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啟蒙思想家李贄的養(yǎng)生體育思想管窺

余曉慧

(湖北大學 體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李贄是明朝晚期具有反封建、反迷信思想，倡導自由精神的思想文化巨人。他在哲學、史學、政治、經(jīng)濟、文藝美學、宗教學上均頗有建樹，著有《老子解》、《初潭集》、《焚書》、《藏書》等巨作，身后由后人編集為《李贄文集》、《續(xù)藏書》、《續(xù)焚書》等。其中包含李贄豐富的養(yǎng)生體育思想，深入人心。

1 養(yǎng) 氣

李贄認為世界萬物始于陰陽二氣，人類社會始于男女。因此他否定了宋儒的世界始于一的觀點，提倡世界生于二。在《初潭集》的《夫婦篇總論》中他充分闡明了這種觀點，批判了宋儒的“一能生二，理能生氣，太極能生兩儀”的思想：“極 而言之，天地一夫婦也，是故有天地然后有萬物。然則天下萬物皆生于兩，不生于一，明矣。而又謂一能生二，理能生氣，太極能生兩儀，何歟？夫厥初生人，惟是陰陽二氣，男女二命耳，初無所謂一與理也，而何太極之有?！^太極者果何所指也？若謂二生于一，一又安從生也？一與二為二，理與氣為二，陰陽與太極為二，太極與無極為二，反復窮詰，無不是二，又惡睹所謂一者，而遽爾妄言之哉。故吾究物始，而但見夫婦之造端也?！闭驗楸种焐f物，均由陰陽元氣、男女融合而成，因此養(yǎng)生上李贄主張保全太和元氣。他繼續(xù)論述：“《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資始資生，變化無窮，保全太和，各正性命?！蛐悦谔?；太和之合，合于乾坤，乾為夫，坤為婦。故性命各正，自無有不正者。然則夫婦之所系為何如，而可以如此也夫?！崩钯椪J為萬物由元氣開創(chuàng)，保全太和元氣萬物就能守持各自的稟性，而保全太和元氣依賴天地乾坤，乾為夫坤為婦。天地萬物就是這樣，與夫婦的道理緊密聯(lián)系。萬物以和諧不相害的形式存在著：“是謂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篤也，所謂萬物并育而不相害也。今之不免相害者，皆始于使之不得并育耳。若肯聽其并育，則大成大，小成小，天下更有一物之不得所者哉？”(《道古錄》)在這種生態(tài)和諧中，存在系統(tǒng)層次的等級性：“大成大”、“小成小”，即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等級性[1]。正是由于差異性因素普遍聯(lián)系又相互作用，構(gòu)成了和諧的有機整體。

李贄敢于對前人思想提出質(zhì)疑與挑戰(zhàn)，他反對偽道學。對程朱理學“道”、“理”是獨立于萬物之外，與天地萬物的精神本體分離的觀點予以否定，他認為人即是道，道即是人，否定“道”對萬物的支配：“道之在人，猶水之在地

地也；人之求道，猶之掘地而求水也。然則水無不在地，人無不載道也也審矣?！?《藏書》)在《明燈道古錄》中李贄解釋何謂道，道是無聲無臭，不睹不聞，無善無惡：“自其主宰此知覺運動而為天地人物大根柢者，謂之道心。……若夫道心，則無聲無臭，不睹不聞，豈不是極微妙不可窺測之理乎？”即道心是天地萬物及人的源體，看不見，聽不見，無聲無氣味，是微妙不可窺測的抽象存在。道心對人心有主宰作用。李贄繼續(xù)以“物”與“道”的關(guān)系間接說明了“人心”與“道心”的關(guān)系。物是具體的，與人心相似，物有本末，事有始終[2]:“夫天下唯物與事耳。物則有本末，而道其有本末耶？若謂道有本末，則舛矣。事則有終始，而道其有終始耶？”若謂道有終始，則悖矣?！蛴谖镆玻茨苡赡┠芏惹笃浔疽?，……于事也，既能由終而先求其始矣”。

2 順應自然

李贄在注釋《莊子》時，詳細闡發(fā)莊周思想精華的同時，發(fā)表了自己的生命見解。如他在肯定莊周“道法自然”思想時，更重視個體的自然本性，將它置于萬物自然本性的中心；他一反孔子重視群體甚于個體的觀點，強調(diào)個體自然性的重要性。這與中國千百年來重視群體利益，忽視個人利益的思想，截然不同。反映出李贄反獨斷、反傳統(tǒng)的自由精神，開創(chuàng)了中國早期啟蒙的先鋒浪潮。莊周的“道法自然”即自然本身就是道，人與萬物便各具其性，人與萬物保持其自然屬性即可，養(yǎng)生也是如此，順應自然。李贄同意莊周思想，且略有發(fā)揮，認為更可尊重個體的自然性與重要性。如在注釋《莊子》的《大宗師》中，李贄說：“名與身孰親？乃行名而失乎已，真人豈為之哉！”(《莊子解》)他說名聲與生命哪個更親，當然生命更重要，為名聲喪失生命，絕不是真人會做的。真人就是珍視自然生命重于一切，李贄這種視生命為個體核心的思想是直批孔子認為女子失去生命是小，失節(jié)是大的思想之荒謬性。反映出他敢于反封建、反傳統(tǒng)的進步一面，更是推動社會進步發(fā)展的巨大動力。在解釋《莊子》的《應帝王》“無為而治”思想時，李贄也立足于個體的“自治”，統(tǒng)治者可無為。他說：“夫人人能內(nèi)自治矣，尚何待圣人之治,豈非欲以治外乎！”認為人人可自治無須外治，在養(yǎng)生上也同此理，李贄均主張順其自然，使自身融于自然，天人相容無為而治。

在《老子解》中李贄提出贊同老子的無為而治養(yǎng)身法：“夫老子者，非能治之而不治，乃不治以治之者也。故善愛其身者不治身，善愛天下者不治天下?！奔蠢钯椝f：“天年何由終？吾雖不知，吾所知者，養(yǎng)得其道，使之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焉耳?！钡兰醋匀恢?，養(yǎng)其道即順應自然。即怎樣使人活到上天賦予人的壽命，順應自然即可，則使人不會中道夭折，這種順應也是指率性而為，不予克制，壓抑愿望。如《焚書》中所言：“念佛時但去念佛，欲見慈母時但去見慈母，不必矯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直心而動?！崩钯椯澩献拥捻樒渥匀?、無為而治，于是對于老子所說：“天地所以能長且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弊魅缦伦⒔猓骸吧w世人惑于長生之說，而不知綿綿之用，不可以智力致也。故欲長者，反促；而能不自生者，自能長生耳。是故后其身者，先身之道也；外其身者，存身之術(shù)也?！崩钯椪f明世人常尋找迷惑于長生的方法，殊不知太致力太刻意于此，往往太刻意反而無法獲得；不刻意順其自然反能長壽。圣人深諳此道理，因此不過分追求保身長壽，反而能得到存身之術(shù)或長壽。再次闡明李贄對老莊思想的吸收與認同，對順應自然、無為而治的處世與養(yǎng)生原則的繼承與發(fā)揮。

在順應自然中，李贄也同意人本能的物質(zhì)需求的合理性，如《焚書》中說：“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世間種種皆衣與飯類耳。故舉衣與飯而世間種種自然在其中，非衣飯之外更有所謂種種絕與百姓不相同者也?！崩钯椪J為穿衣吃飯這些物質(zhì)要求是“人倫物理”，是最基本人倫需求，且在此基礎(chǔ)上的勤學、進取、好色、好貨也是人們正常欲求：“如好貨，如好色，如進取，如多積金寶；如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博求風水為兒孫福蔭，凡世間一切治生產(chǎn)業(yè)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習,共知而共言者,是真邇言也?！崩钯椛鯙閷捜?，他認為人們追求富貴都很正常并能利五官使人康健：“寒能折膠，而不能折朝市之人；熱能伏金而不能 伏競奔之子。何也? 富貴利達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勢然也。是故圣人賢之，順之則安之矣?！?《焚書》)李贄更提出遂千萬人的欲則萬物相安，人民安生樂命，天下太平，是一個和諧安康的社會：“就其力之所能為，與心之所欲為，勢之所必為者以聽之，則千萬其人者，各得其千萬人之心，千萬其心者，各遂其千萬人之欲。是謂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篤也。所謂萬物并育而不相害也?！苯裰幻庀嗪φ?，皆始于使之不得并育耳?！蛱煜轮瘢鞯榔渖?，各獲其所愿，不格心歸化者，未之有也?！?《李贄文集》)這就是李贄不同于程朱理學將“天理”與“人欲”對立，及老莊提倡寡欲的創(chuàng)新之處，他承認人的許多物質(zhì)需求與天然本能欲望的合理性，主張順應人的本性與正當欲求，人人身心健康，社會安寧和諧。更進一步的是李贄從人類天性出發(fā)，承認“私”是人之心，適當有私才能為公服務?！恫貢分欣钯椪f：“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見；如無私則無心矣。如服田者，私有秋之獲而后田必力；居家者，私積倉之獲而后治家必力；為學者，私進取之獲而后舉業(yè)之治必力?！闭f明人滿足了最基本的私才有余力去輔助大眾，如種田者，居家者，為學者，必先滿足自家，居家者必先使自家有收獲，學習者先獲取知識才能用余力去奉獻他人與社會。這種思想更符合人性，更可行。李贄這些非凡的超前思想與觀念，反省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中不合人性之處，予以糾正，提出了富于自由平等精神的思想，開創(chuàng)了新思想的歷程。

3 虛靜以養(yǎng)心

李贄在注釋老子“致虛極，守靜篤”的思想時，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說：“虛者，道之常；靜者，道之根。學者所以貴于虛靜也?！┲魈摌O靜篤，然后即萬物之并作，而能觀萬物之復命?！崩钯椪J為虛、靜是自然之根本規(guī)律，有虛與靜才有隨之的萬物的發(fā)生、復命。李贄繼續(xù)說：“知此者，則能有容萬物皆備于我矣?！纱硕雷晕页?。”即心若能到達“虛”“靜”，就可得道，并洞悉萬物的規(guī)律。李贄思想融入道家之精華倡導“虛靜”，以養(yǎng)心守道。李贄在注釋老子“載營魂抱一，能無離？專氣致柔，能嬰兒？”時，闡明他主張“抱元守一”“專氣致柔”，更能形神、身心合一。他說：“抱元守一，則神魄自不相離……夫嬰兒，百無一知也，而其氣至專。百無一能也，而其氣至柔。專氣致柔，能如嬰兒，則可為抱一矣?！崩钯棾珜藗兡苋鐙雰撼跎?，若有嬰兒未經(jīng)教育的“無知”，則其氣專、柔達“抱元守一”，神魂不相離。

李贄認為人須保持真空，即人的自然天性，不受人為污染的純凈狀態(tài)，在《焚書》中他說：“蓋精則一，一則純；不精則不一，不一則雜，雜則不淡矣。”且不容人為一絲污染：“謂若容得一毫人力，便是塞了一份真空；塞了一份真空，便是染了一點塵垢?！?《焚書》)這與老子思想異曲同工。李贄指出佛教中的“空”就是指人心的自然屬性，還將佛教中“真空”說用于解釋他的養(yǎng)生觀。于是李贄將道家的致虛靜，佛教的真、無、凈思想巧妙融入其自身理論中，形成獨具特色的世界觀、養(yǎng)生觀，發(fā)展成李贄的重要創(chuàng)造“童心說”。

《童心說》是李贄創(chuàng)新思想的核心。他認為童心是自然賦予的，自然法則教導人們做真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童心同樣體現(xiàn)自然地法則。人有無童心，是真正的人與“假人”的區(qū)別所在[3]。由于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們的養(yǎng)生當然與自然地普遍規(guī)律一致，即天人相應。李贄之所以提出《童心說》有其歷史背景，他所處的明代晚期朝廷昏庸，官場、文壇假、大、空盛行，鑒于滿場皆是假的丑惡社會現(xiàn)實，李贄斷然與之決裂，倡導復童心：“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夫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李贄文集》)李贄提出失卻童心，真心便喪失。隨之李贄指出童心是人之初的本真狀態(tài)，童心極易缺失：“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蓋方其始也,有聞見從耳目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nèi)而童心失。其長也，有道理從聞見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nèi)而童心失?！崩钯椪J為“童心”、“真空”與“清凈本原”是同意義的一個概念：“視不見，聽不聞，欲聞無聲，欲嗅無臭。此所謂龜毛兔角，原無有也。原無有，是以謂之清凈也。清凈者，本原清凈，是以謂之清凈本原也。”(《李贄文集》)且童心觀照到的山河就是“清凈本原”，就是說“清凈本原”必須相對物質(zhì)的存在才有意義[3]:“若無山河大地，不成清凈本原矣。故謂山河大地即清凈本原也。若無山河大地，則清凈本原為頑空無用之物。”(《李贄文集》)李贄倡議人的心靈須與宇宙萬物融為一體，人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而且心需要不被外物所役，才能具有生命活力。即人精神的自由才能引發(fā)生命的蓬勃生機。

李贄是十六世紀偉大的啟蒙思想家，他反思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對其不合理之處提出批評、改造。他自由的精神、新銳的言論對之后晚清思想的解放、五四新文化運動均產(chǎn)生深遠影響。李贄的思想融合了儒釋道思想，其養(yǎng)生體育思想同樣聚三家精華，并有創(chuàng)新，為養(yǎng)生體育思想的豐富作出了貢獻。

[1] 張勇.論李贄的人文生態(tài)觀[J].民族文學研究，2006(2):67-70.

[2] 許建平.李贄思想演變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3] 許蘇民.李贄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