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貺《太樂令壁記》新證與輯補

文◎亓娟莉

《太樂令壁記》三卷，唐劉貺撰?！缎绿茣に囄闹尽贰端斐跆脮俊返戎T家目錄多有著錄，《崇文總目》：“《太樂令壁記》三卷，唐葉律郎劉貺撰。分樂元、正樂、四夷樂，合三篇?！雹伲ㄋ危┩鯃虺嫉取冻缥目偰俊?，載《中國歷代書目叢刊》本，現(xiàn)代出版社1987年版，第17頁。此書久已亡佚，日本學者岸邊成雄在《唐代音樂史的研究》中對該書作者及價值等有所探討，秦序《劉貺與〈太樂令壁記〉》一文（以下簡稱“秦文”）對劉貺作了較為詳細的考證，并輯錄佚文6條。②秦序《劉貺與〈太樂令壁記〉》，《黃鐘》1993年第1期，第50頁。黃佳《三種唐、五代音樂文獻佚文輯錄與研究》輯錄佚文1條。③黃佳《三種唐、五代音樂文獻佚文輯錄與研究》，《中國音樂學》2008年第1期。本次搜檢文籍，依據(jù)新檢得史料，對劉貺仕履及該書性質重加探討，并輯補佚文11條。

一、劉貺仕履補考

劉貺字惠卿，徐州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唐史學家劉知幾（子玄）長子。劉知幾（661—721）是史學巨著《史通》撰者，劉貺的生平在兩唐書中有簡短小傳，均附其父《劉子玄傳》后：

子玄子貺、餗、匯、秩、迅、迥，皆知名于時。

貺，博通經(jīng)史，明天文、律歷、音樂、醫(yī)算之術，終于起居郎、修國史。撰 《六經(jīng)外傳》三十七卷，《續(xù)說苑》十卷，《太樂令壁記》三卷，《真人肘后方》 三卷，《天宮舊事》一卷。（《舊唐書·劉子玄傳》）④（后晉）劉昫等《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174頁。

（子玄）六子：貺、餗、匯、秩、迅、迥。

貺字惠卿。好學，多所通解。子玄卒，有詔訪其后，擢起居郎。歷右拾遺內供奉。獻《續(xù)說苑》十篇，以廣漢劉向所遺，而刊落怪妄。貺嘗以《竹書紀年》序諸侯列會皆舉謚，后人追修，非當時正史。如齊人殲于遂，鄭棄其師，皆孔子新意，《師春》一篇錄卜筮事，與左氏合，知按《春秋》經(jīng)傳而為也，因著《外傳》云。子滋、浹。（《新唐書·劉子玄傳》）⑤（宋）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523頁。

兩唐書中有關劉貺生平仕履的信息相對較少。劉貺任太樂令一職，見載于其父劉子玄本傳。《舊唐書·劉子玄傳》：“九年，長子貺為太樂令，犯事配流。”⑥同注④，第3173頁?！缎绿茣⒆有鳌罚骸白淤L為太樂令，抵罪，子元請于執(zhí)政，玄宗怒，貶安州別駕，卒年六十一?！雹咄ⅱ?，第4522頁?？梢婇_元九年（721），劉貺正在太樂令任上。至于因何“犯事配流”，有學者推測是與轟動一時的“伶人舞黃獅”案有關。⑧同注②，第50頁。開元九年，時任太常丞的王維因此事被貶濟州司倉參軍，身為王維上司的太樂令劉貺恐亦因此被貶，就時間、事件及人物關系而言，這種推理是有其合理性的。

岸邊成雄、秦序等學者對劉貺家世、仕履均有考察，“秦文”于其家世探討尤詳，故此不再贅述。就其仕履而言，岸邊成雄以為：“系由協(xié)律郎（正八品上官位）升為太樂令，一旦流配，旋即復官。再由太樂令（從七品下）累升至起居郎（從六品上）?！雹帷踩铡嘲哆叧尚壑?，梁在平、黃志炯譯《唐代音樂史的研究》，中華書局（臺灣）1973年版，第615頁。但“秦文”以為：“認為劉貺在升任太樂令前曾任協(xié)律郎，是比較可信的。惟言貺開元九年流配后不久復官仍為太樂令，則不知何據(jù)。按前引《舊唐書·劉滋傳》云‘貺開元初為左拾遺’，則劉貺是先為左拾遺、后為協(xié)律郎及太樂令，還是太樂令流配后復起任左拾遺？ 看來后者可能性較大?！辈⒄J為“《舊唐書》所述劉貺職務的前后變遷順序是正確的”。⑩同注②，第50—51頁。二家主要依據(jù)兩唐書探討劉貺仕履，持論雖異，對劉貺任協(xié)律郎、左拾遺、太樂令、起居郎等職均有涉及。但劉貺曾任朝議郎行太常博士兼史館修撰等職目前尚未有人指出。

本次新檢得資料一條，《文苑英華》卷383收錄孫逖所擬《授陳九言等起居舍人制》：

敕朝議郎守太子舍人攝殿中侍御史朔方節(jié)度判官陳九言、朝議郎行太常博士兼史館修撰劉貺等，清才雅望，敏學工文。是周行之俊人，有致遠之良，具史臣之選，公議所（一作攸）歸，宜并拜于軒墀，俾分官于左右，九言可行起居舍人，散官如故。貺可行起居郎，余如故。?（宋）李昉《文苑英華》，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1953頁。

據(jù)此可知，劉貺任起居郎之前為朝議郎行太常博士兼史館修撰，朝議郎是正六品上散官，太常博士是從七品上職事官，其職事低于散官一階。唐制，職事低于散官曰“行”，故劉貺為“行”太常博士。那么劉貺是在何時由朝議郎行太常博士兼史館修撰遷起居郎的呢？唐前期掌管擬具詔制的主要為中書舍人，其次有翰林學士及知制誥。此詔由孫逖擬就，孫逖拜中書舍人在開元二十四年（736）?！杜f唐書·孫逖傳》：“（開元）二十四年，拜逖中書舍人?！?同注④，第5044頁。則該詔制最早寫于開元二十四年，故劉貺卸任行太常博士等職最早在開元二十四年。

由此，可在岸邊成雄及秦序等學者研究基礎上對劉貺仕履重做梳理：劉貺開元初任左拾遺，從八品上；后任協(xié)律郎，正八品上；開元九年，在太樂令任上，從七品下，因事留配；后復起為朝議郎行太常博士（從七品上）兼史館修撰；開元二十四年（后），為起居郎，從六品上，且官終起居郎。

二、《太樂令壁記》佚文輯錄

為便于學人研究，完整呈現(xiàn)《太樂令壁記》目前全部輯佚及整理成果，本文將秦序等學者所輯六條佚文與新輯十一條佚文加以整合，逐條整理如下：

1.《太樂令壁記》序文

《玉?！肪?05《音樂》“太樂令壁記”條整段征引了《太樂令壁記》序文，今輯錄如下。（唐《太樂令壁記》，《唐志》劉貺，三卷。《書目》三卷。上卷樂元，中卷正樂，下卷四夷樂。序曰：）?按，括號內為《玉?！肺淖郑浜鬄樗短珮妨畋谟洝坟?。下同。

魏明帝曰：禮樂之作，所以類物表庸，不忘其本。凡音樂以舞為主，自黃帝《云門》而下至周文武，其官皆號太樂，以總領諸物。昔者泰帝始造五十弦瑟，蓋樂量之始也。伶?zhèn)惒蓭O谷之竹以為管，蓋律呂之初也。其詳無得言焉，而《咸池》之樂，始乎黃帝，則樂已備矣。漢制氏以知聲律，善造鐘，世在太樂，明帝改大予以應讖文，徒改其名而曲度仍舊，魏杜夔為太樂令，專總魏樂，晉泰始五年，荀勖典樂，始黜夔制，使郭夏、宋識造二舞，阮咸以非新律見斥，元康三年，詔勖子籓嗣其事，東晉省大樂鼓吹官，頗得登歌食舉之樂，明帝令阮孚等增益之，成帝咸和中復太樂，以戴綏為令，鳩集遺逸而未有金石也，冉閔誅羯，樂人頗有歸晉，謝尚因之以具鐘磬，時郊廟雖有歌詞，竟不設樂，太元中破苻堅，得其樂工，始備四廂金石，宋始復郊廟之樂，建平王宏造二舞，元嘉九年，鐘宗之為太樂令，史調以金石，十四年治書令史，奚縱又改之。二十八年，南郊始制登歌，孝建二年，始用舞。江南之樂，梁世為盛，后魏得慕容氏樂，天興元年，令鄧淵修之，孝文太和六年，議郊祀之禮，以公孫崇為太樂令史，與中書監(jiān)高閭共定音律，宣武正始初詔，八座已下，集太樂考異同命太常劉芳專掌其事，永平三年，成二舞，登歌鼓吹諸曲，詔可其二舞而已，普泰中，張乾龜為太樂令，與太常祖瑩討論鐘石，劉芳舊樂淪缺，無能言者，孝武以崔九龍為太樂令，纂集舊曲，齊周庾信、邢邵改制郊廟歌詩，長孫紹遠、斛斯征等參正音律，隋牛宏為太常，祖孝孫為協(xié)律，平陳，獲樂官蔡子元于普明等，共定雅樂，稍備于前。唐貞觀之初，十有余載，勵精文教，合考隋氏所傳南北之樂，以梁陳盡吳楚之聲，周齊皆北鄙之音，乃命太常祖孝孫正宮調，起居郎呂才習音韻，協(xié)律郎張文收考律呂，作降神之樂，象功之舞，則天下靡然向風。周大司樂，樂官之長也。漢太樂令司歌奏之儀，平鈞金石，魏晉以下，其職皆同。今采之記傳，以考廢興。?（宋）王應麟《玉?！?，載《四庫全書》第94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63頁。

2.《太樂令壁記》三卷章次及類目?！吨信d館閣書目》逐一記錄了該書三卷類目：

上卷樂元：歌一；詩二；舞三；抃四；律呂五

中卷正樂：雅樂六；立部伎七；坐部伎八；清樂九；西涼樂十

下卷四夷樂：東夷十一；南蠻十二；西戎十三；北狄十四；散樂十五；樂量十六；陳儀十七；興廢十八?（宋）陳骙等《中興館閣書目輯考》，載《中國歷代書目叢刊》本，現(xiàn)代出版社1987年版，第371頁。

3.（劉貺《太樂令壁記》）律家之說，伶?zhèn)愂紴槁晒?，以象鳳鳴。舜時得白玉之管，漢零陵舜祠下，實得玉管，晉汲冢亦獲玉律，則古用玉律明矣。（《玉?！肪?）?按，此條又見《樂律全書》卷21：“劉貺曰：書傳言，舜有白玉管，漢時舜祠下實得之，晉汲冢亦獲玉律，則古用玉律明矣?！?/p>

4.（劉貺《太樂令壁記》）周世旋宮因孝孫而再設，京房灰管遇毛爽而重彰，漢章和世，實用旋宮，漢世群儒備言其義，牛弘、祖孝孫所由準的也。杜夔，漢世之樂郎，不識旋宮之義。荀勖，晉朝之博識，莫知古律之則。歷動而右移，律動而左轉，律以歷合，氣以錯行，金奏隨律而變宮，以宣地靈，登歌與歷而改調，以應天氣，歌奏相命，所以合天地之情也。（《玉?！肪?）?按，此條又見于《困學紀聞》卷9：“劉貺曰：歷動而右移，律動而左轉?！?/p>

5.（劉貺《壁記》云）今正聲之庫有銅律三百五十六。（《玉?！肪?）

6.（劉貺曰）天子設司樂之官，諸侯有樂正之職。（《玉?！肪?03）

7.（劉貺《大樂壁記》云）漢祖飾干戚之容，光武尊郊祀之樂。（《玉?！肪?04）

8.（《太樂令壁記》）周享神諸樂多以夏為名，宋以永，梁以雅，后周以夏，隋人因之。國家以和為名，祖孝孫始用旋宮法造十二和樂，合三十二曲，八十四調。旋宮之樂，漢章帝建初二年，大予丞鮑鄴始請用之，順帝陽嘉二年，復廢之，累代皆黃鐘一均，變極七音則鐘廢而不擊，反謂之啞鐘。孝孫革其非，張文收為協(xié)律，依《周禮》以圓鐘至夷則為宮，食舉隨月律為宮?！保ā队窈！肪?05）

9.七羽合二十八調而無徵調（裴瑾為太常主簿作《坐立二部伎圖》）?按，《玉?！分写司渖辖釉炀鞍病稓v代樂儀》文字，難以判斷到底屬徐景安書還是劉貺書文字。因涉及唐樂二十八調記載，在樂律學研究方面影響甚大，暫時兩存，以備考察。（劉貺《太樂令壁記》）周官韎師掌教韎樂，鞮鞻氏掌四夷之樂，美德廣之所及也。后魏有婆羅曹門，受龜茲琵琶于商人，世傳其業(yè)，至孫妙達為北齊所重，周武帝有龜茲、疏勒、安國、康國之樂。張重華時，天竺重譯致樂伎，后其國王為沙門，來游中土，又傳其方音。宋世得高麗百伎，魏平馮跋亦得之而未具，周師滅齊，二國獻其樂，合西涼樂凡九部，通謂之國伎。隋文平陳，得清樂及《文康》《禮畢》曲而黜百濟樂，因為九部伎。煬帝平林邑，獲扶南工人及匏琴，以天竺樂傳寫其聲而不齒部。魏通高昌，始有高昌伎。唐太宗平高昌，收其樂，又造燕樂而去禮畢曲。今著令惟此十部。自周隋以來，管弦雜曲數(shù)百，多用西涼樂，鼓舞曲多用龜茲樂，唯彈琴家猶傳楚漢舊聲及清調、瑟調、蔡邕雜弄。西涼樂，蓋后魏平沮渠氏所得也。樂有鐘磬，蓋涼人所傳中國之舊樂而雜以羌胡之聲也。（《玉?！肪?05）

10.（《太樂令壁記》云）唐虞三代，舞用國子，欲其早習于道也。樂用瞽師，謂心專一也。漢魏以來，以國之賤隸為之，唯雅舞尚選用良家子。（《玉?！肪?07）

11.（劉貺《太樂令壁記》）立部伎八部：安樂一，后周武帝平齊所作也。行列方正，象城郭，謂之城舞。舞者八十人，刻木為面，姿制猶作羌胡狀。太平樂二，亦謂之《五方師子舞》。師子摰獸，出西南夷，綴毛為之，像俛仰馴狎之容。二人持繩秉拂為習弄之狀，五師子各位其方色。百四十人歌太平樂，舞抃從之，服飾皆作昆侖象?！镀脐嚇贰啡牡鬯煲?。百二十人，被甲持戟，以金銀飾，發(fā)揚蹈厲，聲韻慷慨，歌和云秦王破陣樂?！稇c善樂》四，文帝所造也。舞六十四人，紫大袖裙襦，漆髻皮履，舞蹈安徐，以象文教洽。《大定樂》五，高宗所造，出自破陣樂舞。百四十人，被五彩文甲，持槊歌和云，八纮同軌樂，以象平遼東。《上元樂》六，高宗所造舞。百八十人，畫云衣，備五色以象元氣?！妒蹣贰菲?，高宗武后所作也。舞百四十人，金銅冠，五色衣，行列成字，十六變而畢。有“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萬年，寶祚彌昌”字。《光壽樂》八，今上玄宗所造舞。八十人鳥冠，五彩畫衣，兼似《上元》《圣壽》之容，以歌王跡所興。《自破陣舞》以下，（通典云自安樂以后）皆雷大鼓，雜以龜茲之樂，聲振百里，動蕩山谷。《大定樂》加金鉦，唯《慶善舞》獨用西涼樂，最為閑雅?！镀脐嚒返劝宋?，聲樂皆立奏之，樂府謂之立部伎。余總謂之坐部。坐部伎六：自《長壽樂》已下，皆用龜茲樂，舞人皆著靴，唯《龍池》備用雅樂而無聲，舞人躡履。（《玉?！肪?07）

《玉海》卷105又有：“（《太樂令壁記》）立部伎《太平樂》二亦謂《五方師子舞》。”

12.（《太樂令壁記》）坐部伎六：燕樂，張文收所造也。工人緋綾袍，絲布袴。四部（同志）《長壽樂》，武后長壽年所造。舞二十人，畫衣冠。《天授樂》，天授年所造。舞四人，畫衣，五彩鳳冠?！而B歌萬歲樂》，武后造。舞三人，緋大袖，畫鸜鵒冠?！洱埑貥贰?，今上為此樂。舞十二人，冠飾芙蓉。（《通典》：《龍池》《小破陣樂》，玄宗所作）《破陣樂》，今上作。生于立部?！镀脐嚇贰?，舞四人，金甲胄。（《玉?！肪?07）

《玉海》卷107又有：“（《太樂令壁記》）坐部伎有《破陣樂》，今上玄宗所作也。生于立部伎，《破陣樂》，舞四人，金甲胄?！?/p>

13.（《太樂令壁記》）燕樂，張文收所造也。樂用玉磬一架，登歌、磬以玉為之。（《玉?！肪?09）

14.（劉貺《太樂令壁記》）淳于圓如碓頭，大上小下，垂以龍。（《玉?！肪?09）

15.（《大周樂正》曰劉貺曰）鼓，動也，冬至之音，萬物合陽氣而動。雷鼓八面以祀天，靈鼓六面以祀地，路鼓四面以祀。（《御覽》卷582）?按，《天中記》卷43有：“《大周正樂》曰：‘劉貺曰：鼔，動也。冬至之音，萬物含陽氣而動?！?/p>

除以上宋代文獻外，又從明代文獻中檢出兩條：

16.（唐協(xié)律郎劉貺作《太樂令壁記》謂）女蝸氏列管于匏，以應立春。（《稗編》卷14，又見《經(jīng)說》卷7）

17.（唐《太樂令壁記》亦云）箏與瑟正同而弦少，秦人有一瑟而爭，蒙恬中分之，令各取半，因名秦箏。（《瑟譜》卷6）

三、《太樂令壁記》性質實相當于“太常寺壁記”

《太樂令壁記》不僅“記載太樂令職轄”（見“秦文”）的太樂署音樂活動，更是對國家音樂機關太常寺樂舞活動及沿革的總體描述。本文以為，其性質相當于“太常寺壁記”，提出這一觀點的理據(jù)如下。

首先，序文所謂“太樂”并非僅指太常寺太樂署之“太樂”。

序文往往是一書綱領性的說明或概括。《太樂令壁記》序文開篇即道：“凡音樂以舞為主，自黃帝《云門》而下至周文武，其官皆號太樂，以總領諸物?！彼^“其官皆號太樂”一句，若就官職論，是以為所有樂官都可稱“太樂”之官；若就朝廷機構論，是指總領一國之樂的最高音樂機關，相當于后世之“太?！?，而非太常寺太樂署之“太樂”，如此才可稱“總領諸物”。其下所述樂官前有皇帝時伶?zhèn)?、后有北魏太常卿劉芳及祖塋、隋太常卿牛宏、唐太常卿祖孝孫，同時指出了幾位太常卿的貢獻。如唐貞觀時太常卿祖孝孫：“（唐貞觀之初）乃命太常祖孝孫正宮調，起居郎呂才習音韻，協(xié)律郎張文收考律呂，作降神之樂，象功之舞，則天下靡然向風。”

唐太樂令所掌太樂署是太常寺核心部門，承擔著朝廷廟堂之樂的制作及演出等重要任務?！短屏洹ぬＫ隆酚涊d：“太樂署：令一人，從七品下……太樂令掌教樂人調合鐘律，以供邦國之祭祀、饗燕?！?（唐）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短屏洹?，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402頁。不僅在唐代，在前代亦是如此?！稘h書·律歷志》記載：“陰陽相生，自黃鐘始而左旋，八八為伍。其法皆用銅，職在大樂，太常掌之?！?（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965頁?？梢哉f歷代太樂都是太常（奉常）的核心部門。故序文中間所及“太樂”“太樂令”，作為國家音樂機關核心部分和主要樂官，仍是對國家音樂機關“太?！彼牁肺枧c沿革的論述。

其次，協(xié)律郎是太常寺樂官，但非太樂署樂官。

一般而言，既是“太樂令壁記”，其作者為太樂令（丞）或太樂署其他樂官較為符合常理，且劉貺確曾擔任太樂令一職。但《崇文總目》等著錄《太樂令壁記》，作者皆錄作“唐協(xié)律郎劉貺”。值得注意的是，協(xié)律郎是太常寺樂官，但并非太樂署樂官。讓非太樂署的人來撰寫《太樂令壁記》是頗令人奇怪。

岸邊成雄、秦序等學者對此問題亦有探討。岸邊成雄以為劉貺“在協(xié)律郎官位時所作之《太樂令壁記》，當為開元九年以前之事”。?同注⑨，第615頁?！扒匚摹眲t以為“有人認為是劉貺任協(xié)律郎時所作。然而，書名又為《太樂令壁記》，故應是劉貺任太樂令后之見聞”。?同注②，第51頁。劉貺以何種身份撰寫該書直接關系對該書成書時間的判斷，從而影響如何看待其中所載二部伎等重要問題，因而看似小問題，實則影響極大。本文以為，《崇文總目》《中興書目》及《玉?！返燃热恢涀髡邽椤皡f(xié)律郎劉貺”，應是有所憑據(jù)的，而且對該書章目、序文記載如此之詳，當是見過原書，或者就是徑抄該書署名而來。結合序文分析，筆者推測，或許有這樣一種可能，在開元初“禮樂大備”的情況下，太常寺欲撰文以紀此古今未有之樂舞盛況，需要選擇一位精通太常寺樂舞及歷史沿革的樂官來完成此項任務，而當時身為協(xié)律郎的劉貺大約是完成這一任務的最佳人選。協(xié)律郎是太常寺掌管具體樂舞事宜的主要樂官?！短屏洹ぬＫ隆罚骸皡f(xié)律郎掌和六律六呂以辨四時之氣八風五音之節(jié)……凡太樂、鼓吹教樂，則監(jiān)試為之課限?！?同注?，第398頁。甚至有學者認為“太常寺內樂官中，具有實際音樂知識且最高官位當推協(xié)律郎”。?同注⑨，第112頁。劉貺不僅“博通經(jīng)史，明天文、律歷、音樂”，加之父子“代修國史”，使得身為協(xié)律郎的劉貺成為當時撰寫此“壁記”的不二人選。

最后，就章目看，該書全面記述了包括“四夷樂”在內的太常寺所執(zhí)掌樂舞。

《太樂令壁記》共分三章，上卷樂元，“元”有起始義，上卷取名“樂元”可能是對樂舞本源及歷代流變的總體描述，大約相當于《通典·樂》中“歷代沿革”部分。中卷“正樂”應該是該書最重要和最核心的內容，此部分包括雅樂、坐立二部伎、清樂以及西涼樂，與太常寺執(zhí)掌廟堂雅樂以及宮廷燕樂等樂舞活動基本一致。但下卷為“四夷樂”，“四夷樂”是華夏正聲之外的少數(shù)民族及外來樂舞，向來是與傳統(tǒng)正聲雅樂不相雜列的，顯然超出了太樂署職責范圍，而無論雅樂、四夷樂皆歸太常寺管轄。故《太樂令壁記》不僅是對太樂署樂舞的記錄，而且是對唐太常寺所執(zhí)掌樂舞的全面描述?！扒匚摹痹谔接懺摃墨I價值時認為：“《壁記》篇目及佚文，表明它較全面系統(tǒng)地介紹各種音樂知識并大致依詞目形式分條編列，已初具音樂百科全書的架構。”? 同注②，第54頁。這一評價是相當中肯的。但是“秦文”同時又認為“此書主要記載太樂令職轄內樂舞活動”，這一觀點縮小了該書的內容范圍，與其前述“百科全書”觀點亦相矛盾。

要之，唐太常寺協(xié)律郎劉貺所撰寫《太樂令壁記》，是對太常寺樂舞活動及沿革的總體記錄，該書體例完備，內容豐富，帶有明顯的官方性質，具有無可辯駁的可信度，在唐代樂舞研究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獨特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