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秋
技術時代,交流的方式變得更加便捷,然而基于朋友關系而產生的圈子文化卻自古至今不曾改變。朋友多了,自然會分層出一個個圈子。圈子既是一種情感的需求與表達,也是一種資源的構建與變現。
圈子文化與商業(yè)文明
唐朝,在長安的大雁塔上刻字成為新科進士的一種傳統(tǒng)。白居易考中進士之后,就在墻壁上發(fā)了一條朋友圈“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學霸發(fā)圈春風得意,有人點贊,有人嫉妒。白居易詩文達名天下,仕途卻屢屢不順,就像盈科律師所的張晴一樣,未必沒有人看不慣這種張狂,從而為之設檻。
因此,唐武宗時,并非進士出身的宰相李德裕,一怒之下把大雁塔上歷代學霸曬的圈鏟個精光,不就是嫉妒心爆棚的窺屏者清空了數據?
圈子的主要力量在于圈里人能夠彼此扶持遮飾,互相照應。但凡一個圈子里的人,違點法、亂點紀、犯點錯,大都相互袒護。比如《紅樓夢》中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薛家打死了人,賈家出面擺平;賈家犯了法,王家把大事化小,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圈子里的人辦點事,不管該辦的不該辦的都能想方設法去辦。同一件事,圈里人和圈外人辦起來途徑和效果截然不同。圈子出效益,別管是經濟效益還是政治效益。你能幫我升官,我就幫你發(fā)財;你讓我的侄子當局長,我就讓你的外甥升處長。說白了,圈子里的人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個圈子里的人可以是親戚,可以是老鄉(xiāng),可以是同學,可以是戰(zhàn)友,但只有彼此檔次相當,圈子才有可能長久?!凹绨螨R了為弟兄”,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一個政府官員極少和一群卸沙子的吃吃喝喝,一個要飯的也很難擠進廠長經理們的圈子。說到這,很佩服首倡“四海之內皆兄弟”這句話的人。此君要么有包容宇宙、胸懷四海的胸襟,要么是視名利如糞土、與世無爭的桃源隱士。其實,現實生活中,這樣的理想社會是沒有的,世界上的角角落落都存在著利益之爭,凡是有利益之爭的地方,往往都會形成若干圈子。當然,一個地方形成的圈子越多,人心越散,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也就越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窩里斗”。
一個圈子里的人可以互相維護、互相提攜,可以互相吹捧、互相利用,可以訂立攻守同盟,一致對外。在這樣的圈子里,可以不要原則,不要法律,也可以不要道德,不講良心。某些圈里人考慮問題,完全是以個人和小圈子的利益為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幾個人一嘀咕,能左右一個地方的半壁江山;一使眼色,就能把一個圈外人琢磨得找不著北。對于侵犯或阻礙了圈子利益的人,圈里人更是各盡所能,各顯身手,能夠從不同角度,發(fā)動全方位、立體式攻擊,直到讓圈外人灰溜溜地退出舞臺,這就是小圈子的能量。
正因為圈子有這樣的能量,有些人才千方百計地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搞關系、拉圈子上,使得社會上大圈套小圈,小圈傍大圈,圈中還有圈,也使得社會上一些本來很簡單的問題變得很復雜。
現代社會的一大特質是獨立與孤獨,因為復雜的社會分工、簡明的契約體系、便捷的溝通工具,讓城市人群可以擺脫復雜的人情關系。
這是一個很現代的悖論,我們擁有了越來越便捷的與人溝通的工具,我們卻覺得越來越孤獨。我們有了越來越明晰的法律、規(guī)則,人們依然擺脫不了圈子所帶來的資源、利益。即便是頂層的食利者,依然如此。烏鎮(zhèn)互聯網大佬的飯局,馬云沒被邀請,說:他們沒邀請我,請我也沒時間。這其中泛酸的滋味,讓人唏噓不已。
熟人社會只存在于鄉(xiāng)下,一個封閉且基本能夠自給自足的鄉(xiāng)鎮(zhèn)中,親戚、朋友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城市。城市天然排斥熟人社會。而且,一些現象可以證明,一個城市越需要熟人社會、圈子文化,這個城市的商業(yè)文明就越稀薄。比如說近期大家熱議的東北病,許多文章都在指出,東北衰落的一大表征就是當地的關系學已經嚴重侵害了正常的社會秩序,并成為了一種行為法則:有關系找關系,沒關系沒出息。
不少網友也在警惕山東的“東北化”,一個原因就是,在山東,關系、圈子的意義也同樣根植于老百姓的信念中。
一個陌生人處于一個陌生的世界
導演賈樟柯曾經拍過一部短片《陌生并不存在》,講述了三個有著同樣愛好的年輕人依靠社交軟件找到同類,相識并化解孤獨的故事。賈樟柯認為社交軟件實際上是提供了一種介質,讓年輕人接觸面更廣,更容易找到同類,因此也能在集體的歸屬感中緩解現實的不安。社交軟件的興起雖然讓朋友圈子變大,但是通過網絡交到的朋友往往是多而不精,很難討論一些比較重要而嚴肅的問題。
網絡社交出現之前,社交關系絕大部分是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直接往來的基礎上,面對面的交往使這種社會關系更加緊密,但是網絡社交出現后,時間與空間的限制被打破,人與人之間不需要直接見面也可以建立社交關系,這給傳統(tǒng)社會交往帶來極大的沖擊。
借助網絡這個虛擬的平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好像比之前更加緊密,對話更加平等,不受現實中身份地位財富等附加條件的限制,這些優(yōu)勢極大地滿足了人們的需要,也使某些網友沉迷其中。
這導致了一種時代病的誕生:我們在依賴社交網絡時不由自主地走入了孤立自身的境地,原子化的個人只能依靠網絡生存,一旦脫離網絡,我們便無處安身。
在網絡上我們以精心偽裝的面目示人,最后我們不愿也不能再摘下舒適的面具,這樣,一旦回到現實,我們就難以面對彼此……
科技每天都在更新,各種數碼設備每天陪伴著我們,填補了原本用來空虛、無聊、發(fā)呆的時間,甚至侵占了原本應該用來工作、交談、睡覺的時間。網游里有最性感的虛擬女友,微博可以引來數萬人關注,視頻網站的電視劇不插廣告,網上商城24小時不打烊……互聯網上充滿五光十色的聲像,讓人不睹不快,一個人說他離開電腦去睡了,經常是去躺在床上繼續(xù)看手機。正如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雪莉·圖克爾在《一起孤獨》中寫道,我們好像是一個陌生人處于一個陌生的世界。
那么未來,在技術取得更大進步,比如說,人工智能可以成為人類的朋友時,朋友關系又會有怎樣的變革?新的產品應用又會是什么樣子?像《her》一樣?像《銀翼殺手2049》一樣?
或許,工具、產品與朋友、愛人的界限將被打破,人的屬性將被重新定義,但蘊含其中的愛意卻不會改變。
福柯說過,技術的本質就是權力意志,每個人都想擴大自己的權力的同時會使人與人之間變得更不自由。但用黑格爾的辯證法來看,這種矛盾會自行解決。我們有一個簡單的需求,誕生了某個技術產品,但基于人性最后必然回歸復雜,這是不可抵擋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