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不息

甘南回來后，重歸城市忙碌。我的腦海里近乎耳鳴般轟然炸響著一些聲音。這些聲音帶著強烈的高原色彩，碎金般炫目，似乎在啟示或召喚著什么，有時純如天籟，有時又鼓蕩得耳膜生疼。種種聲音攪合在一起，幻化成一幅幅畫：克里姆特的《有雞的花園小徑》，大片潑墨的綠和斑斕色彩，人去樓空的疏離感；梵高的《橄欖樹》，枝葉使力上伸，扭曲，翻騰，呼喊，仿佛時刻要燃燒……或者霍珀筆下某個正午的小鎮(zhèn)，孤寂、靜謐。這些陽光世界里的波浪盤旋在腦海里，誰的聲音響起：“心靈的清風啊，改變山河的氣息！”

我其實是想說說臨潭的那些花兒、那些經聲。恕我寡聞，我只知道西北“花兒”——也僅限于知道——對西北“花兒”一支的臨潭“花兒”更是連知也談不上了。于是存著一點好奇，一路穿山越水，到達甘肅臨潭冶力關鎮(zhèn)。冶力關既是一個鎮(zhèn)，又是一片4A級國家風景區(qū)。這里森林密布，山野蒼翠?！芭R潭花兒”大賽將在空闊的廣場地舉行。太陽太烈了！打上傘也曬得我腦袋發(fā)懵?？赡切┻h近趕來的鄉(xiāng)民似乎沒把烈日當回事，情緒高昂?！@是他們的節(jié)日，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根本無福消受。一個高音響起，猝不及防，天地炸裂。接著一個更高音！更高更高的音，連成一片、一曲！簡直是吶喊的海洋，喧騰到近乎耳鳴！

我坐不下了。覺得再坐下去，不是頭頂?shù)拇筇柊盐視胥拢褪俏枧_上那些“花兒”把我的耳朵震聾。懷著不顧一切的愧疚心溜出現(xiàn)場。我對自己說：你的確無福消受——“民間這個汪洋大海，當你站在它對面時，無論你做出怎樣謙恭的姿態(tài)，你仍然、永遠，無法洞悉它的哪怕任何一個小秘密，它的美、它的魅力、它內心的力量、它的善與惡，將永生永世，對你守口如瓶，沉默如山。”——真想遙握我喜歡的女作家蔣韻女士，此刻我就是這樣的絕望！

這臨潭的“花兒”卻是由來已久，明洪武年間即有記載，已被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杰出代表作品名錄”。走出廣場很遠，腦袋里仍轟響著“花兒”的回聲。其實真正的“花兒會”是要到山野間唱的。也只有在山川，在曠野，這嘹亮的聲音才有了最完美的釋放。不知每年的農歷六月初，臨潭蓮花山的洮州花兒會，是否真在山間谷地呼蕩？

再來說說那些經聲。臨潭是漢、回、藏等多民族聚合地。行走的幾日，遇見了多處伊斯蘭教清真寺和紅黃明麗磚墻的藏傳佛教寺院，以及雕刻得大紅大綠、有著民間喜樂色彩的漢傳佛教寺廟。怎么來描繪我在寺院里聽到的經音呢？羊皮卷的手抄經書，看不懂的金閃閃的經文，古老的語言，從阿訇的身體里曼聲哼唱出來，低沉悠遠，慢慢散開。這神啟般的吟唱，于我永遠是一個謎。

可是你不得不承認，有一些聲音，不用翻譯，也能夠通達你的靈魂。你在那一刻，感受到難以言說的安和寧。這樣一種感受，我們也在很多的宗教藝術里心領神會，比如壁畫、比如經書，還有那些古老的建筑。也許在塵世里泡久了，我們更愿意向美與清潔皈依。聲聲不息的，是心靈的洗滌和對他者的尊重。

責任編輯：梁智強

主持人語：

陸梅是一個溫婉、細語、淺笑的上海女子，對，上海女子。我強調的是女子，而非女人。

她是編輯、作家，更是一位兒童文學作家，也許因為我的所不能故對“兒童文學作家”有著更多的欣賞和挑剔。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優(yōu)秀的、不功利的兒童文學寫作者不僅僅是具有“童心”，重要的是具有一顆“愛心”，他（她）能以心為鏡照見自己純凈的、不粉飾的面容。

繁忙的工作、閱讀之中，陸梅寫下了一系列文字，這本是她隨手記下的筆記，落筆時肯定沒有想過它們要面對眾多的讀者，于是，我們從中才能讀出作者的個性、心境和才華。

在陸梅的“歲時記”中，不僅展示了自己的閱讀、生活的愛好情趣，有著許多智慧閃現(xiàn)的細碎亮點，還有著對其他作家、文本的認真賞讀品鑒，以及由衷而來的心得?！奥暵暡幌ⅰ弊屛覇∪皇?，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個從現(xiàn)場逃離的女子，心懷內疚。這是一篇內容和寫法都有趣的小文，一點兒也不裝高深，也許它成不了傳世經典，可我喜歡這樣的文字。

我們這兒讀的是極少部分陸梅2016、2017的手記，此文刊出時已是2018所，我借用她文中所引的文字來祝福自己、祝福陸梅、祝?！稄V州文藝》的友朋：“縱然世界嘈雜，美好依然是生活的信仰?！?/p>

——主持人：張鴻

作者簡介：

陸梅，作家，文學媒體人。以寫作青少年文學和散文為主。著有《當著落葉紛飛》《格子的時光書》《像蝴蝶一樣自由》《夢想家老圣恩》《沿途》《時間紛至沓來》等小說散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