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社會中的教育重塑

房斐

一、 問題的提出：景觀社會中的視覺迷失

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Guy Dobord）在其新社會批判理論中指出：“在現代生產條件下，其整個的社會生活都表現為一種巨大的景觀積聚。曾經直接存在著的所有一切，現在都變成了純粹的表征?！盵1]景觀（spectacle）原意為一種被展現出來的可視的客觀景色、景象，也意指一種主體性的、有意識的表演和做秀。人們因對景觀迷入而喪失對本真生活的渴望和要求，資本家通過控制景觀生成和變換來操縱整個社會生活。[2]這與影像的存在和傳播密不可分，現今影像的來源由單一變得豐富：電視、電影、動漫，真人秀、廣告、直播……從線上到線下，伴著不斷迭代的軟硬件、移動互聯(lián)網和碎片化生活方式的流行，微電影、微視頻、微動畫等幾乎占據了人們所有的閑暇時間。

在影像“泛濫”過程中，動漫的飛速發(fā)展不容小覷——2012年，全球動漫產業(yè)規(guī)模達到2070億美元，主要的動漫市場包括美國、加拿大、日本、中國、法國、英國、韓國以及德國，多數國家的動漫產業(yè)復合年增長率為7%。[3]美國和日本的動漫企業(yè)投巨資本拍攝動畫片，耗資動輒幾千萬甚至上億美元。以創(chuàng)意大國美國舉例，迪士尼、夢工廠、20世紀?？怂?、MARVEL（漫威）和DC等公司推出了《米老鼠與唐老鴨》《玩具總動員》《阿凡達》《變形金剛》《星球大戰(zhàn)》等影片，成功塑造了蜘蛛俠、蝙蝠俠、美國隊長等諸多漫畫英雄形象，票房和周邊衍生品創(chuàng)造了極大的商業(yè)和文化價值。迪士尼和環(huán)球等廠商不僅發(fā)行動畫電影，還建設了龐大的主題樂園并生產相關衍生品，構建起完整的動漫生態(tài)圈。日本某動畫片在我國視頻網站上播放量超過10億，創(chuàng)造了新的播放記錄，顯示了動漫強大的影響力。

動漫展在此蓬勃態(tài)勢下應運而生。資歷最老的圣地亞哥動漫展（San Diego Comic-Con，SDCC）每年十余萬張門票常是一票難求。勵德博覽集團（ReedPOP，以下簡稱勵德）2010年創(chuàng)辦芝加哥動漫娛樂展（Chicago Comic&Entertainment EXPO，以下簡稱C2E2）。鑒于豐富經驗和諸多有利因素，展會在2014年規(guī)模就已經超過6萬人，并成為全球Cosplay（角色扮演）終極賽場。C2E2每年吸引近千家高品質企業(yè)和廠商參展，集聚了行業(yè)前沿和極具魅力的動漫產業(yè)資源。展會向狂熱的漫畫迷、喜愛流行文化的藝術家、媒體和動漫行業(yè)專家及廠商提供最新的動漫資訊。會場充滿了動漫、游戲、電影和各種Coser，氣氛非常熱烈，還會開辟專區(qū)讓行業(yè)藝術家、知名作家與動漫迷見面，搭建了上下貫通的橋梁。

動漫一度被認為是低齡兒童的專屬，但隨著不斷發(fā)展其目標受眾逐漸從少兒向大眾拓展，許多青年和成人也成為動漫的擁躉。無數動漫迷在碎片化時間里實現了共同興趣與價值觀、娛樂和生活方式的重聚。影片、主題樂園、服裝、食品、玩具、文具……動漫迷仿佛陷入了一個漩渦而不能自拔，數量龐大、種類繁多的衍生品時刻都在彰顯動漫形象的無所不在且價格不菲。展會上瘋狂的DJ，刺激的音樂，五花八門的造型，鋪天蓋地的影像和動漫形象，忙于和動漫“明星偶像”以及各路Coser合影的粉絲……這喧囂的會場看起來恰似被德波一語切中要害——人們在景觀社會中無處可逃?，F場排隊等待進入的長龍和火爆的衍生品銷售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消費社會的文化被認為是碎片化形象與符號的雜糅，它以無窮盡的符號游戲破壞了經年不衰的象征意義和文化秩序的基礎。[4]而在被稱之為ACG（Animation，Comic，Game）的亞文化網絡社群中這一景象正在上演：伴隨網絡社交時代生發(fā)的孤寂感，受眾需要尋求共同體來獲取認同與歸屬。“二次元”“彈幕”的盛行加上似乎沒有窮盡的動漫作品，使得他們的生活幾乎被圖像和視頻完全占據。虛擬世界與現實生活產生了難以言說的雜糅和比例調轉，一種“視覺迷失”正在形成。

二、 景觀社會中的教育重塑

上述景象以及社會對動漫“低幼、血腥+暴力”等武斷印象，加之有人認為動漫的敘事結構貶低了文學品質[5]，不由地使動漫背負了些許負面色彩。但縱觀動漫展會，看似浮華的景觀背后一種無形的教育重塑正在悄然建構。重塑顧名思義是重新塑造，即打破或推翻舊有的形象或印象，有“破舊立新”之意。在“視覺迷失”的景觀背后，教育重塑體現為以下三方面。

（一）時代記憶與文化積淀

自盧卡斯電影公司1977年出品第一部《星球大戰(zhàn)》至今已有40年的歷史。不少美國家庭的祖輩和父輩都可能是看著“星戰(zhàn)”長大，這種兒時的情節(jié)順理成章地傳遞下來并影響到子輩，加之動漫廠商和媒體、輿論的宣傳影響，可能繼續(xù)傳遞到孫輩，培養(yǎng)了一批批動漫消費者和生產者。這個群體以時代記憶投入到動漫消費和生產中，也成為美國動漫及展會風靡全球背后的人才資源和潛在力量。相比較國內動漫迷的“自娛自樂”，美國更將其認定為一種生活方式加以推行——動漫不再是簡單的娛樂或教育形式，而成為一種共同文化價值認同體系，這為美國動漫文化積淀和持續(xù)的創(chuàng)作、消費、傳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價值觀構建

除了娛樂，動漫對價值觀構建也有積極作用。如“迪士尼記憶”一般可歸納為溫暖、快樂、夢想、希望以及家庭之愛。迪士尼文化傳達的是正直、勇敢、關愛和創(chuàng)造，是人類對于幼年的遙遠追憶。[6]迪士尼除了創(chuàng)作出米奇、米妮、白雪公主等深入人心的動漫形象，還建造了歷史上最成功的主題樂園，以“快樂”為核心價值，構建了眾多動漫迷心中的“夢幻王國”，代代相傳。動漫曾因血腥、暴力等因素備受社會爭議，但我們發(fā)現除極個別作品，絕大多數主流廠商堅守了應有的底線。受好萊塢和電影古典敘事結構的影響，美國動漫都采用“三幕劇”的敘事結構，作品中往往能看到英雄與反派、正義與邪惡的沖突。在人與自我、人與人的這兩種沖突中，反派角色往往被設為主角自身弱點的對立面放大投射。[7]劇中往往先產生超越英雄的反派，然后英雄再超越對手或超越自我，最終拯救世界。反派角色的背后往往是每個人面臨的社會問題和自己的心魔。正如《蜘蛛俠》劇中常出現的一句話——“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正與邪的對抗更需強有力的自我內心精神。故事最終都會讓正義戰(zhàn)勝邪惡，而其中的坎坷和自我超越不知不覺間沁入了觀眾的內心，構建扶正壓邪、不斷超越自我的價值觀。這種方式比單純的說教更巧妙，潛移默化地產生效果。

（三）基于娛樂的能力提升

展會上一對父子以“擎天柱”形象出場，經過采訪得知，其可變形、可移動的機械設備和服裝均由父子倆在家中的車庫中自行制作完成。過程中諸如構思、草圖、制作以及機械—傳動—裝配—調整等環(huán)節(jié)會涉及科學、技術、工程、物理、化學、美術、歷史等多個學科。動漫迷制作Cosplay套件過程中獲得了知識、技能，這對其創(chuàng)新、專注、投入、向善、內驅力等方面具有很強的教育價值。參與者深度體驗基礎上的問題解決使其增強了自信心、成就感和歸屬感，綜合能力得到提升。

三、 動漫展及其教育重塑對我國的啟示

美國動漫及展會在本土和國際上均有較強的影響力，其景觀背后也讓人們發(fā)現了諸多教育的可能性以重新塑造當代人的文化和價值觀，并使其煥發(fā)出新的形貌。竊以為，對我國教育實踐而言主要有兩方面啟示。

（一）基礎教育和學校教育

我國正在進行新一輪基礎教育改革，“核心素養(yǎng)”時期將突破學科界限，把培養(yǎng)人，培養(yǎng)公民未來解決實際生活情境中的問題作為教育的重點。[8]目前動漫的教育功并未得到足夠重視，甚至有些人覺得動漫對少年兒童弊大于利。誠然極個別動漫存在一些血腥、暴力成分，但就主流廠商作品來看大多數還是以傳播正能量為主。美國動漫塑造的多為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正面形象，故事充滿了懸念、友誼、歷險、親情等元素，能吸引各年齡層次觀眾。少年兒童處于學習的關鍵時期，動漫能以直觀、形象、易于接受的方式影響其世界觀、價值觀，學會面對人生和未來的問題，不失為理想的教學手段之一。事實上，基礎教育美術課早已將以動漫為代表的多媒體藝術納入學習范圍，其他科目亦充分利用動漫輔助教學。美國動漫發(fā)展過程中還注意汲取不同國家的文化特征，如中國、日本、歐洲等地的故事紛紛被美國搬上了銀幕，“花木蘭”“功夫熊貓”等形象充分體現了其對他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的挖掘和提煉之精妙。一方面因美國歷史短暫、缺乏多元文化元素；同時也體現了其對世界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接受與吸納，符合核心素養(yǎng)維度下“培養(yǎng)學生理解不同國家、地區(qū)文化的多樣性、建立全面的世界觀和國際視野”的要求。上述“擎天柱”也體現了美國“STEAM”教育理念——強調理工學科和美術、生活的關系，更注重過程、問題解決與現實世界的聯(lián)系。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教育工作者應盡量趨利避害，將動漫與語文、歷史、美術、音樂、戲劇等科目結合，擴大教學效益。

（二）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

美國動漫展與家庭影響密不可分，全家人在動漫世界里有著共同話題和文化信仰、價值認同。反觀我國動漫起步較晚，許多人認為動漫和游戲是“哄孩子”的工具，很少家長能認得并了解孩子喜愛的動漫形象。不同于國內動漫展會年輕人“一統(tǒng)天下”，C2E2可以看到大量父母和孩子一起“盛裝”出席動漫展，有的還會根據家庭人數或性格喜好裝扮成不同的造型，一家人其樂融融。有位父親把自己打扮為“格魯”而把兩個兒子裝扮為“小黃人”，令人忍俊不禁之余感受到了共享動漫文化的親情和樂趣。

社會也應給動漫以足夠的信任并重新認識其教育價值，傳統(tǒng)概念上動漫一直以“娛樂”角色居于社會中，但C2E2上的“公益獻血”活動給參會者上了一堂深刻的“社會教育課”。據說此傳統(tǒng)來自于SDCC，已有30多年的傳統(tǒng)。究其原因就是《星河戰(zhàn)隊》的原小說作者羅伯特·海因萊因（Robert A.Heinlein）曾因病接受過獻血，為了感恩他在動漫展上決定只給獻血的人簽名。這一舉動得到了主辦方和動漫迷的支持，許多名人也紛紛加入，后來不少動漫展進行了效仿并且延續(xù)至今。動漫展會本身是商業(yè)行為，這點毋庸置疑，但展會上的公益慈善活動（如獻血、募捐）則充分體現了其寶貴的社會教育價值。

結語

德波對景觀社會的剖析，本是源于人們因景觀迷入而喪失對本真生活的渴望與要求，但在影像泛濫且洶涌而來似乎勢不可擋的今天，我們應理性分析如何發(fā)揮優(yōu)秀動漫作品的娛樂功能和教育價值，跳出“動漫低齡化”和“動漫娛樂化”的窠臼，以大眾更能接受的形式傳播信息、獲取信息。美國動漫產業(yè)熱鬧浮華的景觀背后，包含著教育重塑的種種可能，我們應深入分析、評判其真正的價值。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先輩的智慧凝結成無數優(yōu)秀的神話傳說和經典故事，且它們都處于國民的文化認同和價值體系之中，是國產動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貴資源。期待中國動漫人能夠傳承、創(chuàng)新并重，創(chuàng)作出富有影響力的中國動漫作品，發(fā)揮其積極的教育重塑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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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尹少淳.從核心素養(yǎng)到美術學科核心素養(yǎng)——中國基礎教育美術課程的大變軌[J].美術觀察，2017（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