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鑒
我認識崔老爺子不少年了,崔老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是位工人出身的作家,被譽為天橋作家、京味兒作家。他是中國鄉(xiāng)土文學名譽副會長,從小生長在天壇根的金魚池,一口的京腔京韻,滿腦子全是老北京的事兒,如果讓他講起來,三天三夜可以不重樣,您就聽好吧!如今向崔老爺子這樣的老北京,能說、能寫、能唱的著實不多了。
90年代初,我加入了北京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與崔老見面的機會多了,幾乎每年舉辦的采風活動都一起成行,有時還住在一屋,這樣我對崔老的了解也就更近了一步。有些不清楚的事兒,常向崔老請教,崔老給人的印象非常厚道、隨和,透著老北京人的熱心腸。隨著交往的深入,每次崔老出了書都不忘送我一本,例如:《談松話柏說名樹》(散文)、《京韻雜述》(京味)以及《崔金生中短篇小說集》《思維的腳步》(詩歌)、《天橋舊話》《崇文文史拾萃》《北京的胡同》。在送我的每冊書籍上不僅簽名留念,有幾冊還鄭重地蓋了印章,可見崔老非常珍視與我的友誼。雖然崔老大我近20歲,但是并不妨礙我們成了無話不說的忘年之交。
崔老與天橋的緣分
崔先生一生與老北京的天橋文化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他熟悉天橋長街短巷的滄桑歲月,了解天橋蕓蕓眾生的脾氣秉性,深諳天橋的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他說:天橋這塊地兒,無論歷代名人、專家學者、外國人和窮人都得過她的滋養(yǎng)。天橋的人在這塊地上是原形畢露,他們真吃、真喝、真玩、真罵、真吵、真鬧、真斗心眼兒也真大方。崔老用小說、詩歌、散文、雜文、報告文學、曲藝等形式書寫天橋,正如何玉鎖先生對崔先生的評價:“天橋的人文景觀親近他、擁抱他,為他提供了童年肢體的需要和營養(yǎng),喂養(yǎng)了他明辨是非、善惡、美丑的眼睛和藐視困苦、抗暴助弱的性格。他生于此,長于此,哭于此,笑于此,享受于此,扎根于此。天橋是他生命源的巨大支持力,并浸潤于他的肉體、靈魂和每一次心臟的搏動中?!?/p>
天橋藝人以及周邊社會底層的勞動者,崔老不僅熟悉他們的行當,同情這些人物,他對這些人的情感更像山泉般的自然流露。因此它能夠用真情觸摸這些人深層的情感世界,這些人的痛苦、孤獨、情與愛、生與死、悲與樂,都與他血脈相通,他的作品是與他們心靈直接碰撞的結(jié)晶。
崔老筆下的《酒館》內(nèi)的各色人物
《崔金生中短篇小說集》的序言中指出:“寫京味兒小說,就要寫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因為故事誰都會編,但故事中的細節(jié),沒有生活是編不真實的。諸多的細節(jié),才能構(gòu)成故事的生動,人物的真實、豐滿。細節(jié)是金,是生活里淘洗出來的,細節(jié)才是小說的閃光點。”
崔老的這席話,不僅中肯而且點到了小說寫作的關(guān)鍵。例如我非常喜歡崔老寫的短篇小說《酒館》,不止看了一遍,被小說的情節(jié)深深感動??梢韵胂蟠蘩蠈起^的了解是很獨到的,應了他那句話:“要寫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崔老是個平民作家,本身就生活在百姓當中,用他與生俱來的京腔京韻,來描寫身邊發(fā)生的人和事兒。他以獨特的視角去觀察生活、提升生活。在崔老筆下,酒館不管是跑堂的還是備酒菜的,特別是常來酒館泡的這十幾號人,簡直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北京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寫照,而其中的人物更是刻畫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如今崔先生筆下這樣的酒館即便是尋遍北京恐怕您也找不到了,因為它帶有鮮明的“文革”時期印痕。如果說老舍先生筆下的茶館,是通過茶館揭露那個黑暗的社會;崔先生筆下的酒館,是通過小小的酒館,反映出六七十年代北京在“文革”動蕩的年代,不同階層的人,受到的不同的沖擊與影響。沒有獨特的視野,沒有親歷的生活,是寫不出這樣題材小說的。
好詩標準之我見
2009年第二期《西城文苑》上有一篇崔先生寫的《好詩標準之我見》,雖然不足千字,但是將詩的精髓、詩的標準以及崔先生對詩的看法告知讀者。
崔老分析了歷史上流傳至今的詩章警句,無不具備深入淺出、雅俗共賞之特點,不僅通俗易懂而且有鮮活生命,并且指出了目前那種轉(zhuǎn)彎抹角、脫離社會生活的詩作,從出生就注定很快會消失。崔老強調(diào):新詩如何突破,誰來拯救?離開深入生活,離開了人民生活需要,離開深入淺出、雅俗共賞的詩風,便是無法突破的。只有堅持以上原則,詩才能閃爍出獨特的情感火花,深入到老百姓的心里,在社會上開花結(jié)果,重振詩國雄風,再造詩壇輝煌。否則你的詩,只能給造紙廠增加點原料,你的詩句只能朝生暮死。
我非常贊賞崔老對詩歌的看法,我認為崔老對詩歌的看法不僅中肯而且說到了點子上,強調(diào):深入生活、深入淺出、雅俗共賞。
淺探京味兒小說語言風格
雖然崔老只上過小學四年,但他是一位有心人,他非常注意向天橋各行各業(yè)的人學習,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是窮人堆兒里長大的,自然受到他們的影響,特別是學徒以前有空就到天橋去玩,可以說我的青少年是伴著民間藝人的語言和市井吆喝聲成長的,天橋就是我的大學校,各種藝人特別是說評書的藝人都成了我的教授。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以后寫起小說來沒有京味兒才怪,你想洋點兒都洋不出來。”崔老認為這是他成為京味兒作家的外界原因。而內(nèi)因是主觀意識,他說是受到老舍先生的影響,這就是大家?guī)缀醵贾赖?,他由學徒的手藝人到成為京味兒作家的轉(zhuǎn)變。
不少人談到崔老“借光”讀書僅泛泛一提罷了,我卻一直在想,是什么精神支撐著崔老能夠這樣?除了崔老對老舍先生的崇拜以外,老舍先生寫的文學作品都是崔先生身邊發(fā)生的人和事,他們的命運引起了崔老強烈的思想共鳴,以至于顯示出文學強大的誘惑力,促使著崔老當時采用匡衡讀書法將老舍的作品幾乎讀遍。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特別是作為一名學徒工,那是冒著卷鋪蓋回家、丟飯碗的風險,那會兒的學徒干最臟、最累的活不說,還得有保人擔保,挨打受罵幾成家常便飯這點恐怕現(xiàn)在的年輕人是想象不到的,然而崔老居然在夾縫中頑強地走了過來。成就了他由手藝人到工人作家的轉(zhuǎn)變,由工人作家到京味兒作家的轉(zhuǎn)變。他的幾百萬字的文學作品,可以說處處活躍著老舍先生小說的基因,他常說:“老舍先生的心胸是浩渺的大海,波波浪浪為著中國貧苦人民一刻不停地起伏跌宕。先生的人格魅力,是我深層品質(zhì)修養(yǎng)的聚光點。”這便是崔老強調(diào)的內(nèi)因。
身患重病,仍筆耕不輟
崔老得了讓人難纏的腎病,一個星期要透析三次,一般人倘若如此,早就心事重重、坐立不安了,然而崔老并不把病放在眼里,仍然是個樂天派。而對于他喜愛的寫作,則更加上心了。他以中外大器晚成的名家為榜樣:蕭伯納90歲寫的劇本;歌德82歲脫稿的《浮士德》;陸游晚年的詩作;齊白石晚年畫風的驚人變革……激勵著他把腎病置之度外,頑強地與病魔搏斗,憑著對北京真摯的愛,與時間賽跑,回憶舊北京,謳歌新北京。他就是活躍在北京文壇上的一棵長青樹,令人刮目相看。
正如他在《京韻雜述》一書的后記中所說:“我慶幸,我是一名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我寫的小說、散文、詩歌都離不開北京的生活,我還留戀逝去的歲月,熱愛今天的北京。我已年過古稀,目睹京都的巨變,我想用我的筆記錄下這近百年的變遷,讓讀者聽到她前進的腳步聲,看到她的歷史與今天。”
崔老患病后,不少文友經(jīng)常給崔老打電話或是來慰問,有些文友曾經(jīng)發(fā)起給崔老募捐,湊錢讓他換腎。這事讓崔老知道,他首先感謝朋友、文友的關(guān)愛,但是他謝絕大家為他捐錢,他總是笑著對大家伙說,人總有一死,我都70多歲了,沒有必要讓大家伙破費。崔老就是這樣并不把得病看得那么重,該吃還吃、該喝還喝,只是適當加以注意罷了。這一周三次的透析倒成了崔老雷打不動的讀書時光,這就是老北京人對生活的態(tài)度,對文學的追求依舊如故,這就是我眼中的京味兒作家崔老。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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