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華鋒 閆月欣
(四川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2016年10月,雷玉華、羅春曉、王劍平著《川北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研究》由甘肅教育出版社出版,該書是鄭炳林先生主編的“敦煌與絲綢之路石窟藝術叢書”中的一種。作者雷玉華等三人長期從事四川石窟[注]所謂“四川石窟”實際上有洞窟和摩崖造像兩種形式,且摩崖造像占了絕大多數,但由于習慣上稱之為“石窟”,所以本文沿用舊稱,統(tǒng)稱為石窟。另,本文中的“四川”在地域上包括今四川省和重慶市。研究,這是繼2011年出版的《巴中石窟研究》之后有關川北石窟研究的又一重要新成果。
該書共六章,作者以系統(tǒng)的考古調查為基礎,將川北石窟和摩崖造像分為廣元和巴中兩個小片區(qū),通過選取代表性窟龕,分別對其進行類型和分期研究,從而建立起川北石窟的年代發(fā)展序列。同時,該書還對地處廣元與巴中之間、廣元與成都之間等相關區(qū)域的中小型石窟和摩崖造像也做了分期研究,闡明其與川北石窟的關聯。在此基礎上,結合歷史文獻及相關實物資料,將石窟寺置于中國古代史及佛教史的視野中,充分考慮川北在文化交流路線上的特殊地位,對川北石窟的社會歷史背景、來源及其與四川其他地區(qū)石窟的關系等問題進行了分析。最后,該書還對部分流行的造像題材做了專題研究,厘清了他們的來源和性質。
通觀全書,筆者以為,從學術史的角度來看,這部新著與前人的相關研究成果相比,在以下三方面取得了新的成就。
川北是四川的門戶,這一區(qū)域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其聯系四川與中原及北方地區(qū)的重要地位。因而,川北石窟是四川石窟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研究川北石窟也就成為四川石窟研究的重要突破口。有關川北石窟的研究情況,前人做過一些梳理[注]雷玉華《巴中石窟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年,第1-7頁;張媛媛《四川地區(qū)佛教摩崖造像發(fā)現與研究》,中國古跡遺址保護協(xié)會石窟專業(yè)委員會、龍門石窟研究院編《石窟寺研究》第5輯,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年,第196-218頁。。為便于更好地考察雷玉華等人新著的學術貢獻,茲做簡要敘述:
雖然自宋代至清代的各類金石、方志文獻中就已經出現了四川石窟的記載,但現代學術意義上的四川石窟調查和研究始于20世紀初,且最早是從川北石窟開始的。1914—1917年法國人色伽蘭、法占和拉狄格曾調查廣元、巴中的摩崖造像,簡要介紹了部分窟龕造像并論及造像的年代和風格[注][法]色伽蘭著,馮承鈞譯《中國西部考古記》,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年,第42-67頁。。20世紀20年代,日本人大村西崖、常盤大定、關野貞等人也關注到了廣元石窟,并根據碑刻考察了千佛崖的始鑿時間,探討了千佛崖的造像樣式、組合以及皇澤寺的興建背景[注][日]常盤大定、關野貞《支那文化史跡·解說篇》卷10,東京:法藏館,1925年,第1-4頁。。中國學者最早對川北石窟進行調查的是中國營造學社的梁思成、劉敦楨等人,他們于1938年曾考察過廣元千佛崖并拍攝了一批照片。
新中國成立后,隨著上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兩次文物普查的推進,川北石窟的很多地點逐漸為人所知。上世紀50—60年代,史巖、王家祐、溫廷寬、陶鳴寬等先生陸續(xù)發(fā)表文章,對廣元千佛崖、皇澤寺、巴中南龕等川北石窟做了簡要的介紹,并討論了川北石窟的始鑿年代及其與北朝石窟的關系等問題[注]史巖《關于廣元千佛崖造象的創(chuàng)始時代問題》,《文物》1961年第2期,第24-26頁;王家祐《廣元皇澤寺及其石刻》,《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5期,第57-60頁;溫廷寬《廣元千佛崖簡介》,《文物》1961年第12期,第31-37頁;陶鳴寬《四川巴中南龕的摩巖造像》,《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5期,第51-56頁。;同時,陶鳴寬、曹恒鈞等先生還注意到了與巴中同屬一個區(qū)域的通江造像及關聯川北與川西兩大片區(qū)的綿陽造像等一批中小型石窟[注]陶鳴寬《通江縣的摩巖造像》,《文物參考資料》1957年第11期,第70-71頁;曹恒鈞《四川榮縣與綿陽的石刻造像》,《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12期,第17-22頁。。1962年,閻文儒先生也曾率領佛教協(xié)會石窟調查組對廣元石窟進行過考察。到上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丁明夷先生帶領學生對川北石窟進行了第一次較系統(tǒng)的考古學調查,并在《文物》雜志上集中發(fā)表了此次調查的成果[注]丁明夷《川北石窟札記——從廣元到巴中》,《文物》1990年第6期,第41-53頁;馬彥、丁明夷《廣元千佛崖石窟調查記》,《文物》1990年第6期,第1-23頁;羅世平《千佛崖利州畢公及造像年代考》,《文物》1990年第6期,第34-36頁;邢軍《廣元千佛崖初唐密教造像析》,《文物》1990年第6期,第37-40頁。。此外,四川省社會科學院胡文和先生、巴中石窟文物管理所程崇勛先生也從上世紀80年代就開始了川北石窟調查。綿陽碧水寺[注]何志國、李其堂《綿陽碧水寺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87年第3期,第36-38頁。等中小型石窟的資料也陸續(xù)刊出。進入90年代后,程崇勛先生公布了一批新資料,基本弄清了巴中地區(qū)摩崖造像的分布情況[注]程崇勛《巴中石窟藝術調查簡報》,《四川文物》1998年第3、4期,第57-61頁、第49-58頁。??偟膩砜矗?0世紀90年代之前的調查和研究基本摸清了川北石窟的分布,積累了一批資料,并在開鑿年代、造像淵源、部分題材等問題的研究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囿于條件所限,刊布的資料詳略不一,研究方法也各不相同。
規(guī)范運用考古學的方法對川北石窟進行有計劃、成系統(tǒng)的調查是從21世紀才開始的。2000年,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廣元市文物管理所、巴中市文物管理所、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展開長期科研合作,開始有計劃地全面調查四川石窟。調查工作從川北石窟開始,首先對廣元、巴中當時已知的全部石窟逐龕做了測繪、記錄,本書作者雷玉華從一開始就作為主要成員參加到了這項工作中。作為調查的初步成果,2002—2003年,《廣元石窟》、《巴中石窟》出版[注]廣元皇澤寺博物館等編《廣元石窟》,成都:巴蜀書社,2002年;雷玉華、程崇勛編著《巴中石窟》,成都:巴蜀書社,2003年。,糾正了部分過去對川北石窟認識的錯誤。后經進一步整理,《巴中石窟內容總錄》、《廣元石窟內容總錄·皇澤寺卷》、《廣元石窟內容總錄·千佛崖卷》[注]四川省文物管理局等《巴中石窟內容總錄》,成都:巴蜀書社,2006年;四川省文物管理局等《廣元石窟內容總錄·皇澤寺卷》,成都:巴蜀書社,2008年;四川省文物管理局等《廣元石窟內容總錄·千佛崖卷》,成都:巴蜀書社,2014年。陸續(xù)出版。期間,劍閣、旺蒼、蒼溪等相關區(qū)域的一批中小型石窟也刊發(fā)了調查簡報[注]廣元皇澤寺博物館、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廣元劍閣橫梁子摩崖石刻造像調查簡報》,《成都考古發(fā)現(2001)》,北京: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484-493頁;廣元皇澤寺博物館、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蒼溪縣陽岳寺摩崖石刻造像調查簡報》《旺蒼縣佛子崖摩崖石刻造像調查簡報》《旺蒼縣木門寺摩崖石刻造像調查簡報》《旺蒼縣普濟鎮(zhèn)佛爺洞摩崖石刻造像調查簡報》,《四川文物》2004年第1期,第44-49頁、第57-63頁、第68-71頁、第72-74頁。,使學界得以較全面地了解川北石窟的面貌。本書作者雷玉華主持或參與了上述絕大部分工作,這為她系統(tǒng)研究川北石窟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趯Υū笔叩娜嬲{查,參與調查工作的雷玉華、姚崇新先后出版了針對巴中、廣元兩個川北石窟小片區(qū)的初步研究成果,分別對兩地石窟做了分期排年、造像題材、歷史背景等問題的研究[注]雷玉華《巴中石窟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年;姚崇新《巴蜀佛教石窟造像的初步研究:以川北地區(qū)為中心》,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王劍平、雷玉華《四川唐代摩崖造像中部分瑞像的辨識》,《敦煌學輯刊》2009年第1期,第81-93頁。。這些都為科學系統(tǒng)地研究川北石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然而,在本書出版之前,將川北石窟作為一個整體的系統(tǒng)研究還未出現。雷玉華等人的新著《川北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研究》正是以此為研究目標,在系統(tǒng)調查的基礎上,規(guī)范運用考古學的方法建立起了川北石窟的演變序列,并厘清了其歷史背景,全面揭示出了川北石窟的內涵,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前人的研究,是目前關于川北石窟最為全面、深入、可靠的研究成果。
眾所周知,四川保存有大量的石窟和摩崖造像,《中國文物地圖集·四川分冊》[注]國家文物局編《中國文物地圖集·四川分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中列出的地點就有一千余處,還有眾多小的地點未被列入。因此,就數量而言,四川是當之無愧的中國南方石窟重點區(qū)域。這些石窟的開鑿始自南北朝,盛于唐宋,延續(xù)至明清,數量大、分布廣、內容豐富。根據窟龕及造像的區(qū)域特征,一般將其分為川北、川西、川東三個片區(qū)。但較之川北,另外兩個片區(qū)的石窟及摩崖造像研究還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間。
川西片區(qū)一般指以成都為中心的川西盆地及其周邊區(qū)域,主要包括成都周圍、綿陽、樂山、眉山、內江等區(qū)域。該區(qū)域的石窟地點分散、數量眾多,其造像,尤其是晚唐至五代的摩崖造像極富四川特色。但較之川北石窟,這一區(qū)域的調查工作起步較晚,直至建國后才有曹恒鈞、吳覺非等先生刊布了一些零星的資料[注]曹恒鈞《四川夾江千佛巖造像》,《文物參考資料》1958年第4期,第29-31頁;吳覺非《四川仁壽望峨臺的摩崖造像》,《文物參考資料》1957年第10期,第37-40頁。。到上世紀80—90年代時,以第二次文物普查為基礎,成都附近的蒲江[注]莫洪貴《蒲江飛仙閣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85年第3期,第68-69頁;龍騰《蒲江縣長秋鄉(xiāng)雞公樹山隋唐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93年第4期,第41-44頁;劉新生《蒲江縣長秋山摩崖造像調查》,《四川文物》1995年第2期,第49-54頁。、邛崍[注]丁祖春、王熙祥《邛崍石筍山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84年第2期,第36-39頁。、綿陽地區(qū)的梓潼[注]仇世增《梓潼西巖寺摩巖造像》,《四川文物》1998年第1期,第53頁;仇昌仲《梓潼臥龍山千佛崖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98年第2期,第42-43頁。、樂山地區(qū)的夾江[注]王熙祥、曾德仁《四川夾江千佛巖摩崖造像》,《文物》1992年第2期,第58-66頁。、眉山地區(qū)的仁壽[注]鄧仲元、高俊英《仁壽縣牛角寨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90年第5期,第71-77頁;高俊英、鄒毅《仁壽龍橋鄉(xiāng)唐代石窟造像》,《四川文物》1994年第1期,第25-33頁;葉曉莉《仁壽能仁寺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99年第5期,第32-33頁。、內江地區(qū)的資中[注]王熙祥、曾德仁《四川資中重龍山摩崖造像》,《文物》1988年第8期,第19-33頁;王熙祥、曾德仁《資中重龍山摩崖造像內容總錄》,《四川文物》1989年第3期,第34-40頁。等地的部分石窟寺陸續(xù)刊布了初步調查的簡報,但都較為簡略。這一時期較系統(tǒng)的資料當屬四川省社科院胡文和先生的《四川道教、佛教石窟藝術》[注]胡文和《四川道教、佛教石窟藝術》,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21世紀以來,才出現了針對這一區(qū)域的規(guī)范的考古學調查。2002年,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四川大學、早稻田大學對蒲江、邛崍的摩崖造像進行了全面調查,本書作者雷玉華主持了這一調查工作[注]盧丁、雷玉華、[日]肥田路美《中國四川唐代摩崖造像:蒲江、邛崍地區(qū)調查研究報告》,重慶:重慶出版社,2006年。。2007年以后,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四川大學及綿陽、樂山等地的文物管理部門陸續(xù)調查、刊布了一批摩崖造像[注]于春、王婷《綿陽龕窟:四川綿陽古代造像調查研究報告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年;于春、王婷《夾江千佛巖——四川夾江千佛巖古代摩崖造像考古調查報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其他地區(qū)如中江、茂縣、丹棱也有資料公布[注]德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中江倉山鎮(zhèn)大旺寺摩崖造像》,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成都考古發(fā)現(2005)》,北京:科學出版社,2007年,第503-522頁;于春、蔡青《四川茂縣點將臺唐代佛教摩崖造像調查簡報》,《文物》2006年第2期,第40-53頁;王學軍《四川丹棱雞公山石窟造像》,《敦煌研究》2008年第3期,第41-43頁。。但相對于這一區(qū)域豐富的石窟遺存來說,現有的調查工作還遠遠不足。同時,由于資料的缺乏,川西石窟的基礎研究才剛剛起步,更遑論系統(tǒng)研究了。
川東片區(qū)指以大足、安岳為中心的四川東部和重慶地區(qū)。這個區(qū)域既有與川西相似的唐五代造像,也有該區(qū)域特有的宋代造像。這些宋代造像表現出極其獨特的面貌,最具有四川特色,它們把中國大規(guī)模營建石窟寺的歷史向后拉長了五百年。這一區(qū)域的調查工作始自1945年,中國學典館館長楊家駱與馬衡、顧頡剛、傅振倫等學者組成大足石刻考察團,對北山佛灣和寶頂山窟龕進行了編號、測繪。參加調查的楊家駱、王恩洋、陳習刪等人從不同角度展開了對大足石刻的研究。這次調查使得大足石刻的調查和研究一開始就具有較高的起點,并使其成為四川石窟延續(xù)至今的研究重點。同屬川東片區(qū)的安岳石窟,雖然在新中國建立之初就被學者注意到,但一直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此后,有關大足石刻的年代、藝術價值、部分重要歷史人物等方面的研究隨之展開。20世紀80年代至20世紀末,《大足石刻內容總錄》、《大足石刻銘文錄》、《四川道教、佛教石窟藝術》、《中國西南石窟藝術》、《四川石窟雕塑藝術》等重要基礎資料出版[注]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等編《大足石刻內容總錄》,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院,1985年;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等編《大足石刻銘文錄》,重慶:重慶出版社,1999年;胡文和《四川道教、佛教石窟藝術》,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劉長久《中國西南石窟藝術》,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李巳生《四川石窟雕塑藝術》,中國美術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美術全集·雕塑篇》12《四川石窟雕塑》,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8年。;安岳地區(qū)的臥佛院、圓覺洞、華嚴洞、毗盧洞等造像地點也陸續(xù)有資料刊布[注]彭家勝《四川安岳臥佛院調查》,《文物》1988年第8期,第1-13頁;李良、鄧之金《安岳臥佛院窟群總目》,《四川文物》1997年第4期,第38-46頁;胡文和、陳昌其《淺談安岳圓覺洞摩崖造像》,《四川文物》1986年第1期,第22-25頁;李官智《安岳華嚴洞石窟》,《四川文物》1994年第3期,第40-43頁;曹丹、趙昤《安岳毗盧洞石窟調查研究》,《四川文物》1994年第3期,第34-39頁;傅成金、唐承義《四川安岳石刻普查簡報》,《敦煌研究》1993年第1期,第37-52頁。。這一階段的研究課題,除開鑿年代、重要歷史人物外,有學者開始關注分期問題[注]黎方銀、王熙祥《大足北山佛灣石窟的分期》,《文物》1988年第8期,第31-45頁;宋朗秋《大足石刻分期述論》,《敦煌研究》1996年第3期,第64-75頁。。此外,有關法身經目塔、牧牛圖、六耗圖、柳本尊十煉圖、圓覺道場、高僧、八大明王、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等川東宋代流行題材的專門研究成果層出不群[注]重慶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大足石刻藝術研究所《大足寶頂山小佛灣祖師法身經目塔勘查報告》,《文物》1994年第2期,第4-29頁;大足石刻藝術博物館研究室、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大足石刻研究所《大足寶頂大佛灣“牧牛圖”調查報告》,《四川文物》1994年第4期,第31-39頁;龍晦《大足佛教石刻〈牧牛圖頌〉跋》,《中華文化論壇》1994年第4期,第44-48頁;鄧之金《大足寶頂山大佛灣“六耗圖”龕調查》,《四川文物》1996年第1期,第23-32頁;陳明光、胡良學《四川摩崖造像“唐瑜伽部主總持王”柳本尊化道“十煉圖”調查報告及探疑》,《佛學研究》1995年,第250-264頁;顧森《大足石篆山“志公和尚”龕辨正及其它》,《美術史論》1987年第1期;羅世平《四川石窟現存的兩尊萬回像》,《文物》1998年第6期,第57-60頁;宋朗秋《大足寶頂山與劍川石鐘山十大、八大明王的比較研究》,《敦煌研究》1999年第3期,第51-59頁;黎方銀《大足北山多寶塔內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石刻圖像》,《敦煌研究》1996年第3期,第51-63頁。,大大推動了這一區(qū)域石窟和摩崖造像的研究。進入21世紀后,大足石刻的調查進一步深入,完整的考古報告將于近期出版,各類題材的研究也繼續(xù)深入。這一階段,在本書作者的主持或參與下,聯合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四川大學考古系及當地文物管理部門,安岳石刻逐漸受到重視,靈游院、臥佛院、庵堂寺、石鑼溝、侯家灣等造像地點規(guī)范、完整的考古調查簡報或報告陸續(xù)出版[注]安岳縣文物局、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岳縣靈游院摩崖石刻造像調查簡報》,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成都考古發(fā)現(2002)》,北京: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432-441頁;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中國考古學研究中心、安岳縣文物局《安岳臥佛院調查簡報》,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成都考古發(fā)現(2006)》,北京: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352-408頁;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岳縣文物局《四川安岳縣庵堂寺摩崖造像調查簡報》,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成都考古發(fā)現(2007)》,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608-617頁;四川大學考古學系、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岳縣文物局《四川安岳長河源石鑼溝摩崖造像調查簡報》,《文物》2017年第9期,第74-96頁;四川大學考古學系、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岳縣文物局《四川安岳林鳳侯家灣摩崖造像調查簡報》,《文物》2017年第5期,第72-84頁。。較之川西,這一區(qū)域的調查和研究已有較好的基礎,但安岳石刻的調查還遠遠不足,且該區(qū)域石窟和摩崖造像的發(fā)展演變序列也還很不完善。
總的來看,從20世紀中葉至今,川西、川東石窟的調查和研究都取得了長足的進展。但較之川北地區(qū),迄今為止,針對這兩個區(qū)域深入、系統(tǒng)的研究依然還很少見。雷玉華等人的新著《川北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研究》為川西、川東石窟的進一步研究提出了一系列新的問題,并展示了一條有效的解決途徑:其一,新著為四川石窟寺考古研究提供了切實可循的范例,包括田野調查、分期與年代、歷史背景、題材研究等諸多方面。其二,新著的第四、五章,尤其是第五章第三節(jié)等多處論及了川北與川西、川東兩大片區(qū)的關聯,為后兩大片區(qū)的研究提供了可資比對的可靠依據。新著所展露出的作者寬闊的學術視野和對四川石窟的整體關照,與前已論及的作者在川西、川東兩個區(qū)域所開展的大量田野調查工作相輔相成。
通過前文的梳理可以發(fā)現,如同中國其他地區(qū)的石窟寺研究發(fā)展歷程一樣,四川石窟的研究最初也是以歷史學和美術史的研究為主的。20世紀80年代以后,考古學的方法才逐漸運用到四川石窟的研究之中,且這一進程是從川北石窟開始的。但事實上,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著名考古學家宿白先生便一直在思考和探索這一學術領域,并創(chuàng)設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石窟寺考古研究理論與方法。目前,這一研究理論與方法已被學術界廣泛接受,并不斷運用于不同區(qū)域、不同時段、不同主題的石窟寺考古研究之中。新著作者雷玉華等人受過規(guī)范的考古學訓練,并將宿先生開創(chuàng)的研究方法充分運用到了《川北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研究》一書中。根據宿先生《中國石窟寺研究》[注]宿白《中國石窟寺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等重要論著,結合徐蘋芳先生的研究,可知中國石窟寺考古學的內容和方法大致可分為以下四個方面:“考古學的清理和記錄,洞窟、造像、壁畫的類型組合與題材的研究,分期分區(qū)的研究,關于社會歷史的、佛教史的和藝術史的綜合研究”[注]徐蘋芳《中國石窟寺考古學的創(chuàng)建歷程——讀宿白先生〈中國石窟寺研究〉》,《文物》1998年第2期,第56頁。。下面我們分別對新著所體現的上述四個方面的研究作一比對:
第一,考古學的觀察和記錄。石窟寺考古的首要工作是對其進行考古學的觀察和記錄。雷玉華等人的新著正是建立在此基礎之上的,正如作者在書中所說,他們聯合北京大學及相關文物管理部門,自2000—2002年“對廣元、巴中當時已知的全部石窟和摩崖龕像逐龕編號、記錄、測量、照相”[注]雷玉華、羅春曉、王劍平《川北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研究》,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16年,第27頁。。在調查、測繪過程中,作者特別注意石窟寺整體及單體窟龕自身的變化,并努力從留存的層位現象上尋找其變化的先后關系。在這方面,書中第二章第二節(jié)有關大云洞的考古學觀察與千佛崖開鑿順序的研究,最富代表性。作者在進行這一研究前,還借2013年保護工程之機,對大云洞進行了更為細致的觀察和記錄,包括該窟和崖面其他窟龕的關系、窟內小龕題記和現存遺跡現象、與鄰近的韋抗窟的關系,以及該窟內部的結構、左壁、右壁、中心柱上的遺跡現象等。通過上述規(guī)范、細致的考古學觀察和記錄,作者厘清了大云洞的開鑿歷程,包括發(fā)起開窟、最初設計、計劃的改變、窟內小龕的開鑿等。
第二,窟龕、造像的類型組合與題材的研究。這部分內容屬于類型學的研究。一般認為,石窟寺考古類型學的研究主要包括:洞窟形制,造像的題材與組合布局,造像的風格技法和細部紋飾等方面。雷玉華等人的新著將川北石窟和摩崖造像分為廣元、巴中等兩個小的片區(qū),并結合相關區(qū)域,做了充分的類型學分析:首先分地點、分組選取代表性窟龕,尤其是有紀年的窟龕,隨后分別對窟龕形制、造像組合、各類造像的特征進行類型學分析,并列表展示分析的結論。
第三,分期及年代研究。分期就是要對一個石窟群的窟龕進行排年,區(qū)分這個石窟群發(fā)展過程中各個不同時期的階段性。這一工作是建立在對每一窟龕及造像的類型學研究之上的。雷玉華等人的新著同樣在類型學分析的基礎上,根據窟龕類型和造像特征的演變,分別對廣元、巴中及相關區(qū)域進行了分期研究,并結合紀年龕像、出土造像及鄰近石窟確定各期的年代。
第四,社會歷史、佛教史和藝術史的研究。宿先生在《中國石窟寺研究》中的研究展示出,石窟寺考古在完成以上三個方面的研究之后,還須升華到對于社會歷史、佛教史和藝術史的研究上,這是中國考古學學科的重要特點和必然要求。雷玉華等人的新著專設第五章,系統(tǒng)討論北朝晚期至唐代川北石窟的社會背景、歷史背景、交通路線、佛教史背景、造像樣式、窟龕形制的淵源及廣元與巴中兩個小片區(qū)造像差異的原因等問題。這一章的討論正是基于這一思路而展開的。
通過上述梳理可見,雷玉華等人的新著《川北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研究》規(guī)范、系統(tǒng)地將石窟寺考古的研究方法運用到了川北石窟的研究之中。從這一角度來看,該書為石窟寺考古研究方法的運用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新范例。
總之,新出版的《川北佛教石窟和摩崖造像研究》全面揭示了川北石窟的內涵,同時為川西、川東石窟的研究樹立了新標桿,也為石窟寺考古研究方法的運用提供了新范例。近年來,學界逐漸意識到了四川石窟在整個中國石窟寺考古研究中的重要地位,相關的調查和研究也在逐步展開,并漸趨興盛,本書的出版無疑為這一研究領域提供了新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