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景
(蘭州大學 敦煌學研究所,甘肅 蘭州 730020)
1889年庫車文書的出土、1890年“鮑爾寫本”的發(fā)現(xiàn),是中亞考察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大事件。隨著鮑爾寫本的刊布,在歐洲掀起了西域考察的全新運動。[注]王冀青《斯坦因與日本敦煌學》,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2-23頁。西方各國紛紛派遣考察隊前往中亞,一方面發(fā)掘古跡,獲取文物;另一方面則收集情報,以便進一步向中亞地區(qū)滲透擴張。
1897年,在第11屆國際東方學家代表大會上,法國印度學家埃米爾·塞納(émile Senart)與俄國印度學家С.Ф.奧登堡(Сергей Фёдорович Ольденбург)[注]С.Ф.奧登堡(1863-1934),中文也譯作“鄂登堡”、“奧爾登堡”、“奧登伯格”、“謝·菲·奧里登堡”等。俄蘇科學院院士、著名東方學家、印度學家,俄國印度學學派創(chuàng)始人之一。俄國立憲民主黨,1904—1929年任科學院常務秘書,1912—1917年任國務委員會會員,1917年任臨時政府教育部部長。先后公布了《法句經(jīng)》同一寫本不同殘片的研究成果。二者的發(fā)言引起了與會者的極大興趣,印度分會隨即決定成立一個以搜集中國新疆塔里木盆地出土印度系統(tǒng)語言文字遺物為主的“印度考察基金會”[注]王冀青《斯坦因與日本敦煌學》,第24-25頁。。會后,俄國學術界開始將中亞考察的目光轉移到新疆吐魯番地區(qū),并迅速組織進行了1898年Д.А.克列緬茨(Дмитри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Клеменц)吐魯番考察。
緊接著,В.В.拉德洛夫(Василий Васильевич Радлов)院士在1899年第12屆東方學家代表大會上報告了克列緬茨在中國新疆的考察發(fā)現(xiàn),報告引起了轟動。許多歐洲國家聞風而動,聲稱為研究中亞和東亞地區(qū)的人文歷史而迅速組建了“中亞與東亞歷史、考古、語言及民族學考察國際協(xié)會”[注]“Association internationale pour I′exploration historique, archéologique,linguistique et ethnog- raphique de I′Asie centrale et del′Extrême Orient,1899年在羅馬召開的第十二屆國際東方學家會議上俄國東方學家拉得洛夫(W.Radloff)建議成立此會。1902年在漢堡舉行的第十三屆國際東方學家會議上正式成立?!薄斠娂玖w林主編《敦煌學大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年,第879頁。,協(xié)會總部設在圣彼得堡,各國設有分會。當時俄國占領中國新疆伊犁地區(qū),進入新疆的西方探險家大都需要得到俄國政府的協(xié)助,另外協(xié)會由拉德洛夫和奧登堡倡議組建,因此俄國在協(xié)會中占主導地位。由拉德洛夫和奧登堡籌組的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是諸國委員會的中央委員會,宣稱旨在“協(xié)助在相應邦國保存下來的一切物質上的以及精神上的古跡研究”。正是在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的籌劃下,奧登堡進行了兩次影響深遠的考察。
奧登堡1909—1910年進行的新疆考察,是其第一次考察,考察在很大程度上完成了俄國中亞和東亞委員會指派的任務。隨后奧登堡進行了第二次考察即1914—1915年的敦煌考察。奧登堡1915年初結束敦煌考察,考察所獲搜集品于1915年夏末運抵彼得格勒。但是由于當時俄國國內(nèi)外動蕩的局勢,考察隊的成果未能得到充分重視。另外,雖然后來有極少數(shù)學者知曉了奧登堡敦煌考察,但是鑒于他到達敦煌時間較晚,相關考察資料發(fā)表較少,因此大多不太注意他的考察成果。這樣一來,俄藏敦煌文獻和藝術品長期以來鮮少為人所知,直至1960年8月在莫斯科召開第25屆國際東方學家代表大會期間,蘇聯(lián)才宣布了其藏有敦煌文書,并陳列了若干件敦煌文書供各國與會者參觀。
對于世界敦煌學而言,20世紀60年代是俄藏敦煌文獻、藝術品的再發(fā)現(xiàn)時代。而在這之前,1957年我國梁希彥、鮑正鵠教授曾先后在列寧格勒講學期間見到了部分敦煌文獻,并在整理敦煌文獻方面給予了蘇聯(lián)學者一些幫助。鄭振鐸先生于1957年應邀講學東歐時,有幸查閱、抄錄了少量敦煌文獻。然而,鄭振鐸于1958年因飛機失事不幸遇難,其抄錄蘇聯(lián)藏敦煌文獻一事很長一段時間不為學界知曉。近年來隨著鄭振鐸日記、相關信件、文章的整理公布,他1957年11月在蘇聯(lián)查閱敦煌文獻的具體事宜才逐漸為更多人所知曉。
中國學界對于奧登堡的新疆、敦煌考察及其所獲文物、資料的研究直至70年代才開始。1973年潘重規(guī)先生只身前往列寧格勒查閱敦煌文獻,著有《列寧格勒十日記》[注]潘重規(guī)《列寧格勒十日記》,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3年。,書中簡要敘述了列寧格勒分所藏有的敦煌文獻情況,提及了這些文獻主要是由奧登堡考察隊所獲。此后,張廣達[注]張廣達《國外近年對敦煌寫本的編目工作》,《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1979年第12期,第15-18頁。、姜伯勤[注]姜伯勤《沙皇俄國對敦煌及新疆文書的劫奪》,《中山大學學報》1980年第3期,第33-44頁。、吳其昱[注]吳其昱《列寧格勒所藏敦煌寫本概況》,《漢學研究》第4卷第2期,1986年,第73-82頁。、榮新江[注]榮新江《海外敦煌吐魯番文獻知見錄》,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14-138頁。等學者相繼發(fā)表了有關蘇俄藏敦煌文獻的文章,對俄藏敦煌文獻有了進一步論述。近年來隨著國內(nèi)外學者對俄藏敦煌文獻的愈發(fā)關注,涉及俄藏敦煌文物、奧登堡考察的文章也越來越多,不一而足。其中《沙皇俄國對敦煌及新疆文書的劫奪》、《1914—1915年俄國西域(新疆)考察團記》[注][俄]П.Е.斯卡奇科夫《1914—1915年俄國西域(新疆)考察團記》,《中華文史論叢》1992年第50期,第109-118頁。、《謝爾蓋·費多羅維奇·鄂登堡》[注]陸慶夫、王冀青《中外敦煌學家評傳》,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20-332頁。就奧登堡敦煌考察、生平進行了論述,是國內(nèi)關于奧登堡及其兩次考察方面非常重要的參考文章。但是限于資料、視角、篇幅等因素,關于奧登堡新疆考察的內(nèi)容非常少,而關于其敦煌考察多是作為奧登堡獲取敦煌文書的背景以數(shù)百字進行的簡介,較簡略。
本文在前人論述的基礎之上,根據(jù)中、俄文新材料,全面梳理奧登堡兩次考察的具體始末,客觀論述奧登堡兩次考察的影響與意義,明確以往論述中由于資料不足、語言限制等存在的考察時間、相關地名、行進路線等模糊、錯誤的地方,如塔城與楚古恰克實為同一個地方,但由于沒有標注對應俄語名稱,而混淆為兩個地方[注]劉進寶《鄂登堡考察團與敦煌遺書的收藏》,《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8年第1期,第26-27頁,“塔城——奇臺”、“1914年6月2日,信寄自楚古恰克,其中附有兩件維吾爾文抄本的片段”,這里楚古恰克是塔城(Чугучак)俄語的音譯,二者是同一個地方。另是1914年6月15(28)日隨信附兩件回鶻文寫本殘片,而非6月2日。。此外,對于奧登堡考察隊到達敦煌的時間進行新的探討。
奧登堡1885年畢業(yè)于圣彼得堡大學后留校任助教,1889年在東方語言系執(zhí)教。1892年,奧登堡開始著手對俄國駐喀什總領事Н.Ф.彼得羅夫斯基(Николай Фёдорович Петровский)[注]Н.Ф.彼得羅夫斯基(1837-1908),沙俄外交家、考古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1882—1903年任沙俄帝國駐喀什總領事,在任期間收集了大量新疆珍貴文物,是英俄兩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亞“大博弈”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寄給俄國考古學會東方分部的寫本殘片進行研究,在此期間,中亞考察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當時圣彼得堡大學東方語言系向大學管理委員會申請派遣奧登堡于1893年5月—11月期間前往中國新疆地區(qū)考察。由于彼得羅夫斯基認為考察最好推遲,此次考察未能成行。1898年,俄國地理學會委派人類學和民族學博物館研究員克列緬茨組織前往吐魯番(Турфан)考察。奧登堡以非常大的熱情投入到了考察計劃的制定中,但是由于兒子生病,他未能參加克列緬茨1898年的吐魯番考察,對此,奧登堡深以為憾。[注][俄]Е.Г.奧登堡《代序》,《俄藏敦煌藝術品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9頁。而克列緬茨的考察成功地確立了吐魯番古跡的巨大科學意義,促使奧登堡與考古學會的一些成員開始籌備對新疆地區(qū)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的長期考察。
1900年,奧登堡與Н.И.維謝洛夫斯基(Николай Иванович Веселовский)、克列緬茨向俄國考古學會東方分部送呈了《關于組織塔里木盆地考古考察的報告》,再次申請前往新疆考察。在報告中他們提議對新疆地區(qū)進行系統(tǒng)的考察。整個東天山以及整個塔里木盆地都是考古興趣所在,但是鑒于任務的艱巨性,《報告》提議組織兩隊連續(xù)工作的考察隊,一隊擬考察吐魯番和庫車(Куча)地區(qū),而另一隊則在吐魯番到和田(Хотан)的廣袤區(qū)域進行考察,這包括羅布泊(Лопнор)附近地區(qū)以及且末(Черчен)、克里雅(Керия)綠洲在內(nèi)。[注]Попова И.Ф. Первая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С.Ф. Ольденбурга (1909—1910)// Российские экспедиции в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в конце XIX — начале XX века / 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 Под ред. И.Ф. Поповой. СПб.: Славия, 2008. С. 149.然而,由于未能尋求到考察經(jīng)費,直至1909年該提案由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籌劃才得以實施。
而在這期間,英、法、德、日等國紛紛派遣了考察隊前往中亞地區(qū)尋寶和收集情報,這給俄國的中亞考察造成了壓力。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向外交部呈文指出中國新疆考察的迫切性,資金的削減“給委員會在新疆的考察工作帶來了非常不利的影響:首先,嚴重拖延了委員會的工作進度;其次,我方被迫完全中止了的大型考察活動,德國人和法國人卻根據(jù)我方的蹤跡進行了數(shù)次考察。如果委員會的工作不能以最有利的方式立即重新恢復,那么俄國學者在新疆的多年勘探研究將面臨全面傾覆的危險”[注]Попова И.Ф. Российские экспедиции в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на рубеже XIX—XX веков// Российские экспедиции в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в конце XIX — начале XX века / 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 Под ред. И.Ф. Поповой. СПб.: Славия, 2008. С. 31.。雖然呈文中強調了新疆考察的迫切性,但是委員會仍舊未能迅速獲得考察經(jīng)費。直至1908年,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在皇村成功舉辦“新疆和撒馬爾罕古文物展覽會”,得益于此次展覽,才獲取到新疆考察的政府經(jīng)費。
考察出發(fā)之前,奧登堡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不僅收集了大量有關中亞的資料,還專門向格倫威德爾、伯希和這些新疆考察的先行者們進行了咨詢。但是,“目前為止,從英國人、德國人、法國人已經(jīng)出版的考察著述中,除格倫威德爾教授的第一次考察外,什么有效信息也沒有,因此,在圣彼得堡完全無法決定究竟將要在何處展開系統(tǒng)考察”[注]Ольденбург Ф.И.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1909-1910 года / Краткий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ый отчет.СПБ.1914.С.5.,因此奧登堡認為其此次考察帶有勘探性質。考察隊主要成員,除奧登堡外,還有民族學家、攝影師С.М.杜金[注]С.М.杜金(1863-1929),中文名也譯作杜定、杜丁等,俄蘇民族學家、攝影師、畫家,是奧登堡兩次中亞考察的主要參與者??蓞⒁娒狭蟹?、廖霞《被漠視的敦煌劫寶人——塞繆爾·馬蒂洛維奇·杜丁》,《敦煌學輯刊》2000年第2期,第147-149頁。(Самуил Мартынович Дудин),礦業(yè)工程師Д.А.斯米爾諾夫(Дмитрий Арсеньевич Смирнов),考古學家В.И.卡緬斯基(Владимир Иванович Каменский),以及刻赤博物館的研究員С.П.彼得連科(Самсон Петрович Петренко)。但是,由于卡緬斯基和彼得連科在出發(fā)途中患病,被迫返回,未能參與此次考察。
1909年6月6(19)[注]1918年1月26日,蘇聯(lián)政府宣布停止使用儒略歷,采用公歷。20世紀儒略歷比公歷晚13天。日,考察隊自圣彼得堡出發(fā),經(jīng)鐵路到達鄂木斯克(Омск),又乘船到塞米巴拉金斯克(Семипалатинск)取上提前運過來的行李,后乘坐馬車前往塔城(Чугучак)。6月22(7月5)日,考察隊抵達塔城,并在塔城進行了補給,采購了馬匹、雇用了翻譯。[注]Ольденбург Ф.И.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1909-1910 года.С.1.6月29(7月12)日,考察隊離開塔城前往烏魯木齊(Урумчи),后經(jīng)烏魯木齊前往焉耆(Карашар)。8月28(9月10)日考察隊在七個星(Шикшин)佛寺遺址展開了考察工作。9月20(10月3)日,考察隊離開焉耆前往吐魯番,9月29(10月12)日到達。吐魯番是此次考察的重點地區(qū),考察隊在吐魯番地區(qū)考察了交河故城(Старинный город на Яре)、高昌故城(Идикут-шари)、木頭溝(Муртук)、吐峪溝麻札(Туюк-мазар)等處遺址。11月15(28)日,杜金與斯米爾諾夫離開哈拉和卓(Кара-ходжо)返回俄國。奧登堡在翻譯的陪同下于12月19日(1910年1月1日)到達庫車(Куча),在這里奧登堡考察了蘇巴什(Субаш)、克孜爾(Кызыл)、庫木吐喇(Кумтура)等處遺址。[注]Ольденбург Ф.И.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1909-1910 года.С.1, С.4, С.22, С.56.不久后奧登堡結束考察,于1910年3月回到圣彼得堡。如上所述,奧登堡第一次考察的主要路線:圣彼得堡——鄂木斯克——塞米巴拉金斯克——塔城——烏魯木齊——焉耆地區(qū)——吐魯番地區(qū)——庫車地區(qū)——圣彼得堡。
奧登堡考察隊在考察中宣稱——“如非當?shù)氐奈奈锩媾R毀滅性的威脅,概不觸動”[注]Щербатской Ф.И. С.Ф. Ольденбург как индианист// Записки ИВ АН СССР Вып. 4. М.; Л., 1935. С. 27.。盡管奧登堡在原則上反對割取壁畫的做法,對勒柯克等人的行徑也頗有微詞,然而,他本人并沒有空手而歸。奧登堡新疆考察共帶回30多箱藏品(壁畫、木雕及其他藝術品),近百件寫本殘片,另外還有1500多張考察照片。[注][俄]波波娃《俄羅斯科學院檔案館С.Ф.奧登堡館藏中文文獻》,《敦煌吐魯番研究》第14卷,2014年,第212頁。其中所獲近百件寫本中,將近一半的寫本是漢文和回鶻文的,另外還有少量粟特文、梵文寫本。寫本中的經(jīng)濟律法文書較為引人注意,大多還帶有印章,這部分寫本主要是在挖掘中發(fā)現(xiàn)的,因此多是殘片。此次考察所獲文物最初存放于人類學和民族學博物館,并在這里進行了初步整理,后于1931—1932年移存于艾爾米塔什博物館。
奧登堡回到圣彼得堡后,隨后分別向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和俄國考古學會東方分會做了關于考察成果的報告。關于這次考察的成果,奧登堡1913年在《俄羅斯考古學會東方分會會刊》[注]Ольденбург С. Ф. Разведочная археологиче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в Китайский Туркестан в 1909—1910 гг.//ЗВОРАО. 1913 (1911—1912).Т.21.С.XX-XXI.上發(fā)表了簡報,1914年出版了簡要考察報告[注]Ольденбург Ф.И.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1909—1910 года / Краткий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ый отчет.СПБ.1914.。除此之外,僅С.М.杜金發(fā)表了關于新疆建筑遺址的文章[注]Дудин С.М. Архитектурные памятники Китайского Туркестана. (Из путевых записок )// Архитектурно-художественный еженедельник. 1916, № 6 , 10, 12, 22,31.,主要關于七個星佛寺遺址和交河故城一帶的建筑遺址。這之后,直到1995年Н.В.佳科諾娃(Н.В.Дьяконова)出版了奧登堡1909—1910年考察時自新疆地區(qū)所獲藝術品及考察資料的專著[注]Дьяконова Н.В. Шикшин. Материалы первой Русской Туркестанской экспедиции академика С.Ф. Ольденбурга. 1909—1910. М., 1995.,該書后由К.В.薩瑪秀克(К.В.Самосюк)重新整理、補充,2001年由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西北民族大學、上海古籍出版社三方合作出版[注]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西北民族大學,上海古籍出版社《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藏錫克沁藝術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奧登堡考察隊1909—1910年新疆考察的資料,目前保存在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俄羅斯科學院檔案館等處。
在詳細了解了奧登堡第一次考察所獲文物后,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決定進一步推進俄國在中亞地區(qū)的考察。俄國當時所積累的從中亞地區(qū)獲取到的資料需要找出可靠的依據(jù)來確定佛教藝術古跡發(fā)展的時代脈絡,以及搜集這一藝術風格多樣的完整的材料。而對敦煌莫高窟進行深入考察能夠對收集到的文物資料的斷代提供非常大的依據(jù)。另一方面,俄國時刻關注著各競爭對手在中亞地區(qū)的考察情況,不甘落后于英、法、日等國。
1914年3月29(4月11)日,奧登堡在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會議上作了關于前往敦煌(Дуньхуан)考察的提案報告,該提案獲得了考古委員會的支持。考察工作原本預定為期一年,擬在全面徹底考察莫高窟后,再前往吐魯番綠洲考察直到來年春天。總預算3.45萬盧布,實際配給的考察經(jīng)費是23982盧布[注]Попова И.Ф. Вторая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С.Ф.Ольденбурга (1914—1915) // Российские экспедиции в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в конце XIX — начале XX века / Сборник статей. Под ред. И.Ф. Поповой. СПб.: Славия, 2008. С. 164-165.。參與1914—1915年考察的主要人員,除奧登堡和杜金外,還有畫家和攝影師Б.Ф.龍貝格(Борис Фёдорович Ромберг)、地形測繪師Н.А.斯米爾諾夫(Николай Арсеньевич Смирнов),以及考古學家В.С.比爾肯別爾格(Виктор Сергеевич Биркенберг)。
1914年5月20(6月2)日,杜金與比爾肯別爾格從圣彼得堡乘坐晚上8點35分的火車前往鄂木斯克,第二次中亞考察正式開始。奧登堡、龍貝格、斯米爾諾夫三人則于5月30(6月12)日從圣彼得堡乘坐同次列車出發(fā),于6月2(15)日抵達鄂木斯克,在此與杜金等人會合。6月3(16)日,考察隊眾人乘坐汽輪前往塞米巴拉金斯克,于6月9(22)日上午抵達,并于當晚出發(fā)前往塔城。[注]Попова И.Ф. Вторая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С.Ф.Ольденбурга (1914—1915), С. 165.
6月13(26)日晚,考察隊抵達塔城。6月14(27)日,奧登堡拜會了塔城領事В.В.多爾別熱夫(Владимир Васильевич Долбежев)??疾礻犜谒沁M行了充分的補給,雇用了7名哥薩克護衛(wèi)、1位翻譯和1位面包師。[注]Попова И.Ф. Вторая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С.Ф.Ольденбурга (1914—1915), С. 165-167.6月15(28)日,奧登堡拜會了清朝地方官員,還自塔城給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寄信匯報了考察隊旅途情況,隨信還附有兩件回鶻文寫本。6月17(30)日,考察隊從塔城出發(fā),決定從近路先到庫爾特(Курте),6月26(7月9)日到達奎屯(Куйтун),并在此過夜。6月27(7月10)日,“12個人中有5個由于炎熱而生病,這使我改變了原本要在吐魯番工作一個月的計劃”[注]С.Ф.奧登堡《彼得堡到烏魯木齊旅途日記》,《俄藏敦煌藝術品Ⅵ》,第412頁。??疾礻?月2(15)日到達昌吉(Чaнцзи),7月3(16)日抵達烏魯木齊,并在烏魯木齊進行休整,隨后經(jīng)過阜康(Фукань)、奇臺(Гучэн)。7月20(8月2)日С.Ф.奧登堡在寫給兄長Ф.Ф.奧登堡(Фёдор Фёдорович Ольденбург)的信中簡要談論了旅途近況。8月5(18)日考察隊從哈密(Хами)出發(fā)前往安西(Аньси),8月14(27)日到達紅柳園(Хунлююань),8月16(29)日到達安西,并在此住宿。8月18(31)日進入敦煌地界,8月20(9月2)日抵達莫高窟(Пещеры Могао)。
關于奧登堡考察隊到達莫高窟的時間,有的文章認為是8月18(31)日,現(xiàn)在我們根據(jù)奧登堡考察筆記可以確定為是8月20(9月2)日,8月18(31)日是到達敦煌境內(nèi)而非莫高窟的時間。這里有一點需要著重說明,奧登堡敦煌考察俄語原文筆記中用的是儒略歷的時間[注]奧登堡敦煌考察筆記中用的是儒略歷,并未使用公歷,這一點筆者與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所長И.П.波波娃女士進行過確認。。儒略歷在20世紀要比我們現(xiàn)在通用的公歷時間晚13天,而以往著述中提到的奧登堡敦煌考察的日期實際上是儒略歷的時間,但是并沒有標注出來,這是不準確的。因此奧登堡到達敦煌的時間更為準確的說法應該是1914年9月2日。
以往論著中很少涉及奧登堡敦煌考察的具體路線,而在涉及的文章中存在模糊、錯誤的地方,例如在斯卡奇科夫的文章中顛倒了哈密——安西的行程[注][俄]П.Е.斯卡奇科夫《1914—1915年俄國西域(新疆)考察團記》,第111頁?!,F(xiàn)在我們根據(jù)奧登堡俄語原文筆記,可以確定考察隊自圣彼得堡到莫高窟的主要路線:圣彼得堡——鄂木斯克——塞米巴拉金斯克——塔城——庫爾特——奎屯——昌吉——烏魯木齊——阜康——奇臺——吐魯番——哈密——紅柳園——安西——敦煌——莫高窟。
奧登堡在8月20(9月2)日的日記中寫道:“2點45分與C.M.杜金到達千佛洞,順便看了看石窟。4點,兩輪車來。全都參觀了,印象頗深”[注][俄]П.Е.斯卡奇科夫《1914—1915年俄國西域(新疆)考察團記》,第111頁。。為了更合理高效地安排接下來的工作,考察隊最初幾天對石窟進行了粗略查看。考慮到工作量及今后研究的便利,考察隊決定不再對石窟進行重新編號,而是采用伯希和的編號,并補充伯希和漏登的石窟。隨后,奧登堡考察隊立即著手實施了之前在圣彼得堡制定的工作計劃。
奧登堡考察隊的工作計劃是非常宏大的:繪制每一個石窟的平面圖、每一層的剖面圖;詳盡描述石窟形制和內(nèi)容物;清理、挖掘石窟內(nèi)部;石窟整體素描;石窟內(nèi)、外部拍攝;極為重要物件的臨摹。剖面圖和平面圖由斯米爾諾夫與比爾肯別爾格兩人共同完成,南、北區(qū)石窟內(nèi)外部照片由杜金與龍貝格完成。奧登堡對材料進行了科學整理,編寫了敦煌石窟注記目錄,對敦煌石窟進行了詳細描述和分析,與此同時,他還進行了多次野外考察。
由于天氣寒冷,按照之前的計劃杜金、斯米爾諾夫與比爾肯別爾格于11月1(11月14)日先一步離開了敦煌返回俄國,而奧登堡和龍貝格則留下來對考察工作進行收尾。12月27、29(1915年1月9、11)日,在清理D.464窟時,奧登堡與哥薩克護衛(wèi)意外發(fā)現(xiàn)了古代回鶻文木活字,前后共發(fā)現(xiàn)130[注][俄]H·H·納季洛娃、續(xù)建宜《謝·菲·奧里登堡對東土耳克斯坦和中國西部的考察(檔案材料概述)》(《西北民族研究》1988年第2期,第135頁)一文認為是“10萬個維吾爾文印刷活字和許多小方木塊”,顯然,“10萬個”是錯誤的。塊,非常珍貴[注][俄]С.Ф.奧登堡《清理回鶻窟》,《俄藏敦煌藝術品Ⅵ》,第326頁。。
很快傳來了一戰(zhàn)爆發(fā)的消息,奧登堡等人決定盡快結束敦煌的考察工作。1914年12月31(1915年1月13)日,奧登堡等人停下考察工作,開始著手將所尋獲的寫本和藝術品整理裝箱,整理打包一直持續(xù)到1915年1月末(2月初),1月28(2月10)日由11個人、8匹馬、9峰駱駝、11頭驢子組成的馱運隊自敦煌出發(fā)踏上了歸途[注]Попова И.Ф. Вторая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С.Ф.Ольденбурга (1914—1915), С. 168.。在回返途中,奧登堡再次考察了他第一次考察中考察過的幾處吐魯番古跡遺址。
奧登堡和龍貝格于1915年4月23(5月6)日回到彼得格勒。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對于考察結果是滿意的,經(jīng)奧登堡提議,決定以委員會的名義給外交部去信感謝在考察中烏魯木齊領事А.А.季亞科夫(Алексей Алексеевич Дьяков)、塔城領事秘書И.М.格拉西莫夫(Иван Михайлович Герасимов)所給予考察隊的援助。奧登堡還對龍貝格在考察中的出色表現(xiàn)給予了高度肯定,并提出給他發(fā)放額外報酬作為獎勵的申請。
在考察中,奧登堡在一定程度上秉持了文物保護、文化價值輸出的理念,減少了文物在考察過程中的人為破壞。盡管奧登堡反對移走藝術品,但他還是十分謹慎地帶回了一些文物。有資料表明,奧登堡考察隊切割了位于莫高窟北區(qū)B77窟窟內(nèi)的彩色佛座背屏,該背屏目前藏于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注]彭金章《敦煌考古大揭秘》,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6-48頁。另在奧登堡1914年12月27(1915年1月9)日的日記中記錄有“為了割下此窟(D.464窟)的一部分有回鶻文文字的水彩壁畫,按照我們通常的慣例,首先要拍照……水彩壁畫我們決定不割了,只割了些小畫像和拍了照”。[注][俄]С.Ф.奧登堡《清理回鶻窟》,第325-326頁。
奧登堡考察隊雖然是在斯坦因、伯希和等人劫奪敦煌藏經(jīng)洞之后,清政府將藏經(jīng)洞中的剩余藏品轉運到了北京之后考察的敦煌,但是考察隊仍然收獲豐厚,共運回29包資料,在數(shù)量和價值上曾令伯希和、鄭振鐸等大學者嘆羨不已。[注][俄]孟列夫《1914—1915年俄國西域(新疆)考察團資料研究》,《中華文史論叢》1992年第50期,第122頁。除1萬多件寫本殘片外,奧登堡考察隊還獲有大量非常珍貴的考察資料:
1.奧登堡和其他考察隊成員的旅行日記——2本筆記簿。
2.千佛洞石窟的完整記錄,附有奧登堡關于某一時代特有風格的簡要分析(最終未完成)——7本筆記簿。
3.千佛洞彩畫的寫生和略圖。
4.杜金對敦煌壁畫作的筆記。
5.考察隊的照片(底片和相片)。
6.考察隊所作的平面圖和略圖。
7.雕刻、繪畫和實用藝術品等文物,超過250件。[注][俄]Е.Г.奧登堡《代序》,第10頁。
這些珍貴的考察資料目前保存在俄羅斯聯(lián)邦國家檔案館、俄羅斯科學院檔案館、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等處。
考察隊所獲物品曾一度滯留于鄂木斯克,經(jīng)過俄國中亞和東亞委員會與奧登堡的多次努力,這批搜集品才于1915年夏末運抵彼得格勒。之后,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決定將其中的寫本和回鶻文木活字交由亞洲博物館保存,壁畫殘片以及其他的一些藝術品由人類學和民族學博物館保存。1915年9月,奧登堡敦煌考察所獲寫本轉存到了亞洲博物館。敦煌藝術品曾在珍品陳列館進行過初步整理,于1931—1932年連同奧登堡第一次中亞考察所獲藝術品一同轉存到了艾爾米塔什博物館。
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現(xiàn)存奧登堡考察所獲386件完整的卷軸、1萬多件寫本殘片,寫本中雖然以碎片和佛經(jīng)居多,但是其中亦不乏珍品,如《曹宗壽造帙疏》、《建中三年三月廿七日授百姓部田春苗歷》等。寫本中最早的紀年是“北涼緣禾三年”(434),最晚的是“大宋咸平五年”(1002)[注][俄]孟列夫主編,西北師范大學敦煌學研究所袁席箴、陳華平翻譯《俄藏敦煌漢文寫卷敘錄》(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3頁?!,F(xiàn)藏于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的敦煌藝術品,品類較多,有雕塑、影塑、壁畫、絹畫、紙畫、麻布畫、絲織品殘片等。其中佛旗幡與麻布畫幡66件;絹畫佛像殘卷137件;紙畫佛像殘卷43件;壁畫14幅;大塑像4尊;小塑像24尊;織物樣品(上述佛旗幡、麻布畫幡與佛像除外)58件[注][俄]孟列夫《1914—1915年俄國西域(新疆)考察團資料研究》,第122頁。。
奧登堡回到彼得格勒后,于5月2(15)日、20(6月2)日分別向俄國中亞和東亞委員會和俄國科學院歷史—語文部作了報告,在報告中,奧登堡介紹了考察經(jīng)過、考察所獲,還展示了一部分石窟照片[注]Попова И.Ф. Вторая Русская Туркестанская экспедиция С.Ф. Ольденбура(1914—1915), С. 168.。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對于考察結果是滿意的,為了使考察的成果為更多人所知,委員會委員和一些對此感興趣的人士決定于1915年秋舉辦展會[注]Протоколы заседаний РКСА в историческом, археологическом иэтнографическом отношении. 1915 год. Протокол № 3. Заседание2 мая. § 52. С. 27.??疾鞖w來后,奧登堡曾擬寫了出版第二次考察所獲資料的大型計劃,還向俄國科學院歷史—地理分所呈交了《敦煌千佛洞石窟寫本和雕塑特點》一書的大綱,擬按時間順序論述自公元5、6世紀—20世紀中國佛教繪畫和雕塑的風格特點[注]Извлечения из протоколов заседаний Академии. Историкофилологическоеотделение. / / Известия АН. Сер. 6. Т. 9. Пг., 1915.С. 1438-1439.。除此之外,奧登堡還打算進行1914—1915年敦煌考察所獲資料學術清單的整理工作。然而,由于奧登堡是梵語方面專家,又身兼多種行政要職,他的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組織和領導工作上,這使得他無暇進行考察資料的整理和出版。1922年,奧登堡發(fā)表了關于敦煌藝術的文章,文章內(nèi)附數(shù)張壁畫照片[注]Ольденбург С.Ф. Пещеры тысячи будд//Восток.'№ I. 1922.С. 57-66.。這之后,由于國際局勢、蘇聯(lián)國內(nèi)斗爭,人們的注意力被轉移,考察成果幾被忽略。直到90年代,較為詳細的考察資料才由Л.H.孟列夫(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Меньшиков)[注]Меньшиков Л.H. К изучению материалов Русской Туркестанской экспедиции 1914—1915 гг. // 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е востоковедение. 1993. Вып. 4. С. 321-331.、Н.В.佳科諾娃等相繼發(fā)表出來。
俄國學者對奧登堡敦煌考察所獲寫本的研究開始于1918年。1918年,Ф.А.羅森伯格(Ф.А.Розенберг)就奧登堡所獲寫本中的兩件粟特文佛教文獻殘片發(fā)表了研究文章[注]Rosenberg F. Deux fragments sogdien-bouddhiques du Ts’ein-fo-tong de Touen-houang (Mission S d’Oldenburg, 1914—1915). I. Fragment d’unconte / / ИРАН. Cep. 6. T. 12. 1918. C. 817-842.。30年代,С.Е.馬洛夫(С.Е.Малов)發(fā)表了關于四件回鶻語律法文書的研究文章[注]Малов С.Е. Уйгурские рукописные документы экспедиции С.Ф. Ольденбурга / / Записки ИВ АН. Вып. 1. Л.,1932. С. 129-149.,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的研究員А.С.斯特列爾科夫(А.С.Стрелков)就藏品中的藝術品的出版做了很多工作,В.М.阿列克謝耶夫(В.М.Алексеев)首次對奧登堡敦煌考察所獲文物進行了編目,編寫有部分寫本清冊[注]ИВР РАН. Отдел рукописей и документов. Картотека архивных материалов. Арх. 71. Список рукописей, привезенных С.Ф. Ольденбургом. I. Л. I-3.。1938年春,根據(jù)奧登堡的遺孀Е.Г.奧登堡(Елена Григорьевна Ольденбург)的申請,蘇聯(lián)科學院主席團對整理奧登堡敦煌考察隊的筆記予以了撥款支持。
蘇聯(lián)著名漢學家К.К.弗盧格[注]К.К.弗盧格(1893-1942),也譯作弗魯格、弗路格、夫魯格等,蘇聯(lián)時期著名的漢學家。1942年2月于列寧格勒保衛(wèi)戰(zhàn)中饑寒交迫而死。(Константин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Флуг)是20世紀30年代蘇聯(lián)從事敦煌漢文寫卷整理與研究的杰出代表。弗盧格整理編目有“Ф.”(“弗盧格”俄語“Флуг”首字母)編號的357件與“Дх”(“敦煌”俄語“Дуньхуан”首字母)編號的近3000件漢文寫卷,他的研究成果分為佛經(jīng)和非佛經(jīng)兩部分[注]Флуг К.К. Краткий обзор небуддийской части китайского рукописногофонда ИВ АН СССР / / Библиография Востока. Вып. 7. 1934. С. 87-92; Флуг К.К. Краткая опись древних буддийских рукописей на китайскомязыке из собрания ИВ АН СССР / / Библиография Востока.Вып. 8—9. 1936. С. 96-115.。遺憾的是,弗盧格于二戰(zhàn)中不幸身亡。這之后直到1957年孟列夫等人成立了專門研究小組才重新開始對俄藏漢文寫卷進行系統(tǒng)研究,專門小組于1963年出版了研究成果第一卷,1967年出版了第二卷,1999年西北師范大學將之譯名為《俄藏敦煌漢文寫卷敘錄》分上下冊翻譯出版。
蘇聯(lián)解體后,東方學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更名為東方文獻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新時期,俄藏敦煌文獻逐漸向世界公布。1992年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俄羅斯科學出版社東方學部與上海古籍出版社合作出版《俄藏敦煌文獻》,至2001年17冊的《俄藏敦煌文獻》全部出版完成。這之后6卷本的《俄藏敦煌藝術品》也陸續(xù)編輯出版。這極大地加強了國際敦煌學者間的交流與合作,推進了國內(nèi)外學者對于俄藏敦煌文獻、藝術品的研究進程。繼孟列夫和丘古耶夫斯基之后,Е.И.克恰諾夫(Евгений Иванович Кычанов)、Е.Ф.波波娃(Ирина Фёдоровна Попова)等東方學家繼續(xù)引領俄羅斯學者對奧登堡、克列緬茨、П.К.科茲洛夫(Пётр Кузьмич Козлов)等人中亞考察所獲文物、資料進行整理和研究。隨著俄藏敦煌文獻、藝術品的全面公布,中外學者越來越多地將俄藏與其他地區(qū)所藏敦煌文獻、藝術品進行綴合對比研究,推進了敦煌學的研究進程,填補了中古史研究上的部分空白,為中國西北的國際化研究帶來了新的視角。
奧登堡在組織進行第一次考察即1909—1910年新疆考察時,就已經(jīng)萌生了前往敦煌考察的想法,但限于時間、經(jīng)費、人員等因素,第一次考察未能前往敦煌。但是,奧登堡第一次中亞考察是俄國在吐魯番地區(qū)進行的最大規(guī)模的考察,極大地豐富了俄國國內(nèi)關于中國新疆地區(qū)的研究,極大地提升了俄國中亞文物館藏數(shù)量,同時,在隊員配置、路線設定、工作進度安排等方面積累了經(jīng)驗,為其敦煌考察奠定了基礎。
奧登堡在新疆考察中目睹了文物、古跡遭到的種種人為破壞,深感這些破壞行徑對科學研究的巨大損害。1914年2月,他在俄國中亞和東亞研究委員會會上指出,有些旅行者、考察者的破壞性活動,根本無從談及對歷史古跡與古代文物的研究,而是對其科學價值的破壞。他還提出,今后的考察必須十分慎重地對待這些無與倫比的古跡與文物。根據(jù)奧登堡的提議,選舉成立了委員會,并起草了告中亞與東亞國際協(xié)會各地方委員會書,責令各國今后對古代文物當善盡保存之責[注][俄]П.Е.斯卡奇科夫《1914—1915年俄國西域(新疆)考察團記》,第109-110頁。。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古文物在挖掘過程中的人為破壞。
相較于他的先行者斯坦因、勒柯克、大谷光瑞等人的中亞考察,奧登堡的考察更為科學合理,也更為全面系統(tǒng)。在奧登堡及助手的考察筆記中,在談及其他考察隊時,奧登堡指出,“發(fā)掘工作毫無系統(tǒng)性,僅為追求各類卷子與藝術品”、“進行了大量的挖掘工作,但主要目的僅為獲取寶物,首先是各類卷子”。奧登堡大為反對這種追逐古文物的行徑,不贊成純粹為搜集博物館陳列品而進行考察,認為這樣往往會破壞古跡的完整性,堅持對古跡進行綜合性研究,兼顧整體性和各個局部,而非只按照研究者的喜好挑選。奧登堡反對破壞文物的整體性,諸如撬下建筑物的細部、從墻上剝離壁畫等,通常采取的記錄方式——拍照、素描、臨摹以及最詳實的口頭描述[注]Воробьева-Десятовская М.И. Российские ученые на тропах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открытие забытых письменных культур) // Письменные памятники Востока, 1(12), 2010. С.245.。
奧登堡考察隊對敦煌南、北區(qū)石窟進行了首次全面系統(tǒng)的測繪記錄,繪制了每一個石窟的平面圖、每一層的剖面圖,拍攝了大量南、北區(qū)石窟內(nèi)外部照片,臨摹了大量藝術品、詳細描述了石窟形制和內(nèi)容物,在伯希和石窟編號的基礎上編制了更為詳盡的目錄……奧登堡的考察在方法論上同伯希和最接近,在一定程度上也把自己的考察看作是伯希和工作的延續(xù),但奧登堡的考察更加完善。奧登堡在伯希和石窟編號的基礎上進行了大量補充;在石窟內(nèi)外部拍攝、測繪、臨摹等方面更加詳實;詳細描繪了450余窟,并附帶有時代風格特點的分析,這些是伯希和等考察隊絕少涉及的。奧登堡考察隊還對北區(qū)石窟進行了深入清理,減緩了一些石窟的進一步毀壞。
奧登堡考察隊記錄有數(shù)本石窟筆記,即《敦煌千佛洞石窟敘錄》,相較于影響極大的上世紀20年代出版的6卷本《伯希和敦煌石窟圖錄》[注]Les Grottes de Touen-houang:Carnet de notes de Paul Pelliot,inscriptions et peintures murale,I-VI,Paris,1922—1924.要更加全面詳細,相較于流通較廣的謝稚柳《敦煌藝術敘錄》[注]謝稚柳《敦煌藝術敘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要更加詳實,相較于敦煌研究院《敦煌石窟內(nèi)容總錄》[注]敦煌研究院編《敦煌石窟內(nèi)容總錄》,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描述要更具體。敦研院的《總錄》對于石窟內(nèi)容的確定和著錄,相當準確和完備,但限于體例,描述較少,而奧登堡的敘錄相較《總錄》在石窟、壁畫、雕塑方面的描述要更加具體。奧登堡敘錄中收錄了許多謝稚柳《敘錄》、伯希和《圖錄》所未收錄的重要內(nèi)容,且奧登堡敘錄記錄的石窟最為詳盡,對石窟形制、面貌進行了描述,還對塑像和壁畫的內(nèi)容、式樣,及風格、色彩的層次變化等方面作了鑒定分析,“當然,由于手頭缺乏對比材料”[注]楊自?!抖醯潜砣A考察日記摘譯》,《敦煌學輯刊》1994年第1期,第110頁。,一些分析是不準確的,但是這是后二者所沒有或不充分的。另外,除了詳細地描述石窟情況以外,奧登堡敘錄還繪制有精確的石窟剖面圖和位置示意圖?!稊洝匪珍浀氖邤?shù)量要略多一些,其中榆林窟、西千佛洞、水口峽石窟內(nèi)容是奧登堡敘錄未涉及到的,且位置和尺寸記錄非常詳細?!秷D錄》與奧登堡敘錄側重點不同,且奧登堡敘錄中的榜題是聘請中國書手抄寫,準確率較高。因此,這四者可以相互補充、佐證。
奧登堡考察隊影描、臨摹有大量壁畫、塑像,抄錄有豐富的壁畫榜題,對莫高窟南、北區(qū)石窟進行了石窟內(nèi)外全景式拍攝,拍攝有1000多張照片,還逐窟進行了詳細的石窟平面圖、立面圖的測繪記錄,并將各個石窟繪圖拼合成長達10米、高約1.6米的總平面圖和總立面圖[注]府憲展《序言》,《俄藏敦煌藝術品Ⅰ》,1997年,第16頁。。這些記錄了一百多年前敦煌莫高窟真實面貌的資料,是研究敦煌莫高窟非常珍貴的檔案史料,對于石窟寺考古、石窟保護、壁畫藝術等方面的研究,有著極大的史料價值。
奧登堡新疆與敦煌考察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西北考察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影響與意義不容忽視。奧登堡兩次考察奪取了我國西北大量文物,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奧登堡在20世紀初的兩次考察中秉持了一定的文物保護原則,在一定程度上宣揚了文物保護理念,降低了古文物在挖掘過程中的人為破壞。此外,奧登堡考察隊運用了較為科學的考察方法首次全面系統(tǒng)地對莫高窟進行了測繪記錄,為20世紀初莫高窟的原貌留存下來了大量珍貴的圖文資料,對于敦煌莫高窟的研究意義重大,推進了蘇俄乃至世界敦煌學的研究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