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鴨先知
——談宋志剛繪畫的先覺性

宋志剛是近年來中國畫壇十分活躍的工筆花鳥畫家，他的繪畫在諸多方面給人以思考，讓觀者想起了很多有關當代花鳥畫的問題。一個發(fā)人深思的畫家，一定也是一個善于思考、直面問題的畫家，他們試圖用繪畫的語言，在畫面中呈現(xiàn)自己的解決辦法。

首先，宋志剛讓人想到的是中國工筆花鳥畫的題材問題。這本來不是一個問題，中國工筆花鳥畫有中國人喜聞樂見的題材，因為創(chuàng)新的觀念很主流，舊的題材就成了一個問題。早期的中國花鳥畫，以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花鳥蟲魚為描繪對象，人們將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延伸到靈魂的審美世界，食物可以充饑，還可以帶來視覺的愉悅。比如，在陶器上繪一個魚，魚這種食物好像永遠不會短缺。現(xiàn)代的工業(yè)生產(chǎn)的盆，還是繪著瓜果、蟲魚的圖案。感知與想像的界限消失了，感知的物象通過記憶的提煉，變成了我們的想象，再把想象變成圖案，我們的祖先完成了一次從三維世界到二維世界的偉大轉(zhuǎn)換，或許就是從描繪花鳥開始的。

這就是繪畫的魅力。

但是不久，人們對呈現(xiàn)知覺的手藝和創(chuàng)造新圖像短暫快感并不滿足，進而希望圖像具有意義，寄托深遠，最基本的意義當然是趨利避害。在中國古代先民眼里，萬物與人一樣，是有靈性的。大雁是候鳥，每年定期從北方到南方，有從南方到北方。因此，先民把大雁視為傳信的使者，于是有“雁足傳書”之說，很多的故事都與“雁足傳書”有關。鯉魚是洄游動物，我們看到的鯉魚，總是在費勁兒地逆水而游。每年固定的季節(jié)里，鯉魚會回到老地方產(chǎn)卵。鯉魚的這種習性從不改變，除非它們生活的環(huán)境遭到破壞。人們認為鯉魚就像是可以信賴的信使，便有了“魚腹傳情”之說。古代的樂府詩：“尺素如殘雪，結(jié)成雙鯉魚。要知心里事，看取腹中書?！币馑际钦f，用木頭做成雙鯉魚形的信封，里面裝著寫在絹素上的信，要想知道心上人在想什么，就拆開信自己看吧。杜甫詩云：“天上多鴻雁，池中足鯉魚?！?/p>

人們賦予魚雁一種靈性：忠實的信使。越是在信息傳遞困難的時代，人們越喜愛魚雁的形象，這是花鳥畫題材的寄托。宋志剛的花鳥畫中比較多的出現(xiàn)竹子，這是宋志剛根據(jù)自己的心性所選擇的題材。唐代的宋之問有詠竹的詩句：“含情傲睨慰心目，何可一日無此君？”竹子為古代很多的清雅高潔之士的心愛之物。

宋志剛畫竹有自己的特點，一是密竹，密不透風。二是斷竹，折而不斷。實際上，宋志剛給竹子賦予了新的靈性，繁密茂盛和折而不斷。這時，竹子的士大夫人格一下子沒落為黎首的命運，強大的繁殖能力足以維系族群的延續(xù)，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風雨的摧殘，折而不斷，有點悲情，卻是一種文人的憂患意識。這樣的花鳥畫更像一部史詩，有豐富的內(nèi)容，有時間的貫穿，還有人間的悲歡離合。它在揭示中國人曾經(jīng)的苦難，也昭示了中國人無數(shù)次從苦難中的再生。

宋志剛的另一個常用的題材是荷，確切地說，是敗荷。我們對荷花的印象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當然，中國人喜歡花荷花，是因為人們賦予了荷“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格。現(xiàn)代題材的荷，人們賦予了其新的意義：秋愁。如周思聰，她的敗荷安靜雅致，像一個安貧樂道的讀書人。本來，秋風紈扇是美人遲暮的比況，充其量是剛剛失寵的美人。宋志剛的敗荷就更加凄涼一些，是深秋的凄苦，是風燭殘年的婦人，本來是不忍目睹的。畫家們將殘酷的秋愁無情地展示在大庭廣眾之下，刺激人們麻木的秋愁?！昂杀M已無擎雨蓋，殘菊尤有傲霜枝?！保ㄌK軾）當畫家沉浸在刻畫深秋的荷葉一道道褶皺時，一種抒寫的快感、一種表達抑郁已久的郁結(jié)的快感油然而生。就像古希臘的悲劇，將人生的毀滅展示給觀眾看，從而使觀眾的靈魂得到洗滌。

我們看宋志剛的《浮云》《版納高秋》等，茂密、修長的竹子的前景，是一株折斷的竹子。將這種毀滅堂而皇之地展示出來，是別有一番用心的。

其次是工筆的寫意。本質(zhì)上，中國畫都是寫意的，無論是寫意的中國畫，還是工細的中國畫。這是有中國人的思維方式?jīng)Q定的，因為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就是寫意的，中國人是很有主體意識的，無論你怎么說，怎么威脅，他在聽，他在點頭，但是他的心里自有一桿秤。外物經(jīng)過人心的整理和加工，再緩緩地抒發(fā)出來，就是寫意。這樣說來，工筆花鳥畫盡管工細，也是直寫畫家胸臆的。我們看宋志剛的《獨閑》，抒發(fā)的是秋意中的孤寂。孤寂，就像惆悵一樣，是一種難寫的意境。畫家用飽滿的蓮室、破敗的蓮葉、枯槁的蘆葦和孤獨的白色鷺鷥交織在畫面上，秋天，生意蕭瑟，萬物閉藏，唯有鷺鷥顯現(xiàn)出來一點生機，冰涼的世界僅有的一點溫度。讓人聯(lián)想到人情冷暖，即使在冰天雪地的極端社會里，我們也會得到溫暖的慰藉。這個世界很冰涼，但是畢竟還有鷺鷥的溫度。鷺鷥很孤獨，比起趨之若鶩之鶩，難道不是清潔孤高之品嗎？

寫意，有寫一己之意，有寫群體之意的。打著寫意的旗幟寫一己之私意，把自己瑣碎的小趣味畫出來，美其名曰“寫意”。寫群體之意，寫的是人類大群體之意。當一滴水融入大海時，這一滴水可以說自己變成了大海，誰又能否認呢？難道大海里不是到處彌漫著這一滴水的分子嗎？當畫家深入到自己的文化中時，畫家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自己也變得闊大了。這時的畫家，個人的情感融化在數(shù)千年形成的文化共識之中，自己的情感抒發(fā)能夠為群體所接受，個體的智慧也變得博大。

還有工筆花鳥的語言。工筆花鳥的語言似乎是早已固化的繪畫語言，無外乎勾和染，沒有什么突破的可能。其實，工筆花鳥畫的語言既不是單一的，也不是固化的。就描法而言，前人總結(jié)了十八描。除此之外，每個人的筆法都有自己的個性，所表現(xiàn)出來的筆墨特性自然各不相同。另外，每個人的染法、造型手法和經(jīng)營位置的手法差異甚大，營造出新的境界的工筆花鳥畫語言還是有很大的空間的。宋志剛在語言上是有獨到之處的。他的略帶裝飾性的語言使得畫面更加具有繪畫感。像《金風》，秋荷上的褶皺只是提煉過的符號化表達，在宋志剛其他帶有秋荷的畫面上，都能看見這種程式化的個性化語言。

我們有理由相信，一直執(zhí)著于中國畫表現(xiàn)語言探索的宋志剛，一定會在將來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尋找到“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的目標，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優(yōu)秀作品，在作品中放飛自己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