩英和漢斯經常喝咖啡吃牛扒跳交誼舞到深夜,后來彩英出軌嫁給漢斯,追隨漢斯到國外。只不過,外國事物迷了彩英的眼,卻不能迷住杜阿吉的心,當彩英在國外尿床復發(fā),他還能不顧危險抓龍虱為其治病。而《蝦笛》寫的是捕蝦人蝦伯的淳樸養(yǎng)子蝦仔沒考上大學,到鎮(zhèn)里中外合資的賓館做工,漸漸變得穿著花里胡哨,迷上搖滾樂,愛跳霹靂舞,還與紡織工魚雁玩沒有愛情的纏綿性游戲。但當魚雁賣身賺錢東窗事發(fā),蝦仔恍然大悟,慢慢恢復原有的樸實,并在城里找工時挺身而出獨斗殺人的歹徒,不幸犧牲。小說以蝦伯與蝦仔生母在“讓不讓孩子上岸”的對話中結束,表達了一種如何走自己人生路的思考。
綜上所述,林炳坤小說的三大特點:英雄傳奇屬于歷史層面,人才問題屬于現(xiàn)實層面,地方色彩屬于藝術手法層面,它們雖各有側重,但相得益彰。雖不夠深刻,但也真實。有的小說構思也較為巧妙、但是如何寫故事而超越故事,如何寫地域而超越地域,直抵人性與歷史的深處,也許這才是關鍵??陀^來講,作為純文學作家,林炳坤雖不杰出,但也優(yōu)秀。其小說藝術成就在肇慶屈指可數(shù)的,在廣東省內也可圈可點,而他毫不驕傲,甘于淡泊,這確是其難能可貴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