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東北方言詞綴“子”

孫寧

摘要：東北方言詞綴中，“子”是使用較為廣泛的一種。它既有增強語氣及幽默感的作用，也有語法上變動詞為名詞的作用。文章主要從《東北方言大辭典》中選取語料，從詞綴“子”的分布、使用規(guī)律和發(fā)展趨勢三方面進行闡述。

關(guān)鍵詞：東北方言；詞綴；子

一、詞綴“子”的分布

（一）加詞綴“子”的名詞

1.按意義分類

根據(jù)《東北方言與文化》中的分類標準，將東北方言詞匯中與普通話詞語差別較大的名詞分為10類，分別為建筑、居所；身體部位；身體用具；服飾；植物；動物；形容人的名詞；地理、氣候、自然類；食物、時間。

（1）建筑、居所：倉子、地窨子、馬架子、撮落子、笆籬子、票房子、堂子、窩子。

（2）身體部位：肚囊子、耳臺子、耳丫子、腳丫子、肋叉子、嘴丫子、爭嘴窩子、尾巴根子、牙花子。

（3）生活用具：棒子、電匣子、戲匣子、馬勺子、電驢子、三驢子、水舀子、絲掛子、笤帚蘼子、線板子、線軸子、鐵筷子、馬褥子、馬架子、花撐子。

（4）服飾：大布衫子、褂子、耳鉗子、金鉗子、金鎦子、鎦子、褲鼻子、褲兜子、水襪子、鞋鼻子。

（5）植物：貓爪子、松明子、暴馬子、玻璃轟子、玻璃葉子、老場子、老虎膝子、蓼吊子、柳樹障子。

（6）動物：老抱子、狗蹦子、狗駝子、黑瞎子、黃皮子、豆鼠子、牛亡子、耗子、蠅子、野雞脖子、羊剌子、土球子、刨欄子、歐子、母抱子、鵓鴿子、豆觸子。

（7）形容人：彪子、病秧子、車老板子、地痞子、二半潮子、二桿子、二混子、二賴子、二五子、二椅子、生雜子、弓肩子、胡子、花舌子、豁牙子、尖子。

（8）地理、氣候、自然：冰溜子、冰坨子、米糝子、雪窩子、冰錐子、冰車子、崴子、漂垡子、漂垡甸子、偏坡棱子、草甸子、池梗子、甸子、陡棱子、垡甸子、溝塘子、河夾信子、荒地格子、回水窩子、井灣子。

（9）食物：馇子、刺嫩芽子、大餅子、燜子、面起子、油嗍子、香油倮子、香油坯子、酸湯子、蘇耗子、山丁子、山梨蛋子、大肉樣子、酒梢子、馃子、鹵子、散摟子、豆面卷子、黃面團子、高粱撓子、黏耗子、黏團子。

（10）時間：晌午頭子、苦春頭子、秋頭子、年閑子。

從上述10類方言名詞中可以看出，東北方言名詞中帶詞綴“子”的三音節(jié)詞占明顯優(yōu)勢。

東北人性格豪爽大氣，喜好雙音節(jié)詞。因此他們說三音節(jié)帶“子”詞綴的詞語時，一般將中間的字重讀并拉長，如“冰溜——子”，聽起來有四音節(jié)的效果。另外，詞綴“子”通常有表示“小”的意思，東北方言名詞中多“子”也體現(xiàn)了東北人將龐然大物視如草芥的粗獷豪氣的性格特點，如“老林子”。

2.加詞綴“子”的名詞的構(gòu)詞特點

（1）名詞+子

①名詞不加“子”也可以單獨使用的類別

如：蠅子、馬勺子、螞蚱子、地痞子、胳膊肘子、脖梗子、耗子、腦勺子、山包子。

這類詞去掉“子”也不影響使用。

“胳膊肘往外拐。”

“遣一能干的小耗前去打聽。”（《紅樓夢》第十九回）

②一般不去掉“子”使用的名詞類別

老爺子、胡子、冰坨子、孩伢子、電匣子、山丁子、池梗子、馇子、笆籬子

這類詞語一般不去掉“子”使用?！袄蠣斪印比サ簟白印比匀皇且粋€可以單獨使用的詞語“老爺”，但語義發(fā)生了變化?！袄蠣敗笔菍θ说木捶Q，多用于封建社會下人對于家里長輩男主人的稱呼；而“老爺子”也顯示對人的尊敬，多是年輕人對長輩表示親密的稱呼；也指父親，如“我們家老爺子”“你們家老爺子”。

“胡子”在東北方言中與普通話中的“胡須”意思不同?！昂印敝竿练?。這里“胡”不能單獨使用。

“電匣子、戲匣子、話匣子”都指收音機，因外形四方而被稱為“匣子”。一些新興事物如收音機、摩托車等，除了音譯，人們會將之與舊事物聯(lián)系，加上新的特點而成詞，如“電驢子”。

東北與俄羅斯相鄰，因此不少方言詞是從俄語中音譯過來的，有人認為意為“監(jiān)獄”的“笆籬子”就是音譯。

③其他詞性+名詞+子

如：撲了蛾子、小魚漿子、苦春頭子、酸湯子、黏耗子、矬巴子、矬地缸子。

“撲了蛾子”是擬聲詞加名詞加詞綴“子”構(gòu)成的。東北人性格幽默風趣，說話注重生動形象?！靶◆~漿子”等詞是由形容詞加名詞加詞綴“子”構(gòu)成。這類詞一部分是中性，如“小魚漿子、酸湯子、黏耗子”；一部分含有貶義、嘲諷的意義，如“矬巴子、矬地缸子”。

（2）動詞+子

如：花撐子、電滾子、網(wǎng)操子、腰別子、蠅甩子、手悶子、襪裝子、豆面卷子、狗蹦子、豆破子。

這類詞結(jié)構(gòu)為“n+v+子”。“蠅甩子”指用來甩走、驅(qū)趕蚊蠅的用具；“豆面卷子”指將面片卷起熟豆面的食品。普通話中也有類似的構(gòu)詞方法，如“叉子”是指叉起食物的用具，“騙子、刷子”等也都是動詞加詞綴“子”而形成名詞。這里的“.子”與英語中的“-er”異曲同工。

上述舉的幾個例子也有不同?！把鼊e子”指別在腰間的小匕首，是“處所+動作+子”；“蠅甩子”是“對象+動作+子”。這點在詞文中仍有補充說明。

“豆破子”中“破”有形容詞詞性，但語義上來講，指“把黃豆磨一遍，破開做飼料”，因此“破”應(yīng)當作動詞。

（3）形容詞+子

如：青乖子、黑瞎子。

“青乖子、黑瞎子”都指動物，意為青蛙和黑熊。

（二）加詞綴“子”的動詞

1.v+n+子

如：摔面子、摔臉子、耍嘴皮子、耍小臉子、掛幌子、掛里子、喊號子、灌黃湯子、歸棱子、扯綹子、扯皮子。

一些詞語如“摔面子”中的“面子”可以單獨使用，如“好面子、抹不開面子”；“磨破了嘴皮子”。另外一些多為固定搭配，如“喊號子”。endprint

出婁子、觸胡子、串籠子、攢料子、托殼子、挖門子、剜門子、甩劑子

這類詞語意義與原本的動詞名詞組合的意義差異巨大。如“出婁子”與“捅婁子”近義，指出壞事、出大事?！巴腥饲殛P(guān)系”在普通話里是“走后門”，東北話里“挖門子、剜門子”也是這個意思。

2.V+量+子

如：湊份子、趕份子、丟份子、收份子。

“丟份子”中的“份子”指“身份”，其他三個詞中的“份子”均指“禮、錢”的意思。

3.v+adj+子

如：不上亮子。

意為“不聽、不就范”。

4.v+v+子

如：打吵子、逗悶子。

5.v+adi+子

如：扎猛子。

加詞綴“子”的動詞一般都不能去掉“子”。1.2.3.1.2.5都是固定搭配。

（三）加詞綴“子”的量詞

如：撇子、措子、角子、抿子、幫子、垡子、陣子、程子。

其中，“撇子、措子、角子、抿子、程子、陣子”前可以加數(shù)詞，“一撇子、兩撇子、一角子肉、這一陣子、幫子”等；“垡子”前一般加代詞“這”：“這垡子”。

二、詞綴“子”的使用規(guī)律

（一）從語音角度看

1.x+y子

如：四輪子、電驢子、戲匣子。

這類詞將前面的修飾語去掉詞仍然是一個可以獨立運用的詞語，“輪子、匣子、電匣子”。因此它們與“倉子、堂子、角子”相同，都屬于單音節(jié)名詞加詞綴“子”。

2.xy子

如：心坎子、煙油子、尿水子、哈喇子、墳圈子、房框子、螳螂子、地痞子、門檻子。

這類詞是雙音節(jié)詞加詞綴“子”構(gòu)成的，多為名詞。

3.xy+z子

如：尾巴根子、苦春頭子、胯骨軸子、胳膊肘子、黃面團子、高粱撓子。

這類詞大多可以拆分開，將前兩個字去掉，也可以成詞，如“肘子、團子”等。因此可以看作前面的修飾限定語修飾詞面加詞綴“子”的單音節(jié)名詞。

綜上，從字節(jié)上看，東北方言中加詞綴“子”的多為三個字的詞語，但從語音角度上看，多為單音節(jié)詞加詞綴“子”。

（二）從語義色彩角度看

1.嘲諷、貶義

如：醋簍子、矬巴子、矬地缸子、賤皮子、黑瞎子、棺材瓤子、大學(xué)漏子、土包子。

東北人性格豪爽、風趣、潑辣，東北方言有著幽默、生動、粗糙、有張力的鮮明特點。在人們的潛意識中，只有親近的人才能互相“揭短”、開玩笑。東北方言中的玩笑話語形式較多，其中包含指責、嘲笑，但玩笑的形式又弱化了這一點。東北人相互之間具有“攻擊性”的“笑罵”和“貶低”意味著說話人之間非常熟悉、親密，沒有隔閡、芥蒂，有鞏固情感和使氣氛輕松的效果。

2.表示親昵

如：你小子、老爺子、丫頭片子。

“丫頭片子”有時含有輕蔑的意思，但在交談中可以表現(xiàn)出“無奈、寵溺”的意思，如“你這小丫頭片子，真拿你沒辦法?！薄澳阈∽印笨梢员硎鹃L輩對晚輩或同輩之間的親昵?！袄蠣斪印辈蛔鳛椤案赣H”的意思講的時候，也表示做出稱呼的人對被稱呼的人感到親近。

（三）從語法角度看

1.與普通話的區(qū)別

《東北方言文化》中提出，東北方言帶詞綴“子”的名詞分為兩類，一類是普通話中兒化韻，一類是普通話中不帶詞綴的。

如：雨點子、雨點兒；

石灰窯、石灰窯子。

2.詞綴“子”的語法意義

詞綴“子”的主要語法意義是改變詞性，一般是“動詞+子”變成名詞的形式，也有“形容詞+子”變名詞的，但數(shù)量相對較少。在表示職業(yè)、工具這類的名詞中，更多用到“V+子=n”的形式。

如：海碰子（在海里碰運氣、撈生活的人）、車豁子（司機）、水舀子（舀水的工具）、絲掛子（一種漁網(wǎng)）。

這類詞也分為多種?！八ㄗ印敝械摹八笔恰耙ā钡膶ο?；“海碰子”里的“?！笔恰芭觥彼诘牡攸c；“絲掛子”里的“絲”是“掛子”的材料；“車豁子”里的“車”和“豁”則不能直接連起來用字面意思解釋。

（四）從語用角度看

1.修辭

比喻：矬地杠子、衣裳架子、傻狍子、破鞋頭子、扒茄子。

借代：豁牙子、唐大爪子、徐大眼珠子、李大肚子。

東北人說話講求生動形象，經(jīng)常以物來比人，如“衣裳架子”形容人身材好；但諷刺的居多。另外，東北人喜歡用一個人的特征來稱呼他，形式多為“姓+大+n+子”。不僅活潑詼諧，也令人印象深刻。

2.語用頻率

論文《新邵寸石方言“子”和“唧”的研究》中，作者提到帶詞綴“子”的方言名詞多是生活中常見的事物，東北方言中有同樣的情況。東北方言中名詞帶詞綴“子”的多是生活中不甚貴重、含有地方特色的事物，如“水舀子”；新出現(xiàn)的淋浴噴頭等則不說“噴頭子”。帶“子”的動物名詞也是東北地區(qū)常見的，如“黑匣子”—黑熊，而沒有“孔雀子”這個說法。

對于新興事物，如摩托、收音機等，由于人們的認識有限，常常傾向于用已知的相似事物去表述新興事物，這種相似有作用相似、外形相似，等等。如摩托和驢都有載人、物運輸?shù)墓δ?，因此東北人稱摩托為“電驢子”；收音機與盒子都是長方體，但是收音機用電，可以播放戲曲等聲音，又是外來的，因此稱“電匣子、戲匣子、洋戲匣子”等?！墩Z言學(xué)綱要》提到，“基本詞匯里面的詞表示生活中最經(jīng)常碰到的事物，是穩(wěn)固而不易起變化的，”詞匯的演變需要一定的過程。近年來，東北方言中已經(jīng)較少見到“電驢子、戲匣子”這種稱呼，大家已經(jīng)開始用音譯“摩托”和普通話“收音機”來稱呼，這也屬于詞語的替換現(xiàn)象。

（五）從語法角度看endprint

東北方言中帶詞綴“子”的詞匯與普通話詞匯的比較：

《東北方言文化》一書認為，山東方言與東北方言中帶詞綴“子”的名詞分為兩類，一類是普通話中兒化韻的詞，如“雨點——雨點子”；一類是普通話中不帶詞綴的詞，如“下巴——下巴頦子”。

另外，東北方言中地名常常加詞綴“子”，如著名小品《不差錢》中丫蛋的家鄉(xiāng)就是“石嘴溝子”。還有一些以姓氏命名的如“王家堡子、孫家堡子”等。

三、詞綴“子”的發(fā)展趨勢

（一）歷時角度看

1.比例變化

隨著人們認知水平的提高，語言也在不斷發(fā)展。除了新興的實體事物，還有新興的技術(shù)、思想等，這些新興的詞語都是不帶詞綴“子”的，沒有人說“宇航員子、夢想子”。帶詞綴“子”的詞語，無論是表示事物、動作、職業(yè)還是量詞，都是過去常見的。隨著詞匯的不斷增加，帶詞綴“子”的詞匯比例也在不斷減少。

2.部分詞匯消失

前文中提到，現(xiàn)在東北人已經(jīng)很少用“電驢子、電匣子”來稱呼“摩托、收音機”了，一方面是普通話的廣泛使用對東北方言的沖擊影響；另一方面是由于科技迅猛發(fā)展，以舊事物加修飾前綴構(gòu)詞的方式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新興事物的發(fā)展速度。摩托車、電瓶車、“風火輪”都是用電、速度較快、體積較小的交通工具，不可能都叫“電驢子”；收音機、電視機、平板電腦、手機都是用電、可以播放畫面與聲音、長方體的娛樂工具，不可能都叫做“電匣子”。因此，這一類名詞已經(jīng)漸漸不在日常使用的詞匯范圍了。

（二）共時角度看

1.構(gòu)詞能力

東北方言中，名詞詞綴多為“子”、動詞詞綴多為“巴”、形容詞詞綴多為“吧唧”。以詞綴“巴”為例，東北方言中的詞綴“巴”不僅可以作為動詞詞綴，還可作為名詞的前綴、中綴和詞綴，以及形容詞詞綴。從上文的分析中我們可以推測，詞綴“子”的構(gòu)詞能力相對“巴”較弱，但作為普通話詞綴，現(xiàn)代漢語中“子”的構(gòu)詞能力非?；钴S。

2.語義角度分析原因

《漢語詞綴“子”的歷時考察及認知性分析》一文認為，“子”的基本語義特征里有兩個為[+小]、[+人]。在前面對東北方言中帶詞綴“子”的詞匯的分析中，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子”一般附在表示體積較小的事物和表示人或職業(yè)的名詞詞面，而生活中常見的小型工具、實物、地點、職業(yè)等都是有限的，因此大多數(shù)東北方言中帶詞綴“子”的詞語都已經(jīng)固定。

3.人文性格角度

東北人性格風趣幽默，生活中喜歡逗趣、開玩笑，表現(xiàn)在話語中就是喜好運用比喻、夸張等修辭形式。因此東北人形容人或物經(jīng)常用已有的詞匯，如形容人的詞語“醋簍子、矬地缸子”中，“簍子、缸子”都是可以獨立運用的詞語。在表達這類意思時，就不需要重新創(chuàng)造詞語。這也是在東北方言中詞綴“子”與其他詞綴相比構(gòu)詞能力不強的原因。

4.社會要求

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jīng)濟水平大幅度提高，對“上層建筑”的要求也日益提高。東北方言中有部分詞匯較為尖酸刻薄，帶有侮辱性和攻擊性，比如臟話“滾犢子”。這些方言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新社會的“文明、和諧”要求。在教育普及的影響下，這類詞語正在被減少使用，而這一類詞語有相當一部分帶有詞綴“子”，因此也導(dǎo)致帶有詞綴“子”的詞語比例減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