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文
(江蘇省姜堰中學,江蘇泰州 225500)
蘇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唐宋八大家散文選讀(選修)》選文《送李愿歸盤谷序》中“入耳而不煩”一句,《教學參考書》譯為“這些話叫人聽在耳中而不感到厭煩”,這里把“煩”翻譯成“厭煩”。鄧英樹主編(巴蜀書社出版)的《古文觀止》將這句話譯為“聽到耳朵里而不感到厭煩”,王峰主編(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古文觀止》將這句話翻譯成“聽到耳中而不感到厭煩”。以上幾處都把“煩”翻譯成“厭煩”。但在《古代漢語詞典》(商務(wù)印書館出版)中,“煩”的最后一個義項是“動心”,而所舉的例子就是這句話。在教學中,筆者讓學生討論比較兩個義項的優(yōu)劣。一時眾說紛紜,各抒己見。最終統(tǒng)一了認識:縱觀上下文,從說話者身份、聽話者心理以及創(chuàng)作意圖等角度考辨,把“煩”翻譯成“動心”,更符合情理。
首先,把“煩”翻譯成“動心”,更符合前文提及的說話人的身份和應(yīng)有的表現(xiàn)。這一段中作者首先重點刻畫了那些對上阿諛奉承,對下專橫跋扈、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人之稱大丈夫者”的嘴臉。這些人“喜有賞,怒有刑。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由此可見,說話者是達官貴人身邊的“才畯”,所謂才能出眾的人,其實是善于觀言察色溜須拍馬追名逐利之徒。這些人在權(quán)貴面前必然是花言巧語,極盡諂媚之能事,他們費盡心機地吹捧權(quán)貴的“種種美德”,以幫閑文人或利祿之徒特有的虛偽、狡黠、圓滑與苦心鉆營,應(yīng)該不至于講讓主人厭煩的話。否則的話,大概就充當不了這一高難度的角色了,所以把“煩”翻譯成“厭煩”,不合情理。從“入耳而不煩”可知,這些經(jīng)過精心包裝的悅耳之語,在權(quán)貴者看來很“入耳”,“入耳”在文言文中是“悅耳動聽”的意思,“而”在這里表示轉(zhuǎn)折,如果把“不煩”翻譯成“不動心”,則能構(gòu)成句內(nèi)對比:說者花言巧語,聽者無動于衷,更能增強諷刺性,突出說話者的無恥無聊與無奈。
其次,把“煩”翻譯成“動心”,更能突出聽話者(“人之稱大丈夫者”)的虛偽、無知、傲慢與狡詐。韓愈筆下的這些身居高位、不學無術(shù)的當權(quán)者,一方面玩弄權(quán)術(shù),一手遮天,“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一方面講究排場,威壓百姓,“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zhí)其物,夾道而疾馳”。更可惡的是,他們粉飾門面,裝腔作勢,以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圣人賢者自居,“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身邊一大堆滿口仁義道德的所謂才俊,只是“大丈夫”故作高雅、自我炫耀的擺飾。其實“大丈夫”們內(nèi)心對才俊對仁德不屑一顧,從未動過心。把“煩”翻譯成“動心”,更能生動形象地刻畫“大丈夫”真實的內(nèi)心狀態(tài),表面上談古道今稱賢頌德,實際上虛偽無知,甚至暗中嘲笑儒家思想的迂腐落伍,暗自竊笑,自鳴得意。也許那些孔孟之言曾是他們進入仕途的敲門磚,但此刻無論如何再也不能在他們心中激起半點漣漪了,再也不能“動心”了?!安粺比绻g成“不厭煩”,似乎說“大丈夫”們對儒家盛德多少還有點好感,意思恰好說反了,大大削弱了諷刺意義。
再次,把“煩”翻譯成“動心”,能將當權(quán)者此處對待“盛德”的態(tài)度與緊接著下一段對待美女的態(tài)度形成鮮明的對比,增強文章戲劇性,使結(jié)構(gòu)更加嚴謹,更能突出他們不學無術(shù)、沉溺酒色的丑惡面目。“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后面一句,作者鋪陳描寫了當權(quán)者廣蓄天下美女,“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在那個“奸賊攝高位,俊杰沉下僚”的黑暗社會,權(quán)和色往往是天生的一家,“大丈夫”們一旦得勢了、掌權(quán)了,往往要窮奢極欲,大肆搜羅相貌出眾、能歌善舞的妖媛美姬,“列屋而閑居”。作者意在強調(diào),在那個黑白不分、賢愚錯位、奸臣得勢的社會,只有由權(quán)力帶來的美女和財富,才能讓“人之稱大丈夫者”真正“動心”。把“不煩”翻譯成“不動心”,淋漓盡致地刻畫了“大丈夫”們真實的想法和人生追求:不是“盛德”而是肉欲。為了滿足自己貪婪的淫欲,他們費盡心思,不知羞恥,而對那些“古今盛德”,充耳不聞,毫不動心。
綜上所說,無論從說話者、聽話者還是從文章表達效果的角度看,把“煩”翻譯成“動心”都更符合作者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