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與民間狂歡文學

摘 要：巴赫金作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對二十世紀文化界思想界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正如美國學者克拉克和霍奎斯特所說：“巴赫金的主旨涵蓋語言學、精神分析、神學、社會理論、歷史詩學、價值論和人的哲學......在西方人的人類、民俗、語言學家和文學批評家的圈子當中，他已獲得舉足輕重的地位?！本驮妼W研究而言，巴赫金的詩學研究在20世紀詩學發(fā)展中同樣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不僅提出了對話理論，這是巴赫金詩學的思想基礎和核心理論，還獨創(chuàng)了狂歡理論，將文學與民間狂歡文化，民間笑文化有機而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在坎坷的一生中，巴赫金始終同俄羅斯人民同甘苦共命運，關注民間文化，不屈服于權力的威嚴之下，他的研究無不體現(xiàn)著高尚的人文精神，是俄羅斯人民性傳統(tǒng)的發(fā)揚光大。本文旨在通過研究巴赫金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與民間文化關系的分析，探析民間狂歡文化，理解巴赫金提出的狂歡式世界感受，感受巴赫金的強烈的愛智求真及科學精神。

關鍵詞：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拉伯圖；民間狂歡文化

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指出了復調小說這種全新的創(chuàng)作形式，而這種表現(xiàn)形式正是來自于民間狂歡化文化。巴赫金指出民間狂歡文化“始終沒有成為稍許認真和深刻的文化史研究、民間創(chuàng)作研究和文藝學研究對象”。那些看似怪誕的作品只有放在民間文化的洪流之中才能真正被洞悉。巴赫金認為要特別注意底層民間文化潮流對文學進程的影響，巴赫金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同民間文化關系的研究，正是為此開創(chuàng)了先河。

1 民間狂歡文化

在蘇聯(lián)時期很長一段時間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評價不高，因為小說內容太復雜：主要來自于兩方面，一是思想問題太過復雜，作品中充斥著無數(shù)人同時的對話與觀點，其二是這是作者獨創(chuàng)的標新立異的復調小說，不同于發(fā)展已久的獨白型小說，在體裁上便不受主流人群待見。而巴赫金則從中不僅解析出了復調這種藝術手法，更是將看似雜亂無章的作品與民間狂歡文化相聯(lián)系，變得順理成章，更是成為了日后對俄羅斯甚至歐洲文學起到巨大影響的劃時代作品。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深受民間狂歡文化的洗禮，自成一派。

那么我們首先來看一下巴赫金所說的民間狂歡文化。

一個民族、一個社會有多種文化，其中就包括官方文化和民間文化，文化之間都是相輔相成的。但是遺憾的是，官方文化往往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官方文化是統(tǒng)治階級所倡導的文化，例如儒家文化，很多時候都是用來規(guī)范和禁錮人民的工具，總是壓制和摧殘其他文化。而民間文化，作為自發(fā)的，不受控制的，集百家之言的，太過于自由化，因而常被抑制，處于被忽視的角落。因而各國各朝各代的文人墨客們總是對于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文化嗤之以鼻。而巴赫金所研究的民間文化，則是特指狂歡式的文化。

民間狂歡文化，實際上來源于古時候的狂歡節(jié)，這是一種慶典活動，如古希臘的酒神節(jié)，古羅馬的農神節(jié)，在這些日子奴隸也可以停止辛苦的勞作，與奴隸主一起狂歡，慶祝豐收年。那是歡樂的海洋。在現(xiàn)代社會，同樣有愚人節(jié)，狂歡節(jié)，萬圣節(jié)的存在。而狂歡化，指的是把狂歡節(jié)的一整套形式內容轉變?yōu)槲膶W的東西，“狂歡式轉變?yōu)槲膶W語言，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狂歡化”巴赫金通過文學作品中狂歡化的描寫，看到了隱藏在作品后的人類的狂歡精神，這正是來自于民間文化的精粹。而民間狂歡則具有兩大特征。

1.1 全民性

狂歡節(jié)是全民參加的，人們不是袖手旁觀地去圍觀，而是感同身受地親自參與其中，所有等級，差異，宗教習俗都可以拋之腦后，人與人之間不存在任何距離，人與人之間是一種親昵的關系，一種自由平等的關系?？駳g節(jié)的生活脫離了日常的繁重的勞動，人民不用像平時那樣瞻前怕后，郁郁不樂，而是過著一種不受束縛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起歡聲笑語。

1.2 自由平等性

在狂歡節(jié)期間，取消一切等級關系。在平日，人與人之間有不可能逾越的主從關系以及高低貴賤之分，財產，職位，家庭和年齡差異所帶來的限制，使人們不可能平等而自由的共處一起。狂歡節(jié)上，不分等級，不分老小，人們從森嚴的等級制度中解放出來，“人回歸到了自己，并在人們之中感覺到自己是人”在狂歡節(jié)上，可以戲謔地給國王加冕后隨后脫冕，摘下王冠，奪走其他權力象征物，還要譏笑、毆打他。還有通過交換禮物實現(xiàn)擁有財富的美夢，以及不流血的打斗等等。盡管生活對于廣大民眾來說可能是苦楚，可能是煎熬，但是他們可以通過狂歡節(jié)收獲快樂，可以通過狂歡節(jié)表達自己對理想生活的向往。這種雖苦尤甜，寄托了窮苦百姓對未來無限憧憬。

2 狂歡化文學

“狂歡化文學、狂歡體文學在歐洲的發(fā)展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17世紀下半期以前，這時候狂歡節(jié)是狂歡化文學的直接來源；第二階段是17世紀下半期以后，狂歡節(jié)已經不再是狂歡化文化的直接來源，狂歡化文化已經變成一種文學體裁的傳統(tǒng)?！笨駳g節(jié)自古羅馬開始就對人民大眾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個時期，狂歡節(jié)對于文學有直接的影響，屬于狂歡體風格的文學有風雅喜劇，諷刺作品以及莊諧體。其中狂歡化程度最高的是莊諧體，它不再像以前回到神話傳說般遙遠的過去，而是反映現(xiàn)實，充滿了形象和故事的虛構性，語言的雜體性和多聲性，這些都有別于史詩和悲劇。而對后世影響最大的是梅林普諷刺體，他對希臘文學、羅馬文學、拜占庭文學有決定性影響。在莊諧體基礎上，他還多增加了以下幾個特點：

1）增加了笑的比重。出現(xiàn)了戲謔打鬧和插科打諢的情節(jié)以及不得體的場面和粗俗的語言，打破了史詩和悲劇的高雅和莊嚴；

2）虛構和幻想的成分增多，更為大膽與直接，極端而又粗俗的貧民窟自然主義與虛構幻想相結合；

3）精神世界的多樣性。通過描寫人民不尋常不正常的精神心理狀態(tài)，各種精神錯亂個性分裂，處于異常的夢境與怪誕現(xiàn)實之間，人的瘋癲與發(fā)狂的性格。這些與后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形象特色十分相似。

在文藝復興時期，狂歡化席卷了幾乎一切文學體裁，整個文學都深深打上了狂歡化的烙印，文藝復興是狂歡生活的巔峰。但從17世紀下半期開始，民間狂歡生活趨于沒落，全民狂歡已經不見蹤影，退化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節(jié)日慶典。人們沒法從這種形式上的狂歡節(jié)獲得更多靈感的源泉，已經狂歡化的文化此時便成為一種傳承下來的文學傳統(tǒng)，盡管與狂歡節(jié)脫鉤，但是世代相傳，生生不息。

3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民間狂歡文學

巴赫金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是狂歡體文學傳統(tǒng)發(fā)展的高峰“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梅尼普體所有體裁特點有非常透徹精細的了解。他對于這種體裁劇有特別深刻的感受力和分析力?！笔聦嵳侨绱耍谕铀纪滓蛩够苷业匠绺吲c怪誕結合，尋常與異常的結合，對于雙重人格與分裂人格大幅篇章的描寫，這些都可以在梅尼普體作品中找到出處與根源。梅尼普體是狂歡體的伊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則是狂歡體的巔峰。這是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對于傳統(tǒng)的狂歡化文學簡單地臨摹和再現(xiàn)，而是別具一格地復現(xiàn)。是這種文學體裁的創(chuàng)新，也是其新的變體。作家在描繪狂歡化的夢境、幻想和瘋癲的情節(jié)時，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人的異化與人性的分裂，人處于瘋癲與理智邊緣的狀態(tài)。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強調的是狂歡化的精神，是通過一系列生動具體形式和范疇體現(xiàn)出來的，離開生動具體的形式，狂歡化精神是無法體現(xiàn)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在以下幾種形式上體現(xiàn)出狂歡文化精神：

3.1 將狂歡節(jié)上的儀式移植到文學中

在狂歡節(jié)上往往通過加冕和脫冕儀式，不僅表達了渴望人人平等的思想，而且這種形式也象征著命運轉變的猝不及防已經滑稽的可笑性。陀思妥耶夫斯基將這種形式轉化到了文學之中，在情節(jié)中任務的一夜之間地位和財富就可以回旋于高低之間，升降之間，造成一種狂歡的氣氛。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舅舅的夢》中，作品中心就是一場災難性的鬧劇，兩次脫冕，公爵被戲謔地脫了冕，讓人把身體各部分歷數(shù)了取笑了一邊，表現(xiàn)的形同一場災難。這正是古代狂歡節(jié)的特征，哪怕國外也得放下地位尊嚴，與庶民一起，甚至欣然接受這一天對自己所有的不敬。

3.2 豐富了狂歡廣場的界定

狂歡節(jié)地點是廣場，廣場是全民狂歡的象征，廣場上人民隨意而親昵地接觸，取消了等級界線，在這里充滿了自由平等的狂歡氣氛，也只有在這種狂歡的氣氛中，沒有等級制度以及規(guī)矩的約束，人的本性才能得以顯露。而在文學中，狂歡的廣場已經不僅局限于廣場，大街大道，集市酒館，甚至澡堂，都能成為形形色色的人們聚集和交流的地方，都有著深深的狂歡廣場的味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將狂歡廣場的界定擴大化了，狂歡的場面甚至可以發(fā)生在客廳，還可以不一定在節(jié)日歡慶的時候，還可以在鬧劇和災難場面。這種出現(xiàn)在客廳的場面，充滿狂歡式的極其古怪的事情，極其不協(xié)調的加冕與脫冕，人物對待突降的厄運或者好事不合邏輯的反映。但正是在這種狂歡場面下，人們才從現(xiàn)實生活中掙開了枷鎖，顯露出自己的內心，作者也趁此機會揭示出藏在平時受文明道德約束之下人物真實的情感思想。

《白癡》中納斯塔西亞·菲利波夫娜命名日的場面正是一種狂歡的場面。在這個場景中費德先科建議大家各講一件人生中干的最壞的事情，因為所有人都會講，大家就沒有什么顧忌也不顧什么羞恥，把平日道貌岸然后面所隱藏的所有壞事都吐露出來，甚至于不惜揭發(fā)其他人寡廉鮮恥的行為。正是在這種狂歡式的場景，人的真實本質，人與人的關系被毫無掩飾地揭發(fā)出來。盡管這些場景看起來是突如其來，荒誕的，但是卻無不體現(xiàn)著狂歡化文學的特色。

3.3 復調與對話性

陀思妥耶夫斯基開創(chuàng)了復調小說這一新藝術形式，而當時的人民受到歐洲獨白型小說的影響，以獨白型小說模式看待其作品，便覺得作家的作品一片混亂，雜亂無章。而巴赫金聯(lián)系民間狂歡文化，另辟蹊徑，研究出了對話的思想。在他看來，復調小說的基礎是對話，作品中的主角也是具有自我意識的，人物都是交談的主體，甚至于連寫作的作者都能夠與不同的角色對話。這也是民間狂歡文化的體現(xiàn)。因為在狂歡節(jié)上，人們有充分自由的話語權，不是平日在官方的嚴肅壓制之下聽一家之言，而是暢所欲言，“只有對話才能帶來思想的活力與生機”。如果說曾經的獨白小說太過于主觀，太過于強調一言堂，那么復調小說則是貼近民間大眾，在對話之中交鋒思想，才能產生真知灼見，在非教條化的對話之中才能揭示出想要揭示的東西。而且對話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人與人平等自由關系，正是民間狂歡之中才能帶來這種自由平等的關系，才能為自由的對話提供可能。

總的來說，巴赫金從狂歡化的角度，從民間笑文化的角度切入，真正把握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chuàng)作本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正是作為一種小說體裁植根于民間狂歡節(jié)文化的，是歐洲文學中狂歡文化體裁的繼承和變體。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從民間文化的角度，采取狂歡化文學的藝術手法，為我們展現(xiàn)了甚至有點光怪陸離的人的社會，也深刻揭示了社會制度的不公對于人性的扭曲，體現(xiàn)著作家高尚的人文精神；巴赫金能夠在權威的獨白小說、官方意識統(tǒng)治的情況下，把他的研究植根于民間文化，具有強烈的民眾意識，正是有了從人民的視角看問題，他才可能結束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創(chuàng)作的奧秘。

4 狂歡式的世界感受

巴赫金在闡明陀思妥耶夫斯基復調小說與民間狂歡化文化深刻的內在聯(lián)系時，特別強調民眾狂歡式的視角感受對于作家創(chuàng)作的影響，并且把這個世界感受上升到了哲學的思想。巴赫金認為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特別是階級社會中，過著兩種生活，一種是日常的生活，特點是服從于官方和教會嚴格的等級和秩序，服從于權威和權力，人腦里充滿了對教條的虔誠，對法制的恐懼，這是一種長久很穩(wěn)固的生活；另一種則是狂歡式的生活，取消了日常生活的等級、權力和禁令，人與人之間關系平等，不分高低貴賤，人人過著自由快樂的生活，處處充滿狂歡節(jié)的笑聲，但正如節(jié)日一般是短暫的，人們在歡慶后需要回歸日常的生活。

存在決定意識。在這兩種生活之下必然產生兩種不同的世界感受，形成兩種不同的世界觀。而狂歡節(jié)的世界感受正是以人為本，是與官方的意識形態(tài)所對立的，它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做是平等對話的關系，把人看做是自由的，是對一切僵化的教條提出的挑戰(zhàn)?？駳g式的是極樂感受使人解除了恐懼，使世界接近了人，也使人接近了人，把人們從鎮(zhèn)重其事的官腔中解放出來?？駳g式的世界感受主要包擴了以下兩個方面：

4.1 對于人的價值的尊重，崇尚平等與自由

在現(xiàn)實世界中，不平等的等級和地位使人們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狂歡生活則把人從左右他們種種等級地位中解放出來，尊重他們自由與平等的權力。狂歡節(jié)通過親昵的接觸，擦科打諢體現(xiàn)了民眾對于平等和自由的偉大的世界感受。在這種精神背后是對人存在價值的尊重。也許狂歡是烏托邦，但是它可以寄托人們的生活理想。

4.2 尋樂的思想和理想寄托

狂歡節(jié)上，由于擺脫了等級，取消了禁錮，人與人可以隨便而親昵得交往和接觸，在詼諧開懷的笑聲中，人們心靈得到慰藉，在快樂之中感受到了自己也是人，狂歡式的世界感受張揚的正是一種尋樂的思想。同時，狂歡節(jié)也是一種理想的寄托，狂歡節(jié)是現(xiàn)實生活的彼岸，只有在彼岸世界，人們所得不到的才能被滿足，實際生活中實現(xiàn)不了的才能夠被實現(xiàn)。這些是理想，也是奢望，但卻是最底層人民大眾最基本、最緊迫的渴望。

5 結語

巴赫金一生坎坷，歷經磨難，先是被流放，后又病痛纏身，但是他畢生對于學術的研究一直孜孜以求，癡心不改。他在他的學術研究中也體現(xiàn)出了強烈的人文精神，他強調要重視對人的價值的肯定，一切思想都是產生在平等的對話之中，而他的狂歡化理論也是體現(xiàn)出一種平等對話的精神，一種民眾的快樂哲學。他熱愛俄羅斯人民，關注民間文化，深入挖掘民間文化所滲透和所體現(xiàn)的千百年來民眾的世界感受、生活理想和思維方式，并揭示了他們對于諸如陀思妥耶夫斯基這類文學家創(chuàng)作帶去的深刻影響。民間文化正是巴赫金打開陀思妥耶夫斯基創(chuàng)作寶庫和揭示其創(chuàng)作奧秘的一把金鑰匙，他的詩學研究在世界詩學研究中也是獨樹一幟的。

參考文獻

[1]克拉克和霍奎斯特.米哈伊爾·巴赫金[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1.

[2]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三聯(lián)書店.1988：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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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程正民.巴赫金的文化詩學[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10.

[5]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三聯(lián)書店.1988：22.

作者簡介

蘇崇陽（1990-），男，漢族，湖北省咸寧市，助教，文學碩士，國防科大國際關系學院，研究方向：俄語語言文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