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二胡

吳水群

馬二胡老伴去世，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在城里安家立業(yè)，他就硬生生被接到城里擔(dān)任“后勤部長”。

兒子兒媳上班很忙，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孫子上幼兒園中午不回來，留下馬二胡一個人倒也清閑。可時間一長就不行了，馬二胡一個人感到寂寞無聊。

這天，馬二胡沒事一個人到街上瞎溜達，半路上碰到了牛喇叭。牛喇叭和馬二胡年紀(jì)不相上下，也是被兒子兒媳接到城里當(dāng)“后勤部長”的。這牛喇叭和馬二胡在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都是村里的文藝骨干，二人一個愛拉二胡，一個愛吹喇叭，方圓幾十里都知道。

老朋友相見，馬二胡忍不住訴苦，說來到城里誰也不認(rèn)識，生活寂寞無聊。牛喇叭聽后就對馬二胡說：“你不是會拉二胡嗎？還拉二胡??！我每天下午到公園里吹喇叭，還吹出了好幾個粉絲呢！”

“哎呀！幾十年不摸弦了。再說也……也沒有二胡?。　?/p>

馬二胡和牛喇叭一樣，每月只有幾十元的農(nóng)村養(yǎng)老金，現(xiàn)在的年輕人時興啃老，當(dāng)老人的想讓兒子倒貼錢不是件容易事。牛喇叭知道馬二胡錢不寬裕，就對他說：“對了，咱們以前宣傳隊的二胡還被我放著呢，這個禮拜天我回老家給你帶過來，送走孩子沒事了，拉拉二胡也不錯！”

三天后，牛喇叭果然把那把破二胡送給了馬二胡。

有了二胡，馬二胡的生活豐富起來，每天送走孩子，就帶著那把破二胡坐到小區(qū)前的廣場上拉。

說實在的，馬二胡的二胡拉得不錯，但這把二胡質(zhì)量太差，那聲音聽起來特別刺耳。好多人都勸他買把好二胡，可馬二胡哪里有錢，就和兒子商量。

這天晚上，馬二胡一提買二胡，兒子立馬嘲諷道：“您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買什么二胡??！您知道一把二胡得多少錢嗎？看過眼的都好幾千……”

兒媳也說話了：“爸，咱現(xiàn)在經(jīng)濟這么緊張，等還清房貸再……”

馬二胡一聽就憋悶上了，心說：還清房貸還得十五年，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時候呢！

讓馬二胡想不到的是，十天后的一個下午，一位叫瑩瑩的女孩拿著一把二胡過來了，對馬二胡說：“馬爺爺，您的二胡拉得真好，但就是這把二胡太差了。來，試試我這把二胡吧?！?/p>

馬二胡接過瑩瑩的二胡一拉，立馬驚呆了，這把二胡和自己的破二胡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聲音純凈悠揚，太好聽了。

拉了一會兒，馬二胡停了下來，戀戀不舍地把二胡遞給了瑩瑩。

可讓他意外的是，瑩瑩嘻嘻一笑說：“馬爺爺，這把二胡是我爸三千多塊給我買的，可我現(xiàn)在學(xué)習(xí)任務(wù)重，不能拉了，想找個合適的人賣出去，錢少點也行，要不就……就賣給您吧！”

馬二胡一聽搖了搖頭說：“這把二胡是不錯，可我……”

瑩瑩猜到馬二胡要說什么，立刻對他說：“反正在家放著也是放著，這樣吧，您給我?guī)装僭托小Ｒ菍嵲跊]錢的話，就送給您吧！”

說著，瑩瑩把二胡又遞給了馬二胡。

馬二胡鬼使神差般接過了二胡，眼看著瑩瑩轉(zhuǎn)身要走，一咬牙從兜里把這個月兒子給他的五百元買菜錢掏出來，上前硬塞給了瑩瑩，“我身上就這么多錢……你也別嫌少，白白送給我可不行。”

就這樣，馬二胡用五百元買了把二胡。二胡是買下了，可買菜錢沒了，咋跟兒子兒媳交代??！

就在馬二胡為此事發(fā)愁的時候，第二天上午，附近小區(qū)的田大媽拉著她的孫子小強來了，小強這孩子被馬二胡的二胡給迷住了，非要拜師學(xué)習(xí)。

馬二胡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人會跟自己學(xué)二胡，而且還是城里的孩子，當(dāng)時就高興得找不著北了。更讓馬二胡意外的是，田大媽當(dāng)場拿出了一千元學(xué)費。

憨厚的馬二胡哪里肯要，但他一想起這個月的買菜錢，后來就收了田大媽五百元。這下好了，買二胡把這個月的菜錢花沒了，這五百元正好填補上。

有了這把好二胡，馬二胡拉得更起勁了，每天圍觀的人也就更多了。不久，大家都知道幸福小區(qū)有個馬老頭，二胡拉得不含糊。

轉(zhuǎn)眼就到了國慶節(jié)，區(qū)里組織文藝活動，街道辦的林阿姨就把馬二胡給推薦上去了。這天，藍(lán)天影劇院舉行國慶節(jié)文藝演出，馬二胡的二胡獨奏贏得了陣陣掌聲。

可讓馬二胡以及他的兒子馬曉光沒有料到的是，演出剛結(jié)束，一個老頭忽然截住馬二胡說：“馬二胡，你的二胡拉得真不錯，能讓我看看你這把二胡嗎？”

馬二胡以為又遇到了知音，二話沒說，就把二胡遞給了老頭。

這老頭拿過二胡仔細(xì)看了看，突然間雙目噴火，瞪著馬二胡問：“你老實說，這把二胡哪來的？”

馬二胡就是一愣，隨即怯怯地說：“買……買的，這二胡咋啦？”

“咋啦？這二胡是我的！買的？你把發(fā)票拿出來！”

這下馬二胡慌了，自己哪有發(fā)票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老頭更來勁了：“這二胡是我的。你老實交代，你是咋從我家偷出來的？”

馬二胡的兒子馬曉光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呵斥起了父親：“爹你也真是的，有把破二胡拉就行了，干嗎偷人家的?！?/p>

這時旁邊已經(jīng)圍了好多人，街道辦的林阿姨也來到了近前。她立刻打斷馬曉光，對那老頭說：“我說大叔，咱說話可得有證據(jù)。你說這二胡是你的，有啥憑據(jù)？”

老頭一聽，理直氣壯地說：“這把二胡上刻有我的名字——李明德?？纯词遣皇?？再不相信的話，我回家拿發(fā)票去……”

林阿姨接過二胡仔細(xì)一看，果然看見二胡的立桿上刻有李明德三個小字。這下林阿姨也沒話說了，轉(zhuǎn)身問馬二胡：“馬叔，這……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馬二胡見事已至此，反而不害怕了，瞪著老頭說：“這二胡是我花五百元買的！咋？難道我還能真去偷？”接著，馬二胡就把自己買二胡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聽完馬二胡的訴說后，林阿姨對李德明說：“放心吧，這事我一定幫你弄個水落石出！”

李德明性子急，立刻瞪著眼說：“還用問嗎？這二胡肯定是偷我的！即使不是馬二胡偷的，就是那個小姑娘……”

林阿姨帶著李老頭和馬二胡回到了街道辦，立刻吩咐人去找那個叫瑩瑩的女孩。

工夫不大，瑩瑩來了。知道怎么回事后，她瞪著兩只黑黝黝的大眼睛說：“你們可不要冤枉好人??！我可是優(yōu)秀三好學(xué)生，咋會偷二胡呢？這二胡其實……其實是田奶奶讓我，讓我賣給馬爺爺?shù)摹?/p>

林阿姨看瑩瑩也不像個壞孩子，于是就又讓人去找田大媽。

田大媽很快就來了，當(dāng)問起這把二胡的事后，田大媽笑了：“這二胡是我從一個男人手里花三千塊錢買的?！?/p>

原來，田大媽見馬老頭的二胡拉得不錯，可就是二胡的質(zhì)量太次了，她是個好心人，知道馬二胡沒錢買把好二胡，于是就想幫助他一下。

碰巧，那天她在公園里碰見一個男子拿把二胡要賣，聽一個認(rèn)識的行家說這把二胡不錯，于是就花三千元把二胡買了下來。田大媽知道馬二胡出不起這三千元，直接送給他，又怕傷了自尊不肯接受，于是就找到瑩瑩，讓瑩瑩撒謊把二胡便宜賣給了馬二胡。后來，田大媽還帶孫子來學(xué)習(xí)，也是幫他的意思。

聽完田大媽的解釋后，李老頭根本不相信，瞪著她氣沖沖地說：“我不管你從誰手里買的，反正這把二胡是我的，我今天非拿走不可！”

一看李老頭要耍橫，田大媽只好對他說：“我當(dāng)時記下了賣二胡男人的手機號，你們稍等，我馬上讓他過來說清楚。一把二胡不是啥大事，但我可不能落個小偷的罪名?！?/p>

田大媽很快就和那位賣二胡的男子聯(lián)系上了。時間不長，外面?zhèn)鱽砟ν熊嚨鸟R達聲，隨即門簾一挑，一男子走了進來。

這人正是田大媽說的那個賣二胡的男子。田大媽正要上前搭話，沒想到李老頭先和這男子搭話了：“曉亮，你怎么來了？”

這男子叫李曉亮，見了李老頭就是一驚，隨即疑惑地問：“爸，你咋在這兒？”

“我咋在這兒，我的二胡找到了，是她偷走的！”李老頭一指田大媽。

李曉亮一看田大媽，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臉尷尬地對李老頭說：“爸，二胡咱不要了！快跟我回去吧?！?/p>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頭霧水。林阿姨上前對李曉亮說：“你先別走，既然來了，還是把事情說清楚吧！”

看來不說清楚是脫不了身啦，李曉亮只得慢慢說起事情的經(jīng)過。

原來，這李老頭也喜歡拉二胡。他有退休金，每月四千多，不缺錢，花八千元買了一把二胡。二胡是不錯，可李老頭拉二胡的水平實在不咋地，聽起來和殺雞差不多?？伤晕腋杏X良好，也不管別人愛聽不愛聽，只顧自己痛快，每天拉個不停，尤其是晚上，睡不著覺就拉，鬧得小區(qū)居民是怨聲載道。有些愛管閑事的大媽沉不住氣了，就找到李老頭，轉(zhuǎn)彎抹角地勸說他?？衫罾项^竟然油鹽不進，二胡拉得更來勁了。

都是一個小區(qū)的，為這點事撕破臉皮不好。那些大媽們也知道李老頭是個一根筋，于是就采取了迂回戰(zhàn)術(shù)，把突破口對準(zhǔn)了李老頭的兒子李曉亮。那天李曉亮下班，剛進小區(qū)就被大媽們截住了，這位大媽說李老頭拉二胡鬧得她兒子晚上睡不好覺，白天沒精神，開車出去辦事把一位駕駛?cè)嗆嚨睦项^撞了，造成了交通事故;林大媽說李老頭的二胡鬧得她兒媳婦晚上睡不好覺，給病人做手術(shù)時精神不足，差點把手術(shù)鉗忘到患者肚子里……

雖然大媽們說話有點夸張，但人家有道理??！要建設(shè)和諧小區(qū)，就得多為別人著想，不能影響別人的正常生活?？衫顣粤烈仓?，直接勸說父親肯定不行，于是就趁父親回老家參加婚宴的機會偷偷把二胡拿到公園賣給了田大媽。賣了二胡后，李曉亮怕父親生氣，就讓他到公園里學(xué)太極拳。李老頭這人愛動，年輕時喜歡武術(shù)，這一練太極拳還真練上了癮，就忘了二胡那茬兒了。

后來，馬二胡的名字傳到了李老頭的耳朵里，他就專門到演出現(xiàn)場觀看，沒想到竟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二胡，這才發(fā)生了誤會。

聽完李曉亮的述說后，李老頭嘆了口氣說：“唉，看來我還真不是拉二胡的那塊料啊！”說到這兒，他上前對馬二胡說：“你今天的演奏我也看到了，就你現(xiàn)在這水平，老哥我一輩子也別想趕得上你。好了，這把二胡就送給你啦，它也算是有了個好歸宿?！?/p>

林阿姨立刻對李曉亮說：“回去好好勸勸你爸，可別讓老人家生氣?。　?/p>

就在這時，馬二胡的兒子馬曉光忽然過來了，抓起那把二胡塞到了李老頭的手里，“二胡是您的，您還是拿走吧?！彪S后，他又拉住馬二胡的手誠懇地說：“爸，以前我們太不關(guān)心您了，這次啊，我給您老買把更好的二胡。”

馬二胡兩眼溢出了淚水。在場的人都替老人高興，兒子終于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