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康,許峰
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MDS)是一種源于造血干細胞水平的克隆性疾病,以骨髓造血細胞異常增殖、發(fā)育分化障礙以及高風險向白血病轉化為主要特征[1]。該病異質(zhì)性明顯,部分患者呈現(xiàn)骨髓衰竭但較長時間不發(fā)生白血病轉化,而另一部分患者呈現(xiàn)骨髓增殖,短時間內(nèi)向白血病轉化。異質(zhì)性的根本原因在于發(fā)病機制復雜,涉及多個層面,包括基因組學異常、表觀遺傳學異常、骨髓微環(huán)境異常和自身免疫異常等[2]。MDS之所以成為血液病中的疑難病,正是由于這種異質(zhì)性和復雜性。如何基于上述發(fā)病機制,綜合考量各種預后因素,建立預后積分系統(tǒng)來預測MDS患者的預后和臨床轉歸非常重要。近二十年來,MDS相關的發(fā)病機制、治療及預后研究獲得了較大的突破,除了已被廣泛應用的國際預后評分系統(tǒng)(The International Prognostic Scoring System,IPSS)及其修訂版(IPSS?R)外[3?4],多種臨床標志和分子學改變也展現(xiàn)了良好的預后價值,基于這些新的預后因素的預后評分系統(tǒng)也逐漸應用于臨床[5]。
Greenberg教授領銜的國際MDS風險分析工作組基于對816例初治MDS患者的臨床特征與總生存情況的分析,在1997年首先發(fā)布了IPSS[3]。該系統(tǒng)包含3個風險變量:骨髓原始細胞比例、細胞遺傳學異常和外周血細胞減少系數(shù)。通過對這些風險變量進行積分分層,患者可分成低危、中危?1、中危?2和高危。IPSS系統(tǒng)可有效預測初診MDS患者的生存期和白血病轉化時間,應用簡單有效,便于推廣,很快成為全世界應用最廣泛的預后積分系統(tǒng),也寫入了美國國家癌癥網(wǎng)絡(NCCN)的MDS臨床指南[6]。然而,IPSS存在一些不足之處,首先IPSS僅用于疾病診斷和治療前評估(而MDS的疾病實質(zhì)是一個動態(tài)進程);其次沒有考慮到血細胞減少的嚴重程度;最后由于病例數(shù)不足,可能也低估了一些細胞遺傳學的預后價值。為了進一步完善IPSS,2012年Greenberg教授在7 012例美國和歐洲的MDS患者研究基礎之上發(fā)布了IPSS?R[4]。IPSS?R降低了原始細胞比例的權重,但增加了原始細胞比例>2%的分數(shù)。IPSS?R最顯著的變化是加入了更多的染色體核型異常,并賦予更高的權重(例如復雜核型),風險分級也變?yōu)?個細胞遺傳學危度組(較低危、低危、中危、高危和較高危)。此外,IPSS?R把簡單的血細胞減少系數(shù)細化成貧血、血小板減少和中性粒細胞減少來分別評價。IPSS?R的最大優(yōu)點在于其評估節(jié)點不僅僅限于初診時,而是在整個病程中根據(jù)治療需要評估,例如在來那度胺、去甲基化藥物和骨髓移植治療前后。但與IPSS一樣,IPSS?R的預后預測價值仍需廣泛的臨床實踐來驗證。
WPSS是基于WHO有關MDS分型的預后積分系統(tǒng)[7?8]。 最近一版的 WPSS 基于 2008 WHO MDS分型(6個亞型)[9]。該系統(tǒng)預后模型包含3個風險變量:WHO分型、細胞遺傳學異常和貧血。根據(jù)相應的風險變量積分,患者可分成較低危、低危、中危、高危和較高危。整體上看,WPSS與IPSS和IPSS?R相比,增加了對病態(tài)造血累及系數(shù)的考慮,其他因素與IPSS和IPSS?R無差別。WPSS臨床應用簡單有效,NCCN指南也收錄了WPSS用以指導MDS治療。WPSS的另一個重要特點是以時間點而不是臨床診斷為基礎,在疾病中的任何階段,都可以利用其對患者的預后進行評估,這與IPSS?R類似。WPSS是參照WHO分類發(fā)展而來的,不同臨床中心的形態(tài)學診斷差異限制了其應用,如在一個中心可能診斷為MDS伴多系發(fā)育異常(MDS?RCMD),但在另一個中心可能診斷為難治性貧血伴有原始細胞過多?Ⅰ型(RAEB?1),這就人為地導致了預后積分差異。此外,早期的WPSS版本[7]將輸血依賴作為預后因素,更是增加了人為的干擾因素,好在最新一版[8]已經(jīng)調(diào)整為貧血作為預后因素??傮w上看,WPSS中WHO分類權重較高,可能會受到主觀形態(tài)學的干擾,對血液病理專家要求更高。
2008年,MD Anderson癌癥中心的Garcia?Manero教授[10]分析了856例生存期較短、IPSS評分為低危和中危?1的MDS患者,多因素分析鑒定了5個風險變量,包括IPSS分類不利的核型異常、年齡>60歲、貧血、血小板減少和原始細胞比例大于4%,在此基礎上構建了LR?PSS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相對重視年齡和血小板減少(<50×109/L者積2分),同時把IPSS低?;蛑形?1患者分為3個亞組;31%的患者分入第3類,其中位生存時間僅有14個月,與IPSS中危?2的患者中位生存時間相仿;因此,LR?PSS第3類患者明顯風險更高,預后較差。LR?PSS有助于在IPSS預后評估基礎上對低中?;颊哌M行二次評分。然而,IPSS?R也考慮到了血細胞減少分級和年齡的因素,所以IPSS?R整合了IPSS和LR?PSS的共同優(yōu)點。
針對IPSS將治療相關MDS、慢性粒?單核細胞白血病(CMML)和接受過治療的MDS排除在外的缺點,MD Anderson中心的Kantarjian教授等[11]構建了另一個MDS預后模型——MDA?CSS。MDA?CSS是建立在對1 915例上述3類MDS患者臨床特征研究的基礎上,包括了IPSS中的3種風險因素(核型異常、骨髓原始細胞比例和血細胞減少)。與IPSS不同的是,MDA?CSS把貧血和血小板減少分開評價,增加了血小板減少嚴重程度的權重,這些特點與IPSS?R類似。另外,MDA?CSS還納入了更多的預后因素,如患者年齡、東部腫瘤協(xié)作組(Eastern Cooperative Oncology Group,ECOG)評分和既往紅細胞輸注情況。MDA?CSS也是由IPSS改進而來,同時吸納了WPSS的優(yōu)點,但也不像WPSS過于依賴WHO標準的形態(tài)學評估。MDA?CSS可以重新對IPSS預后分層的患者再分亞層。從預后系統(tǒng)時間發(fā)布節(jié)點上看,從IPSS到WPSS再到MDA?CSS最后到IPSS?R,顯示了MDS預后系統(tǒng)的不斷優(yōu)化互補,豐富了MDS預后評估手段。
近十年來,MDS的基礎和臨床研究由于高通量二代測序技術的廣泛應用而突飛猛進,多個基因突變與MDS疾病發(fā)生和預后密切相關[12?17]。2011年,Bejar等[12]通過多因素分析發(fā)現(xiàn)TP53、EZH2、ETV6、RUNX1和ASXL1突變是獨立于IPSS的不良預后危險因素。整合模型顯示這些基因突變可以將IPSS分層為中危?1和中危?2的患者進行再分層,提示了基因突變有可能作為獨立的預后因素輔助IPSS對MDS患者進行預后評估。Bejar等[13]同時也研究了較低危MDS患者中基因突變與LR?PSS的關系,結果顯示EZH2、RUNX1、TP53和ASXL1突變是獨立于LR?PSS的不良預后因素。上述兩項研究作為MDS基因突變與預后關系的先驅研究,揭示了基因突變在MDS患者尤其是較低危患者預后評估中的價值。Itzykson等[14]在2013年對312例CMML患者進行了二代測序,發(fā)現(xiàn)ASXL1、SRSF2、CBL和IDH2突變提示患者預后不良,多因素分析確定ASXL1突變、年齡<65歲、白細胞計數(shù)>15×109/L,血小板計數(shù)<100×109/L和血紅蛋白<100 g/L可作為預后的獨立危險因素[14]?;谶@5個因素的預后模型將CMML患者分為3組不同預后亞型,而且得到了較好的鞏固和驗證。Haferlach等[15]在2014年對944例MDS進行二代測序,將14個與預后相關的基因突變整合進入IPSS?R,初始模型和鞏固模型分析皆提示基因突變聯(lián)合IPSS?R預后分層優(yōu)于單獨IPSS?R[15]。
國內(nèi)首次大樣本MDS測序分析及預后模型研究始于2013年,筆者單位聯(lián)合上海瑞金醫(yī)院及上海血液學研究所共同完成了196例MDS患者二代靶向測序,顯示 STAG2、IDH1/IDH2、EZH2、RUNX1和TP53突變可作為獨立的預后不良因素,將這5個預后因素整合入IPSS?R后,發(fā)現(xiàn)基因突變聯(lián)合IPSS?R預后分層優(yōu)于單獨IPSS?R[16],這與Haferlach等[15]結果類似。2017年本中心進一步擴大樣本量(320例),將 8個基因突變預后因素(TP53、STAG2、DNMT3A、EZH2、RUNX1、ROBO1/2、SRSF2和 WT1)整合入IPSS和IPSS?R,結果顯示整合后的預后系統(tǒng)預后分層效能明顯優(yōu)于單獨的IPSS或IPSS?R[17]。
綜上所述,基因突變聯(lián)合IPSS等預后積分系統(tǒng)在MDS預后評估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尤其是對評估中低?;颊哳A后更具價值。然而,基因突變在MDS預后評估中也存在一些不可忽視的缺點。首先,多個基因突變與IPSS中的3個預后因素存在一定相關性,例如復雜核型常與TP53突變共存[18],三體8常與U2AF1突變共存[19],NRAS突變與原始細胞比例增加和血小板嚴重減少有關[12]等。這意味著很多基因突變可能并不是獨立預后因素,即使統(tǒng)計學分析顯示一些基因突變可作為獨立預后因素,仍需要大樣本鞏固驗證。因此,IPSS中的3個預后因素仍是目前廣泛接受的獨立預后因素,其他獨立預后因素均需要在大樣本中與這3個因素對比分析以驗證其獨立效能。
低增生MDS在發(fā)病機制上與增生活躍MDS有一定差異,可能與自身免疫或骨髓微環(huán)境介導的骨髓衰竭有關,其預后可能具有獨特特征。Tong等[20]研究了253例低增生MDS,多因素分析顯示ECOG評分2~4分、血紅蛋白<100 g/L、差的核型異常(單體7/7q?或復雜核型)、原始細胞比例≥5%和血清乳酸脫氫酶>600 IU/L可作為預后的獨立危險因素。整合后的預后模型將患者分成低危(0~1個危險因素;中位生存期30個月)、中危(2個危險因素,中位生存期19.4個月)、高危(3~5個危險因素,中位生存期7.3個月)。該模型獨立于IPSS,可在IPSS預后分層基礎上對低增生MDS重新分層,有助于臨床醫(yī)師對低增生MDS風險權衡,采取個體化治療。
MDS FAB分型中的CMML在WHO分型中被單獨分類,因而IPSS及WPSS預后系統(tǒng)將其排除在外,上述兩個系統(tǒng)并不適用于CMML患者的預后評估。Such等[21]在2013年建立了一個CMML預后積分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根據(jù)CMML FAB分類,WHO分類、細胞遺傳學分類和輸血依賴4個預后變量進行積分,該預后積分系統(tǒng)的預后效能在臨床中得到了進一步證實,可以有效地區(qū)分不同的CMML預后組。
治療相關MDS是一種獨特的繼發(fā)性MDS,患者通常具有惡性腫瘤化療或放療史,臨床上常以出現(xiàn)復雜核型異常和不良預后為主要特征。Cardama等[22]評估了281例診斷前接受過化療和(或)放療的繼發(fā)性MDS的預后[]。多因素COX模型分析顯示,年齡≥65歲、ECOG評分2~4分、差的核型異常[單體7和(或)復雜核型]、WHO分型RARS或RAEB?1/2、輸血依賴、血小板計數(shù)<50×109/L和血紅蛋白<110 g/L可作為預后的獨立危險因素?;谶@些危險因素的預后模型將患者分成3組:預后較好(0~2個危險因素,中位生存期34個月),預后中等(3~4個危險因素,中位生存期12個月),預后較差(5~7個危險因素,中位生存期5個月)。該模型有助于識別治療相關MDS的差異性預后和采用針對性的治療方案。
流式細胞術在MDS輔助診斷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近年來,Alhan等[23]設計了一個流式三參數(shù)預后積分系統(tǒng)來評估MDS患者預后。髓系干/祖細胞表面CD117表達增加、側向角散射(SSC)顆粒度減少和單核細胞CD13表達增加3個危險因素整合進入流式模型,結果顯示該積分系統(tǒng)將MDS分為3個差異性的風險亞組,而且在IPSS?R低風險亞組中可進行風險再分層。
總之,隨著MDS發(fā)病機制研究的不斷突破,其預后評估手段愈加多樣化、個體化,其中IPSS?R正逐步發(fā)展成MDS預后評估的標準化工具。一些極具預后價值的基因突變標志物例如TP53等正逐步為臨床所重視,但我們?nèi)孕枰嘀行拇髽颖镜穆?lián)合分析來研究基因突變與IPSS預后因素的關聯(lián),明確其獨立預后價值,使其成為IPSS?R的有效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