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查起訴階段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之探討

呂晶晶

（天津市東麗區(qū)人民檢察院 案件監(jiān)管部，天津 300300）

當前，我國刑事案件逐年增加，公安、檢察院、法院工作量也是與日俱增，在現(xiàn)有辦案資源不足情況下，承受壓力越來越大。我們國家提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有利于我國司法機關在保證司法公正的前提條件之下，盡可能去節(jié)約辦案資源，從而提高司法效率。在公正和效率之間尋找平衡點，這符合刑事司法制度改革“簡中求簡、繁者愈繁”的基本潮流方向。

審前階段可否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由于刑事簡易程序與刑事速裁程序均只適用于審判階段，認罪認罰從寬處理制度的適用階段無疑成為證明其存在必要性的關鍵，正如沈德詠大法官所言，“就目前情況來看，該制度可適用于審判程序中沒有爭議，但審前程序適用與否，如何把握，有待深入研究”。根據(jù)《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附條件認罪與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審前裁量中兩個主要制度。后者通過試點后已被2012年新刑訴法采納，而前者目前也僅在司法實踐中適用，尚未通過立法明確規(guī)定①。新刑訴法對于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有適用范圍很小，就主體而言，僅對未成年人適用，適用情形為涉嫌刑法分則第四、五、六章且可能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該制度賦予承辦人在審查未成年人案件時以起訴裁量權，將過去需要審判階段解決的部分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就得以審結(jié)，有利于緩解庭審階段的辦案壓力。被告人附條件認罪制度，是指在某些特殊案件中，司法機關同意被告人通過主動供認犯罪事實從而獲得從寬處理的制度。此處的從寬包含處理程序與量刑等多方面的從寬?！八拇虢屎鐦虬浮敝羞m用了該制度，多名行賄人在同意作為控方證人出庭作證情況下都被作不起訴處理。“牡丹江市孟廣虎案”中，被告人孟廣虎因認罪態(tài)度較好、積極賠償被害人并與檢察機關就指控事實、適用刑罰達成協(xié)議，最終法院采納了檢察機關對其從輕處罰且適用緩刑的量刑建議。附條件認罪制度與美國辯訴交易制度相似，都是以被告人認罪為前提換取檢察官從輕處理承諾或放棄其他指控，適用該制度有利于在審查起訴階段解決過去必須在審判階段才能審理的事實認定與量刑裁量問題。除以上兩種制度外，刑事和解制度也賦予檢察機關一定的起訴裁量權，事實上也能夠在審查階段適用。新《刑訴法》第279條規(guī)定，對達成刑事和解的案件，檢察機關可以向法院提出從寬處理的量刑建議，若犯罪情節(jié)輕微的，還可以作出相對不起訴決定。從某種意義來說，該規(guī)定從立法上確定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夠適用于審前階段。犯罪嫌疑人在審查起訴階段主動認罪并就起訴罪名與量刑意見同檢察機關達成一致。檢察院可以依此作出不起訴決定或向法院提出從輕處理的建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適用范圍上應同其他幾種制度相區(qū)分。就適用主體而言，理論上來說各種主體都可以適用，同時也不應限于涉嫌幾種固定罪名或輕刑才能適用，其適用范圍應當更廣。

一、認罪與認罰的基本概念解析

（一）“認罪”的法律含義解析

關于要認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構成“認罪”的具體標準，理論和實踐都難確定統(tǒng)一標準，通說上的無需要求供述全部事實，只要能承認指控的主要犯罪事實，該標準可參考有關自首的標準。司法機關對案件審查，主要是先審查案件事實，在此基礎上再進行法律價值判斷，最大的成本投入都在于對案件事實的審查上，不認罪的案件在法律判斷之前需要進行事實判斷，這導致司法機關辦理案件需要投入更多的司法資源。犯罪嫌疑人認罪主要就是在案件事實層面上，犯罪嫌疑人所承認的主要犯罪事實是否與司法機關達成基本一致，若犯罪嫌疑人能主動供述犯罪事實，厘清事實經(jīng)過，將大大減少司法機關的調(diào)查取證工作難度。而對于在法律價值判斷層面上“認罪”，不影響該制度認罪判斷。換言之，不論其是僅僅承認基本犯罪事實而不承認法律判斷，還是既承認基本犯罪事實又承認法律判斷，都能夠構成本制度的“認罪”。

（二）“認罰”的法律含義解析

刑罰是認罪后的必然結(jié)果。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認罰”是指犯罪行為人向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司法機關作出的愿意承擔法律責任，接受刑事處罰的意思表示?！罢J罰”可分為明示或默示，實踐中常見的幾乎是明示。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對犯罪嫌疑人的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必須要求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協(xié)議書，協(xié)議書中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就是量刑幅度，雙方協(xié)商一致后犯罪嫌疑人簽字畫押，表明將接受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在審查終結(jié)，提起公訴時，檢察機關會將此文書隨案卷移送法院，認罪認罰協(xié)議書就成為“認罰”的重要憑證。

（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比較解析

1.意大利“依當事人要求適用刑罰”特殊程序

意大利是大陸法系中第一個探索使用辯訴交易制度的國家，對該法系的其他國家甚至其他法系的國家擁有無可替代的模仿借鑒作用。該訴辯交易制度是基于大陸法系的特征發(fā)展而來的一種特殊程序——“依當事人要求適用刑罰”。從程序名稱中不難看出，其特殊之處在于認罪認罰制度的提起主體。該制度的啟動主體不限于司法機關，被追訴的犯罪嫌疑人也可以主動提出認罪后的刑罰幅度建議。而且，與美國式的訴辯交易最大不同的是要適用認罪認罰從寬處理的前提不一定要控方與辯方協(xié)商一致，也就是說，即使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與被追訴人對刑罰的適用無法達成一致，法官還可以根據(jù)案件情節(jié)，判斷雙方的刑罰建議，哪一方更合理，也可以直接適用。所以，意大利的訴辯交易適用空間更大，更為靈活，量刑建議的最終采納權掌握在法官手中。

2.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

可以說，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主要是參考學習了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最初起源于英國后來在美國得到發(fā)展并廣泛適用于各類案件，為美國司法部門解決案多人少的矛盾發(fā)揮著重大作用。在適用罪名范圍上，美國法律并未作出過多限制；在協(xié)商內(nèi)容上，不限于量刑幅度，甚至罪名、罪數(shù)形態(tài)都可以雙方協(xié)商；在適用庭審程序上，雙方也是可以進行協(xié)商確定的。對于達成協(xié)議的案件，法院的審查工作會減輕很多，主要審查的是被追訴人是否自愿適用辯訴交易、交易是否合理。美國的辯訴制度為司法機關與被追訴人提供了相對平等溝通協(xié)商的平臺，外加上律師協(xié)助，被追訴人的合法訴訟權益得到了很好地保護。辯訴交易一方面為司法機關懲罰犯罪、追究刑責提供便利，另一方面也保證被追訴人盡快擺脫訴累，不受非法證據(jù)侵害，這正是即使美國各洲關于辯訴交易規(guī)定不同，但整體適用率都普遍很高的原因，據(jù)相關統(tǒng)計，適用率高達90%，而且真正能做到案結(jié)事了。

二、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意義

（一）保障被追訴人的迅速審判權

時效是司法機關要追求的重要價值。對于被追訴人，長期的刑罰不確定，也是一種“刑罰”。面對不確定的刑罰，被追訴人往往承擔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有的還處于逮捕羈押狀態(tài)，羈押場所是看守所，羈押條件比監(jiān)獄差很多，身心都受到考驗，而且還會給身邊的家人造成極大影響，及時結(jié)束刑事訴訟程序，得以確定刑罰是每個被追訴人的愿望更是他們的應有權利。認罪認罰制度從寬制度追求的不僅是實體上的從寬，還包括程序上的從寬，即讓案件盡快結(jié)束，該制度是在法定時限的基礎上，被追訴人還可為自己追求的時間“優(yōu)待”。而對于司法機關，被追訴人的認罪認罰，將在很大程序上幫助司法機關查清犯罪事實，節(jié)約訴訟時間，通過被追訴人的配合調(diào)查，提高訴訟效率，幫助被追訴人擺脫“訴累”，獲得迅速審查起訴、審判的釋然。

（二）實現(xiàn)刑罰的謙抑性功能

在當前社會發(fā)展中，刑罰的目的強調(diào)更多的不再是懲罰而是恢復、再社會化?；謴托运痉ɡ砟钜言絹碓綕B透于各項刑事制度中，從過去的刑罰代價，懲罰犯罪轉(zhuǎn)化為修復法益、再社會化。刑罰的謙抑性要求刑罰作為最后一道社會防線，必須是其他手段都不足以評價行為時才能使用，要求刑罰要、少用，并力求以最小的刑罰成本換取最大的遏制犯罪目的，所以，在可輕可重的刑罰都能達到目的時，選擇較輕的懲罰手段，這也是刑法謙抑性的應然之義。犯罪分子的再社會化是刑罰的重要研究對象，犯罪分子認罪認罰表明其悔過心理已很明顯，對自己的犯罪行為已有較為清晰的認識和較強的改造決心，說明其社會危險性不大，而且通過該制度，得到從寬處理，犯罪分子往往會懷感恩心理，避免再次犯罪。經(jīng)過與司法機關的訴辯協(xié)商，犯罪分子以認罪認罰為條件，助推司法程序的快速進行，爭取法律的從寬處理，盡早能以自由身修復被其侵害的社會會關系，同時也能不與社會脫節(jié)太久而能更快地融入社會生活中，這正是刑法謙抑性的功能實現(xiàn)。

（三）順應當前刑事程序簡化的改革思路

我國司法部門關于實際辦案人員少現(xiàn)實案件多的矛盾已經(jīng)十分突出，實際的辦案人員壓力較大。以檢察部門作為例子，我國修改后的刑訴法提出新要求，每起案件公訴人都必須要出庭，這大大增加了我國監(jiān)察部門工作人員的工作量。由于當前我國司法部門都普遍面臨著實際辦案人員相對比較少而案件量有相對較多的現(xiàn)狀，如何能夠?qū)崿F(xiàn)案件的簡化，讓簡易程序更好的適用于我國的司法實踐已經(jīng)討論已久。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兩高”對刑事速裁程序展開試點，對可能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特定案件可以進一步簡化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相關訴訟程序，與原有的簡易程序之間形成了“簡上加簡”的關系。刑事簡易程序與速裁程序均適用于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被告人認罪并對法律適用沒有異議的案件。只不過，作為試點程序，刑事速裁程序適用案件的具體范圍比刑事簡易程序更窄。

（四）維護被害人受法律保護的合法利益

在刑事訴訟中，雖然被害人的參與度不高，但其合法權益的保護一直是司法機關必須充分考慮的因素，在認罪認罰從寬處理制度中，被害人的權益也必須得以保護，在該制度設計之初，就要有所考慮。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相關的刑事制度，被害人的意思表示都發(fā)揮這重要的作用，如刑事和解制度，賠償被害人并取得被害人的諒解是必要條件，是主要的推動因素。在認罪認罰制度中，認罪上，與被害人的關系不大，而在認罰上，是否對被害人進行賠償，是否取得被害人諒解決定也是量刑協(xié)商的重要考量因素。被追訴人承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提供更多的案件線索材料，能為偵查機關、審查起訴機關以及審判機關查明犯罪事實減少很多工作量，特別是一些疑難復雜案件以及主要靠言辭證據(jù)支撐起來的案件，有了犯罪分子自己的認罪，往往就是判案的重要依據(jù)，讓案件定罪量刑，其實就是對被害人合法權益的最大保護。

三、審查起訴階段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存在的問題

（一）量刑規(guī)范的缺失

根據(jù)我國《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規(guī)定，任何犯罪都有一定的量刑幅度，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及法院最終判決都要以量刑幅度為基礎。而認罪認罰案件中，從寬幅度無疑是嫌疑人及辯護人最為關心的問題。因此，確立認罪認罰案件量刑規(guī)范是該制度適用的基礎。審判權最終掌握在法官的法槌上，公訴機關只有量刑建議權，卻無最終決定權，所以在與犯罪嫌疑人在進行訴辯交易時，最大的尷尬之處就在于雙方費了很大的勁協(xié)商促成認罪認罰協(xié)議，卻不一定就具有法律效力。所以，能約束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的量刑規(guī)范就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只有具有明確的量刑指導規(guī)范，根據(jù)此規(guī)范，檢察機關與犯罪嫌疑人進行的協(xié)商協(xié)議，就一定在法定幅度內(nèi)，審判機關也必須在此幅度內(nèi)進行審判，那么間接說明，控辯雙方的協(xié)商協(xié)議就具有法定效力。立法方面，量刑規(guī)范的缺乏主要表現(xiàn)在;其一，無專門的認罪認罰從寬量刑依據(jù)，目前在量刑幅度計算方面，并沒有關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方面的量刑減免規(guī)定，仍是沿用一般案件的量刑指導規(guī)范，主要參考坦白方面的規(guī)定，使得對被追訴人的自身因素以及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司法的貢獻考量不足。其次，《試點工作辦法》并沒有為認罪認罰階段的量刑參考提供依據(jù)，無法從量刑方面做到鼓勵犯罪嫌疑人及早認罪認罰。設立該制度目的就是為了節(jié)約司法資源，將認罪認罰階段作為量刑參考依據(jù)，根據(jù)不同情形設立不同量刑幅度，更能調(diào)動犯罪分子積極提出控辯協(xié)商，協(xié)助檢察機關審查案件。最后，具體從寬處理幅度還不明確?！对圏c工作辦法》主要是對該制度進行原則性、初探式規(guī)定，能具體指導司法實踐的規(guī)定少之又少，對能從寬處理的幅度比例太過籠統(tǒng)規(guī)定，未做到上文所述對不同認罪認罰情形設置不同量刑從寬幅度，導致在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公訴機關沒有可參考適用的量刑建議規(guī)范，導致各地檢察機關對相同或相類似案件，從寬幅度可能有所不同，無法準確提出量刑建議。而且，缺乏具體規(guī)范，就很可能會導致檢察機關濫用權利，曲解制度原意，損害了司法的公正性?？赡艹霈F(xiàn)檢察機關利用量刑規(guī)范缺失問題，提出較輕量刑建議從犯罪嫌疑人處獲取利益。最后，從寬量刑建議規(guī)范的不健全，還可能使犯罪嫌疑人應享受到的實體上從寬和程序上從寬處理無法實現(xiàn)。公訴機關可能采用策略式協(xié)商，先提高要適用的量刑梯度，再在此基礎上與辯方協(xié)商，此時的從寬處理，就如商場里的變相打折一般，使得犯罪嫌疑人并未真正享受到協(xié)議優(yōu)惠。

（二）犯罪嫌疑人虛假認罪問題

在司法實踐中，虛假認罪主要有兩種情形，一種是無犯罪行為之人替他人承擔罪責，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頂罪”；另一種則是犯有輕罪者承擔重罪。通常，會出現(xiàn)虛假認罪原因有如下幾種：一是被威脅、逼迫違背自身意愿情形下做出；二是為謀取對自身而言更大的利益；三是無罪者與真正犯罪者關系特殊，比如近親屬互相頂罪現(xiàn)象。

由于認罪認罰案件中承辦檢察官最關注的往往是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是否出于自愿，而對案件事實可能審查不夠嚴謹，導致該類案件虛假認罪問題將愈加嚴重。在認罪認罰案件中，主要是以犯罪嫌疑人有罪供述作為核心證據(jù)，在犯罪嫌疑人供述并簽下認罪認罰具結(jié)書的前提下，案件就大致有了結(jié)果。在這種情況下，偵查機關為了結(jié)案可能會使用刑訊逼供等違法方式，迫使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特別是在擴大認罪認罰案件適用范圍后，偵查機關必然會面臨更多證據(jù)不足的案件，更有可能抱有僥幸心理去施加違法手段。此外，認罪認罰案件中程序簡化以及對犯罪嫌疑人認罪動機審查不嚴，很有可能被真正的犯罪人加以利用，通過給予他人利益或者對其進行脅迫要求為其頂罪。犯罪情節(jié)較輕，案件事實看似簡單的案件中更很容易出現(xiàn)這種情況。當承辦檢察官對該類案件證據(jù)審查不夠嚴謹時，很有可能被真正犯罪者所迷惑使其逃避法律制裁。

（三）檢察官自由裁量權較小

檢察官自由裁量權是指檢察官對案件做出處理的權利，主要指決定起訴或不起訴的裁量。該自由裁量權存在起訴便宜主義與起訴法定主義兩種立法體例。兩者之間檢察官自由裁量權大小存在差異，前者大于后者。我國采用的是起訴法定主義原則為主兼采起訴便宜原則，檢察官自由裁量權雖有一定保障，但同英美法系國家相比卻又存在嚴格受限的問題。首先是適用范圍狹窄。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檢察機關只有在犯罪情節(jié)輕微且沒有刑罰處罰必要的案件中才擁有裁量權，使得檢察機關只能在很小范圍內(nèi)行使自由裁量權。其次是種類較少。我國檢察官起訴裁量權只有相對不起訴一種，而在適用何種罪名及是否數(shù)罪并罰等問題上必須嚴格依照法律不能隨意裁量。最后是程序繁瑣。辦理案件過程中承辦檢察官在全面審查完案件后作出不起訴決定前要經(jīng)過部門負責人再報送給檢察長，若檢察長無法決定要提交檢察委員會研究，則還需經(jīng)過提請檢委會研究等復雜程序才能作出最終決定。在監(jiān)察體制改革之前，對于檢察機關自偵部門的案件若要決定不起訴，還要先聽取人民監(jiān)督員意見，作出決定后再報送上級檢察機關批準并備案?！对圏c工作辦法》中甚至規(guī)定不起訴裁量權由最高檢行使，這極有可能導致認罪認罰案件不起訴裁量權最終被束之高閣。此外檢察官自由裁量權存在眾多外部制約機制。如被害人不服檢察機關不起訴決定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申訴，也可自行向人民法院起訴；被不起訴人也可以向檢察院申訴。在這種情況下，檢察官不起訴裁量權實際上能夠發(fā)揮的作用很小。出于防止權力被濫用的考慮，我國對于檢察官自由裁量權作了嚴格限定，但這種做法背離檢察權設立初衷且不利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推行。

四、審查起訴階段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的建議

（一）完善認罪認罰從寬量刑建議規(guī)范

只有完善認罪認罰從寬量刑規(guī)范，檢察機關才能準確、公正提出量刑建議，犯罪嫌疑人對于認罪認罰可能在何種程度上獲得從輕處理也能有更明確的預見。首先應確立從寬幅度的依據(jù)，建議從犯罪嫌疑人犯罪動機、手段、認罪認罰的階段及態(tài)度幾個方面進行綜合考量。例如認罪認罰的被告人在犯罪后能夠積極主動賠償被害人損失，并取得諒解的，從寬幅度應大于犯罪后不思悔過、不予賠償或不求諒解的被告人。為了促使被告人能夠盡早認罪，對不同訴訟階段認罪認罰的被告人設置不同從寬寬幅，以節(jié)約司法資源。其次，認罪認罰從寬量刑規(guī)范要具有階段性，視犯罪情節(jié)設置不同從寬幅度。在這方面我國可以參考國外先進法治國家做法，如英國。其對于犯罪嫌疑人從寬幅度，采用分階段模式。具體來說，只要案件審理前被告人能夠認罪，均能在原有量刑基礎上減輕1/3，而在案件移送法院后，至開庭審理前能夠認罪，則減輕幅度為1/4,開庭審理后至最終審判前就只有1/10②。這樣的梯度從寬量刑設置值得我國借鑒，但也要根據(jù)我國司法實踐進行變通?？梢砸詡刹殡A段、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劃分不同量刑幅度，分別為2/3、1/3、1/5。當然，認罪認罰從寬量刑規(guī)范體系不應單純依據(jù)訴訟階段來劃分據(jù)，還需要考慮犯罪情節(jié)等諸多因素。對于自首或立功以及已經(jīng)賠償并取得被害人諒解的案件，在從寬基礎上還能酌情降低10%至15%。至于具有從重情節(jié)的被告人能夠認罪認罰，也應在從重量刑后，再按照相應幅度予以從寬量刑。通過以上做法更能保障犯罪嫌疑人權益。在此需要重申的是：在有明確量刑規(guī)范情況下，提出從寬量刑建議不得隨意突破已有刑法規(guī)定。

（二）明確認罪認罰的約束力

從形式上來看，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類似民事合同，但本質(zhì)上卻完全不同。民事主體之間是平等的關系，而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雙方地位完全不平等，一方是掌握公權力機關，而一方則是涉嫌犯罪之人。在這種情況下，更應充分保障弱勢一方的權利不受侵犯。不應將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作為確定犯罪事實的根本依據(jù)，認罪認罰對犯罪嫌疑人而言不具有絕對約束力，在審判之前只要說明理由便可單方放棄協(xié)議約定，并且不因此承擔任何責任。不同于犯罪嫌疑人，檢察機關不得任意撤回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作為公權力機關，其行使國家權力必須要有權威性和確定性。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選擇主動認罪認罰，很大程度是出于能夠獲得從寬量刑考慮。試想一下，一份不確定的認罪認罪從寬協(xié)議又怎能讓犯罪嫌疑人放心積極認罪認罰，只有其具有確定性，才能保障犯罪嫌疑人信賴利益。因此，檢察機關不得任意變更協(xié)議內(nèi)容，更不得任意撤銷協(xié)議。除非出現(xiàn)法定事由，例如在協(xié)議簽訂后又有足以改變原先認定事實的新證據(jù)出現(xiàn)或者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存在虛假認罪、虛假供述等情形。檢察機關為了還原事實真相，維護公平正義，防止犯罪嫌疑人逃避法律制裁，應當撤回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

（三）犯罪嫌疑人虛假認罪的審查

虛假認罪行為極有可能使頂罪之人受到處罰，犯罪者卻逍遙法外，是對司法公正的嚴重踐踏。防范虛假認罪行為要對癥下藥，首先應堅持證據(jù)裁判規(guī)則，嚴格規(guī)范偵查機關偵查取證行為及司法機關證據(jù)審查義務，尤其要重視口供補強規(guī)則。在漫長的刑事訴訟發(fā)展過程中口供一直被認為是定罪處罰的重要依據(jù)，甚至一度被稱為“證據(jù)之王”。正是由于口供具有的這種地位或者作用，使得偵查機關往往會費盡心思以得到犯罪嫌疑人認罪口供，有時還可能采取違法手段，尤其是當其他證據(jù)無法獲得或具有瑕疵時。在這種情況下，極易導致冤假錯案。有專家學者對近年來已經(jīng)再審改判的20起冤假錯案進行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xiàn)其中16起中犯罪嫌疑人的供述都是偵查機關通過刑訊逼供等違法手段獲得的③。犯罪認罰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口供其地位或作用更加凸顯，為了降低偵查機關對于口供的依賴，減小偵查機關違法獲取口供的沖動，避免出現(xiàn)采用違法手段迫使無罪人認罪認罰，有必要確立口供補強證據(jù)規(guī)則。在這種情況下，偵查機關哪怕取得口供也會被作為非法證據(jù)予以排除，并且偵查人員還要承擔相應責任。其次，有必要通過法律明確規(guī)定，對于虛假認罪行為導致嚴重后果的，進行刑事處罰。例如，虛假認罪誤導偵查機關偵查取證方向使得真正犯罪者逃脫追捕或?qū)Ρ缓θ?、證人進行打擊報復等情況。最后，可以借鑒未成年人刑事檢察中的社會調(diào)查方法，建立認罪認罰社會調(diào)查機制。通過社會調(diào)查全面了解犯罪嫌疑人家庭背景、教育和工作經(jīng)歷、性格品性、社交關系等等，并依此科學評估犯罪嫌疑人作案可能性，對于有疑問的案件要著重審查。

（四）檢察官自由裁量權的擴大

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無疑將賦予檢察官更多職責，根據(jù)權責相統(tǒng)一的要求，相應也要擴大檢察官職權，尤其要擴大自由裁量權④。

1.明確不起訴標準。當前相關法律對于檢察機關不起訴的規(guī)定過于概括，僅僅做了原則性規(guī)定，缺乏實踐指導性，檢察官在司法實踐中對于個案是否能夠適用不起訴規(guī)定仍要進行深入考量。雖然總體上不起訴決定都是依法公正作出的，但也存在一些問題。例如檢察官業(yè)務水平參差不齊，而自由裁量又需要準確判斷案件性質(zhì)基礎上進行合理充分的考量，對于判斷能力和邏輯思維有一定要求，再加上不起訴本身欠缺法律規(guī)定，使得司法實踐中并不能完全準確適用不起訴規(guī)定。由此可見，有必要明確不起訴標準，適當放寬不起訴條件，允許對于可能判處輕刑或者特殊群體犯罪案件，依據(jù)犯罪情節(jié)等具體情況適用不起訴規(guī)定。

2.完善檢察官自由裁量權行使程序。長久以來，我國檢察機關行使自由裁量權都是一種內(nèi)部活動，決議的過程并沒有對外開放，也就欠缺案件其他當事人及社會公眾等主體參與。這樣的決策方式往往會導致裁量結(jié)果難以被偵查機關、被害人所理解，有些時候甚至是被不起訴人都會對結(jié)果不滿，提出種種質(zhì)疑。出于這方面考慮，為了最終裁量結(jié)果能夠定紛止爭，有必要完善檢察機關自由裁量權行使的程序。在決定之前充分聽取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及偵查機關的意見，若有不同意見，可以提請上級檢察機關對決定進行公開審查，上級檢察機關應當組織人民監(jiān)督員聽取案件有關事實、證據(jù)、處理意見的審查報告，由提出不同意見的主體闡述自己的觀點和理由，最終由上級檢察機關確定是否通過該決定。通過公開聽取意見的形式，以公開促公正，確保不同主體參與到不起訴決定程序中，使決定得到各方支持，保障每一個案件得到公平、公正處理。

3.增加檢察機關自由裁量權種類。我國檢察機關自由裁量權類型單一，僅僅是特殊案件中相對不起訴和未成人案件附條件不起訴兩種，嚴重影響。因此，若想檢察機關自由裁量權首先應著手于增加其類別。例如某些案件在符合特定情形下檢察官可以自由撤回起訴等。此外還應增加檢察官自由裁量權的權能。我國檢察官自由裁量權針對的是整個案件，卻沒有涉及案件中具體問題。如量刑上檢察官不可自由裁量。而在認罪認罰案件中，雙方之所以能夠進行協(xié)商，正是因為檢察官具有從寬處理量刑建議權，這也是雙方協(xié)商的基礎，在此基礎上才能開展控辯協(xié)商工作?？梢?，增加檢察機關自由裁量權權能，是認罪認罰工作順利推進不可或缺的因素。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開展，對于我國刑事司法制度發(fā)展無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是后世刑事司法制度不斷完善的奠基。任何司法制度實施之初，都存在不成熟的情況，司法實踐適用中也必然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及時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解決措施，不斷積累經(jīng)驗，有利于推進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斷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