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肅弈[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浙江 寧波 315211]
《白渦》之中的女性形象,不只有華乃倩,還有周兆路的妻子與女兒。對于情節(jié)來說,女性人物形象所起到的是更為強烈的導引作用。華乃倩引出了周兆路的出軌,妻子引出了周兆路對家庭的苦悶體味,女兒又引出了周兆路的教育方法問題。三個女人共同圍繞著周兆路構成了情節(jié),譜寫了一段辛酸婚戀。
女性的社會地位一直是被關注的焦點,而“女性主義的任務之一就在于‘提供證據(jù)’”,文本中的女性價值在哪里呢?她們又在追求著什么?女性所追求的真的有價值嗎?華乃倩不斷追求著自由,她想脫離沒有上進心的渾渾噩噩的丈夫,去追求在事業(yè)上成功的男人。華乃倩成為家庭的支柱而存在,也不再以生育為目的,而是試圖打破婚姻的束縛,去追求地位與自由。
“自由在某種意義上說實際上是對自然的一種規(guī)范。”或許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自由。華乃倩對于事業(yè)的追求,在其他男性看來,仍然是不值一提,他們甚至“想親眼見識見識研究院的大花瓶到底能盛多少水兒”。華乃倩的出軌可以看作是對自身禁錮的反抗,也是已婚婦女對于父權的反抗。但是這種自由追求,終究會受到女性自身局限性的束縛。也就是說,華乃倩對于自由的追求仍然要依靠男性對于女性的“救贖”。
周兆路的妻子與女兒,與華乃倩相仿,也都有著自己的追求,但母女兩人仍然受制于父權的規(guī)訓,本身也都禁錮在家庭結構之中,因而她們的地位無法因為個人的精神追求實現(xiàn)上升。
周兆路是一個傳統(tǒng)男性,也一直為了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而努力。只是他失敗了,這里所說的失敗,不僅僅是指他作為家庭角色的失敗,也是指他作為一個男性主體,受到女性誘惑而出軌,對于傳統(tǒng)男性主導地位的失敗。周兆路“對權力的追逐崇拜和對無權力的渴望解脫,均以一種奴性的形態(tài)出現(xiàn)”,雖然他在情感關系中處于一種中心地位,但在事業(yè)上仍然處于一種受壓狀態(tài)。與周兆路處于競爭關系的老劉,在職場上一直處于被其壓制的狀態(tài);華乃倩的丈夫林同生,在自己的家庭之中喪失了“家主”的地位,也被周兆路隱性地壓制著。
男性人物關系中所存在的壓制狀態(tài),很大程度上還是來源于受制者的“自我拜謝”。作為周兆路的競爭者,他們喪失了傳統(tǒng)男性奪取權力的野性生命力。老張從一開始就屈服于周兆路的地位,而林同生在與妻子“競爭”的同時就已經(jīng)輸了,更不要說與其他男性對抗了。他們難以抑制的軟弱,也是自己的失敗。的確,“地位越高的人,就會更加嚴格要求自己自覺地根據(jù)嚴格的性行為原則來選擇”,他對于華乃倩的“始亂終棄”也契合自身地位的上升。可是“節(jié)制也是一種自由,而個人自由實際上是一種自我對自我的奴役”,從這一點上,三個男性人物又被置于同一起點,即共同具有奴性。
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更多時候是處于“交戰(zhàn)”的狀態(tài),愛情也是如此。拜倫曾說:“男人的愛情是與男人的生命相異的東西,女人的愛情卻意味著女人的整個生命?!毙≌f中,周兆路被華乃倩誘惑從而處于被動地位時的慌亂,妻子求歡時的手指行為令他想哭,都是他主導性地位喪失的表現(xiàn),那么他最終所表現(xiàn)出的自信就可以顯示出他的主導性的回歸。相應地,華乃倩與周兆路的妻子通過性誘惑對他進行圍追堵截,是女性追求主導性的表現(xiàn)。不僅如此,文本中的種種意象也體現(xiàn)出“交戰(zhàn)”的色彩?!爸苷茁酚昧∷氖终啤S灿驳男∈挚s成一團,在他拳心里攣動。她疼得露出了牙齒,像少女一樣潔白整齊的小牙叫人愛憐?!边@里表現(xiàn)出兩者雖然處于愛情的狀態(tài)下,但男性想控制女性,女性也極力掩蓋攻擊性的牙齒,兩者在暗中“交戰(zhàn)”。菜地與公路、演講與咳嗽、花茶與咖啡、公園與廁所……各種對比性的意象象征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公眾與私人、情人與妻子、兒子與女兒等靈與肉的交戰(zhàn),集中地體現(xiàn)著男女兩性在面對選擇時的交戰(zhàn)色彩。所以小說中兩性的“交戰(zhàn)”,也體現(xiàn)了兩性所共同面對的困境。從分析中可以看出來,文本中的每個人都是“失敗者”,他們都臣服于自己的“機構”之中。這種共同的失敗關系,也透露出兩性的偶然性與必然性。面對人生的種種選擇時,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舍棄另一方。女性在面對自身艱難處境時會選擇一位較容易結合的對象,結婚后由于家庭地位反轉,又會賦予女性以男性的身份,去物色其他更有價值的對象。男性更是如此,地位的上升會讓男性尋找更為靚麗的對象,但如果地位上升無法承受丑聞的暴露,就會促使男性臣服于權力,舍棄快感。
文本中所體現(xiàn)的現(xiàn)實必然性使得兩性的弱點與奴性暴露無遺,但其中所能表現(xiàn)出來的現(xiàn)實必然性真的只是在現(xiàn)實時空中嗎?“時間與空間的重新考量:女性為空間,男性為時間?!比绻勒者@個理論對文本重新進行解讀,就可以看出在周兆路的時間線上,跨越了情人與妻子兩個空間,在不同空間中男性也做出了自身的角色變更,周兆路也經(jīng)過了壓制自身欲望到釋放到再壓制的過程。西蒙·波伏娃也認為,當人性在家庭生活中沒有得到滿足,我們又不想去背離家庭的時候,就會使自己沉湎于狂熱的想象中。文本中的花茶,代表了周兆路對于傳統(tǒng)家鄉(xiāng)陳舊結構的懷念,而在面對華乃倩的最終分手時,他曾三度喝茶保持清醒,以傳統(tǒng)結構對抗現(xiàn)實沖擊,而這種現(xiàn)實也可以在幻境之中呈現(xiàn),是現(xiàn)實中的權力意識與夢境中的快感欲望的“交戰(zhàn)”。還有防蚊油,妻子與情婦都會涂抹,但周兆路看到情婦涂抹的動作時,卻會驚訝于她的“一絲不茍”。對于相同行為的驚訝,可以認定為周兆路在幻境之中將要被喚醒的驚訝。還有海灘的浪漫約會與蚊子的喚醒,這些關鍵的情節(jié),仿佛都是幻境與現(xiàn)實的“交戰(zhàn)”,這樣一來,華乃倩就是活在周兆路的快感幻想中的普通家庭的同事,她的丈夫“林同生”也就是作為華乃倩的幻想“同生”而存在,整個文本就變生了幻想的旋渦。
本文分析幻境所要道出的仍然是“失敗者”失敗的必然性,以及他們自身的奴性。與現(xiàn)實相互交織體現(xiàn)出來的幻境與現(xiàn)實的雙重必然性,也使讀者沿著兩條線路去探究兩性存在,可以用現(xiàn)實去映現(xiàn)幻景,也可以用幻境去道出現(xiàn)實的引申意義,即男性眼中的女性,不失為一種全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