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周淑紅

那是一個仲秋的周四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就打定主意要回鄉(xiāng)下看母親，但卻被父親很堅決地阻攔了。

趁他不注意，我偷偷地跑出來，穿著因長得太快褲腿吊得老高的長褲，急匆匆地趕往長江邊的碼頭。可趕到江邊時，所有的客船都已經(jīng)停航，一排排整整齊齊地?？吭诎哆叄谙﹃栍鄷煹挠痴障拢苍敹譁厝?。遠遠看去，船的桅桿在暮色中直指長天。江風簇擁著水腥味，拍打著木船，旋即又裹挾著木船特有的、淡淡的桐油香味向我飄來，直往我鼻孔里鉆，我習慣性地抽了抽鼻子。對我來說，聞到這味道了，就可以見到母親了。

太陽還沒有收起它最后一絲光線，我就那么愣愣地在江邊坐著，聽江水拍打木船的聲音，如同傾聽媽媽的叮嚀。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特別喜歡岸邊停靠的木船。那可是母親船啊！

從縣城回到鄉(xiāng)下母親那里，始終都要乘坐江邊的木船。等待我的船，靜靜的，安詳?shù)?，也有些焦急的，就像等待我回家的母親。踏上一塊窄窄的長跳板，手扶著一根長長的竹竿，小心輕快地上了船。船工收起上船的長跳板，用長竹竿往江水中一插，吆喝一聲，船兒就揚帆起航了。船艙前方兩邊分別有幾個船工搖著槳，吱咕吱咕地響，江水載著船迎著風嘩嘩地加快了步伐。每一次，我都要選擇一個安靜的角落蜷縮著，擁著即將見到母親的甜蜜， 在小木船節(jié)奏輕快的搖擺中安然入睡，睡得香香甜甜，恍如睡在母親的搖籃中。

從睡夢中醒來時，木船已經(jīng)快到岸邊。我揉揉睡眼，伸伸有些酸疼的雙腿，趴在比我高的欄桿邊看。透過欄桿的縫隙，看到我日里夜里思念著的母親，她站在岸邊，雙手揣在懷里，正焦急地向木船張望。一會兒，木船的方向轉(zhuǎn)向?？康拇a頭，母親就趕緊向前走了幾步，還一邊用手去拂被江風吹亂的短發(fā)，一邊又目不轉(zhuǎn)睛地向船上看。夜幕降臨，漁火點點，母親那瘦小的身影讓我淚眼迷蒙。多年來，在我心中，始終有種揪心而又溫暖的疼痛。

江水退潮，載我回家的木船就會因為沒有了承載它的水路而?？吭诎哆?。木船失去了江水的依偎， 東倒西歪地擱淺在岸邊，像沒有母親的愛，孤獨而又寂寞。但我知道，江水漲起，船兒又會抖擻精神重新起航，帶著堅韌的神情和閱盡滄桑的自信，重新投入長江的懷抱。風里來，浪里去，魂里夢里，牽著、連著、傍著、戀著永不干涸、生生不息的長江水。當我這么理解木船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孩子的母親了。

是的， 時代在進步，木船時代已經(jīng)遠我而去了，而且永遠不會回來。

責任編輯：李 梅